206、卷四 減字木蘭花(二十七)上
游淼笑笑點頭,說:「是陛下心意已決。現在前線情況怎麼樣了?」
聶丹搖搖頭,無奈道:「前線情況太複雜,牽一髮則動全身,本該讓二弟回來,平白耽誤你們這些時間的相聚,大哥問心有愧。」
游淼忙安慰道:「應該的,以大局為重,不如我過完正月十五,上前線去看看他……」
聶丹神色凝重:「不可,現在朝中就靠你撐著了,你萬萬不可離開。孫先生病重,除了你,大哥實在不知道要找誰……也幸虧當初你頂住了這麼多事,堅守在政事堂中。」
游淼心情沉重,聶丹所言,他幾乎半句也沒聽進去。心裡翻來覆去,都是想著要如何勸他放棄迎回二帝的念頭。當初沈園結義,唯獨聶丹這人,游淼是最吃不透的。一來從前聚少離多,二來聶丹說話耿直,也不好榮華。現在仔細想想,游淼卻發現自己對他一無所知,想必聶丹對他,也是如此。
他們平時就沒有什麼稱兄道弟的交情,也從未有過長時間的相處,對聶丹的瞭解,游淼甚至覺得不及李延。然而偏偏就是這樣,聶丹竟能從游淼的幾次選擇中,判斷出這是個足夠生死相托的人,願意與他,與李治鋒結拜為異姓兄弟。
一無所知的兩個人,能不能拜把子?
只有兩種情況可以,游淼心裡一清二楚,一是利益所趨。二是冥冥之中,他們的抱負,理想與立場,都將獲得對方的理解。他與聶丹或許就是這樣,彼此都不是一類人,生活,階層都天差地別,但卻有同樣的抱負。
或許這就是傳言中的惺惺相惜。
「大哥。」游淼思來想去,開口道:「不如你先回去休息,陛下今天也是急躁了……」
「不能休息。」聶丹蹙眉道:「我這次回來,就為了此事。」
游淼說:「可是大哥,你不知道,整個江南為了這場大戰,已經被徹底掏空了,你只能放士兵歸來屯田。」
聶丹道:「我知道,我心裡都清楚,可接下來這一仗,是不用打的。我們與韃靼雙方都需要休養生息。大哥要你辦一件事,一定要盡早,最好能在開春前結束。」
游淼心中一動,問:「什麼?」
聶丹說:「你雖已主管政事堂,但份量仍然不夠,由我出面牽頭,你來召集群臣。讓六部、翰林院、政事堂聯名上書……」
游淼心中驀然一驚。
「……與韃靼和談,迎回流落在北方的二帝,讓陛下退位,讓昔年的太子歸來繼位。」聶丹自若道:「韃靼人必須放,否則咱們就打進中原。賀沫帖兒遭此新敗,在韃靼諸部落中的威望已跌至被族人恥笑的地步,匈奴人即將扶持寶音王后一系攝政。為了格根王子能順利當上可汗,賀沫帖兒必然只能放回太上皇與陛下。」
游淼:「……」
聶丹又道:「你必須早日……」
游淼:「不,我辦不到。」
聶丹臉色一變。
游淼說:「聶大哥,迎回二帝可以,『廢立』一道,自古就不是臣子該做的,他願意退位,取決於他,臣子無權廢帝。」
聶丹臉色鐵青,說:「此刻再不說定,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游淼道:「這奏折一上,你讓陛下如何處之?」
聶丹冷冷道:「真正的帝君歸來,他自然該歸還帝位,否則如何處之?」
游淼針鋒相對道:「你覺得新帝會留著他?」
聶丹道:「有我,有你,何嘗保不住他?!」
游淼道:「聶大哥,你不是文人,也不是朝臣,你不懂這些算計!我能說服趙超保住太子的性命,封他個王當。你有把握能說服太子?!」
聶丹傾身道:「我退一萬步問你,你的先生沒有教過你,君要臣死,臣自該如何?!三殿下身份本就是臣……」
游淼冷冷道:「可先生也教過我,民為貴,社稷為次,君為輕!」
「君為輕?!」聶丹聲音沉重而充滿了威脅感,訓斥道:「你道成千上萬的將士奮不顧身,在前線為國捐軀,是為的什麼?!單單為了一個三殿下?!你以為單靠他一個,就能讓將士們連自己性命都不要,北伐復仇?!」
游淼道:「可你有沒有想過,他為天啟已操持得心力盡瘁!需要一個皇帝的時候就拱他上位,太子歸來就廢了他!你知道江南士人已對他充滿仇恨!原因是什麼?!是變法!變法為的又是什麼?就是為了收復中原!他不可能讓出帝位,他做了這麼多,這些是他理應得的!否則對他太不公平!」
聶丹幾乎是咆哮道:「你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這個國家說這種話?!不公平?!朝廷待將士,又何嘗公平過?!你讓這麼多揚州軍的士兵浴血拚命,戰死在前線,現在又去告訴我的這些兵,他們拚死付出的,不過是個笑話!」
游淼喘著氣。
聶丹冷笑道:「是,大哥知道,你心裡覺得大哥愚忠,不過是個皇帝,換誰當不是皇帝?何必非要讓北方的那位來當?你又是否想過,你先生,江南的士族,甚至昔年京畿城破,慷慨赴死的太學生,翰林院大學士,被抓到北方壯烈就死的朝臣們,他們為的是什麼?!」
「你覺得你的先生也愚忠,是不是?」聶丹起身,氣得渾身發抖:「大哥今日就告訴你,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正是有此忠心,方有千萬男兒前赴後繼,與韃靼人一戰,不管北方的那位是曠世賢君,還是昏庸之輩,只要名義在他身上,就不可不立!名不正者言不順,言不順者事不成,人總需有堅持,王道是一桿旗,有這桿旗的人,未必能成事,但沒有了這桿旗,便必定無法成事!沒有原則,你會發現,三殿下連這桿皇旗都立不起來,沒有人會為他賣命。更別說捨身成仁,殺身取義!」
游淼被聶丹吼得渾身發抖,無言以對,素來朝中滔滔不絕的他,竟是怕了聶丹,不因聶丹聲威與地位,更多的是他句句在理,一語道破自己所想。
「但我不覺得太子……」游淼顫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