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卷四 減字木蘭花(二十六)
書房內靜謐,游淼已經不再藏著話,把所有的包袱都朝趙超抖開了。這種時候,再把話掖著,只會徒惹不必要的猜疑,游淼知道趙超在想什麼。便直截了當地為他分析。
「聽聶大哥的,接回你哥和父皇。」游淼說:「但是在接之前,去的人給你哥哥一份密旨,請他寫一份詔書,禪位給你。」
「他不會。」趙超說。
游淼道:「他會,他只是想活下來,回到南方,我很清楚。」
趙超終於真正地放鬆下來,看著游淼,目中帶著感激之色,點頭道:「回來之後怎麼辦?」
游淼道:「封交州王。這樣也不會愧對於他。」
趙超:「但聶大哥不會願意,他們想讓他回來,坐上這把椅子。」
「暫且削掉他的兵權,等一切落定後再重新啟用他。」游淼又道:「我和李治鋒去找韃靼人談,我會親自與你哥哥談,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答應你這事,你也得答應我一事。」
趙超眼神緩和了些,看著游淼。
游淼又道:「你不可惡待你哥哥。你想的這些,我其實都想過,你知道,我家裡曾經也是這般,當年他無論如何待你,始終是你兄長。」
趙超一震。游淼說:「聶大哥的事好辦,反正今年開春到入秋,已經不適合再開戰了。讓士兵全部回來屯田,養活自己才是第一要務。於公於私,聶大哥都不應該再朝北方開戰。」
趙超道:「暫且就這麼說。但你得讓聶大哥別再給我添事。」
游淼鬆了口氣,這樣一來,終於找到了兩全的辦法,趙超繼續當皇帝,又保住了聶丹的性命。避免了接下來的正面衝突,還解決了趙超的心病。他絲毫不懷疑,趙超只要不履行承諾,聶丹就會繼續上書。一次兩次三次,直到君臣徹底翻臉,將聶丹收進天牢。
現在只求聶丹不要再多說了,否則就極有可能造成兵變。士兵們都該卸甲歸來了,也必須回家了。否則今年連糧食都吃不上。而趙超下的命令,只要以封賞為名,讓聶丹統帥揚州軍,進行軍隊屯田,留在茂城中,剩餘前線之事,交給李治鋒便行。
「你設計和談的事吧。」游淼又說:「我去找聶大哥談談。」
趙超點頭。
游淼躬身告退,出御書房時,長長地鬆了口氣。
當天傍晚,屋簷上雪化了,朝下滴著水,黃昏時游淼回到政事堂,卻見聶丹在院子裡,與唐博說著話。
游淼:「聶將軍。」
聶丹略一點頭,說:「我也是剛來。」
唐博說:「先生午覺睡過了,正想帶聶將軍進去。」
游淼道:「我來罷。唐大人回家去就是。」
唐博知道聶丹與游淼有話要說,便識趣走了,游淼一句話沒吭,帶著聶丹進了後院。
昏暗房中,孫輿的榻上有一股尿味,游淼到榻畔低聲說:「先生。」
孫輿出了口氣,虛弱地睜開眼睛。自從中風那天起,游淼什麼辦法都用過了,針石,藥材,推拿等術,孫輿身體仍不見好轉,只能眼珠子略微動一動,連抬手指都困難,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麼。
「聶將軍來看你了。」游淼湊到孫輿耳畔道。
孫輿連眼皮都不抬,也沒有任何反應。聶丹上前躬身,低聲道:「參知大人。」
聶丹雖已官至武將之巔,身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但天啟的武官職銜比文官要低得多,只有從三品。孫輿則是一品大員,聶丹以下屬禮見過孫輿後,又上前握著孫輿的手。
「未知您會在此時病倒。」聶丹說:「我們北征的道路,只剩下最後兩步了。」
游淼在一旁靜靜聽著,幾次想離開,聶丹卻又未曾發話,也不便就走。未幾,只聽聶丹又道:「正如您所料,事情並不簡單,三殿下之意,顯是不願歸還帝位。」
游淼一驚,據此推測出,當年趙超回歸江南,得到聶丹與孫輿一文一武的大力支持,登基為帝,必然是曾經許過什麼承諾。聶丹最後道:「我會據理力爭,盡臣子本份,參知大人,須得保重身體,來日朝堂上,還有倚仗您的地方。國家,百姓,都少不了您。」
游淼知道聶丹這話,一半是說與孫輿聽,一半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時至此刻,他無法去給聶丹解釋什麼,也不可能當著孫輿的面多說。
「什麼時候開始的?」聶丹終於朝游淼問道。
「年初一。」游淼說。
聶丹詢問了病情,游淼神色黯然,答道:「大夫說,過段時日會漸漸好起來的。」
聶丹點頭,又輕輕拍了拍孫輿的手背,囑咐道:「參知大人好好養病。」便退出房外。游淼關上門出來,聶丹又道:「說實話,四弟。」
游淼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所有人包括游淼自己,都覺得孫輿已是風中殘燭,中風後既然無法開口,只怕要養好,已是不可能的事,何況孫輿已屆古稀之年——尋常家的老人,能活到六七十的已是高壽。孫輿日日為國操勞,食不下嚥,夜不成眠。這幾年裡繁複的政事已徹底掏空了他。
「若不再過問朝政。」游淼道:「將他送到江波山莊去休養,興許能慢慢地好起來。如果要讓他再為天啟賣命……我看……太難了。」
聶丹歎了口氣,索性就在院子裡坐下,若有所思。
「以後政事堂就靠你了。」聶丹緩緩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協助陛下,善待百姓,安撫人心。」游淼也在聶丹對面坐下來,難得二人會在這麼一個夜晚碰面,游淼決定與他好好談談。上一次見面還是在前年的夏末,這些時間裡,游淼有太多的話要與聶丹細說。
聶丹說:「這次北伐,別的人不清楚,大哥卻是明白的,朝中若無你撐著,征北不可能成事,也不會等到現在。大哥先前也拿不定主意,是否提前班師回朝,二弟說了,有你在朝中,我們出征的,就不用怕。你相信我們,我們自然也該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