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卷四 減字木蘭花(五)上
「那他擔的什麼職?」游淼問。
「政事堂主簿。」李延道:「除去你先生,政事堂就是他管著了,我還在擔心你呢,你現在知道了?讓你早點出來做官,你偏就不,我的小爺……」
李延靜靜看著游淼,游淼心裡頗有點不是滋味,那天平奚告訴自己,政事堂主簿一職是留給他的,唐博的出現又是怎麼回事?李延的意思游淼很清楚,他說不定覺得孫輿也不靠譜。
但游淼仍然是相信孫輿的安排的,於是便強打精神笑笑,不再說下去了。
李延的話也是點到為止,一時間兩人都不交談,李延看著車裡那臭烘烘的老乞丐,說:「送他去城裡藥堂?」
「嗯。」游淼的心思全不在這上面,說:「麻煩你了。」
游淼思來想去,卻發現李延正兒八經在看他,遂莫名道:「怎麼?」
李延笑了笑,說:「我倒是沒想到,你千軍萬馬殺進殺出,腦袋別在褲腰上,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還會去救這麼個老頭兒,這算什麼?菩薩心腸麼?」
游淼正色道:「這不一樣,百姓成千上萬地死,我確實救不了,現在碰上了,舉手之勞,我能救,就救了。那千萬條命,和這老人一條命,沒有孰貴孰賤之分。」
李延嗤之以鼻,說:「究竟是誰教的你這些?」
游淼莞爾道:「你不懂的,走了!」
游淼躍下車去,茂城已時近黃昏,人漸漸地散了,熱烘烘的,仍烤得有點難受。游淼邊走邊思索,接下來究竟要做什麼。
孫輿究竟是在安排什麼玩意兒?游淼越來越猜不透他了,唐博的出現或許是新朝廷為了拉攏江南唐家,而不得不為之舉,但何必瞞著他游淼呢?孫輿如果決定來日將參知政事一職交給游淼,又何必把唐博提到政事堂主簿的位置?
南下的士人與江南本地的士族,這兩股人成為了左右新朝廷決策的最大勢力……明天還要不要去政事堂論策?
當夜遊淼去揚州司的茂城衙門裡找李治鋒,李治鋒卻沒回來,衙門裡特地收拾了個乾淨房子,入夜時揚州店舖裡喬玨得知游淼在茂城,特地派人送了吃的用的過來,又派了知打點的長垣來貼身服侍。
深夜時有兵帶口信回來,言道李將軍巡邏去了,夜裡興許回不來,游淼便吃過晚飯先躺下睡了。
翌日清早,游淼決定還是去一趟政事堂,無論如何見見孫輿一面,看看他有何吩咐。
然而大清早的,西街外便擠得水洩不通,江南幾乎所有的讀書人都來了,外頭擺上數十席位,游淼站在前頭看,政事堂前面儼然已成了一個大擂台。
「喂,誰敢上去?」有人探頭探腦地問道。
不少人嘻嘻哈哈,互相推搡。
「少爺。」長垣問道:「少爺要上去講論麼?」
游淼笑了起來。
「有意思。」游淼笑道:「不忙,且先看看情況。」
正說話時官兵鳴鑼開道,卻不見人來,許久後,唐博出外,於居中席位上一坐,外頭讀書人便議論紛紛,嘖嘖讚歎。
游淼不得不承認,唐博行止從容,確實有那麼幾分世家子弟的風采,這種風采與自己游家是不一樣的。游德川當年確實富甲一方,卻是白手起家的暴發戶。除卻母親喬氏是世家外,碧雨山莊要比起夷州,揚州等地的大族,終究是遜了不少。
三代顯富,唐博那勢頭,牢牢佔據了世族之首,一群讀書人前呼後擁,頗有點當年京師李延的排場。而江南的紈褲較之京師又有不同——江南這群公子哥兒,仍然還是讀書的,也知道該讀書發奮的道理。
噹一聲銅鑼敲響,周圍便靜了下來,政事堂諸年輕給事紛紛入座,一名文官上前,清了清嗓子道:「天子問政於民,參知政事大人特許,今日無論出身,無論功名有無,皆一視同仁,當可暢所欲言。」
這麼一說,反而無人上去,文官又道:「本會以政事堂唐主簿主持,直至日落,且請主簿大人揭啟今日政題。」
說話時唐博上前去,解開銅鑼旁一張卷,那束著卷的繩索一抽,絹帛呼啦啦落下,上書二字:北伐。
倏然一下讀書人全炸了鍋,唐博朗聲道:「北方山河淪陷,中原大地受胡虜所侵,如今我天啟百姓困守江南,天子與參知大人問政諸位:何時北伐,如何北伐。」
無人敢吭聲,游淼心道孫輿也真是好膽子,一開題就拋了個最有份量的,也是最容易炸的。新皇一登基,北伐就是朝廷上下乃至每個百姓最關心的問題。北伐看似簡簡單單二字,但其中關係民生,戰爭,權力格局與地域分配,這場戰再打起來,必然會消耗大量的南方資源。而能不能勝,還不是個定數。
可以說江南本地人,是沒有一個希望趙超草率北伐的。然而大量湧入的北人長期滯留南方,同樣會耗費江南一地的資源。
最好是北邊人花他們自己的錢養兵,再早日打回去。
一陣嗡嗡嗡的聲響,有人走上擂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蘇州林躍之,見過諸位大人」那男子文質彬彬朝四週一拱手。唐博坐回位上,朝他點頭,席後數年輕給事俱默然不語。
唐博:「願聆林兄高論。」
游淼看這場面,隱約猜到了點,這就是個文擂台,誰上去站著,就相當於是以一己之力,舌戰政事堂六名給事中,想必是場好戲。
林躍之道:「二帝在北,不知何日歸來。天子新政,問政於民,本是好事,然而在下不明,北伐一事本是定理,自古至今,從未有將國土拱手讓人的先例,陛下與孫參知何時舉兵,難道心中就沒有數,還需問百姓?」
下面一陣哄笑,唐博變了臉色,游淼卻心中一動,笑著低聲道:「如此發問,自然就是試探江南*了。」
果然不待唐博出口斥責,林躍之便自顧自續道:「如此發問,用意無非有二,一來試探北人態度,二來試探江南*。」
這話甚是犀利,下面登時便有人喝彩,游淼為他捏了把汗,並暗自佩服這人的膽子,若是換了昔時太平年代,說話說得這麼直白,只怕免不了惹一身麻煩。他雖知道趙超不會這樣,但換做自己,說話也會為趙超留三分面子,不會在大庭廣眾下一語道破趙超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