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卷四 減字木蘭花(五)下
給事中們沉默,林躍之又道:「以愚之所見,新帝登基後不出數日,便要大舉北伐了。」
一名給事中起身,道:「流州黃希文。」
「少爺。」長垣小聲道:「黃希文這人不就是沛縣縣官的外甥麼?當年和你同科點的舉人……」
游淼點頭,示意長垣認真聽。
黃希文:「林兄說得輕巧,江南六州初定,我大軍疲弊,糧草不繼,拿什麼去北伐?四十萬大軍於京師淪陷時只逃出三萬,如今唯有聶將軍所率的五千軍駐於沛縣,要徵兵,沒有十年之久,不可能再積蓄起北伐的實力。貿然啟戰,只怕易激起民變。」
林躍之道:「依你之見,北伐需要多少人?」
另一名給事中伸了個手指:「至少十萬兵馬,三年糧草。」
林躍之道:「黃兄遠見,然而如今事態,卻是北伐的最好時機,首先,聶丹將軍一戰告捷,於沛縣以不足一萬兵力,大破鮮卑軍兩萬兵馬,五胡入關時諸部各兩萬騎兵,如今聶將軍沛縣一戰,已將鮮卑族徹底蕩平。」
「今士氣高漲,收復故土指日可待。」林躍之肅容道:「以聶將軍為首,江南之地徵兵,輸送糧草,只需舉國上下齊心,何愁事不成?若耽於安穩,以江南富饒境況,時日一久,必將失去進取之心!」
唐博起身,慢條斯理:「你可問過,江南民眾是否願意傾盡全境之力,集結大軍,前往北方一戰?!」
「不能戰!」一人高呼起來,其餘人等紛紛應和。
「這幾年裡徵糧抽稅,集餉練兵。」又有人道:「年前抽調十萬江南新兵北上,交給唐暉等人統帥,戰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活著回了江南?結果呢?江東子弟沒回來,盡數為國捐軀,中原更沒守住……」
游淼只覺江南一地的民憤似乎已到了頂點,下面有人開口,登時不少人群情洶湧,反對立即北伐。而林躍之,唐博等人在台上靜默不語,待得聲音漸小下去,方有一名給事中咳了數聲,作了個手勢。
「誰有高論,不妨上台來談。」那給事中說。
台下當即又無人做聲了,長垣嘲道:「儘是些縮頭縮腦的貨。」
游淼笑笑,示意長垣不可多說,天啟一朝建國後便不殺文人,然而說是說不殺,誰也不知道新君的脾氣如何,況且就算不殺,安個罪名,像昔年孫輿那般被流放打發走,免得在帝君面前討嫌,也是無奈。除了林躍之以外,諸人都不知政事堂是怎麼個態度,不敢貿貿然當出頭鳥。
令眾人安靜那給事中起身,說:「敝姓林,林麥,與林兄本是一家。」
林姓也是江南的大戶,林躍之上下打量那人,點了點頭,游淼暗道這二人說不定還是同族,林麥沉吟少頃後,問林躍之道:「躍之兄可知,以江南一地糧米,能養活多少人?」
林躍之一笑置之:「養天啟一朝三年五載,定是夠了,哪天若胡人打過江南,兄台是否還能站在這裡高談闊論?」
文人們又呱噪起來,又一人上台,說:「不可不可,兩位林兄……但聽……鄙……兄弟一言,不可開戰。」
那人走上去,朝諸人拱手,其時天氣甚熱,日上三竿,諸人都已汗如雨下,游淼定神一看,認出乃是當初趙怐在位時,恩科欽點的榜眼陳慶,忍不住就笑起來。
陳慶:「昨日陛下登基,前夜……我夜觀星象,又得一卦,乃是……上六!」
所有人無語,林躍之嘴角抽搐,政事堂諸人一齊看著陳慶。
唐博道:「監副大人,依我看不如……」
陳慶又擺手,示意諸人:「先讓……讓本官說、說完……」
游淼以手扶額,不忍卒睹,側旁一熟悉聲音嘲笑道:「這廝當初跑得倒是快,一來就當了司天監監副。」
游淼回頭見竟然是吏部尚書林洛陽,詫道:「你也來了?今天不辦公?」
林洛陽一手搭著游淼的肩,解釋道:「吏部就在左近,過來看看,喏,你看那邊。」
游淼循著望去,見擂台另一側又站著三人,一名是兵部尚書平奚,另一名則是戶部侍郎秦少男,還有一個未見過的。
戶部掌握著糧食與錢財大權,江南勢力是絕不願放手的,昔年的揚州太守舉薦,由本地的一名謝姓官員擔任了尚書一職,想必趙超也讓步了,卻將尚書以下的侍郎安排給了南逃的人。
兵部主管軍事,必須要北人才帶得動,平奚當年又主持過兵部,尚書一職非他莫屬,林洛陽主管吏部,平奚又側過身,讓出一人,那青年與游淼點頭作招呼。
林洛陽朝游淼說:「他叫謝權,是戶部侍郎的堂侄兒,和你差不多,也是京中長大的,和族中關係不大好,當年你進京時他沒來,你回江南時他恰好上京。到得你赴考時,他又回鄉奔父喪,恰好錯過了。和咱們最是要好的。」
游淼明白了,林洛陽的意思就是一句話,三個字:自己人。
「李延沒來?」游淼問。
平奚帶著兩人過來,林洛陽說:「他不方面露面。」
平奚滿身大汗,問:「陛下呢?」
游淼微微搖頭,不知趙超何時過來,秦少男卻朝著政事堂內努嘴,說:「你沒見裡頭安排了那麼多守衛?」
游淼馬上會意,那麼牆裡多半就是趙超在聽著,說不定孫輿也在喝茶……這時間眾人哄笑,想是台上陳慶不知說了什麼話。
陳慶結結巴巴道:「你們笑什麼?這是老祖宗傳下的教……教訓,你們都不懂,凡地有變,天定有所感,上六,龍戰於野,其血玄黃。此時有刀兵之災,大為不祥,新帝登基……」
「你還打算讓這廝說多久?」平奚無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