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聽雨》番外一
陳老頭的酒肆在這三絕山腳下已經開了很多年了。三絕山山路陡峭,人煙稀少,除了偶爾路過的路人外,便只有山溝裡偏僻村莊裡的人
會來光顧。
不過還有一家人,也會常來他的酒肆。說來奇怪,誰也不知這家人是住在哪裡,每次都是突然冒出來。
有一次陳老頭酒肆裡幫他跑腿的小侄子,在林子裡看見一個少年白衣飄飄地從半山上落了下來,嚇得他差點大叫神仙。直到少年走近了
才認出,正是常來他家買酒菜的趙一鳴。
小侄子嚇得夠嗆,拍著胸脯道:「趙小哥,您可嚇死我了。怎麼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啊?我還當是神仙。」
趙一鳴聽了哈哈一笑,道:「這叫輕功,知道嗎?」
小侄子羨慕地道:「這功夫可真不錯。若是我從上面跳下來,早摔成肉泥了。趙小哥,您能不能教教我啊?以後我叔再追著我打,他可
打不著了。」
趙一鳴笑道:「這我可教不了你。你年紀大了,學不好了。走啦,我還要去你們家拿上次訂的貨呢。」
小侄子回來把這事偷偷跟陳老頭說了,陳老頭歪頭想了想,記得以前有人說過這三絕山頂住著人,莫不就是這趙小哥一家?可是這山頂
這麼高,這麼陡,怎麼攀得上去?
不過這些事不是他們小老百姓可以想的,所以他鄭重地拍了拍侄子的腦袋,叮囑道:「這話可不要對別人說。咱不招惹是非。」
小侄子心想,那趙小哥和他爹都斯斯文文的,幾個弟妹也都乖巧可愛,哪裡會惹什麼是非了?不過說也奇怪,這麼多年也沒見過那家的
夫人,趙一鳴和幾個弟妹來時,也沒聽他們提過母親的話題。
這一日陳老頭和侄子正無聊地呆在酒肆,等著客人上門,忽見趙一鳴背著個包袱氣鼓鼓地走進來。
「陳叔,來十個饅頭,兩斤牛肉,打包,帶走!」
「咦?小哥怎麼今兒個來啦?您上次訂的東西還沒到呢。」
趙一鳴把包往桌上一撂,道:「我不是來取東西的。您快把我要的東西備好,我還要趕路呢。」
陳老頭趕緊讓侄子去準備食物,再看著大口灌茶的少年,突然靈光一閃,道:「小哥你不是離家出走吧?」
趙一鳴啪地把杯子一放,柳眉一豎,道:「什麼離家出走,我這是去闖蕩江湖!」
陳老頭吃了一驚,道:「趙小哥,你今年才十四吧?小小年紀說什麼闖蕩江湖,趙老爺豈不是要擔心死?」
趙老爺就是趙一鳴他爹,陳老頭見過幾次,每次見他斯斯文文的,模樣也年輕,總覺得喚『老爺』生生把人家喚老了。
說來那趙老爺可真是早婚啊,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的模樣,竟然已經有了好幾個子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趙一鳴臉一黑,沒說話。
陳老頭又想再勸兩句,忽見外面匆匆跑進來兩個人,正是趙老爺和他次子風雙行。
「一鳴,你果然在這裡。」
「大哥。」
趙一鳴一看追來的爹爹和二弟,立即臉一沈,別過臉去。
趙小樓見兒子還沒走遠,心裡直道萬幸。上前拉住他道:「一鳴,別鬧脾氣了,跟爹回去吧。」
「不回!我要去闖蕩江湖!」
趙小樓溫言道:「你年紀還小,等滿了十六歲再說不遲。」
「我已經長大了。我決定了,現在就去闖蕩江湖!」趙一鳴固執地道。
「你……」趙小樓見兒子一點不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氣惱。
誰知此時旁邊的風雙行拉住趙一鳴道:「大哥,你也太不夠義氣了,怎麼說走就走,都不帶著我?」
「你……」趙小樓立時又被二兒子氣得噎住,哽了片刻,怒道:「雙行,我是帶你來勸你哥回家的,不是讓你和他一起離家出走的!」
風雙行縮縮肩膀,沒敢說話。
趙一鳴一邊努力想掙脫爹爹的手,一邊叫道:「我不回去。父親老說我武功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已經很厲害了,我要證明給他看!」
趙小樓白皙的面容氣得通紅,終於惱了起來,厲聲道:「閉嘴!你在你父親手下連十招都過不去,還敢說自己武功大成?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沒有絲毫謙謹反省之心,我這麼多年都白教你了?」
趙一鳴和風雙行很少見爹爹真正生氣的模樣,一時都被他的厲色震住。
趙小樓不容分說地扯住趙一鳴,冷聲道:「走!跟我回去!」
說完還不忘回頭,喚了副溫和的口氣對陳老頭道:「陳掌櫃,幼子無知,給您添麻煩了。茶水錢下次一起給您。」
陳老頭回過神來,忙道:「不急不急。您家上次訂的鮮肉和魚貨過兩天才來,到時再說。到時再說。」
趙小樓又客氣了兩句,無心多說,拽著兩個兒子走了。
三人回到山上。
這幾年趙小樓的暖玉心經一直沒有放下,整日攀上攀下,兼之有繩索相助,上下山頂漸漸自如,再不會像當年那般彷徨無措,被人像拎
隻兔子般提上提下了。
「記住!今日的事誰也不許和你們父親提起,知道了嗎?」趙小樓鄭重地對兩個兒子交待。
趙一鳴和風雙行知道父親的脾氣,雖然對他們一直不管不問,有些冷淡,但若知道他們武功未成就敢離家出走,必定不會手下留情。再
想到父親古怪的性格和深不可測的武功,不知會怎樣懲罰他們,二人便都有些心顫。
風雙行道:「爹你放心。今天大哥的事我絕不告訴父親。大哥,你也別再和父親生氣了。父親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功夫雖在父
親眼裡不值一提,但放到江湖上也是年輕一輩中的高手了,上次二叔不是這麼誇過你麼。」
趙一鳴有些垂頭喪氣地道:「話雖這麼說,但我又沒去江湖上試過,怎知道自己在年輕一輩中算高手了?閉門造車,閉門造車啊。」
趙小樓失笑,在兒子額上敲了一記,道:「放心,等你明年滿了十五,爹就叫你父親放你下山。你愛去哪裡闖就去哪裡闖,如何?」
趙一鳴立時眼睛一亮,這才高興起來。
趙小樓回到寢室,風聽雨正坐在床邊擦拭手中的長劍,神情專注。
他雖早已武功大成,手中無劍勝有劍,但仍十分喜歡每日在固定的時辰擦劍。趙小樓深知他的習慣,也不打攪,微笑地在一旁注視。
當年他與風聽雨成親之後,風聞雪隨東方無雙去了京城,風聽雨便留在神冥教總舵代理教主一職。趙小樓陪他在那裡住了一段時間,後
風聞雪重回教中,風聽雨便立即要回三絕山來。
此前趙小樓已有心理準備,知道他性好幽靜,慣於自閉,定不會與自己同回柳州居住的。而且趙一鳴週歲時,趙小樓曾與風聽雨帶著孩子回老家辦抓周,結果那之後趙家上下都對風聽雨敬若寒蟬,避之不及……唉,不提也罷。
所以趙小樓也死了回柳州定居的心,反正只要和風聽雨在一起,在哪都一樣。於是下了決心,將柳州老家的人能遣散的都遣散了,原來王伯給他房裡安置的大丫環春蘭,他也安排人嫁了。如今老宅子裡只有王伯和幾個老僕在,幫他看管家業。至於京城姐姐那邊,知道他如今有『妻』有子,便也隨他去了。
不知不覺趙小樓陪著風聽雨在這壯麗幽美的三絕山頂過了十幾年。他不像風聽雨那般生來自閉,雖然也性喜清淨,卻還不到要避世隱居的年紀。但他陪著風聽雨,卻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他一年中也下山兩次,有時隨風聽雨回神冥教,有時自己回柳州老家看看。只是後來孩子們多了,山頂漸漸熱鬧起來,他對外面的心也就淡了。
說到孩子,趙小樓嘴角翹了起來。
他原沒想過除了一鳴,風聽雨還願意給他生孩子。而且風聽雨不喜歡喝藥,那個摩耶人的什麼防孕藥汁從沒喝過。他二人在山上日子清
淨悠然,夫夫情事,魚水之歡,恩愛不斷,自然便會多幾個小蘿蔔頭出來。
想起風聽雨懷著次子雙行時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看見風聽雨的肚子慢慢大起來,一個小生命一點一點成長,直到孕育而出。
趙小樓彷彿是在做夢。即使是親眼所見,他仍然難以相信與他同為男子的風聽雨竟會真的身懷六甲,孕育子嗣。
可如今他們已有兩子兩女,名字按順序分別叫趙一鳴,風雙行,趙珊珊,趙思思。
馬上即將迎來的第五個小寶貝,趙小樓已經想好了名字,男孩叫趙伍傑,女孩就叫趙舞舞。多好,呵呵呵。
風聽雨收了劍,淡淡道:「一鳴回來了。」
趙小樓回過神來,沒想到還是瞞不過他,斟酌了一下,道:「孩子大了,是該讓他出去闖闖。」
「你十六歲之前,不是也沒出過門麼。」
趙小樓想起當年,笑了一下,道:「是啊。第一次出門便遇到了你,還被你莫名其妙地擄到山上來,也不知是福是禍。」
風聽雨這些年來多了些人氣,竟也會輕輕地回笑一下,卻不言語。
趙小樓在他身邊坐下,摸著他已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禍福相依,其實我這福氣可大了。」
風聽雨又笑了一下,道:「過了年,就讓他下山吧。」
「你不是說他武功不成麼?」
「比我當年,自然是不成。但到江湖上,也算得上一二了。」風聽雨說得淡淡的,但是語氣中卻蘊涵著一種強大的自信。那是縱看浮雲,立於山巔之上的自信。是俯視眾生的,劍指天下的自信。
趙小樓就是喜歡他這個樣子。雖然冷,雖然淡,雖然缺少人情味,雖然不似常人,但他就是喜歡。
他握了握風聽雨的手,微微一笑。
屋外的草地上,年幼的孩子在追逐著小兔子。趙小樓透過窗戶望去,只覺這樣離世清幽的生活,即使再過兩輩子,都不會膩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