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馮熙遠從失業到現在在家已經呆了快半年了,每天把白佑甯的起居生活伺候的無微不至。
還有半個月就要過春節了,一想到等三月份一開春就可以去找新工作,馮熙遠覺得生活還是充滿希望的。馮熙遠在這半年之中報了個駕校,算是呆在家裏唯一的收獲,雖然白佑甯對此呲之以鼻,并且振振有詞的說想去那裏他可以當司機,可是馮熙遠還是覺得有些東西還是得自己掌握。
今天是路考,也是最後一科,好幾個駕校的學員都湊在了一起考試,他們還趁着候考的時候彼此交流着道聽途說來的考試經驗。
馮熙遠話不多,可還是認真的聽着,并沒有不合群,這個時候感覺一個人拍了他一下,回頭一看,竟是一張特别熟悉的臉,可是名字卻怎麽都想不出來。
“馮熙遠,你不記得我了?”那人笑得很燦爛,右臉上還露出一個小梨渦。
“張……”張什麽來的?好像是自己學生時代某個階段的同學,但是真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啊,張春興。”
“哦!”馮熙遠拍拍自己的腦袋,被他一說,總算想了起來。張春興,是他在高三複讀的時候插的那個班的同學,因爲隻相處了一年,難怪今天再見印象不深。
“嗨,你看我都認出你來了,你還想了半天。”
“是啊,我真忘了,不好意思啊。”馮熙遠讪笑着。
“沒事兒,沒事兒,我早就覺得像你,走近了一看更像。你也今天考試?”
“嗯。”馮熙遠點點頭,提到考試,他心裏就有點緊張,沒去細細打量張春興。而且大冬天的,大家穿的都厚重,再被教練場的北風一刮,外套和褲子都跟出土文物似的。
不過張春興卻因爲看見熟人表現得很興奮,就跟找到了知己一樣,那嘴就一直沒閑着,叭叭叭使勁兒的說,直到輪到他考試了好像才意識到今天是來幹什麽的,一臉苦楚的去應考。
張春興跑了一大圈,該記住的要點一個都沒落下。等考完,他覺得自己表現的還成,雖然考官那棺材闆臉一直就沒笑過,可他還是過了。他第一個就想通知馮熙遠,誰知馮熙遠卻在一旁打電話。
張春興走近了,隻聽馮熙遠啰啰嗦嗦的在說:“啊,行,我考完就去買……太冷了,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啊?……我會盡量早點回去的,你放心吧。……嗯嗯,我知道了。你好好上班。”
張春興沒聽出個所以然來,但是感覺電話那頭的人肯定和馮熙遠有親密關系,于是趁他收了線,趕緊湊過去問:“女朋友啊?”
“啊,是啊。”馮熙遠遲疑了一下點點頭,“他說想明天早上想吃糯米雞,讓我買材料回去做呢。”
“什麽?你還會做那玩意?”張春興驚訝的問,眼睛睜得大大的,帶着皮膚把梨渦都扯平了。
馮熙遠看見這誇張的表情忍不住就笑了,說:“是啊,其實又不難。”
“哎我去,馮熙遠,你真人才,誰娶了你,哦,不,誰嫁給你可真是幸福。”
幸福嗎?也許吧,隻有白佑甯在被喂飽的情況下才會露出那種表情。
這時候輪到馮熙遠考試了,他做了兩次深呼吸,毅然決然上了戰場,就聽張春興在後面沖他喊:“馮熙遠,加油!”
馮熙遠緊張的把方向盤都攥得濕了,上車那一瞬間還差點忘記系安全帶,不過還好他沒犯什麽低級錯誤,穩了穩心情,越開越順當。
人在倒黴之後,定會有什麽會變得比較順利,比如這次考駕照就是,前幾科都是超高分,這次路考更不例外,他甚至在恍惚間還看見考官露出一個滿意的笑。
馮熙遠解開安全帶下了車,想找張春興,問他要不要一起回去,可是向四處看看,發現人已經不在了,倒是有一個和他同駕校的學員看見他,遞給他的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小字條,上面寫着一串電話号碼。
馮熙遠問是誰留下的,那人形容了一下`身高長相還特意提到了臉上有個小梨渦,他馬上就明白了。
他把号碼存到手機上,打了輛車就走了,他得去菜市場買做糯米雞的材料,在路上接到一個陌生号碼的電話,那一瞬間還以爲是張春興,可又想到他明明存了号碼,于是就把那個念頭給否定了。
其實這電話是白佑甯打過來的,令馮熙遠驚訝的是,這個手機号竟然是宋玉君的,因爲他的手機丢掉了,宋玉君的号碼也就沒再存過。
白佑甯催他快點到XX飯店去,宋玉君請他們兩個吃飯,而他的手機沒電了,用宋玉君的手機給他打的這個電話。
這一瞬間馮熙遠詫異了,他不知道白佑甯是什麽時候、怎麽跟宋玉君聯系上了,而且他說起宋玉君這個名字似乎一點都不見外。他們畢竟也是将近五年未見了,大學時再好的朋友,那麽長的時間,再見也會變得很生疏吧……況且那時候白佑甯和宋玉君并不熟……
或許他們已經聯系很久了,而且還是背着他的。
馮熙遠被這個想法吓了一跳,自覺想了太多,甩甩頭丢掉這種念頭,可是腦海裏卻一直在回憶大學畢業前他和宋玉君因爲白佑甯鬧翻的情景。
那天是畢業前的散夥飯,大家都喝高了,走路晃晃悠悠的,宋玉君大改他溫文爾雅的形象,在飯局上即使沒人勸酒,也在一個人不停的喝悶酒。馮熙遠和宋玉君坐得遠,對于他的表現雖然詫異,卻鞭長莫及沒辦法勸他少點喝。
飯局之後還有通宵唱K的節目,宋玉君卻醉得連路都走不穩,出于朋友的原因馮熙遠不願袖手旁觀,怕他自己回寝室出事兒,于是就跟班長說他還是陪宋玉君回寝室吧。
班長沒反對,因爲宋玉君看起來太需要人照顧了,于是馮熙遠攙着宋玉君從飯店往寝室走,宋玉君最開始沒怎麽樣,但是被風一吹,酒稍稍醒了點兒,當他看見扶着他的竟是假模假樣的馮熙遠的時候,酒勁兒一下子沖到頭頂,薅着馮熙遠的脖領子照着他的臉就揍了一拳。
宋玉君喝多了根本控制不住蠻力,馮熙遠被打蒙了,與此同時還感覺嘴裏就有一股子鐵鏽味兒,舌頭順着牙齒舔了一圈,慶幸還好沒有松動的,正當他還愣神的功夫,宋玉君又一拳接着揮了過來。
這次馮熙遠有了防備,麻利的躲到了一邊,宋玉君這一拳揮了個空,卻導緻整個人都失去平衡,向前摔去。
馮熙遠被打得莫名其妙,可他還是接住了宋玉君,他扯着宋玉君的衣服大聲喊:“宋玉君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宋玉君卻苦着臉差點沒哭出來,抽搭着也對他喊:“馮熙遠你他媽知道嗎?我他媽傻`逼兮兮的去跟白佑甯說我喜歡他,他竟然說他喜歡的是你,哈哈哈哈……馮熙遠,老子跟你鐵哥們兒四年,你他媽竟然撬我的人,馮熙遠,我沒看出來……你他媽,你他媽是這樣的人……嗚嗚嗚嗚……”這話越說越傷感,到最後還真的哭了出來。
馮熙遠更蒙了,白佑甯喜歡他……宋玉君說白佑甯喜歡他……可他什麽都不知道,白佑甯連屁都沒放過。如果不是宋玉君提白佑甯,他都快忘了白佑甯長什麽樣了。
這時候,宋玉君推搡了馮熙遠一下,馮熙遠沒防備的往後邁了幾步差點跌倒,宋玉君跌跌撞撞的走了。
此後幾天馮熙遠留在學校等畢業證,而宋玉君一直沒回寝室。馮熙遠約好和父母一起去畢業旅行,拿到畢業證馬上就回了家,于是他和宋玉君就這麽失去了聯系……
過去的好朋友在五年前喜歡他現在的戀人,就在半年前,他在他公司查賬的時候在同事面前絲毫沒給他留面子,還間接的讓他失去了工作,一會兒他們就要一起吃飯,這樣的場面,真的不會太尴尬嗎?
司機把車停在飯店門口,馮熙遠的思緒一下子就斷了,他簡單整理了下心情,付好錢,下車後,第一件事就是挺直脊背,無論如何他不能讓宋玉君在看不起他,盡管他現在被人養着。
對了,他考到了駕照,這也是他今天唯一的自信了。馮熙遠安慰自己,明明這點安慰顯得微不足道。
馮熙遠在服務員的帶領下找到了白佑甯提到的包間,推門進去,兩個人正有說有笑的喝着茶。他輕聲咳了咳,成功的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與此同時他也注意到,白佑甯左手戴着的新腕表,似乎和宋玉君的款式很像。
或許是巧合吧,馮熙遠告訴自己。
這時候他們兩個人全都站了起來,白佑甯甚至很貼心的把他脫下來的外套挂在了衣架上,還特關切的問他:“熙遠,怎麽樣,考過了嗎?”
馮熙遠點頭,白佑甯表現的很激動,挎着他的胳膊說:“熙遠,你真棒。”那樣子就好像在馮熙遠報名的時候,從來沒有搶白過他一樣。
相反,宋玉君看馮熙遠的眼神就有點犀利和不屑,他幾乎是審視般的從上到下把馮熙遠打量了個遍後才挂上一抹微笑,伸出手,很禮貌的寒暄着:“熙遠,很久不見了。”而剛才的蔑視是一閃即逝的,沒在他的臉上留下絲毫的痕迹。
馮熙遠握住宋玉君的手,回應了一句:“很久不見。”
這一餐飯是讓馮熙遠食不下咽的,盡管白佑甯一直殷勤的給他夾菜,叮囑他多吃點,熱情的像隻小哈巴狗,馮熙遠很不适應,與此同時他感覺在白佑甯和宋玉君之間正散發出某種奇怪的氣場。
比如說,他們的言談很随便,就像很久不見的老朋友;比如馮熙遠不經意的擡頭,就會看見他們之間的眼神交流有點不同。
或許是自己太敏感,但是他心中的确有種不良的預感,這讓他很不安很緊張。
馮熙遠決定出去透口氣,他在衛生間洗了把臉,一擡頭卻從鏡子中看見了宋玉君。
宋玉君從容的洗着手,馮熙遠偷瞄一眼那雙手,頓時被驚住了,那手指纖白細長,連腫大的關節都沒有,可是再看自己的呢?常年累月的操持家務,不僅起了倒刺,還特别粗糙,關節粗大,特别蒼老,更别提白淨了。
馮熙遠覺得自慚形穢,不再往宋玉君的手上瞄,宋玉君則笑了,那笑在别人眼中或是迷人,但在馮熙遠眼中卻格外刺眼,似乎更像是一種嘲笑。
他和宋玉君大學四年好友,甚至一直沒發現宋玉君如此深沉,也許是宋玉君在畢業後才變得城府很深,也許是他馮熙遠一直太單純。
兩個人的無言相處很是尴尬,幾年前的事情就在腦海裏翻滾着。宋玉君喝多了,宋玉君打了他,宋玉君說喜歡白佑甯……他甚至記起半年前見過宋玉君後,做了整晚這樣的夢。
馮熙遠趕緊沖掉手上的泡沫,狼狽的想逃走,誰知宋玉君卻對他說:“怎麽半年不見,你就老了許多,還有你的衣服,蒙了一層灰一樣,款式都是幾年前的了吧,白佑甯也真是的,養着個老媽子,連點辛苦費都不給。我記得你夏天的時候還意氣風發的與我争論不休,今天怎麽看見我就想逃?”
“沒、沒有。”馮熙遠下意識的否認了,但是望向鏡中沒有精氣神兒和穿着老土的自己,真是被宋玉君比的無地自容。他挺了挺脊背,愈發顯得欲蓋彌彰。
由于言語上的勝利,宋玉君嘴邊的笑容變得很深了,他紳士的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放馮熙遠出去,但在馮熙遠出門前,威脅一般的低語了一句:“如果現在我去追白佑甯,你猜他會選擇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