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馮熙遠做了一宿噩夢,醒來一看手機才五點多。雖然時間還早,他也沒賴床,疊好被子放在沙發床上,又回卧室看了一眼白佑甯。
白佑甯還在睡,把薄被當成大抱枕,四肢全都纏在上面,嘴巴嘟囔着,樣子倒是很可愛,他看着白佑甯,試圖忘記夢中宋玉君對自己那番冷言冷語,可是那人纏了自己一夜,就是現在睡醒了,也不好甩掉。
馮熙遠沒有馬上叫白佑甯起床,這人起床氣太大,睡不飽就會甩臉子。等收拾妥當,馮熙遠去廚房準備早餐,從冷凍格裏拿出幾個奶黃包放在蒸鍋裏熱,并把昨天泡好的雜糧一股腦的放在電壓力鍋裏煮,把這一切忙完,才去叫白佑甯起床。
白佑甯睡眼惺忪的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怔怔的問:“熙遠,昨晚你沒在房間睡?”
馮熙遠一邊從白佑甯的身體下面扯出被子疊好,一邊說:“嗯,我昨天做賬做到很晚,進屋看你的睡相太誇張,把我的床位都占了,就隻能拿鋪蓋去書房睡。”
白佑甯穿着衣服嘟囔着說:“你叫醒我不就得了?再說,我早就說你那份工作幹脆就别幹了,換一份輕松一點的或者在家呆着都行,又不指望你賺得那一、兩千塊錢,成天在家給我做飯多好。”
白佑甯說話一向直,但是這句話還是讓馮熙遠直起腰愣了好半天。
這樣的對話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他在公司受了氣,回到家都得不到白佑甯的安慰或鼓勵,全都是像這樣帶着不屑的數落,後來馮熙遠也不說了,隻聽白佑甯抱怨他有多累就夠了。
其實他對那份工作也沒有太大的熱愛,隻是幹了那麽久,工作程序和周圍的同事他都已經習慣了,讓他再換份,可能會反而不能适應,沒準更不開心。再說到了新的公司,怎麽就能肯定比現在還好,現在的就業環境,就是這樣慘淡。
馮熙遠恢複了手邊的動作,把白佑甯的枕頭擺好,沒再去介意白佑甯的那些話,直起腰對白佑甯說:“佑甯,快去洗臉刷牙,然後吃飯,你不說今天還有客戶要談嘛。”
“哦,對。”說完,白佑甯趿拉着拖鞋就出去了,也忘了剛才的對馮熙遠的那通抱怨。
兩個人吃好飯,一起出的門,白佑甯平時會開車送馮熙遠,可今天說是早上沒空,自顧自的開車走了。馮熙遠獨自晃悠到公交站,卻覺得自己上擠公交上班也挺不錯的,免得到了公司門口遇見同事還要解釋。
也該着馮熙遠今天倒黴,好不容易坐次公交,上車就被人踩了一腳,他前兩天剛擦了鞋油的皮鞋上面被印了明晃晃的一個灰印子,那人連句道歉也沒說,還瞪了馮熙遠一眼,那意思大概是馮熙遠耽誤他腳落地了。
馮熙遠懶得計較,用紙巾簡單的擦了擦。等到了公司,馮熙遠想從包裏摸門卡,蓦地發現手機和錢包都不見了,再檢查一下那個包,底下被劃了五公分的一道長口子,樣子慘得觸目驚心,可他根本沒有任何感覺。
馮熙遠被氣得火冒三丈,卻又無能爲力。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的身份證和銀行卡都沒帶出來,隻丢了用來買菜的幾十塊錢零錢和一個白佑甯送給他的據說很貴的純牛皮錢包,手機倒是很新,但買的時候也不貴,丢了也談不上多心疼。
他進了辦公室,剛想給白佑甯打個電話告訴他手機丢了,卻被主管叫到辦公室,說李總有事兒找他,他把昨天做好的賬目放在主管的辦公桌上就出去了。
李總的辦公室大敞着門,年過四十的他正在對電話那頭的人陪着不是,笑得谄媚的讓人惡心,油光可鑒的頭發隻剩下稀疏疏的幾根,大肚腩頂着辦公桌,下一秒就要把襯衫撐開一樣,說起話來,渾身的肥肉都在跟着微微顫動,油水馬上就要從襯衫裏滲出來一樣。馮熙遠猜電話那頭是他養的姘頭,并非他八卦,但他記得部門裏吳姐就是這麽說的。
李總瞄見馮熙遠進來,賠了兩句不是趕緊挂了電話,馮熙遠心裏清楚李總找他就是爲昨天查賬的事兒,以爲說兩句就過去了,誰知他臉色一變,啪的就拍桌子站了起來,肚子的威力把辦公桌頂了一下。随後他把一厚疊資料毫不留情的丢在馮熙遠臉上,惡狠狠的說:“馮熙遠,你說你都幹這麽多年了怎麽還能犯這種小兒科的錯誤,嗯?賬裏全是漏洞,讓人稅務局查的天翻地覆,一大早就打電話來叫我們去簽單補稅。我`操,我他媽請你來不是給你揩屁股的,你怎麽還不知道咱們公司是什麽規矩?”
規矩?馮熙遠納悶了,李總所說的規矩大概就是出了問題都由他們這種小羅羅擔着,得到利益全都被上面的人分了,小羅羅還不許有不滿!
馮熙遠感覺被紙劃過的臉有些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出現了傷口,他從地上撿起那些文件,一張張全都是以前剛報上去的表,底下有主管的簽章、公章和法人章,财務那一欄清清楚楚的寫着他的名字和财務主管的名字,馮熙遠三個字很小,也不起眼,但這在告訴他,出這事兒,雖然他也有錯,他卻得把所有責任全部承擔下來。
“金總,我會負責的。”馮熙遠把紙張碼齊放好放在桌角,淡淡的說了一句。
“負個屁責,咱們公司年底還要貸款,現在被扣了這麽一個帽子還他媽怎麽貸款,我看你幹脆别幹了算了。”李總搶過那疊紙,抽在辦公桌上面啪啪作響。
馮熙遠還想辯解,他卻直接給人資部門打了電話,說要硬性辭退他,什麽狗屁三倍工資也不用給了,正好補償公司的損失。
馮熙遠被罵了一頓,又丢了工作,低着頭從總經理辦公室出來,可是周圍同事看他什麽眼光如芒在背,探尋的、嘲笑的、同情的……什麽樣的都有。
馮熙遠無奈的笑笑,心裏想,他這一上午真是倒黴透了,還正好應了白佑甯早上的那句話。——“你那份工作幹脆就别幹了,換一份輕松一點的或者在家呆着都行,又不指望你賺得那一、兩千塊錢……”
現在倒好,不僅每個月連一、兩千塊都沒了,連飯碗都丢了。
馮熙遠收拾好東西,又去人資那裏辦了手續,那主管欲言又止的磕磕巴巴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收了他填好的表給開個證明就說可以走了。馮熙遠臨走前,她告訴他要好好保重,反正從這間刻薄的公司出去正好,換份新工作,因爲這裏真的沒什麽好留戀的。
馮熙遠也明白,點點頭,抱着東西就走了。
出了公司的大門,走到公交站,摸摸口袋,身上連半毛錢都沒有,手機又丢了,沒辦法讓白佑甯來接自己一下,真是有種窮途末路的感覺。
算了,幹脆走回家吧,也就半個小時的路程而已。
路邊的花草很好,行人也是匆匆,大家似乎都很精力充沛,隻有馮熙遠一個人垂頭喪氣,他覺得自己窩囊死了,忍不住的歎了一口又一口氣,最後到了家門口,就剩下一個念頭,這下順了白佑甯的意,他可以整天在家呆着了。
白佑甯晚上回家比往常晚了一個小時,剛進門就埋怨馮熙遠不接他電話。馮熙遠沒吱聲,像往常一樣接過白佑甯的包就去廚房忙活了。
白佑甯也沒發現馮熙遠哪裏不對勁兒,他就是這種大大咧咧的性格,情人的喜怒哀樂都與他沒有太大關系。他的任務隻是打理好自己的公司,并且希望回到家就有做好的飯菜等他。當初和馮熙遠在一起,也是主要因爲這樣的想法,而且馮熙遠性格那麽好,幾乎沒什麽脾氣,他就是找茬生氣,也超不過兩天,馮熙遠雖然有點古闆,可是在床上還是放得開的,他那麽一勾`引,馮熙遠就把持不住可,所以和馮熙遠在一起的日子過得真是很舒坦。
就比如說現在,他洗完澡就嚷嚷餓了,馮熙遠不吭聲就盛好了兩碗米飯擺在桌子上,他什麽都不用管,努力吃就可以了。
飯都吃到了一半,白佑甯才聽馮熙遠說:“我被公司辭退了。”
白佑甯聽見這消息,要夾菜的筷子也滞住了,看着馮熙遠說:“熙遠,你是說真的?”
“嗯。”馮熙遠點點頭,夾了一筷子魚,剃好刺放在白佑甯的碗裏,面上也沒有太多表情,然後又補了一句:“今天夠倒黴的,不僅丢了工作,手機和錢包都被偷了,所以你打電話我也不知道。”
“啊?你怎麽搞的。”白佑甯問。
“就在公交車上……”馮熙遠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白佑甯打斷了,“怎麽我一天沒送你上班就變成這樣?”
“我也不想啊。”
看馮熙遠那德性,白佑甯也不願意計較,他頂讨厭馮熙遠這種因爲這點小事兒就擺出如喪考妣的樣子,手一揮,大度的說:“算了算了,等周末我帶你去買手機。以後你不上班更好,索性買個好一點,這樣也不怕丢了。”
“可是我還想……”
“熙遠,我都跟你說過好幾次了,你去上班賺那些錢還不夠買一部好手機,還不如在家照顧我,我可以養你嘛。”
“可……”馮熙遠還想說自己隻想休息兩天,等整理好心情再去找工作,可見白佑甯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識相的閉上了嘴。
晚飯吃完了,馮熙遠洗好碗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就見白佑甯在陽台那裏打電話,噼裏啪啦的說了一大堆專業術語聽也聽不懂。
他本想跟白佑甯說明天他會自己去買個手機,但看見他在忙,也沒開那個口,一、兩千塊錢,自己又不是沒能力付。
第二天,馮熙遠送走了白佑甯,自己去了手機城,挑了一部不起眼的直闆手機,又去營業廳補了卡,把卡裝上後,才意識到除了白佑甯的号碼他誰也不記得。
中午在外面吃了碗面,又順路去了超市,給白佑甯打了電話問他想吃什麽,那頭卻沒耐性的跟他說正忙,等下再說。
這一等就是好幾個小時,馮熙遠都把晚飯做好了,電話也沒來。
今天白佑甯回來的也不早,他大概已經忘了昨天的不愉快,突然間想起白天馮熙遠打過電話給他,趕緊就像小狗似的湊過去給馮熙遠賠不是。
馮熙遠被白佑甯鬧得忘了一整個下午的失落,誰知白佑甯卻一眼瞄到了流理台上擺着的新手機。——那是馮熙遠怕白佑甯來電話接不到才擺在随手可拿到的位置的。
他剛要問馮熙遠爲什麽不等他給買手機,馮熙遠卻挺直了脊背,對他說:“佑甯,我想好了,年前就聽你的不找工作了。”
“那年後呢?”白佑甯還是敏感的聽出了這話中的毛病。
“年後再說年後的吧,萬一我在家呆膩了,出去找個活幹也不錯。”
“……我看你……你這麽想就對了。”其實他是想說一直也别找工作才好,但是知道馮熙遠已經退了一步了,就沒再強求。
馮熙遠愣了一下,還以爲白佑甯連這點都會反對,誰知卻松了口,于是開心的說:“嗯,快點吃飯吧。哦,對了,我買手機了,你就不用特意陪我去買了。”說完話,馮熙遠就去廚房端飯菜了。
白佑甯拿起手機嫌棄的看了看,覺得可真夠難看的,屏幕小,鍵盤卻很大,估計連網都不能上,拿在手裏也夠掉價的了。白佑甯心想,等什麽時候再去給馮熙遠買一部,畢竟照顧他也是挺累的活,就當犒勞他罷,至于馮熙遠找新工作的事兒,他還是不願意的,但是想到馮熙遠最近心情不好,暫且就這樣吧,到時候他有的是辦法纏着馮熙遠不能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