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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隱天下》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縱然銅手他人比較粗,此時也知曉方才雍城失守的戰報皇上早已料到。而他方才所問的「還有嗎?」,恐怕指的就是這份軍報吧!

「陛下……可是甯都也失守?」寧都是距雍城最近的城池,雍城之後,叛軍的目標便是寧都了。

姬鳳離抬頭瞥了一眼銅手,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思量什麼。片刻,他將手中軍報扔了過來。銅手慌忙接過,打開一看,雙目暫態瞪圓。

「陛下,這………這是真的?」銅手驚聲問道,有些不可置信。抬眼看去,姬鳳離卻早已開始繼續批奏摺,眼睫輕垂,叫人猜不透他此時在思量什麼。

「意料之中!」姬鳳離一邊批著奏摺一邊說道,語氣輕淡平順。不過,這樣輕輕巧巧的一句話,銅手還是能聽出他心中蓄著的風暴。

北朝有異動,北帝蕭胤派五萬兵馬,向娘子關進犯。內有叛亂,外有強敵,堪稱內憂外患,銅手眉頭頓時凝了起來。這個消息對於他而言,確實猝不及防了些。不過再想想,卻覺得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子時的更露響了,清脆的聲音,敲擊著寧靜的夜。

姬鳳離扔下手中朱筆,從龍椅上起身,侯在一側的內侍見狀忙過來為他披上披風。姬鳳離踏著清涼的夜色,不一會兒便到了桃源居外。

「你們候在這裡,朕隨便走一走!」姬鳳離冷聲吩咐道。

銅手依言候在林子外面。

姬鳳離漫步穿過林子,進了桃源居內的小院。林子裡的桃花已經凋零,但院子裡長廊下的夜花卻開得正盛,馥鬱的香氣似乎也沾染了夜露,分外幽涼。

他在院內站了良久,只覺得肩上一片沁冷,不知何時,天空中已經飄起了雨絲,身上衣衫已經被打濕了,他始有所覺。

蕭胤派兵襲擊北部邊境,恐怕是為了牽制住北部王煜和南宮絕的兵馬,使他們不能回援禹都。說到底,他是為了助花穆的叛軍一臂之力,也就是助花著雨。

自從知曉了那『冰雲草』是皇甫嫣在溫婉的暗示下給花著雨下的藥後,姬鳳離那死了的心瞬間便復活了。

當夜得了消息,聽說花著雨還在禹都,便派人四處去找,卻不料她早已經去了煙都。如今再聽說蕭胤進犯北境襄助叛軍,一顆心頓時好似在冰火兩重天中浸過一般,所有的感官與知覺都麻木了,心中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滋味,連他也品味不出。

他推開木屋的門,燃起火摺子點亮了燭火,看著屋內的一桌一椅,一床一榻,只覺得一陣隱痛從胸臆間升起,片刻後便消失無蹤。他並未在意,因為讓他更加難受的是,望著這空蕩蕩的屋子,他心中那空蕩蕩的感覺,竟是那樣的荒涼。

他在屋中凝立片刻,看不透的臉上掛著的仍是一如往常的溫和,只是眸底,卻夾雜著一絲令人難以覺察的哀涼。

他從院內緩步走出,對著候在那裡的銅手說道:「派人去準備一下,朕要御駕親征!」

銅手一驚,身後那些候著的內侍們更是一驚,一起跪下道:「陛下三思啊!」如今他不再是左相,可以到軍中去監軍,他是南朝的皇帝,萬金之軀如何能去奔赴沙場。

姬鳳離卻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目光凝視著深夜之中被春雨浸潤的桃林,心底輾轉的是那一季爛漫的桃花,開得豔麗,那般明媚,如火如荼,卻也是不可思議的短暫。

寧都不算大城,但卻駐有重兵,只因寧都扼守著青江之源,如若花穆和皇甫無雙攻下甯都,大軍便可一路溯水而下,直取禹都。

花著雨抵達甯都時,正是黃昏。天空中烏雲密佈,眼看著一場雨便要來臨。她一拉韁繩,馬兒追電便向大營中奔去。剛到營中,便感覺到大營中氣氛極是肅穆,莫非是吃了敗仗?

迎面看到安牽馬而出,他看到花著雨,快步奔了過來。

安面色青白,看上去驚魂未定,就連說話都隱約帶著哭腔:「將軍,妳來了,不好了!」

花著雨從未看到過安如此驚惶的樣子,心下一驚,平早已開口問道:「安,出什麼事了?」

「侯爺出事了!」安話未說完,已經哽咽。

花著雨滾鞍下馬,疾聲問道:「出什麼事了,侯爺在哪裡?」

安痛聲道:「在帳篷內,隨行軍醫說,說侯爺可能不行了!」

花著雨一把甩開馬韁繩,疾步奔了過去。

天空中下起了綿綿細雨,衣衫盡被雨水浸透,冰涼的刺骨。她在雨裡發足狂奔,一路趕往花穆的帳篷中,奔到帳篷門口,她卻忽然駐足,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皇甫無雙從帳篷內衝了出來,看到花著雨立在外面,顯然吃了一驚。他黑眸一凝,快步走到她面前,伸臂攬住她的腰,將她帶到了帳篷內。

「我爹呢?」花著雨上前一把抓住皇甫無雙的手臂。

皇甫無雙原本清澈的黑眸中,滿布著疲憊和傷痛,他輕聲道:「小寶兒,妳別著急。他在帳內!恐怕…………」

花著雨慢慢鬆開緊抓著皇甫無雙的手,挪動著好似灌了鉛的腿,緩步到了內帳。

帳篷內燈火昏暗,花穆躺在床榻上,尚在昏迷之中。他身上遍佈血污,正中胸口處,插著一支金翎箭。花穆喘息很重,很顯然這支箭刺中了肺部。軍醫們沒有人敢拔那支箭,唯恐一拔掉,就會斷了氣息。

泰尾隨花著雨快步入帳,查看了一番花穆的傷勢,又診脈,眉頭緊鎖在一起,搖了搖頭,神色淒涼。

「你們都出去吧!」花著雨冷冷說道。

「小寶兒!」皇甫無雙上前一步,痛聲道:「妳別太難過!」

「出去!」花著雨平靜地說道,如水眸光早已凝結成冰。

帳篷內的人頓時退得乾乾淨淨,花著雨走到床榻前,將花穆扶起來,伸掌拍在他後背上,將綿綿內力疏了過去。

片刻後,花穆從昏迷中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之人是花著雨,幽暗的眸子閃過一絲亮光,顫聲道:「雨兒,這些年爹對不住妳……讓妳受苦了……日後,妳只需過妳要的日子。無雙………他………」花穆身子一震,胸口處的箭尾顫動不已,他每說一句話,便有鮮血從他口角淌出來。

「清………心………庵……」

花穆說完,劇烈咳嗽兩聲,一口鮮血噴濺而出,眸光漸漸渙散,意識似乎已然不清,唇角忽然漾起了一抹溫柔的笑意。

「阿霜……妳來接我了嗎?」

阿霜。

花著雨想了想,才記起似乎聽說過,默國皇后的閨名就是「霜」,看樣子,爹爹是戀慕默國皇后的。

花著雨握緊花穆的手,臉上,淚水緩緩滑落。

帳篷內的火燭被風吹得忽明忽暗,轟隆一聲雷響,天地間全是風雨之聲,冷風從半開的帳門中灌進來,渾身徹骨深冷。

一生征戰,一世籌謀,沒有享受過片刻安寧,到頭來,是非成敗轉頭空。

她擦乾臉上的淚珠,起身朝中軍帳中而去。皇甫無雙,平,安,康,泰,以及領兵大將早已齊聚在帳內。

「事情經過到底是什麼樣的?我爹征戰半生,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敗?」花著雨凝著一張冰顏,冷冷問道。

皇甫無雙抬眸炯炯看向花著雨,幽幽說道:「自從昨日姬鳳離御駕親征抵達寧都後,南朝軍隊士氣大增,今日又擺了陣法,由藍冰指揮著,侯爺被困在陣中,征戰多時,體力不支,才沒有躲過姬鳳離那雷霆一箭!」

「那一箭確實是姬鳳離所射?你們可曾看清?」花著雨抬眸,眸光冷厲。

幾名大將點頭道:「屬下當時都在征戰,沒有注意到,似乎是的。」

花著雨沉吟片刻,猛然大力拍案,震得桌上白瓷茶杯裡茶水四濺,玉臉上霎時間怒氣騰騰,清澈的眸中遍佈殺氣:「明日,我要披掛上陣!不打入禹都,誓不甘休!」言罷,她毅然轉身離去,衣袂飄飛,帶起清寒的氣息,冰冷透心。

花著雨回到臨時所居的帳篷內,展開行軍地圖看了好久,將平,安,康,泰召進來,指著地圖悄然道:「距此處不遠的錦山上,有一座清心庵。你們兩個,明日以押送侯爺棺槨為由,去一趟清心庵。」

康疑惑問道:「將軍,這個時候,我們去清心庵做什麼?」

「清心庵一定住著什麼人,我猜應該是教習我舞藝和琴技的萱夫人,你們務必把她接過來。」

安沉聲問道:「此時,為何讓萱夫人來戰場?」

「你們只管請來即可,她若不來,你們就將她劫掠來。總之,三日後,我要在這裡見到她!」若非今日她來到寧都,恐怕就見不到爹爹花穆這最後一面,也不會知曉清心庵。

安和康頷首應下。「將軍,侯爺的死,您到底怎麼看?」平沉聲問道。

花著雨微微冷笑道:「你們還記得當日在朝堂上,聶遠橋是怎麼死的嗎?」倘若沒有聶遠橋當日的死,花著雨可能也不會想到,花穆的死會和無雙有關。花穆在臨死前,說讓她以後過她想要的日子,那代表其實他已經對於這次舉旗造反有些猶豫了。

但皇甫無雙卻絕對不會猶豫。而且,花著雨可以肯定,皇甫無雙已經知道他並非默國太子,他生怕花穆一旦說出這個事實,他在軍中便再無權利。而花穆一去,所有的權利如今都握在無雙手中。他並不怕失去花穆這一員大將,因為花穆去了,還有她花著雨,銀面修羅贏疏邪。皇甫無雙也沒有料到她會突然來到吧,初見她時,才會那麼緊張。

「將軍,那明日妳真要出戰?」泰低聲問道。

花著雨點點頭,唯有如此,才不會引起無雙的懷疑。

鐵蹄聲聲,踏破清晨的寂靜。刀光劍影,映亮寂冷的天空。

寧都的城樓上,盤龍華蓋下,一道明黃色身影坐在那裡,是南朝新帝姬鳳離。

寧都城下的風,比之西疆和塞北要柔和得多,似乎連花著雨身上的戰袍都不能夠吹起。然而,不一樣的風,不一樣的城,但卻同樣是打仗。

當年,她是年少輕狂的西修羅,可以義無反顧勇往直前。而今,她卻有了諸般牽絆,前進一步是地獄,後退一步是沉淪,進退兩難,舉步維艱。

皇甫無雙策馬而來,一身高貴的玄黑色戰袍,前襟處繡著金線蟠龍,輕風掠過他純淨無邪的臉,唇角微彎,但那抹笑意卻無端令人生寒。

「來人,拿弓箭來!本太子今日要為花將軍報仇!」冷冷的笑配上冷冷的語氣,就像深冬的一片雪花打在人心之上,蝕骨地涼。

立刻有人遞上弓箭,皇甫無雙拉弓搭箭,便要朝城樓上的姬鳳離射去。

「慢!讓我來!」花著雨揚聲說道。

她一拉韁繩,撥馬上前,伸臂從平手中接過弓箭。抬手,搭箭,五指緊扣,緩緩將弓弦拉滿。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唇邊勾起一抹豔絕的笑意,清眸微眯,目光清冷地掃過城樓上的人,箭尖上一點寒芒,準確無誤地對準了城樓上的姬鳳離。

她隱約看到他在笑。

他居然在對她微笑。

花著雨的手抖了抖,心底滑過一滴涼涼的冰晶。她知道,這一箭射出,他和她之間所有的愛恨和恩怨都將一筆抹去。事實上,自她從花穆口中知道自己是默國公主的那一刻,他們之間就應該一刀兩斷了。

花著雨覺得腹部似乎有些鈍鈍的痛,心底也隨著痛了起來。江南的風揚不起沉重的戰袍,強大的真氣卻將她的衣衫鼓蕩起來。

姬鳳離,我會為你做完最後一件事,我會讓你安安心心地做你的皇帝。自此後,上天入地,你我永絕。

雙眸微瞇,白玉般的耳垂上兩顆淚滴狀的耳墜晃蕩不已。

手輕輕一鬆,一箭流光,帶著破空的風聲,到了城樓上。有人欲行去擋箭,被姬鳳離一把推開。

箭至,他應聲而倒。

「攻城!」皇甫無雙一聲令下。

三日,整整攻打了三日,寧都駐守的重兵倚靠城堅牆固,閉門並不應戰。據傳,姬鳳離因傷病倒在床。

寧都。

姬鳳離躺在床榻上,想要睡去,卻偏偏不能。神智格外的清晰,清晰地感知到身體上的疼痛無邊無際地向他湧來,他感覺自己似乎浸在冰火兩重天中,所有的感官都被疼痛給弱化了。更奇怪的是,這疼痛並非是被她射中的部位,她那一箭射在他右胸處,雖也是火燒火燎的疼,但卻根本及不上胸腹間那疼痛的千萬分之一。

這生不如死的疼痛到底是源於什麼?

在他疼得幾乎沒有知覺後,也不知過了多久,疼痛方悄無聲息地退去,他睜開眼睛,眼前一片刺目的光亮。

「陛下,老奴來遲了!」影影綽綽的光影裡,葉富貴佝僂著背跪倒在地面上。

大約是疼痛在體內肆虐的太久,姬鳳離感覺頭腦有些眩暈,身側早有內侍過來,將他攙扶了起來。

「阿貴,你來了。你已經為朕診過脈了吧!有話但說無妨!」姬鳳離凝眉說道。

阿貴施禮慢慢,聲音苦澀地說道:「陛下,箭傷並不礙事,養幾日便好。只是,陛下身上中了一種奇毒,這是一種極罕見之毒,早已在世上絕跡,老奴實在未想到世上還有此毒。此毒名魅殺,最先下在女子身上,對女子身體無絲毫害處,但是,一旦女子和男子同房,便會導入到男子身上。此毒雖對女子無害,但對於男子卻是致命之毒,會不定時發作,且並無根除解藥。」

姬鳳離根本沒有聽到阿貴後面的話,當他聽到魅殺是由男女同房後過繼到男子身上時,便覺得心好似被什麼東西狂肆地蹂躪了一番,狼狽地糾結成一團,噬咬著身體的每一處地方,泛起一種深沉而空洞的痛楚。

原來,方才那一番死去活來的疼痛來自於毒藥魅殺,而這種毒是由女子傳到他身上的。

「不會的!」過了好久,姬鳳離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慢慢站起身來,不可置信地說道:「她不會這麼做的!」

雖然說,她是默國公主,雖然說,她可能不愛他,她進宮也有可能是為了復仇,但他還是不能相信,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次,是另有目的的。僅僅是想一想,他就有些承受不住。

「阿貴,中了魅殺後,第一次發作距離中毒之日有多久?」姬鳳離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艱難地開口問道。因為,他想起了在軍營中那一夜。

阿貴怔了怔,實在想不通姬鳳離中了這樣厲害的毒藥,不擔憂自己的身子,卻為何關心起第一次的發作時間。

阿貴歎息一聲,低聲道:「老奴對此毒並不熟悉,首次發作距離中毒之日究竟多久也不太清楚。不過,老奴一定會竭盡全力,為陛下找到解毒之法的。」

姬鳳離慢慢呼出一口氣,方輕聲道:「阿貴,唐門對於毒藥很有研究,朕中毒之事,除了唐玉,先不要告訴任何人。」

阿貴聞言,點了點頭,他自然知悉此事事關重大,決不能洩露半點口風的。

「你去叫藍冰進來。」阿貴點頭稱是,躬身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外面簾子開處,藍冰從外面疾步而入。如今他已官居相位,此次抵禦叛軍,他是隨軍做監軍的。他在外面雖已見過葉富貴,知曉姬鳳離的箭傷並無大礙,但臉上神色依舊極是凝重。他進來先看了看姬鳳離的傷勢,眉頭早已皺在了一起,終忍不住絮叨道:「陛下,臣早就說了,皇甫無雙和花穆的叛軍臣還能對付得了,陛下非要巴巴的跑了來,心裡到底為了誰,臣下還是清楚的,如今好了吧,被人家一箭射傷,你看這傷口,若是再偏得三分……」

藍冰的話未說完,便被姬鳳離冷聲截住了:「再偏三分也射不死朕!」

她絕不會射死他的,不然也不會偏那三分。

藍冰張了張嘴,自從姬鳳離做了皇帝,雖然說兩人私下見面還是如以前般隨意,但是一旦涉及到元寶的問題,他這絮叨的毛病便收斂不少,因為藍冰知道元寶是姬鳳離的逆鱗,是容不得說的。不過今日藍冰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他實在是生怕姬鳳離因為花著雨的緣故,吃了敗仗,丟了朝堂。

「陛下,有些話臣原本不想再說,可是實在見不得陛下再被元寶坑害。她從牢裡和北帝一起逃走,如今北帝又在北境助她,花穆又在亂軍中死的不明不白,說不定她把這筆賬算在了陛下頭上了,如今她又在亂軍之中射了您一箭,到了如今,陛下您還認為她對你是真心真意的嗎?臣對元寶確實也很欽佩,她對天下百姓絕對一片赤誠,對手下兵將也是生死之交,可是她和陛下,不管從哪裡算起,那都是仇敵啊!」

對於仇敵這一點,藍冰也甚是痛惜。說實話,他們這些做臣下的,沒有一個不認為元寶和陛下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惜的是…………

姬鳳離直直地看著藍冰,狹長的眼眸中所有的溫和都化作了犀利,鬱結為山雨欲來的陰霾。卻在即將爆發之時,消逝為無法言語的哀歎!

藍冰說完,原以為姬鳳離會發怒,早已做好了承受雷霆震怒的準備,抬眼去看姬鳳離,卻見他坐在床榻上,燭光流玉般流瀉在他清冷的面容上,眼角眉梢那一抹深藏的哀涼讓藍冰不自禁住了口。

「陛下召臣過來,可是有事吩咐?」藍冰忙垂下眼,轉移話題道。

姬鳳離慢慢轉過頭,不過瞬間,他臉上那深藏的情緒早已覓不到蹤跡,他蹙眉道:「藍冰,你速派人到禹都,將容四押送過來,朕有事要詢問她!」

藍冰原也是淡定的性子,聽到姬鳳離這句話,卻是驚駭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問道:「陛下,你………方才說………押送誰?」

「容四,也就是錦色。當日從相府將錦色劫走的人不是無雙也不是花穆,而是朕。」姬鳳離緩緩說道:「朕知曉你對她有情,所以這件事才瞞著你的。」

藍冰呆呆站著,良久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只恨自己愚笨,竟未曾想到,還一直以為是皇甫無雙和花穆劫走了她。那一次的私通北朝公主事件,原本就是將計就計。錦色是花穆的人,所以不能讓錦色出來作證,因罪名決不能坐實了,那麼劫走她就是最好的辦法了。

「朕原以為你對她只是一時迷戀,聽聞你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她,可見對她確實一片真心。此番你派人去將她帶到這裡來,路上一定要護她安全,朕有話要問她,或許,這將會是她將功折罪的一個機會!」姬鳳離淡淡說道。

「將功折罪的機會?她能做什麼?」藍冰呆了一瞬,實在想不出錦色有何將功折罪的機會。

姬鳳離微微笑了笑:「或許能不能做還不一定,你只管派人帶她來即可。」

藍冰點頭應了,又問道:「不知她被押在何處?」

「就在皇宮內,和聶皇后、皇甫嫣一道在庵堂。」姬鳳離靠在床榻上,低低說道。

藍冰再也沒想到錦色原來一直在宮裡,可憐他派人找了她這麼久,原來她一直在禹都從不曾離開。他躬身謝恩,退了出去。

姬鳳離起身將燭火熄滅。

夜色如水,室內一片漆黑。月華透過窗棱如玉般流瀉在他清冷的面容上,屋內帷幕重重,他倚靠在錦被上,靜靜地望向窗外,暗夜裡有紫藤直瀉水面,月色朦朧,襯得水面的色調更深幽。

寧都兩面臨山,在和朝廷軍隊對峙期間,花著雨無事便到後面山上去查看地形。天氣漸暖,各色花開,深紅淺粉,純白流黃,各種嬌豔。

三日後,安和康從清心庵回來,果然接到了萱夫人。原本,花著雨並無十分的把握,因為當日,萱夫人畢竟是和鬥千金在一起的,她生怕萱夫人和鬥千金一起去了東燕。

因為兒時那日夜裡,花著雨差點被萱夫人掐死,所以當萱夫人說她便是她的母親時,花著雨心中竟相信不起來。

花穆臨去之時,說花著雨是默國公主,倘若萱夫人真是她母親,那她豈不是默國皇后,可她為何說自己是皇后的侍女呢?

在安和康的引領下,萱夫人來到了花著雨的帳篷之中。

「萱師傅。」花著雨上前攙住她,扶她坐到了椅子上。

「小雨,我在庵堂住著挺好的,妳讓我這裡做什麼!」萱夫人清聲問道,她的聲音很美,舒緩而魅惑。露在面紗外的一雙眼睛,清亮而深幽。

「師傅,您可知,爹爹已經去了。」花著雨澀聲說道。

萱夫人緩緩點了點頭,道:「來時的路上我已經聽說了。」言罷,她並未再說什麼,視線掃過花著雨,凝視著軍帳上面的一把劍,那是花穆用過的一把劍。她的眼神漠然中透著一絲空曠。

雖然,她並未說什麼,也未曾表現出什麼哀傷的情緒,但花著雨還是從她露在面紗外的眼睛裡,看到了深深的淒涼。

「徒兒這次請師傅來,實在是得罪了。只是確實有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請師傅來。」花著雨使了一個眼色,安和康忙退了出去,在帳篷門口守候著。

「師傅,都說默國皇后留下了剛出世的太子慕風便逝去了。可您說您是我的母親,爹爹臨去之前,又說我是默國公主,那麼,您就是默國皇后了是嗎?皇甫無雙根本不是默國太子,是不是?」花著雨看出萱夫人對爹爹花穆是有情意的,便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道。

萱夫人抬眸靜靜看著花著雨,一言不發。她臉上蒙著面紗,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眸中一瞬閃過萬千表情。

兩人默默對視很久,誰也不說話,一室的靜謐無聲。

萱夫人忽然歎息一聲,緩緩說道:「事情不是這樣子的。無雙他,確實是默國太子。」

花著雨聞言有些不解,難道說,爹爹花穆說得不是實情?

「您是說?無雙真是默國太子?那麼,我呢?」黛眉緩緩凝起,花著雨不動聲色地問道。

萱夫人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凝視著花著雨,一字一句慢慢說道:「無雙是太子,我是皇后,而你,自然是花穆的女兒了。花穆說妳就是皇后的女兒,是默國公主,呵呵……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的。他為了復國籌謀多年,一心要讓妳成為無雙的皇后。他之所以說妳是公主,可能是妳怕你不肯襄助無雙。」

花著雨面無表情地看著萱夫人把這一番話說完,末了,她鬆了一口氣般說道:「原來如此。早就想到,我不可能是公主的,這樣最好了。爹爹是杞人憂天了,他被姬鳳離所傷害,我做女兒的,怎能不為他復仇。師傅您遠道而來,我讓人為您準備帳篷,早點歇息吧!」

萱夫人執著花著雨的手,頷首道:「好,那師傅就過去了。」

花著雨將萱夫人送出帳篷,回身在幾案一側坐下,伸指輕輕敲擊著桌案,心中思緒萬千。這日晚,花著雨到附近的山上查看地形。山間的夜色很美,從山上俯瞰而下,可以看到甯都城內華然盛放的萬家燈火,夜空中的星光和燈火互相輝映,呈現出一種特別的溫馨。可是她知道,一旦城破,所有的溫馨都會化為斷戟殘劍,一地血流。可眼下,這一場戰爭,到底該如何避免。

原本,她將萱夫人請來是要拆穿無雙不是默國太子這個事實,以阻止這一場戰爭。可未曾想到,萱夫人竟然說她便是皇后,而無雙是她的孩子。

雖然說,花著雨心底裡一點也不願相信自己是默國公主,但是,她認為爹爹花穆沒有欺騙她。確實,這一輩子,花穆確實欺騙了她很多,但是臨死之前,她能聽出來,他說的是肺腑之言。如今,她覺得萱夫人很有問題。或許,萱夫人這樣做,就是為了復國。因為一個公主的號召力肯定沒有太子的號召力強大。

花著雨閉上眼睛,靜靜思索著下一步該如何做。

夜色裡,隱約彌漫起一股優曇花的芬芳,極清淡,似有若無,清風過處,偶有消散。隱約還有輕緩的腳步聲響起,花著雨轉過身,借著慘澹的月光看到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走了過來。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灰袍老人。後面一人頭上戴著掛著白紗的帷帽。月色清朗,花著雨認出,灰袍老者竟是西江月的阿貴,當日在梁州城外救過她的阿貴。而阿貴後面之人,花著雨心想,定然便是馬車中那位公子了。此時此刻在此地遇到他們,花著雨極是意外。

「兩位請留步。」花著雨微笑著走上前說道。

阿貴駐足打量了她一番,笑瞇瞇地問道:「請問姑娘是何人,有何貴幹?」

花著雨施禮笑道:「老丈可能認不出我了。我便是贏疏邪,當日梁州城外,老丈曾救過我一命。一直以來都想答謝兩位當日的救命之恩,只是,這麼久了,都沒有機會遇到兩位。沒想到,今日竟然有幸邂逅。」花著雨就是贏疏邪,如今也沒有必要瞞下去了。

阿貴駐足,望著花著雨驚異地說道:「聽聞贏疏邪原是女兒身,原以為是謠傳,卻原來是真。」

花著雨淡淡微笑道:「這位,想必就是當日馬車中那位公子吧?」

月色之下,那人靜靜而立,一襲素色白衣,手執一管玉笛,月光慢慢撫過笛身,冰涼清冷,光滑如洗。他朝著花著雨輕輕頷首,並未說話。

阿貴笑語道:「正是我家公子。」

「一直不知恩公尊姓大名,不知此次可否相告?」花著雨凝視著那罩在臉上那塊被風搖曳的薄紗。

阿貴擺手道:「贏少客氣了,我家公子姓容名洛。」

花著雨一怔,萬萬沒有想到,當日救自己的竟就是南白鳳容洛本人。她雖然知曉容洛就是西江月之主,但確實沒想到他那個時候會親自出現在梁州。

「久違容公子大名,不知公子深夜緣何上山?」南白鳳容洛,世人無人得見真容,不知其男女,不知其老少。今夜觀之,當是華年男子。

花著雨對於容洛此人,始終覺得疑惑,總覺得她和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連繫。當初在梁州城外救了她,如果說那一次是無意的話,當日在青城明月樓,他竟然也去競價丹泓,這就讓她疑惑了。

阿貴沉聲道:「想必贏少也知道,西江月便是我家公子開的。我們西江月是為民解憂,為國分憂的。聽說,寧都這邊有戰事,所以便想過來查看一番。不過,贏少在這裡,莫不是……您是在襄助皇甫無雙光復舊朝?」阿貴問道。

花著雨苦笑一聲,真不知如何作答,沉吟片刻說道:「事實並非如此。你們過來查看,莫不是想要阻止這一場戰事?」花著雨蹙眉說道。當日和北朝大戰時,容洛曾親自押送糧草送到戰場上,可見西江月確實是為國分憂的。

阿貴頷首道:「正是如此!」

「阿貴,你退下,我和贏少談談。」一直緘默不語的容洛忽然開口說道。他說一句話便咳嗽幾聲,嗓音嘶啞晦澀。

阿貴聞言,緩步退走。

容洛漫步走到花著雨身前不遠處,負手向山下眺望,月白色絲質長袍在月色下飄然翻飛。他周身上下有一股清冷的生人勿擾的氣質,從花著雨身側走過時,一股淡淡的優曇香沁入鼻端。

花著雨淡淡笑了笑,南白鳳容洛身上竟然熏優曇香。

「敢問贏少可是想襄助皇甫無雙,攻入禹都,得回天下。若是如此,我們西江月倒可以相幫。西江月遍佈天下,倘若組織起來,也是一方勢力。」

西江月的實力花著雨絕對不敢小覷。只是,容洛竟然要幫她和皇甫無雙爭這個天下,倒令她出乎意料了。

「容公子為何要幫我?」花著雨疑惑地問道。

容洛輕輕咳嗽一聲,緩緩道:「本公子相信作為西修羅的贏少定可以治理這個天下。」

花著雨嫣然一笑:「容公子,我並不想爭奪這個天下。而且,若論能力,沒有人比昔日的左相姬鳳離更有資格坐這九五之尊的寶座了。」

「贏少真是如此想的?」容洛啞聲問道。

花著雨輕笑道:「正是如此。我也不想打仗,可眼下,大軍權利被皇甫無雙掌管,想要退兵極是棘手。」

容洛彎腰劇烈咳嗽了幾聲,暗夜之中,這聲音聽上去帶著壓抑的痛楚。

花著雨凝眉擔憂地說道:「容公子似乎是病了,這山裡冷,不如早些下山吧!」

「無妨!」容洛撫著胸口低低說道,「容某不久前,方和意中人分開,夜半飲多了酒,著了寒氣,便落下這樣的病根,倒並無大礙。」

花著雨蹙眉道:「容公子一定要珍愛身體啊。」

容洛淡淡問道:「像贏少這樣的女子,不知會愛上什麼樣的人?可否說給在下聽聽。」

花著雨心中淒然,悲從中來,緩步走到容洛身畔的山石上坐了下來。

「他是何人!聽聞姑娘嫁過左相,也曾到北朝和親過,還曾嫁過東燕瑞王和皇甫無雙。」

花著雨蹙眉苦笑道:「想不到我的事,連你們這些江湖人都知道的如此清楚。」

「西江月的消息比較靈通。」容洛的聲音從面紗下飄出,清淡暗啞的沒有一絲情緒。

花著雨抬眸看了容洛一眼,斗笠上的白紗將他的面容遮的嚴嚴實實。都說南白鳳容洛極其神秘,世人無人知曉他的相貌,甚至都不知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可是面對著這樣一個陌生人,她卻忽然有了訴說的欲望。

「我愛的人……」

花著雨心頭忽然湧上來一股強烈的悲涼:「他也許……已經不再愛我了。」

容洛手指微顫,身子微微僵直,兩人皆不說話。

寒夜的風蕩起彼此的衣衫,在暗夜中飛舞著糾纏,似乎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空氣中默默流蕩。

過了好久,花著雨才轉首笑道:「容公子,我們還是談正事吧。」

「皇甫無雙掌管大軍權利是不是因為他是默國太子的身份?」容洛忽然問道。

花著雨頷首道:「正是如此,他在軍中威信日高。如今,只有揭穿他並非默國太子的身份,我才有機會。可是,默國皇后親自承認他是太子慕風。」

「皇后?贏少是否想過,那個默國皇后也許不是真正的皇后。」容洛悠然說道。

花著雨心中一震,她忽然想起,爹爹彌留之際,欣喜地囈語道:「阿霜,你來接我了!」

默國皇后閨名裡有個「霜」字,很顯然爹爹是戀慕皇后的。可是,活人能來接他嗎?人臨去時,盼著的應是已經過世的親人來接他吧?

花著雨心中忽然洞明,她蹙眉道:「默國皇后,或許已經不在人世了。」萱夫人恐怕真的不是默國皇后。

容洛頷首道:「阿貴早年在宮中做御醫,對於宮中一些私密之事知道的比較清楚。他可以肯定,皇甫無雙根本就不是默國皇后之子。」

「此事當真?那麼他是不是名葉富貴?是葉榮華的弟弟?」花著雨問道,這個阿貴和爹爹假扮的那個葉榮華容貌很有幾分相像。

容洛點點頭。

「既如此,不知容公子和貴御醫可否願意幫在下一個忙?」花著雨問道。

容洛笑語道:「可否是揭穿無雙的身世?在下願意效勞。」

「真是多謝兩位了。」花著雨燦然而笑。

當夜,花著雨便帶了容洛和阿貴回到軍營中,並召集軍中將領到帳內議事。此事自然瞞不過無雙,所以無雙和萱夫人也一併請到。

「小寶兒,如今戰事正酣,妳召集眾將官來,可是有要事?這兩位又是誰?」皇甫無雙眉梢微挑,笑得分外燦爛。

花著雨不動聲色地看著無雙,淡淡說道:「這位便是江湖上人稱南白鳳的容洛。」

眾將聞言,肅穆的臉上除了驚異之色外還有一絲敬意。

看來,西江月為民解憂深受百姓愛戴。

「原來是容公子,失敬失敬。上次南朝和北朝一戰,聽聞西江月為大軍送過糧草,容公子此番來,莫不是也來送糧草的?」無雙飲了一口茶,淡淡問道。

斗笠遮面,看不清容洛的面容,只見他把玩著腰間佩戴的玉佩,低笑道:「在下此番前來,是想勸請各位退兵的。」

無雙哈哈一笑道:「容公子真是說笑,我們籌謀多年,便是為了得回天下,怎能輕言退兵!」

「得回天下,重建默國?昔日默國是什麼樣的,相信各位也都還記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難道各位真想重建默國?何況,你們所謂的默國太子,默國皇后,是真的嗎?這位就是萱夫人吧,容某能請您摘下面紗嗎?您既然以默國皇后自居,卻為何不肯露真容,這是為何?您是在怕什麼嗎?」容洛已有所指地說道。

軍中大將,聞言皆神色凝重地望著萱夫人。其中有年老者,當年也曾見過默國皇后的芳容。

萱夫人聞言一語不發。

皇甫無雙見狀,冷哼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我母后的鳳容又豈是你們想看就看的。」

「慕太子請息怒,我們也很想弄個明白。」一位將領站出來朗聲說道。

萱夫人聞言,美目冷冷環視一周,平靜地伸手,將臉上的面紗摘了下來。眾人抬眸看去,俱是一驚,就連花著雨也吃了一驚,她記得,萱夫人臉上確實有傷,但那只是半邊臉。可是如今,卻變成了滿臉遍佈疤痕,看上去猙獰可怕,根本看不出本來容顏。

萱夫人冷冷一笑,「當年,我雖然有幸撿了一條命,這張臉卻讓那場大火毀了。如今,我這幅摸樣,難道不該拿面紗來遮住嗎?小雨,倘若讓妳日日對著我這樣一張臉,妳會不害怕?」

花著雨心頭升起一股悲涼,低低說道:「外表不過皮囊而已。再是美麗,百年之後也終究會化作白骨,一切成空。」

萱夫人冷哼一聲:「妳倒是膽子大,也看得開。」

「這麼說,您真的是皇后,慕太子也真是你親生的孩兒了。」眾將紛紛說道。

「那是自然!」萱夫人冷冷說道。

阿貴忽呵呵一笑,開口說道:「如若,您是無雙的親生母親,那您就不是皇后。如若您是皇后,就絕不是他的母親。因為他的母親是何人,老朽知道的清清楚楚。至於你這張臉上的疤痕,可瞞不過老夫這個醫者,依老朽看,這疤痕不是大火造成的,而是人為造成的。」

萱夫人眉頭一凝,冷冷睥睨了一眼阿貴,轉首對皇甫無雙道:「風兒,母后累了,要去歇息了。」

阿貴笑道:「夫人是不敢聽在下說嗎,妳也認出來在下了是嗎?當年,妳懷胎之時,因體虛胎像不穩,一直是老朽的哥哥為妳診脈用藥,但有一次卻是老朽替他去的,因老朽和哥哥面貌極像,你們沒認出罷了。那個時候,妳這張臉可還不曾毀掉,是青樓中最美的一張臉啊!老朽當時沒想到,妳的孩子後來竟被花穆送到了宮中,換下了當時還不是皇后的聶貴妃所生的女嬰。這件事被康帝的母妃於妃無意間發現,她為了免於被害,便裝瘋多年。妳的臉之所以刻意毀掉,是怕被人認出不是默國皇后吧!真正的默國皇后早已過世,而她所生的孩子也是女嬰,那位公主便是花穆的千金花著雨。」

帳篷內眾將頓時倒抽一口氣,所謂的默國皇后只是一個青樓妓子,默國太子也不是什麼太子,這無疑是對這些將領最大的打擊。

「皇后,慕太子,這些可都是事實?」幾位隨著花穆揭竿而起的將領站起身來,問道。

皇甫無雙唇角噙著冷冷的笑意,淡然道:「無稽之談而已,你們也信?」

花著雨蹙眉,眸中寒光凜冽,「無稽之談?無雙,倘若這些都是無稽之談,那我問你,你為何要將我爹爹花穆殺死?別告訴我,一支箭就能將征戰沙場多年的人射死,若非爹爹早已中毒,他怎麼可能躲不過那支箭?我可不會忘記,當日,你是如何除去聶遠橋的。你如此做,不過是生怕他改變主意,忽然退兵,生怕他將你不是默國太子之事說出。」

帳篷內眾將再次愣住,齊齊問道:「花老將軍竟是被………被你所害?」

無雙慢慢站起身來,俊美的臉沐浴在暈黃的燭光裡,泛出冷暗的微光。他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掠過,直直凝視在花著雨臉上。良久,他淒涼一笑:「小寶兒,妳終究還是選擇了他!就算他在大婚之後將妳拋棄,就算他登基之後要娶別人為后,妳也要幫他助他嗎?小寶兒,妳真是傻啊!」

「原來,你真不是太子。為什麼,要騙我們?讓我們陷入到這種走投無路,進退兩難的境地?」十幾位將領拍桌而起,一腔熱血地複國,忽然發現為旁人的野心當了刀使,這種感覺絕對是不好受的。

皇甫無雙淺淺一笑:「什麼走投無路,進退兩難。你們只管跟著我,依然當我是太子,推翻了南朝,有高官厚祿等著你們!」

「末將不幹了!」有兩個將領嚷道,此時,這些人哪裡聽得進無雙的話。

無雙輕歎一聲,漂亮的黑眸中閃過一絲冷厲之色,他不耐煩地嚷道:「你們以為這是什麼,想不幹就不幹?你們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那好,我成全你們!」話音還未落,他舉手輕揚,袖中飛出一道銀光,說話的兩位將領頓時噤聲撲倒在地。

無雙出手太快,花著雨想要阻止,卻已經晚了。她蹲下身子探了探兩人的鼻息,已然沒了聲息。

這個外表猶若仙童的少年,這個眼神清澈到不可思議的少年,殺起人來卻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而且,還是他手下的兩員將領。就這樣一瞬間,要了他們的命。末了,他還掏出一塊錦帕擦了擦手,抱怨道:「討厭死了,本太子不想殺人的,你們非逼得我殺人!」

眾人望著他,一瞬間默然。

無雙勾起唇,朝著花著雨淺淺一笑,「小寶兒,妳過來,有件事,我要告訴妳。」

「什麼事?但說無妨。」花著雨冷冷揚眉。

皇甫無雙無限感慨地歎息一聲:「這件事,只能告訴妳,妳隨我出來!」

花著雨冷然一笑,並未動身。

無雙似乎早知花著雨會如此反應,拍了拍手,低低在花著雨耳畔吐出幾個字,便轉身出了帳篷。

花著雨臉色頓時大變,快步隨著無雙出了帳篷。

皇甫無雙見花著雨隨著他出來了,俯身在護衛的耳畔低語了兩聲,然後快步向前面走去。花著雨疾步跟上,冷聲問道:「皇甫無雙,你剛說的什麼意思?我奶奶,你知道我奶奶的下落,她還沒死?」

當日,花家滿門抄斬,她奶奶放了一把火,將自己燒死在屋中。她一直以為奶奶已經不在人世。可方才無雙說,她知道她奶奶的下落。這麼想來,奶奶應當沒有死。因為,花家被抄斬,爹爹應當早就預料到了,奶奶放火恐怕是掩人耳目之舉。

皇甫無雙一直走到距離帳篷很遠處,方才駐足,揚眉而笑,「清心庵中,不光住著萱夫人,還住著妳奶奶和皇甫無傷。妳只猜到萱夫人在那裡,所以派人將萱夫人接了過來,可是我派人跟蹤而至,卻派人將整個清心庵搜查了一遍,很不幸,就發現了妳奶奶和皇甫無傷。如今,他們都在我的手上。」

花著雨這才明白,爹爹花穆告訴她清心庵,不是讓她去找萱夫人,恐怕是要告訴她奶奶還活著。她一把抽出腰間配劍,橫在無雙的脖頸上,「帶我去見他們。」

無雙根本就不躲閃,反而展顏一笑,笑容如花般燦爛,就連臉頰上的酒窩都顯露了出來:「小寶兒,妳著什麼急,這裡還有場好戲看呢!」

花著雨心中一驚,順著無雙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方才他們議事的那間帳篷已經被重兵包圍。

「你要做什麼?」花著雨冷然問道:「將知曉真相的將領都殺死?」

皇甫無雙委屈地說道:「要不是妳非要揭穿我的身份,我也不會殺他們的。小寶兒,我沒有想到妳這麼快就來到了軍營,知曉花穆的死根本就瞞不過妳。雖然我說是姬鳳離所殺,妳也看似相信了,還朝著姬鳳離射了一箭,可我知道妳並未真正相信。妳只是在找證據對吧,今夜,妳一召集眾將我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所以,方才我們在帳篷內議事時,我早已派人在帳篷周圍埋了火石。這些火石可是我花了不少銀兩買來,打算用在戰場上的,如今,竟要白白浪費在這裡了。」

「什麼?」花著雨不待無雙說完,便撤了寶劍,朝著帳篷衝了過去。

只見兩道人影從帳篷頂端疾速躍了出來,與此同時,只聽得「砰」的一聲勁響,火光衝天,濃濃的白色煙霧四散開來,伴隨著濃煙一起蔓延開來的,是刺鼻的異味。

濃煙之中,那兩道人影疾速奔了過來。花著雨定睛一看,是容洛和阿貴。阿貴的胳膊下,還夾著一個人,正是萱夫人。

「皇甫無雙,你瘋了,連自己親生母親的性命也不顧了嗎?」阿貴冷然一笑,一字字問道。

皇甫無雙冷冷一笑道:「你們兩個倒命大。」

「無雙,她終究是你的親生母親,難道你不顧她的生死嗎?放了我奶奶和皇甫無傷,我們就放了你和你母親離開。」花著雨低低說道。

皇甫無雙嗤笑一聲道:「她都快死了,我還要來做什麼!」

花著雨這才發現,萱夫人顯然被炸得不輕,鮮血拋灑,染紅了她的衣衫。她似乎已經不行了,急劇喘息著坐在地上,朝著無雙伸出手來,淒然道:「風兒……我的風兒,這些年………娘想你都快想瘋了。風兒………娘知道你厭惡我的身份,娘………娘其實是皇后的侍女,當年和皇后一起逃出來時就懷了身孕。後來………我和皇后同一日生產,皇后生下一個公主,而我………而我生了一個男嬰。於是………皇后便告知舊部,她生下的是………太子,取名叫慕風。後來花穆便將你偷偷換入到了宮中。娘當時也是為了復國,所以………才答應了………如今想來,娘很後悔這麼做。娘實在不該將你送入到深宮之中,讓你我母子分離了這麼多年。可娘當年也是被逼無奈,不得已啊………風兒。」

說完,萱夫人俯身劇烈咳嗽,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來。

花著雨慌忙走到萱夫人身畔,萬分驚駭。原來,萱夫人真的是皇后的侍女,那一次她告訴自己的,並未全是謊言。原來,她和無雙,從生下來那一刻,便註定了日後的恩怨糾纏。花著雨忽然覺得心口處好似被堵住了一般,苦澀難言。原本對於無雙和萱夫人,她也有著一絲恨意,到了此刻,卻全部轉為對命運無常的歎息!

「風兒,娘已經後悔了,什麼帝位……萱夫人都不如我們母子團聚。風兒,聽娘的話,就此收手吧……萱夫人帝位…萱夫人…本不該是你的,何必去爭?聽娘的話……萱夫人罷手吧!」萱夫人喘息著說完最後一句,每說一句話,便有鮮血從她口角流出,血染紅了衣衫,看上去觸目驚心。

花著雨心中淒然難言,抬頭只見無雙依然冷冷垂手站在這裡,面無表情,始終不發一言。

她冷然道:「無雙,她是你的母親,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話,讓她去得安心嗎?」

無雙挺直著脊背遙望著夜空,良久不發一言。月色宛如清霜般傾瀉而下,映亮了無雙的臉,花著雨捕捉著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卻很失望地發現,他始終面容清冷,沒有波瀾。

無雙,他自小是在錦繡堆,綺羅殿裡長大的,過著駿馬出,車轎迎的日子,金如鐵,銀如土的揮霍,年少輕狂,嘗盡世間繁華。他還得以登基為帝,做那最高高在上之人,一句話決定人的生死。有朝一日,他忽然被從寶座上拉下來,不過,好在,他還是一個太子,雖然是前朝的。而如今,他竟然連這也不是。而只是皇后一個侍女的孩子,是為了復國的一顆棋子。

「娘,我恨妳!」良久,皇甫無雙終於開口。他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他娘。可是,他卻恨她。恨她將他送到宮中,恨她讓他遠離了母愛,也恨她讓他奪帝位,更恨她現在讓他罷手。

萱夫人唇角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好………好,你肯叫我一聲娘,我已經很知足了。」她伸了好久的手,終究是沒有被她的兒子握住,慢慢地垂了下來。

皇甫無雙怔怔地站在夜色之中,背影孤寂。他忽然仰天而笑,那笑聲極為放肆,狂放不羈得如同要從那狂笑中強擠出淚一般,在寂靜的黑夜裡隨風傳得極遠,回聲陣陣。

花著雨伸出手,將萱夫人睜著的眼睛合上,輕輕將她放在地上,慢慢轉身望著皇甫無雙道:「無雙,聽你娘的話,罷手吧!你已經讓她去得不瞑目了,不要再任性妄為了,否則,毀掉的只是你自己!」

「任性妄為?」無雙眉梢高高挑起,黑亮眼眸好似冬日裡的孤嶺峭壁,寒氣逼人,「是的,我是任性妄為。可妳知道我為什麼任性妄為嗎?因為我一無所有!無父無母無家無國無情無愛,我只剩下任性妄為了!」對於他而言,其實江山並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親情和愛情,可是這一生,他卻從未真正體味過這兩樣感情。

「妳不是要見妳奶奶嗎?」皇甫無雙拍了拍手,立刻有士兵牽過來馬兒,無雙翻身上馬。

「走吧!」

皇甫無雙伸手一拉花著雨,帶著她也上了馬。

就在此時,只聽得遠處號角聲起,巨大的轟鳴聲震動足下大地,似乎有無數鐵騎奔湧而來。軍營中有探子驚慌來報,:「稟太子,南朝大軍前來襲擊我軍!」

皇甫無雙一揚馬鞭道:「慌什麼,迎戰!」

但是,他也知道,沒有了將領的軍隊,必敗無疑。他揮鞭一抽馬腹,卻帶領一隊精兵,向山上撤去。

山路崎嶇,晚上的風又大,一行人在濃密的山林中穿梭。

月上中天,山林中一片幽靜。容洛和阿貴沒有跟上來,她策馬而走時,隱約看到容洛倒在了地上,莫非方才也受了傷?這樣也好,他們還是不來的好,此事本就和他們沒有關係的。她只需設法將奶奶和皇甫無傷救出來即可,她知道平,安,康,泰在暗處跟隨著她。

皇甫無雙並沒有騙人,在一處隱蔽的山洞裡,花著雨看到了被囚禁著的奶奶和皇甫無傷。

「無雙,我們相識時日也不短了,但我從未見你和人打鬥過,今夜,我們決鬥一場如何?我若勝了,你便將奶奶和無傷放了。怎麼樣?」花著雨冷冷說道。

無雙勾唇笑道:「只要你隨我離開,我們有的是時間切磋!」

花著雨注視著無雙,一抹笑意挑起在唇際,「怎麼,不敢嗎?你若勝了我,我自會隨你走,心甘情願!」

無雙聞言,黑眸中閃過一絲欣喜。他回眸望著花著雨,夜風拂過,一時間,只覺得月色也蕩漾了起來。這深幽的山中,似乎也剎那間溫馨了起來。

「好!」他朗聲答道。

花著雨抽刀在手,二話不說向他砍去。她白袍炫舞,刀光勝雪。皇甫無雙黑衣飛旋,青芒如電。

這是花著雨第一次和無雙激鬥,無雙的劍兇猛如怪獸,殺氣四溢。他的身法,快如鬼魅,變幻莫測。劍光起處,寒芒點點,煞氣沖天。無雙這一身武藝,顯然不止是從花穆處所學,想必在宮中,炎帝也曾派人教習過他。他武藝很高,只是一直以來,他都不曾顯露過半分。

兩人鬥了數招,花著雨便漸有不支,當初她在宮中被無雙廢了半數內力,而且,她已經身懷有孕,這一打鬥,小腹處便隱隱鈍痛。

花著雨冷眼瞧了一眼押著奶奶和皇甫無傷的士兵,心中極是焦急。平、安、康、泰此時也被無雙的親兵所阻,根本無法前去救人。

如此下去,恐怕不僅救不出奶奶和皇甫無傷,就連她也會被皇甫無雙擒走。這可如何是好呢!

正在焦急萬分,前方山路上忽然有腳步聲傳來,花著雨眼角餘光掃見,蕭胤在親衛擁簇下疾步趕了過來,身後大氅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一雙紫眸戾氣難掩。他一眼看到花著雨,立刻快步朝著她奔了過來。花著雨對於蕭胤忽然出現在這裡深感詫異,他明明上了船,已經離開了禹都。聽說南北朝如今又在交惡,他竟然還出現在這裡。就在花著雨疑惑之時,蕭胤已經縱身躍來,伸劍擋住了無雙的劍。

「妳快去救人!」蕭胤在她耳畔低低說了一句。

花著雨正對於無法去救奶奶和皇甫無傷焦急萬分,聽到蕭胤的話,想也沒想就躍出了戰團,快速朝著奶奶奔了過去。不一會兒,便與擒拿著奶奶和皇甫無傷的兵士廝殺在一起。

這幾個人武功竟然不弱,招招狠辣,互相配合朝著花著雨攻擊,竟讓她一時之間不能完全擊敗,廝殺良久,花著雨才尋到一個機會,從幾人包圍圈中躍了出去。因為皇甫無傷距離她比較近,便將皇甫無傷先救下了,回頭再要去救奶奶,卻見一個兵士情急之中將刀架在了奶奶脖頸上。

「再朝前一步,我便殺了她,讓你救一具屍體回去。」一人惡狠狠地說道,手中的刀微微用力,有血從奶奶脖頸上流出。

奶奶顯然被點了啞穴,並不能說話,但是她臉上神色極是鎮定,並沒有一絲慌亂。花著雨看著那寒光閃耀的刀,心頭劇顫,她慢慢向後退了兩步,高聲道:「好,我退後,你們不要動我奶奶。」

花著雨後退著回首,想要再從皇甫無雙那裡下手救回奶奶。

蕭胤和皇甫無雙依舊在廝殺,花著雨的目光掃過蕭胤時,駭了一跳。

隔著遙遙的距離,似乎有血腥味朝著她撲鼻而來,眼前一片血紅,那紅似乎彙集成滔滔潮水朝著她湧了過來。雙眸被刺得一瞬間似乎有些盲了。

她真的懷疑自己的眼睛盲了。閉了閉眼再次睜開,依然看到了蕭胤滿身浴血的樣子。

大氅早已被皇甫無雙的劍削落在地,內裡穿著的淺紫色衣衫此刻已經大半都變成了深紅色,且上面劃開道道裂痕,有鮮血依然不斷從他身上的傷口處流淌出來。與身上那浴血的深紅色相對比的是他的臉,極致的蒼白。

這樣子的蕭胤,讓人懷疑,他的血快要流盡了,但是,他依舊不依不撓地和皇甫無雙鬥在一起。

蕭胤帶來的侍衛瘋了一般和皇甫無雙的兵士廝殺著,想要衝過去將蕭胤從皇甫無雙的劍下帶出去。

花著雨忙朝著蕭胤奔了過去,就在快要到得近前時,卻見皇甫無雙忽然揚手,只見流光驚破夜色,淩厲一劍已經朝著蕭胤刺去。

花著雨聽到了刀劍刺入到血肉中的聲音。

她疾步奔了過去,扶住了即將倒地的蕭胤。

蕭胤借著身子下滑之力,吻在了花著雨的唇上,冰涼的唇,在她唇上擦過,血腥味彌漫。

花著雨張著雙臂,卻根本不敢去擁抱他,因為她生怕碰觸到他身上的傷口。他身上傷口實在太多,胸口上,腰上,臂上,肩頭上,腿上,處處都在向外淌血。

「丫頭,妳沒事吧!」

蕭胤低低說道,平靜的表情下,其實有著隱忍已久的激動,紫眸略略一挑,便挑出一道笑紋。可是,下一瞬,一口鮮血倏然自他口中噴出,濺落在胸前的衣衫上,為血跡斑斑的衣衫,再添一片血跡斑斑。那受了重傷的身子到底是沒能在她面前撐住,身形一個不穩,便往後傾倒。

花著雨慌忙伸臂,在他跌向地面前及時攬住了他。她感覺到她的胳膊就抵著他後腰上的傷口,因為她明顯感覺到有血已經滲透到她的手臂上。

聽到蕭胤叫她的那一聲丫頭,花著雨才恍然明白,蕭胤,一早就已經憶起來她了。是什麼時候憶起的?是劫獄那一晚,還是更早的時候在街上遇見的那一次,也或許更早,是在他和丹泓一起到宮中時。

一直強忍著沒有流出來的眼淚瞬間淌了滿面,「大哥!」

她攬住他迅速向後退去,無論如何,她決不能讓蕭胤有事。

容洛從密林中奔了過來,見此情形,頓住了腳步。

他沐在如水的月光裡,夜風撩起他斗笠上的白紗,隱約露出他優美的下巴和唇角那抹苦澀如黃連的笑意。他單薄的身影,看不出絲毫湧動的情感,卻帶著驚心動魄的絕豔。

凝立片刻,容洛漫步走到皇甫無雙面前,手中寶劍出鞘,直直指向皇甫無雙,一股肅殺之意傾瀉而出。無雙望著閃著寒芒的劍尖,悠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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