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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隱天下》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姬鳳離抬起臉,月華冷如霜,映照在他臉上的面具上。

他沒有淚,只有兩道血蜿蜒無聲,從眸中滑下,眼前,瞬間一片血紅。

藍冰駭然倒抽一口涼氣,急急踏前一步,面帶優心地說道:「主子,你的眼睛。」

姬鳳離置若罔聞,緩緩問道:「『他』現在在那裡?」他的聲音平淡而飄渺,好似從另一個世界吹來的風,不帶任何情緒,不帶任何波瀾,唯覺清冷。

「他?」藍冰反應了良久,才明白,他口中的人,指的是那個元寶的屍身。

「早被人帶走了!」藍冰慢慢答道。

「誰帶走的?去查!」

看到藍冰依然在猶豫,姬鳳離冷然道:「現在就去!」

藍冰憂心地擰了擰眉,呆楞了片刻,方慢慢退開。

姬鳳離伸手慢慢撫去了面具上的血痕,沿著菜市口的路面,慢慢向前走去。街面上,偶爾有一些菜葉子,看上去頗為狼籍,昭示著白日裡,這裡曾是多麼的熱鬧,而眼下,這裡卻是一片死寂。

他走到一株樹下,初春的月色宛如清霜般流瀉而下,疏枝枯籐的剪影橫斜在他身上,讓他的人看上去影影倬倬,極是縹緲。

夜很靜,不遠處街道兩邊的宅院中,有歡聲笑語隨著夜風四處飄蕩,而他身畔,卻是靜寂如死,一片空茫。

無論是真,亦或是假,或者是一個圈套,是一個陷阱,他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胸臆間翻騰的氣血慢慢地平息下來,朦朧的夜霧慢慢地瀰漫過來,他在夜霧之中抬起眼來,雙眸籠著一層淡淡的紅暈,卻也清澈的不見一絲陰影,眸光更是凜冽猶如刀鋒上泛起的冷冽光澤。

他翩然轉身,迎面撞上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個人撲到了他的懷裡。

或許是眼睛方才流血的緣故,眼前的一切,都似籠著一層朦朧的血霧。撲到他懷中的人,臉上蒙著一層面紗,身上穿得似乎是白裙,似乎又不是,因為裙擺下方,一片嫣紅色。

他伸臂攬住了她的腰,冷然問道:「姑娘,妳怎麼了?」

花著雨感覺到自己所有的意識正在慢慢流失,她勉力睜了疲憊的眼睛,終於看清眼前之人臉上的面具,隱約認出,他是月氏國的小王子。

她怎麼了?

其實她很痛!

可是,對於一個陌生的人,她卻什麼也不能說。

可是,他真的是陌生人嗎?為何,她竟感覺到一絲熟悉,為何會有這樣莫名的感覺呢?抑或,只是昏迷前的幻覺?

她眨了眨羽睫,澀然說道:「我………沒………事!」眼前一陣眩暈,天上那輪明月漸漸地變得虛幻。身後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翠袖帶著幾個侍衛奔了過來,從姬鳳離懷裡將花著雨接了過來,不斷地對著姬鳳離說著多謝。

姬鳳離瞇眼瞧著油壁香車漸漸遠去,隱約間,瞧見那馬車前面的燈籠上,寫著一個大大的『聶』字。

聶府的車馬?方才那女子,必是聶府的人?

忽覺得手掌上一片濕潤的感覺,他這才發現,手上沾了些許嫣紅,他凝眉,看來那女子穿的並非紅裙,而是受了傷。

回到驛館不久,藍冰也回來了。

他私下從菜市口的百姓口中知曉,元寶的屍身是被幾個人用馬車載走的,據說那幾個人都戴著風帽,根本無從查訪。

其實藍冰是感覺慶幸的,如若主子不是當時正在閉關養傷,恐怕這幾個戴著風帽帶走元寶的就是主子了,屆時,這一出假死的戲,恐怕就會被人看穿了。

姬鳳離聽了藍冰的話,身子晃了晃,他從袖中掏出玉笛,放在唇邊,笛音悠悠,充滿了冷峻肅殺之意,恍如金戈鐵馬的塞外沙場,殘酷濃烈的殺氣肆無忌憚,縱橫馳騁。

姬鳳離原本傷勢就未曾痊癒,兼之此番傷口崩裂,又養了數日,傷勢才好轉。當他病情終於痊癒時,時令已經到了二月底。

天氣變得暖和起來,春風蕩過,處處春意盎然。樓外栽種著一棵夾竹桃,樹枝延伸到了視窗,紛紛揚揚花苞纍纍,層層疊疊嬌色艷麗,半開半合中,馥鬱的香氣撲鼻。

姬鳳離負手凝立在窗畔,花影和日光婆娑中,整個人如青竹般挺拔。妖冶的面具遮住了清瘦的面龐,只露出一雙俊目,眸光犀利如刀。

他手中拿著一份密報,一頁一頁翻看著。當掀到最後幾張時,眸光驀然凝住。

納蘭雪原本歪坐在他身後一側的臥榻上,看到姬鳳離神色變幻,好奇地走到他身後,低首瞧了瞧他手中密報,展顏笑道:「聶相的千金參加皇宮選妃?哼,果然如你所料,他們鬥起來了!看來,皇甫無雙和他現在是真的以為你已經死了。接下來,你只需要靜觀其變即可。」

姬鳳離唇角淡淡地勾起一絲冷冽的笑紋,眸中,散發著幽黑孤冷的光芒。

「你這齣假死的戲,若非是他,或許不會那麼逼真!到現在,那個三公主還以為你真的不在人世了呢!就連婉兒,也被你騙過了。」納蘭雪徐徐說道。

姬鳳離沉默不語,忽沉吟道:「聶遠橋不是只有一個才不到十歲的女兒嗎,這個年齡,是不夠選秀的。如今,這個聶小姐,是從那裡來的?」

納蘭雪攤手道:「我哪裡知道!說不定是認得乾女兒!」

姬鳳離鳳眸微瞇,忽冷聲道:「派人去查!」

屋角處有人應了一聲,轉瞬間一道人影便從樓內縱身躍了出去。

他再翻到最後一頁,眸光忽然一頓,冷然道:「禹都要熱鬧了!」

聶府後花園裡,綠樹婆娑,數不清的春花紅紅白白,抬眸望去,近處,流水潺潺穿越平橋小徑,遠處,亭台島嶼掩映在綠樹花叢間。

美景佳境,令人幾乎懷疑這是九天瑤池。

而臨水的碧池朱欄邊,那抹飄渺的清影,臨水而立在花影和波光瀲灩裡,長裙曳地,衣帶當風,幾乎讓人懷疑,是九天瑤池的仙子。

她只是靜默地站立,望著眼前的一汪碧水發呆,消瘦的身子在三月的曝光裡,迷夢一般籠罩著安靜淡然的光環。微風吹皺了一池碧水,吹落了一樹繁花,紛紛揚揚散亂的花瓣沾滿了她的衣襟

和墨髮,然而,她卻猶若夢中人一般,渾然不覺。

皇甫無雙遙遙凝視著,山石、古木、繁花、青竹,還有她,組成了一幅畫,讓人百看不厭的畫。他凝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在心中輕輕感歎著。

一陣風來,蕩起花著雨的衣衫,衣袂翩飛間,她忽然抬足佇立到了朱欄上。眼角的餘光瞧見不遠假山石畔的那抹清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佇立在欄杆上,展開雙臂,寬袖當風,獵獵作響。

皇甫無雙的心,好似猛然被人提起來一般,一片驚惶。

他快速朝著湖水邊奔了過去,只聽得『噗通』一聲落水的聲音,花著雨已經整個人撲到了湖裡,一點也沒有掙紮地沉了下去。

所有的侍衛早已被他摒退,他是偷偷在這裡看她的,他沒料到她會忽然跳入水中,他連想也沒有想,便隨著她跳入了湖水中。

三月的湖水,冰涼,冷冽。

華衣落水,瞬間濕冷如鐵,口鼻被嗆,窒息,然而,花著雨心頭卻是清明如鏡。

她知道皇甫無雙也跳到了水裡,她感覺到他慢慢地向她遊近,感覺到他的手臂牢牢地攥住了她的身軀,將她費力地托出了水面。

周圍有人聲聚了過來,她感覺好幾個人跳到了水中,將他們兩個人拉了上去。

皇甫無雙一聲冷叱:「都退開!」

她的身子忽然一輕,被他橫抱著穿過花叢,穿過九曲迴廊,一直到了她的閨房內。

水晶簾動,香爐煙暖,繁花影動碧紗窗。

她躺在床榻上,任由翠袖將她身上濕淋淋地衣衫換下,用錦被將她濕冷的身軀裹住。

床畔的鶴形紋銅鼎裡重新燃起了炭火,一室溫暖。

「妳怎麼樣?」屋內,一道冷冽的聲音帶著一絲氣急敗壞。

花著雨側首,看到皇甫無雙一身濕淋淋地快步走了進來,幾個尾隨在他身後的小太監手中拿著乾衣,卻戰戰兢兢不敢過來。

「皇上....您還是先換衣衫吧,不然容易染風寒.....」一個小太監壯著膽子說道。

「滾開!」皇甫無雙回首冷喝道。

小太監嚇得臉色煞白地退了出去。

皇甫無雙負手快步走到花著雨床畔,一頭墨髮濕淋淋尚在滴水,他俯身黑眸瞪得圓圓的,冷聲問道:「為什麼想不開?」

花著雨唇角綻開一抹冷然的笑意,瞇眼道:「皇甫無雙,你覺得我還能活著嗎?你害了我的孩子,廢了我的武功,可你是皇帝,我沒有辦法殺你,我也不能殺你,我也殺不了你。可我不想再看到你,難道除了這麼做,我還有別的法子嗎?」

皇甫無雙臉色一僵,他伸手握住花著雨冰冷的手,唇角勾起一抹燦然的笑意,「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孩子的,我只是不想你離開,只想你留在我身邊。」

「為了這個,就要廢掉我的武功,就要害了我的孩子?」花著雨冷笑著說道,忽然伸掌,摑在了皇甫無雙的臉上。

皇甫無雙俊美白皙的臉上,剎那間多了幾道五指印,可見她這掌用上了渾身的力氣。

他伸手,慢慢將唇角滲出的血絲拭去。俯身,隔著錦被,一把抱住了花著雨的身子:「只要能留下妳,做什麼都可以!過幾日,最後一天選妃大典,妳一定要去。我要妳做我的皇后,用一生來彌補妳。」

花著雨渾身一陣顫抖,她側躺在皇甫無雙的懷抱裡,大顆大顆的淚水不斷地掉下來,跌落在皇甫無雙的絲質長袍上,來不及暈開,便無聲以滑落下去,摔落在錦褥上,『啪』地四濺碎落。

皇甫無雙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碎了。

他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傷從心頭蔓延升起,他從來不知,她的眼淚,竟然能左右他的思緒。他伸指,將她臉頰上的淚珠拭去,那濕漉漉的淚水好似將他整顆心也暈濕了,他凝了凝眉,緩緩說道:「小寶兒,妳莫哭了!妳想做什麼,朕都依妳。」

花著雨慢慢抬首,凝眸道:「我想見見綺羅!」

皇甫無雙歎息一聲,道:「好,明日,朕就讓宋綺羅出宮來陪陪你。」

他起身慢慢不捨地鬆開她,轉身喊道:「來人!」

翠袖慌忙從屋外走了進來,向著皇甫無雙跪拜施禮。

「翠袖,妳好生伺候著小姐!若是再有今日這樣的事情發生,朕決不饒妳!」他冷聲吩咐道,起身對花著雨柔聲道:「朕回宮了!」

花著雨趴在床榻上沒有抬頭,待到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方從枕褥間慢慢抬首,伸指擦去臉頰上的淚水,漆黑的眸間,劃過一抹冷冽的寒意。

皇甫無雙沒有食言,第二日一早,便派人將丹泓送出宮來探望她。

幾日不見,丹泓憔悴了不少,看到花著雨那一瞬,以袖掩唇,嗚咽一聲,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大顆大顆滑落。

花著雨靜靜望著丹泓,起身過去,牽了她的手,含笑說道:「傻丫頭,哭什麼呢?這些日子,害妳擔心了!」唇角一彎,漾起一抹傷感的笑意。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妳了。當聽說將軍被處死的消息時,我………」丹泓哽咽著說道,眸中淚水不斷滑落。

「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花著雨望著丹泓蒼白的臉,極是心疼地說道。

丹泓含淚點頭。

花著雨望了一眼站在屋門口的翠袖,靜靜說道:「翠袖,妳去把昨日廚房做的點心端過來!」

翠袖答應一聲,掀簾走了出去。

丹泓掃了一眼翠袖道:「將軍,妳怎麼成了聶府的小姐了?」

花著雨輕輕歎息一聲,也有些疑惑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原本以為,皇甫無雙會恢復我本來身份的。」

丹泓坐在椅子上沉吟不語,屋內,一片寂靜。

「將軍,我從安那裡知曉,北帝到了禹都。」丹泓悄聲說道。

花著雨心頭微微一愣,但是,卻沒覺得多麼意外。

當初,皇甫無雙除掉姬鳳離,用的藉口便是姬鳳離和北朝公主定親。蕭胤若是知悉這個消息,不可能不到南朝。因為花著雨知道,蕭胤對於自己這個失散多年的妹妹,情意極其深厚。如今有了他妹妹的消息,他一定回來找她。

上一次在北朝,她與他相見時,她以為錦色已死。而今日,他來到了南朝,而她卻失去了錦色的消息。她原本想將錦色安安靜靜還給他,還給他一個妹妹,卻不想老天總是作弄人。

「這麼說,南朝和北朝的關係應該暫時緩和了,這也是好事。」花著雨淡淡地說道。

丹泓點了點頭,「將軍,妳打算怎麼做?」

花著雨慢慢站起身來,緩步走到窗畔。透過綠紗窗,可以看到後花園裡,春花盛放,綠樹婆娑,撲面的風裡,也夾雜著馥鬱的淡香。後花園裡景致正好,卻也是處處暗藏殺機。她不會離開,但丹泓必須走。丹泓沒必要為了她,還留在那個暗濤洶湧的深宮。

「丹泓,妳這次不要回宮了,我將妳送到平他們那裡!」花著雨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走到丹泓面前,沉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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