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 執念05
吃罷早飯,顧離辰等人去看望賀崇恩,重華覺得自己和他們格格不入,就在門外邊等,溜溜躂達的看風景。散步帶池塘邊看著水面出神,一低頭就看見自己拇指上的扳指,扳指上嵌著個黑色無雜質的珠子。嘴角一勾顯出淺淺的笑,也不知是什麼意味。
重華把扳指拿下來,放到眼前,像在自言自語的問:「你在騙我麼?」
好半晌都沒有任何回應,只有風揚起岸邊的塵土,以及隨後有東西落水的聲音。
宅子裡原本的廚娘小廝丫鬟通通都不見了,眾人轉念一想,也許是因為杜崖不在的關係。找了老半天才分別在宅子的角落裡發現這些人,弄醒後都是一副迷茫的表情。賀鳴聽從顧離辰的交代把他們都打發走了,本來想回去的顧白這下就走不成了,因為走了他哥要餓死。
大中午的,這地方不僅沒有大太陽,反而越來越陰暗。眾人在院子裡休息。顧離辰正捧著柳慕言的臉研究怎麼讓他那一頭銀髮恢復成黑髮,眉頭皺的死緊。曲妃倒是覺得這樣的柳慕言好看的不得了,謫仙一樣。就算是第一次見著柳慕言也不會因為他的形象而驚訝,因為柳慕言原本就合該是這樣的裝扮。
賀鳴把賀崇恩從屋子裡扶出來,老爺子聽了前因後果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搖了搖頭在一邊歎氣。問清楚兒媳婦的去向後也放下心來,對顧離辰自是多了一分敬意。大概是遇難時遊子昕多番相救,對這個「孫兒媳」也沒什麼可挑剔的,拍著賀鳴的肩膀讓他好自為之。賀鳴高興壞了,也擔心賀崇恩繼續留在這有危險,就給軍區打了電話,那邊很快就來人把老爺子接走了。
顧離辰耗費心神給重華療傷,後又喚醒了明顯中招的賀崇恩,現下又暗暗的用法術試圖掩藏柳慕言的髮色,臉色不怎麼好還有些發青。柳慕言握住顧離辰的手搖了搖頭。
「師兄,沒關係。」
「沒事。」顧離辰似乎很在意這個,撥開柳慕言的手繼續,額頭滲出了汗水。
賀鳴與曲妃他們在旁邊排排坐討論之前的案子,兇手無疑是杜崖。就算不是他親自做的,也是指使其他人做的。鬼神之說又不能公諸於世,賀鳴又開始頭疼寫報告的問題。顧白把宅子前前後後裡裡外外都看了,站在廚房裡點了點頭,說了一句大家都哭笑不得的話。
「這鬼地方只有廚房陽氣最重。」
顧離辰弄了半天,柳慕言的髮色絲毫沒有改變。他抿著嘴沉著臉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直到顧白把點心做好端過來,臉色才好看一點點,至少吃東西時還眉開眼笑的。
重華溜躂回來時正好看見顧離辰從屋子裡出來,踏過門檻時一個黑色的影子從他的腳下一閃而過,顧離辰被絆了就往前栽倒。顧白和柳慕言都看到了動作迅速的上前,但最快的還是重華,他像是突然出現在顧離辰旁邊,扶著人臉色陰沉。
「哥?」重華見顧離辰自己都怔住,喊了他一聲。
重華的「哥」一喊出來,顧白迷茫的看了他們一眼後似乎有所頓悟。站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握了握拳,顧離辰難看的臉色讓顧白的眼裡閃過一絲狠厲。
這地方是修羅場,上面蓋著宅子立陣眼鎮著。如今陣眼大開,守著這裡的各方妖物走的走死的死,就連一方土地神都淪為殺人工具也被顧墨藏在引魂鈴裡帶走了。這裡就是個不安定的三不管地帶,很容易出現奇奇怪怪的東西。但是以顧離辰的本事和身手,不可能一個小小的惡作劇都應付不來。
只有一種可能——靈力用盡。
顧離辰捏了捏自己的鼻樑,看著眾人苦著臉不由笑道:「怎麼這麼看我?我是老了但還不至於不中用。言言,過來。」
柳慕言趕緊上前緊緊抓住顧離辰的手,把人帶到院子裡的樹下,坐在石凳上。
重華捏著顧離辰的手腕,臉色陰晴不定,他對顧離辰說:「我先走了。」
「去哪?」顧離辰問道。
重華一個轉身就消失不見,虛空裡傳來兩個字:「魔域。」
賀鳴這次是真的目瞪口呆,他真真的見到活生生的瞬間移動……曲妃四人按捺住跳動不停的心臟,雖然知道怎麼回事但是親眼見到這種事情還是一時間接受不能。
越陽撇了撇嘴,「顧少還救他呢,轉臉就跑了。」
「可不是!」曲妃也不滿,重華這個人他們見過一次,對這人的印象說好不好,感覺這人身上的氣息不太對,但礙於顧離辰也不好說什麼。
柳慕言給顧離辰倒了杯茶,「他是有事吧。」
「有什麼事比顧少的身體還重要?」曲妃就差拍案而起了,一旁的顧離辰笑瞇瞇的喝了口茶,反常的安慰他們:「別激動麼,我還沒死不是。」
顧白冷冰冰的反駁:「等你死了就不用操心,直接埋了。」
「嘖嘖……老二啊,你能說幾句好聽的麼?年紀輕輕的盡說些不吉利的話。」顧離辰對著顧白說的話全沒個正經的。
顧白沒答話,柳慕言則是看著他們兩笑。微風揚起顧離辰的頭髮,鬢角的髮絲垂落到臉頰上,一瞬間的動作,柳慕言和顧白同時一左一右的揚手,「吱吱」的聲音突兀的響起,伴隨著重物落地的聲響,顧離辰的臉上就出現了一條血痕。眾人一驚,顧離辰本人也抬手摸了摸臉頰,空氣中浮現出某種異樣的氣味,帶有血腥味的香氣。
天空烏雲密佈,像是隨時都有可能下起傾盆大雨。
再怎麼遲鈍的人都能察覺出氣氛的不對。曲妃看著顧離辰臉上的傷口皺緊了眉頭,陸追也難得一見的愁容滿面。眾人心裡想的都是一件事,這下也許真的要不好了。
顧離辰受傷,還是在銀髮的柳慕言和顧白都在的情況下受傷,何況,顧離辰本就一身本事,今天狀況頻出還動作遲鈍,眾人不免生出害怕的情緒,尤其是柳慕言,摸著顧離辰臉的手都不停的顫抖。
「言言,我沒事。」顧離辰握住柳慕言的手給他一個笑臉。
柳慕言幫他止血,拿了個創可貼貼上去,「師兄,不要太勉強。」
「沒事,不還有你們在麼。」
曲妃滿色凝重,「頭兒,顧少,我把我哥叫過來吧!至少能幫上忙。」
曲如松的本事大家都清楚,多個人多個照應。但同時,多個人也多了份負擔。
顧離辰擺了擺手,「不用,如松過來沒什麼用,他的身體進不了修羅場。」
「可是……」
柳慕言站到顧離辰的身後輕輕一揚手,「小曲,聽師兄的。」說著就把顧離辰扶起,顧白默契的把顧離辰給帶進了屋子,用被單把他裹了個嚴實。顧離辰哭笑不得,「老二你在幹嗎?我又不是出嫁的大姑娘你用個被單把我包起來。」
唐宋也機靈的在屋子四周貼了符,越陽和陸追默契的拉起了天罡墨線把四周都封死。遊子昕拽著賀鳴站在被打開的陣眼處,曲妃則是站在屋子正對門的位置坐著,翹著二郎腿看外邊,天色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暗了下去,濃墨的夜色席捲了這個地方。一眼望出去,伸手不見五指。
「師兄。」柳慕言額頭抵著顧離辰的額頭,「你覺得怎麼樣,說實話。」
顧離辰沉默了幾分鐘,眾人也耐心的等著,寂靜的空氣裡慢慢響起顧離辰低沉磁性的嗓音,「靈力盡失,五感逐漸失靈。」
十個字,沉甸甸的壓在眾人心上。
「怎麼會這樣?」越陽不相信,幾個小時前才好好的,怎麼就這麼嚴重了。
顧白沉著臉,手裡拿著那把古劍,低著頭落了陣法。手腕一翻,古劍就沒入了地板裡,他抬起頭,烏黑的眼睛寫滿了擔憂,「哥,你之前的魂魄去了哪?」
顧白的話一出,眾人才想起顧離辰之前昏睡的事情。
「唔……那時候追著個東西去了幽冥,後來發現是調虎離山我就回來了。」顧離辰攤手,不小心被被單給勒到喉嚨咳了咳,嚇得柳慕言趕緊給他鬆開。
「有碰到什麼東西嗎?」
顧離辰想了想,「遇見個熟人算不算?」
「熟人?」
「嗯,打過幾架的熟人。」
顧白掐著顧離辰的手,劃破他的手指,發現流出來的血帶著一絲奇異的香氣,引人喉嚨發渴,想要上去舔舐一番。曲妃他們看不到,但顧白和柳慕言卻能很清楚的看見,顧離辰流出來的血帶著一絲黑氣,那與重華身上散發出來的魔氣相同。
「師兄,你身上有魔氣。」
顧離辰扯著嘴角笑,「大概被算計了。果然不能心軟啊……就看他捨不捨得了。」
一番話弄的眾人一頭霧水,就連柳慕言在內都聽不明白。
「你遇見的,是不是魔尊?」柳慕言呼吸急促,手掌貼在顧離辰的心口處,身上的妖氣瞬間四散開來,顧白和曲妃四人都捂著胸口冒出冷汗。
顧離辰把柳慕言的腦袋拉下來,親吻他的耳廓安撫,「言言別著急,我沒事的。」
「這要是沒事那什麼樣才叫有事?離開我們嗎?」柳慕言第一次氣息大亂,他勉力平復自己的氣息,捧著顧離辰的臉,「師兄,我護著你,就算回不去也沒關係。」
「言言。」
「嗯?」
「你相不相信我?」
兩人肆無忌憚又旁若無人的開始秀恩愛。
「一直都相信。」
顧離辰瞇著眼笑:「那就笑給我看,然後親這裡。」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嘴。柳慕言也顧不得其他,只能照做。
顧白從懷裡掏出一節紅繩綁在顧離辰的小尾指上,滴了自己的血。顧離辰想要阻止,無奈力氣沒人家大。柳慕言也把脖子上的石頭給顧離辰戴上。
「哥,你什麼都不要做,坐著別動。」
顧離辰就看見顧白的嘴唇動了動,偏著頭,「啊?老二你聲音好小。」
顧白瞪大了眼睛,拔出古劍走到顧離辰三步遠的地方,沉默的不說話。顧離辰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轉過頭想要繼續和柳慕言說話,伸手抓他的手腕,卻撲了個空。柳慕言顫抖的把自己的手遞過去,然後用另一隻手抱緊了顧離辰,看著他失去焦距的眼睛心疼的不行。
眾人親眼目睹了這一經過,驚的不知所措。
「師兄。」
「言言,我看不見了。」
「嗯。」
「我……言言?你說話了嗎?」顧離辰偏了偏腦袋,看向門口的方向對柳慕言說:「你們都別不說話啊,怪滲人的,呵呵……」
「師兄……」柳慕言喃喃道。
顧離辰似乎有所感應,順著抓著自己手的柳慕言的手,摸到柳慕言臉上,細細的描摹著,因為聽不見所以說話的聲音也控制不了,忽大忽小的,「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以後看不見了還真有點麻煩。」
「咦呀哈哈哈……」一陣怪異尖銳的笑聲從屋外傳來。
柳慕言猛的抱緊顧離辰,顧白的古劍在空中劃了一圈,猛的往外劈。一道劍光過後,曲妃驚恐的睜大眼睛指著顧白身後,「二少!小心後面!」
顧白矮下身躲過背後的襲擊,古劍橫揮一道。虛空裡傳來陰森的「哼」聲,氣流彷彿停擺了。幾秒過後,從顧白的前方襲來一陣怪風,把顧白和曲妃四人給掀翻了,滾到角落紛紛吐了口血。賀鳴和遊子昕因為站在陣眼處所以沒被波及,賀鳴想出去卻被遊子昕給按住了。
曲妃大聲喊:「賀隊你們別出來!」
「嘿嘿嘿,帝君的血果然美味,只一點就讓人魔力大增。」怪異的如指甲劃黑板的聲音一字一句的說著,這人裹著個斗篷看不出形態,像一團黑霧。他逐漸靠近賀鳴和遊子昕,笑的愈發猖狂。柳慕言抱著顧離辰沒動,只是扭頭看了他們一眼。
遊子昕站在賀鳴的身前,被魔氣侵蝕的不停嚥口水,呼吸也快了起來。曲妃四人掙扎想起身卻動彈不得,顧白撐著古劍站起身,確實一步都走不動。
那團黑霧迅速的衝到遊子昕跟前,還沒碰到人呢就像被凍住一樣停了下來。隨後一陣微風吹來黑霧散去,一個瘦小的醜陋老頭就顯現在眾人面前,他滑稽的伸出乾枯的手想要去抓遊子昕。眼珠子動了動,身子重重的往地上砸,如被無形的手捏著脖子提起來,雙腳在半空中掙扎,發出難聽的聲音。
突然,就聽「卡擦」一聲,黑色的乾癟頭顱被掐斷,咕嚕咕嚕的掉到地上,空洞洞的眼睛盯著柳慕言的方向,嘴裡機械的重複:「妖……妖……慕……」過了一會就沒聲了。
眾人才鬆了口氣,那個沒了頭顱的身體突然動了起來。慢悠悠的走過去,雙手拿起地上的頭,要接在脖子上的時候,空氣突然凝結,一陣爆破聲辟里啪啦的,那個身體帶頭顱被撕扯的零零碎碎。風一吹,了無蹤影。
眾人覺得不太對,趕緊看了柳慕言一眼。柳慕言嘴角輕輕一揚,那抹笑容染上了森冷的血色,殘忍的殺意縈繞在他的周圍。脖頸臉頰和手臂上蔓延了許多複雜的紋路,眼珠子都變得血紅起來,裡面還出現了繁複的花紋,目光卻依然溫柔的看著顧離辰,額頭貼著額頭。
「師兄,我不怕。」
顧離辰最害怕也最不想發生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真是應了方土那句「千萬要守住帝君,否則將會是場浩劫」的話。
是人是仙是妖亦或是魔又有什麼關係,誰也別妄想從我身邊把你奪走。就算是起了一絲念頭,就要有付出生命的決心。
這已經是種瘋狂了萬世的執念,誰也無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