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醫02
陸閒不愧是讀心醫師,三言兩語就讓十分抗拒的賀母安靜的聽他說話。雖說還是有點一驚一乍的,但卻很配合。陸閒的聲音低低的略顯瘖啞,像流水裡不停被沖刷的青石,溫潤清冽。
都說聲音好聽說什麼都很誘人,陸閒的聲音光是聽都能讓人通體舒暢。柳慕言呆在一旁安靜的聽著,陸閒對於他們的到來也沒多問,只是和賀母聊天,三言兩語就能套出許多話來,到最後嗓音還特意壓低,跟催眠似的。
賀母昏昏沉沉的睡著了,睡容很柔和,不似她說的平常睡不到一刻鐘就驚醒,還流冷汗做惡夢。
賀鳴見自家母后睡著了便舒了口氣,暗暗抹了把虛汗,心道:這醫師還挺靠譜,真對得起他的高額診費啊。
陸閒氣定神閒的坐回原位,認真的寫診斷病例,旁邊的顧家三口和幾個保鏢完全沒影響到他。好半晌才抬頭看了顧離辰一眼,眉間輕輕的動了下又舒展開。
「賀警官。」陸閒起身,離賀鳴不過伸手的距離,話裡行間禮貌又帶著明顯的疏離,「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可否借一步說話?」
賀鳴循著他的眼神看了看旁邊的一堆人,他瞭解的點點頭,那些個護送他們過來的人都出去了,柳慕言條件反射也想走,然而顧離辰動都沒動,只移了視線看顧墨的臉,小傢伙的臉比來的時候好多了,雖然還是有些腫。
遊子昕也想走,但是他的手被賀母拽著,好不容易弄開了又被賀鳴抓住,索性破罐子破摔不走了。
陸閒看賀鳴沒想要清場的意思,只好開口,「夫人沒什麼大礙,腦部CT我也看過,就是被什麼事情刺激導致神經紊亂,引發一系列的心理障礙,每個星期定時來疏導就可以了。」
「好的,非常謝謝你陸醫生。」賀鳴正經起來也是很威嚴霸氣的,不過沒幾秒他二的氣質就表露無遺,「你們這職業真清閒啊,隨便聊個天一天就過去了,一月工資頂我小半年呢,真羨慕啊。」
陸閒輕笑,「我們的職責就是聽人說話,和人聊天。不過夫人話特別少,而且……」頓了頓,看著賀鳴,一字一頓的說,「有被催眠過的痕跡。」
聽到這裡柳慕言只覺得脖子涼颼颼的,他好像沒和賀隊說過,之前賀隊相親那件事情後他特意去見了賀鳴的母后為她除晦,畢竟底下的東西波及到人不好,結果這老夫人的體質太敏感,忘是忘了,興許是太過深刻,靈魂深處反而有一種恐懼不安的感覺。
「催眠?」賀鳴有些懵,他老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就心血來潮出了那麼次門就遭殃了,不過這個催眠是咋個回事?
「呃……賀隊。」柳慕言是個及時承認錯誤的好孩子,上前扯過賀鳴順帶被抓著不放的遊子昕到一邊小聲的說,「就是,賀隊,你相親那次記得吧?」
「記得啊,怎麼了?」賀鳴納悶,怎麼提這個了?
柳慕言內疚的不行,「就是那次事情之後吧,我見了伯母一面,畢竟和那些東西接觸影響不好,我就給她除晦了,然後順便催眠讓她忘掉那事,大概是功夫沒到家,催眠的不徹底。」說完雙掌合十,「對不起啊賀隊。」
賀鳴拍了柳慕言的肩膀笑道:「嗨,這多大的事啊,要是我媽還記得那現在家裡估計會有尊佛祖在那供著,你是不知道,老爺子最討厭這個,小柳,幹得好啊,你避免了一場世界大戰。」
「……」我就不該對你抱太大的希望。
賀鳴湊過去八卦,「小柳,我看你家師兄在這杵半天了,一會盯著窗口看一會盯著醫生看,這是有那啥呢還是看上人漂亮醫生了?」
遊子昕掐了掐賀鳴的手心,「別滿嘴跑火車。」
賀鳴臉皮厚的跟城牆似的,「我這是虛心好學,子昕你別掐我麼,這是肉會疼的。」
「一萬個為什麼嗎你,就貧吧,閉嘴。」
「好好好我閉嘴。」
陸閒不在意他們在一邊咬耳朵,安靜的站著不說話,背後的百葉窗透出幾縷陽光,隱射出的細小灰塵看著讓人糟心。
「好久不見,顧少。」
陸閒的一句話,震翻了一干人等。
柳慕言疑惑的轉頭看自家師兄,只見顧離辰懶洋洋的抬頭看了陸閒一眼,視線轉移到顧墨的身上,輕輕的開口,嗓音低沉,「好久不見。」
「可否告知您的目的?」
柳慕言總覺得奇怪,似乎每個認識師兄的人對他說話總有一股子別的味道在裡面,又畏懼又尊敬的奇異感。
顧離辰奇怪的偏著頭看陸閒,「來醫院還能幹什麼?」
陸閒顯然被問的措手不及,他臉上的表情明顯的寫著「你還需要來醫院這種地方?」抿了抿嘴,試探的問:「病了?」
「帶兒子來看病,小傢伙上火了。」顧離辰碰了碰小傢伙還腫著的臉蛋,顧墨早就無聊的抱著爹親的脖子睡著了,睡夢中只覺得熱烘烘的臉蛋被冰涼的東西輕輕觸碰很是舒服,本能的蹭過去,結果那冰涼的東西轉瞬就不見了,不滿的扁扁嘴,嘴裡咕嚕別人聽不懂的囈語繼續睡。
「兒子?」陸閒驚異非常,早些時候他和顧離辰有過交情,按理說這人性格陰晴不定,身份特殊又一身奇異的本事;不是說做他們這一行的都福薄麼?有的世家還因為沒有繼承人而斷了香火,看這娃娃也有個五六歲,哪家的閨女命這麼硬不僅能受得住這人還生了個孩子?
顧離辰一雙桃花眼斜勾著看人時總有一種誘惑感,他淡漠的斜看了陸閒一眼,把顧墨抱高一些好讓他舒服的窩在自己懷裡,「怎麼?我有兒子很奇怪?」
陸閒握拳放到嘴邊輕咳一聲,掩飾震驚的表情,「早晚的事,不過是有些奇怪罷了,這麼些年竟然把孩子藏著養這麼大,尊夫人想必是個妙人。」
賀鳴和遊子昕在一旁挑眉,這話是一語雙關呢還是單純的好奇呢?
顧離辰垂首低笑,「確實是個妙人。」說完還看向柳慕言問道:「言言你說是麼?」
柳慕言正看顧離辰笑容出神呢聽見這一聲喊,反應過來話裡的意思臉「轟」的就紅了,傻愣愣的就把顧墨給抱到自己懷裡,顧墨被弄醒了迷迷糊糊的喊著爹爹還睜開眼看,看見柳慕言的臉後又安心的抱著人脖子睡了。柳警官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抱著孩子扭過臉,通紅的臉一直沒降過溫,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不好意思……
顧離辰的雙手閒了下來,他湊過去看自家小孩紅透的耳根,戳了戳,再捏那張紅的快滴出血的臉蛋,「言言?我可什麼都沒說。」
「唔……」眼神四處游移就是不敢看顧離辰。本來呢,他對於顧墨是他和師兄的孩子的事實堅定不移的相信,反正怪力亂神的東西他也見過不少,長這麼像說不是親生的說出去誰信?而且師兄的本事永遠深不見底,弄個有他倆血緣的孩子,應該,不難吧?但有一天他好奇心旺盛就問起顧墨的出生這個技術性難題,然後這不靠譜的經常忽悠人的顧大少就面無表情正兒八經的說,你生的。然後他就不可抑制的反常的不可思議的大腦當機,順便嬌羞了。
柳慕言十分堅定自己沒失憶,關於生孩子這個逆天的技術性技能,他確認他不會。他現在只有一個想法,以後再也不問顧墨是怎麼來的了!都說小孩子喜歡父母自己是怎麼來的,他是孩子爹都不知道!愚蠢啊!
「呵……」顧離辰見柳慕言眼神左顧右盼就是沒對上自己,知道小孩又彆扭了,也沒繼續逗他。這才抬頭正視陸閒,抬手用食指輕點自己的眉心,眼神清冷音調未變,「血色未變還愈發的殷紅,你見她了。」
陸閒被突擊的臉色頃刻蒼白如紙,臉上的血色退得乾乾淨淨,就連手指都僵硬的泛白,整個人從豐富的油畫變成黑白的線稿。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直視顧離辰,彷彿這一眼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嘴唇微微的發抖,擠出三個字,「我沒有。」
顧離辰嘴角帶笑,說的很隨意,「我沒在問你,只是陳述事實,陸閒。你別忘了,你的命,是誰給你的。」
這句話就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陸閒搖搖晃晃的跌坐在椅子上,他緊閉雙眼,全身不可抑制的發顫,爾後不停的重複,「我知道,我知道……」
顧離辰輕哼一聲,話裡不知怎麼就帶了刺,「知道?知道早就該抹了,留著對誰都沒好處,他那點下場你還看不夠?」
這話一出,在場還活著的人不由自主被刺得心裡一疼,原本就搞不清楚狀況的遊子昕和賀鳴臉色是烏雲蓋頂,抓心撓肝的,這是啥事啊好想知道!柳慕言也被顧離辰反常的態度弄的有些懵,依照師兄的個性是不會對不相干的人發脾氣的,看情況這個陸閒不是熟人就是仇人……
陸閒覺得渾身冰冷,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顧離辰,這個人從來沒有這麼陌生過,即使他們的交集僅限於那麼幾次,至少,從前那些讓他咬牙活下來的話是從這人嘴裡說出來的。顧離辰於他很特別,是仇人是知己是恩人,也是摧毀他信念的人;前一秒還能說出暖融融的話下一秒就能殘忍的在你鮮血淋漓的傷口上劃一道口子,最惱人的是他從來不解釋為什麼,做完就走眼神都不留一個。
遊子昕上前扶起陸閒,「你沒事吧?」他走近了才看到陸閒的眉間隱隱透著一抹艷色,眨眨眼想再看清又沒了。
「沒事,謝謝。」陸閒站起身踉蹌的退後幾步沒讓遊子昕碰到自己,沒注意就帶倒了椅子,發出不小的聲響。
賀鳴和遊子昕條件反射看賀母的方向,發現沒什麼反應才放下心來。門也被敲響,賀鳴趕忙說沒事才避免外面的人衝進來。
「顧少。」好半晌,陸閒才擠出幾個字,他喊顧離辰時不自覺帶了幾分祈求,「你就這麼恨我麼。」
「嗤……」顧離辰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輕蔑的話免費大放送,「好歹他也勉強算是我門下,背叛師門這出好棋果真下的漂亮。」
陸閒就像被觸碰了雷點,「不是的,不是的!他沒有背叛你,他沒有。」
顧離辰摟著柳慕言的腰,帶著小孩一步一步走到門口,臨開門前,他目光如炬的看著陸閒,一字一字敲進陸閒的心窩裡,「你還活著,就是最好的證據。」
「嗡」的一聲,陸閒只覺得被當頭一棒,砸的他昏天暗地,心裡那點期望被砸的粉碎,他唯一的光亮,沒有了。
「那為什麼……」不讓我死。這四個字,在看到顧離辰暗沉的眼睛後只迴旋在嘴邊問不出口。
顧墨被弄醒了,趴在柳慕言懷裡睜著黑亮的眼睛看陸閒,圓圓的眸子裡仿若落了星子。一如當年那個在他眉間以血輕點的人,就算身體冰涼那雙時刻都明亮的眼眸卻牢牢的把他鎖在裡面,宛如皓月。那人說,「陸閒,我會守著你,永遠不會倒下。」
之後陸閒才明白,那句話是那人說過的最動聽的情話,也是最大的謊言。
「說謊。」
「對。」顧離辰笑道,「他說謊了。事到如今還計較這個有用麼?陸閒,要麼你繼續活著別搭理,要麼找個地方追下去;他那點心思想必你早就明白,明著告訴你,他在底下沒少遭罪,全是因為你。」
「不過也難說,喝了湯過了橋啥都忘了,指不定人來年尋著好人家娶妻生子後一塵土一堆再去也沒用啊。」
陸閒連眼淚都掉不出來,只能怔怔的看著顧離辰,「我要怎麼做?」
顧離辰這才笑的如沐春風,「想清楚了就把你該受的罪受完,然後,問他去。」說完就帶著「孩子他媽」和兒子走了。
臨走時顧墨也不知怎的,給了陸閒一個笑臉,揮揮手說了聲,「再見。」
陸閒依稀記得,那年那人也是這麼對他說的,再見。
那人有著暖陽的笑臉,溫暖的手心,聲音也是溫溫和和的,能融化冰雪。
初見時會輕輕的喊他,「陸閒。」溫暖的想讓他一直喊下去。
就像是太陽,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那股溫暖實在太吸引人;無奈自己真是個麻煩,他親手把自己的太陽,唯一的溫暖給抹殺掉了。
那個夜晚,沒有風,月亮圓的讓人心慌,高高的懸在天上。那人用他染滿血的手給自己的眉間點了個艷麗的硃砂,臉上帶笑還喘著氣對自己說,「陸閒,我會守著你,這是約定,別忘了。」
那雙塗滿黑夜落了星子的雙眸永遠的沉寂在月光下,失了顏色。一直到現在,他還清楚的記得,那個說會永遠守著自己的人鬆開了握緊自己的手,冰冷的空氣就那麼灌進了手心,模糊了掌心的紋路。心口的地方生生的疼,眼睛乾澀的看不清東西,他在想,那是什麼呢?
究竟,是什麼呢?
「陸閒,師傅說的沒錯,我的確是背叛了。」
「我自私到,世界只剩下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