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圖譜06
「爹爹。」
「爹爹……」
「爹爹,墨墨要走了。」
「墨墨……」
柳慕言身陷在一片黑暗中,一個人被左右兩邊拉扯的生疼。他睜開眼,四面八方都是顧墨的小身影。撒嬌的、耍賴的、生氣的、眼淚汪汪的、各個時期的各種表情的顧墨,那些明明溫馨的場景卻刺痛了柳慕言的心。
如今他的手,碰不到顧墨的身體。明明剛才還在自己的懷裡,現在在一片虛無中卻感受不到小傢伙的氣息。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胸口裡有一股灼熱的氣燙的柳慕言只能跌坐在地,他顫抖著手在乾硬的地上抓出幾道血痕。使勁的吞了吞口水,喘息著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白茫茫一片,頭頂上隱隱有一盞奇異的光亮。
「爹爹……」
柳慕言艱難的轉動腦袋,他好像聽到了顧墨帶著哽咽的嗓音喊他。身體越來越熱,就像是著了火,走一步都是奢望。撐著身體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爬行,兩隻手臂被地上尖利的石子劃破,流了血後他感覺身體輕了許多。
「呵……柳慕言,你連自己的兒子都保護不了,保護不了……」咬著下嘴唇,柳慕言模糊的視線裡倒映著顧墨滿臉淚痕掙扎跑向自己的身影,啞著能咳出火的嗓子絕望的對著那道殘像說:「墨墨,對不起。」
混沌的意識裡,柳慕言只聽一道聲音好奇的問道:「你想活著嗎?」
「想。」想都沒想,柳慕言幾乎是搶答般的回道。
「用你最重要的東西和我交換,我可以讓那隻小麒麟也能活下去。」
「想要什麼,你都拿去。」只要他的墨墨活得好好的。
「好吧。」那道聲音逐漸靠近柳慕言,就在快碰觸到他時停頓了一下,有些驚訝,「咦?妖……嘖……估計沒多久又要被抓回去了,算了。反正這回一定很有趣。」
隨著耳邊迴盪的氣息逐漸消失,柳慕言只覺得自己越來越熱,渾身被灼燒的虛軟。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就沖脫出來,頭髮絲被風一吹都疼的顫抖。
「啊……」再也承受不住這死死的壓迫感,柳慕言的意識被一道熟悉的氣息強烈的衝擊了個透,他朝天大喊出聲,千千萬萬紛雜的思緒瞬間侵襲了大腦,伴隨著巨大的落雷聲響徹天際。
猛的睜開眼,眼眸裡冷冽坦然,一頭銀髮隨風擺動,肩膀上破碎的衣服下是一片青色的鱗片。動作迅速的抱著顧墨冷靜的躲開了劫雲落下的第五道雷劫。哪知九天雷劫的雷是會追人的,換了個角度就朝柳慕言迅猛的襲去。柳慕言分心看了眼已經變回原形的顧墨,小傢伙渾身浴血,頭頂的小角已經焦黑,模樣慘兮兮的,如果不是還敢感應到他微弱的氣息,還以為已經死了。
柳慕言站得筆直,把顧墨緊緊的護在懷裡,眼睛赤紅髮絲凌亂。既然躲不掉那就應戰,妖界之王不會連這點骨氣都沒有,何況雷劫只剩下最後一道了。
九天雷劫,不死不休。
九天雷劫是歷劫升仙最難也最殘酷的,只有修為十分高的修行者才會遇到。如果撐過九天雷劫,那必然是一種浴火重生。然而顧墨是一隻瑞獸小麒麟,遇到雷劫已經很奇怪了,還是九天雷劫。
天地雷動,風雲暗湧。九天雷劫最後一道落雷,能把一個城市夷為平地。但是卻會落下結界保護人間不受侵擾,頂多就是覺得天氣變化有些大而已。
柳慕言抱著顧墨,仰頭看著那道氣勢洶洶的落雷,白光亮花了他的眼睛。不止是肩膀,他臉上的皮膚也浮現出青色的鱗片,那堅硬的質地襯著雪白的皮膚銀色的髮絲漂亮的有些妖異。他揚手一揮,掌中浮現出一個火球,火球把顧墨包了起來。小傢伙軟軟的躺在火球裡漂浮在半空中。劫雷像是感應到了顧墨,勢如破竹的衝了下來。顧墨脖子上的血色石子突然炸了開來,裡頭出現了一個除了髮色和柳慕言一模一樣的人。他沉默的看了顧墨一眼,化作一道火光往劫雷撞去。
那是顧離辰的劍魂,柳慕言曾經見過。這劍魂沖淡了劫雷的力量,但也不能阻止劫雷那毀天滅地的衝擊。
紅與白的碰撞中,硝煙瀰漫。兩股巨大的力量相互碰撞發出了驚天徹地的聲響,火光與雷光中,只能依稀看見灰色的濃煙裡一抹青色一閃而過,隨即火光沖天。
H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動盪。新聞裡正播報著即時信息。
電視裡的記者冒著傾盆大雨在一棟廢墟的小區前報道。
「各位觀眾,這是一個廢棄的小區住宅樓。就在半小時前,H市發生了一起小型地震,震源就是這個小區周圍。經過專家檢測,這裡不屬於地震帶,之前的地震是地殼運動產生的相關反應,請各位市民不要驚慌。相關部門還在持續檢測中……」
胡黎關掉電視,看著外面的傾盆大雨,憂心的看著雨幕,期待會有人出現。他本來想要去幫忙,但是九天雷劫不是說著玩的。他也是妖,加入只會讓劫雷的段數更高而已。只希望他們不要出事。
就在剛才,他感應到這座城市裡的所以妖類都興奮了起來,自己的力量也恢復了大半。這種情況,只能證明,妖界之王回來了。這麼說,慕言他,是拿回了內丹嗎?胡思亂想的時候,胡黎嗅到了熟悉的氣味,精神一震趕緊跑到窗口探望。雨幕裡,柳慕言衣衫襤褸,懷裡抱著個黑漆漆的小東西,如天神下凡般飄然而至。渾身濕透的柳慕言睜著一邊青一邊紅的眼瞳定定的看著胡黎。然後,倒了下去。
胡黎手忙腳亂的把狼狽的兩父子拖進屋子,看著已經半熟的顧墨哭喪著臉。他該高興,這小傢伙還能有個全屍麼?
柳慕言耗損太大,失去了意識,但那一頭銀髮已經變回了黑髮。小傢伙即使是暈死也沒有放開握住柳慕言小尾指的手,執拗的握著。即使一隻手已經扭曲成別的樣子。
胡黎歎了口氣,把顧墨的右前爪骨頭給正回去,反正它也不知道疼。
屋子裡靜悄悄的,早前顧白因為顧家老宅有事已經帶蘇安從回去了,這下想找個人幫忙都不行。
胡黎看著柳慕言眉間那一抹火焰的印記,皺了皺眉。這下,死定了。
胡黎把自己的妖力輸給顧墨,顧墨接受了之後明顯好了許多。頭上的小角雖然缺了一個,但還是很威風的。半晌後,胡黎睜開眼「哇」的吐了口血,跌到一旁。他把顧墨放到柔軟的沙發上,擦乾淨血污,用言靈把話傳給顧離辰,「我怎麼忘了,你體質不一樣……鏡華帝君,再不回來,你兒子和媳婦就要死掉了。」
胡黎閉上眼調息,從嘴裡吐出一朵妖冶的血紅色花朵,他用心血養了這麼久,很捨不得就這麼用了。但是,這是自己的朋友,是他的……家人啊。
給顧墨用了上次顧離辰從黃泉帶出來的彼岸花後,小傢伙的身體慢慢回暖。這是他們狐族的禁忌,彼岸花是用黃泉水灌溉的,給瀕死的人或者妖用,可以暫時續命。如果是用心血養的彼岸花,可以聚起失散的魂魄。顧墨已經明顯的魂魄離體了,再不把魂魄鎖住,想要再找就難了。何況,就被九天雷劫打散的魂魄。
大雨沒有減小反而越來越大,四周圍聚攏了許許多多的妖物。也不知是不是之前從陰陽圖譜裡逃走的。如若是的話,他們的處境十分危險。且不說柳慕言和顧墨的靈肉對他們是何等的美味,就連自己都不能倖免於難。
結界因為柳慕言衝破禁制後已經不牢固了,再一會,那群貪婪的妖怪們就要衝破結界把他們吞吃入腹。胡黎苦笑,認命的在周圍下了狐媚術,希望還能撐一段時間。
「砰」的一聲,大門被狠狠的踹開。
胡黎鎮定的心疼著,這下完了,顧離辰的門被踹壞了。
進來的妖怪胡黎認識,說起來,兩人之前還是朋友,因為黎淵的關係生分了。後來聽說這丫修煉時走了歪路入了魔道,被封印到陰陽圖譜裡每日受煉獄之火烘烤。
「我道是誰,原來是小狐狸啊,真是好久不見。」來人高傲的仰著脖子,囂張的踩著破碎的門板對胡黎說道。
胡黎小心的把顧墨放到柳慕言懷裡,站到他們跟前,「雀梳,你怎麼在這?」
雀梳手裡拿著艷麗的羽毛,笑的邪氣,「還記得我啊?我還以為,你為了抱仙界這棵大樹忘了自己也是個妖怪呢。」
胡黎穩了穩心緒,勉強笑道:「雀梳,從前的事不必再提。這裡是鏡華帝君的地盤,你還是快回去吧。」
雀梳雙手抱胸,斜睨胡黎,「你一直都是站在妖王那邊的,這我不反對,反正我對妖王之位沒什麼興趣。不過嘛……現在的妖王和這只歷完九天雷劫的小麒麟,可是美味的很啊。那可是仙體仙靈,滋補的不得了。」
「不行。」胡黎警惕的看著靠近的雀梳。
「不行?哈哈哈哈……」雀梳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哈哈大笑起來,「你說不行?你說不行就不行麼?笑話!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只要吃掉了他們,我的靈力就連鏡華帝君都要忌憚三分。看在咱們從前是朋友的份上,你最好讓開,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胡黎看了看躺在一起的兩父子,沉靜的站著不動,眼神堅定。
雀梳見胡黎執迷不悟有些惱羞成怒,「小狐狸,別給臉不要臉。你這種腆著臉討好淵華帝君的行為不覺得丟人麼?人家一句話就被迷得五迷三道的,還是隻狐狸精呢,一點用都沒有。被騙的什麼都沒剩,真是愚蠢。」
胡黎心頭一跳,「你閉嘴。」
「閉嘴?哈哈,小狐狸。」雀梳上前幾步欺近胡黎,「怎麼?被說中了?都說了別相信仙界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你還真是傻,被騙了還要裝沒有這回事,呆在他身邊扮傻子扮了那麼久不覺得膩味麼?」
「你閉嘴,你閉嘴啊!」胡黎後退幾步,捂著胸口直喘氣,被人血淋淋的把傷口揭開,痛的他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
雀梳見他神情鬆動,沒打算放過他,繼續道:「都說咱們妖怪狡猾奸詐,呵……那群神仙才是最狡猾的,成天擺出一副超然世外的樣子,一旦事情發展的和他們預期的不一樣就會用虛偽的嘴臉一邊說是天機不可洩露,一邊做著洩露天機的事。小狐狸,你記得的吧?淵華帝君把你帶在身邊只是因為一個可笑的賭而已。」
胡黎一聽到「賭注」就氣息大亂,雀梳見胡黎亂了陣腳一陣得意。誰知胡黎手腕上的青石散發出點點光芒,胡黎渾身一涼恢復了神智,用法術擊退了雀梳的手下。
「你!」雀梳咬牙切齒的看著胡黎,「真是廢物!不……只是個賭注而已。」
胡黎原本就紛亂的思緒因為看見手腕上的青石變得更加紛雜。他赤紅著雙眼,彷彿這石子是監視他的東西一樣,心裡一陣劇痛,一使勁就把扯斷了繩結,青色的石子落了一地。
「對,小狐狸,做的不錯。」雀梳見胡黎把自己一直忌憚的東西給扯壞,嘴角是抑制不住的勾了起來。他捲起掌風,猛的拍向柳慕言。
「咳咳……」胡黎手腳也快,身影一動就擋在柳慕言面前,被掌門擊飛到牆上,吐出一口血。他爬起來,繼續阻擋想要把柳慕言帶走的雀梳,又被打的跌落在地。
胡黎的大腦裡,沒有別的,只有兩個字:「賭注」。即使身體再疼也沒有心口處空洞洞的地方疼,就算塞滿了東西也是冷的刺骨。他不小心瞥到地上的青色石子,自嘲的笑了起來,迎著雀梳全力的掌風沒有閃躲,幾乎是絕望的閉上眼正面等待失去意識的瞬間。
胡黎這輩子,估計都不會有如他所願的時候,就算是死。被那個人再抱入懷裡的時候他很平靜。只是,別再叫他的名字了,他不想要,也要不起。
「白雪。」黎淵和顧離辰趕到時正好看見這一幕,顧離辰二話沒說就把雀梳等妖怪給掀翻了,一陣風把他們捲回老家。
黎淵見到胡黎絕望的臉有些心驚,之前搖光還說白雪很好的,這根本就不符合實際情況啊?
「白雪?你沒事吧?」
胡黎見顧離辰把媳婦兒子抱回房間就放下了心,鏡華帝君回來,那柳慕言和顧墨應該就會沒事。自己也可以安下心的……離開。他掙扎著起身,黎淵不解的按住他的肩膀,輕柔的喊:「白雪,別動。」
「不要了。」胡黎的嗓音瘖啞,他抬眼看了黎淵,說道。
黎淵皺著眉頭,他剛被兄長救回來就趕著來見白雪了,就算他們之間有誤會有隱瞞,現在他可以全部告訴他,一點都不會留,但是白雪,很奇怪。
「什麼不要?你別動,我給你療傷。」
胡黎推開黎淵,顫抖著站起身,踉蹌著後退,「我說不要了……我不要。」
「白雪?」
胡黎漂亮的臉蛋笑的有些扭曲,妖媚的眼睛一眨,淚水滾落不停,「不要你給的名字,不要待在你身邊,什麼都不要……」
「白雪。」黎淵不可置信的上前緊握著胡黎的肩膀,惡狠狠的說道:「你再說一遍,你敢再說一遍。」
要在往常,胡黎一定不會再說。因為後果會是被折磨的死去活來,甜蜜的折磨。但是……胡黎是真的不想要了,那種猜人心思的遊戲不想再玩,因為他玩不起。
「我說我不要了,淵華帝君。我就是隻狐狸,你放過我吧。」
胡黎沒有發覺,黎淵的雙手有些顫抖,他撫上胡黎的臉頰,克制住情緒輕輕落下一個吻,道:「好,我放過你。」
胡黎勉強的扯出一抹笑,「謝謝。」
就像是溺水的兩個人,想要緊緊抓住對方,卻是一起沉入水底。
兩敗俱傷的結局。
「我要是離開你,你就毀了我唄。」
白雪,你說陪我到白頭的。
現在這樣,就算是反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