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吻。
第三十四章
那天之後,我就和孟穹無限親近了起來。
第一個表現就是我把被子搬到了孟穹的房間,在孟穹吃驚的眼神下,我躺在了他身邊,閉上了眼睛。我沒有說話,但是要和他一起睡覺的打算輕易可見。
第二個表現就是我開始主動牽孟穹的手。我總會把他冰冷的手指分開,與他十指相扣,然後放在我的口袋裏。
我從未主動對别人做過這樣親密的動作,所以孟穹也非常驚愕,他總是震驚地看着我,然後欣然接受。
我的個子比他矮,雖然我很努力的想要長高,比如長期堅持跑步與慢走,但是現在我仍舊隻能将将夠到孟穹的肩膀。
這種情況,我要把他的手指放到我的兜口裏就有些困難。
在我發現孟穹弓着背,微微彎膝來屈就我的動作時,我就把手放到了孟穹的口袋裏。
這裏下了一場很大的雪。我許久沒見過這麽大的雪了,一腳踩下去雪都能沒過膝蓋。這麽大的雪讓孟穹沒辦法再騎車,他就這樣和我手牽着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學校走。
趙耳朵最終還是沒要那台電腦。自從趙嬸兒去世後,他就到醫院配了一副眼鏡。早在他沉迷于電腦的時候,他就有些近視了,看屏幕還好,隻是上課的時候看不清楚黑闆。
這才是他成績下降的最重要的原因。
我發現他的異常,是在寒假後的第一次月考。我一向不太關注成績表,但是那次趙耳朵的成績實在是太轟動了,轟動到連我都聽說了。
他的班級排行是第二名,年紀排行是第八名。
班主任非常激動,她特意在全班面前表揚了趙耳朵,她希望趙耳朵可以向全班講述一下自己的學習經驗。
但是我驚愕的發現,站在講台上的趙耳朵哭了。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低着頭,眼淚像是一條線從他臉頰上滑過。我看到他的臉色慘白,過了一會兒,又因爲窒息而變得紅潤。
然後他說:
“我想成爲一名醫生。”
他從始至終隻說了這麽一句話,然後就開始保持沉默。班主任非常尴尬,她嘗試鼓勵趙耳朵再多說幾句,可他隻是抿着嘴,一言不發。
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趙耳朵真正的名字。
第一次見到趙嬸兒,她曾經很自豪地向我和孟穹介紹她的兒子。
她說:
“嵘,是峥嵘的嵘;綻,是綻放的綻。這是我和我家那口子打算要他之前就想好的名字,無論男孩兒女孩兒,就是這個了。”
她說:
“我希望我的兒子,能找到自己的峥嵘年代。”
張蒙去了一趟廣州,他走的時候把店交給了我。我很驚訝,因爲他甚至把保險櫃的鑰匙交給了我。
他手裏夾着一根煙,對我說:
“我去南邊和他們商量加工的事情,兩個星期後回來,你幫我看着店。”
兩個星期,幾乎就是半個月了。
我搖搖頭說:“我要上課。”
“上個腦袋,”張蒙嗤笑一聲,“還裝?你現在都不用上課了吧?是保送還是怎麽着?”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說:“你信我嗎?你不怕……”
“沒事,現金我都拿走了,就剩下幾個玻璃種,你拿走了我也不心疼。”張蒙斜着眼睛看我,突然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說,“我怎麽不信你啊?回來後生意要是黃了,我就拿你開刀。”
我對張蒙的保險櫃充滿好奇心,在他走的第二天我就毫不猶豫地把那個保險櫃打開了,那裏面沒有張蒙說的玻璃種,那裏面隻有一個不鏽鋼的煙灰缸,旁邊還放着一根鋼筆。
一開始我還以爲我被張蒙騙了,但是旁邊還放着一封信,那信有點年頭了,信封的邊角都卷起來,也有些泛黃了。
我沒敢打開看,就關上了保險箱,坐在張蒙長坐着的那張椅子上,低頭看書。
以前粘碎鑽的時候沒什麽感覺,現在我才知道張蒙的店生意有多好。
旁邊兩家都是買生活用品的,門口就擺着一堆掃帚墩布什麽的,好幾次我看到幾個大媽往這邊走過來,都以爲她們是來買墩布的,後來才發現并不是這樣的,幾乎每個路過加工市場的人都會往張蒙這邊走,一邊買東西,一邊抱怨着說:
“哎呀,小張沒在嗎?”
我這才知道,她們都是張蒙的‘老客戶’。
張蒙走的時候曾經對我傳授過關于價錢的規定,他反複強調:
“你往高裏面說就行了。”
我沒有張蒙那麽厚的臉皮,每次一說要多少錢的時候,就忍不住想低下頭,隻是那些女人似乎很吃這一套,買下來之後還會很溫柔地看着我,表示日後還會再來。
張蒙的小店還真的挺賺錢的,好幾次清算的時候我都覺得驚訝。
趙嬸兒去世後沒幾天,有一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孟穹突然對我說:
“我晚上有點事情,回來的可能會晚一些。”
這句話讓我想起了上次我碰他背的時候,孟穹疼痛的表情。我看着他的眼睛,問:“去哪兒?”
孟穹模糊地說:“上次我不是和李姐借錢了嗎?人家說要讓我請她吃飯呢。”
我放下筷子,然後說:“上次不是請了嗎?”
“可……”
“别去。”我垂下眼簾,我并不相信孟穹的話,我知道他肯定是要出去幹我不知道的事情。
這種‘不知道’讓我覺得非常不安。
孟穹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有些無措地看了看我,最後所有的話都化成了一聲歎息。
那天孟穹沒出去。可他的話已經提醒我,他的‘工作’還沒有結束。
第二天孟穹沒有接我,他讓趙耳朵在校門口等着我,然後兩人一起回去。
那天晚上孟穹回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床上了。我自然是睡不着的,我隻是一動不動地躺着,孟穹小心翼翼地鑽到被子裏,他以爲我睡着了。然後我就聽到孟穹小聲的吸氣。
半夜的時候我聽到孟穹輕聲起身,然後我看到洗手間的燈被人打開了。
等了一會兒,我跟在孟穹身後,我聽到孟穹放水的聲音,然後看到他用一條沾滿熱水的毛巾,小心地往後背上擦了擦。
透過洗手間的鏡子,我看到他的後背上有幾塊兒膏藥,在他伸手往後的時候,那幾塊膏藥就被拉直,他的後背什麽傷痕都沒有,但是孟穹卻因爲這些小動作而疼得有些發抖。
于是第二天我沒有上學,也沒有去張蒙的店鋪,我跟在孟穹身後,在寒風中等了很長時間。早晨的時候孟穹就一直擦車,因爲他後背的傷,所以他有點擡不起手。
我一直站到傍晚,我的腿都有些發麻,五點鍾孟穹下班的時候,我下意識地要開始跟着他,可是我的腿太僵硬,一下子竟然沒邁開,我差點向前摔倒。孟穹沒有發現我,他拿起羽絨服,和旁邊的幾個人告别。我看着孟穹騎車往外走。
我跟在孟穹身後,他騎得很快,我和他保持着很長的距離,他沒有發現我,而我也差點和他走失。
在一條很熱鬧的街上,我終于和他走失,我迷茫地伸長脖子看,我始終找不到孟穹的身影。
我在停車場看到了孟穹的自行車,那附近我都找了個遍,卻沒能看到那個人,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了貨車啓動的引擎聲,我一回頭,就看到了孟穹。
原來孟穹就站在那貨車後面,我的視線被擋住,所以那時候我沒有看到他。
我終于知道孟穹在幹什麽了。
我原本就有些僵硬的腿變得更加僵硬,麻木到感受不到腿部的存在。
可我一動不動,隻是很安靜地看着他。
我聽到孟穹旁邊一個粗壯的男子對孟穹說:
“……搬東西的時候,要蹲下來。”
男子說着,給孟穹做了個實例,他說:“你看,這樣壓力就轉移到胯部了,你的後背就不痛了。”
孟穹點點頭,果真彎下了腰。
他看起來那麽瘦,工作服在他身上晃晃蕩蕩的,那個強壯的男子對孟穹抱怨:
“你這麽瘦,還這麽高,重心都在上面啦,你不适合幹這個工作的。”
孟穹敷衍地笑了笑,笑得非常腼腆,他說:“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明天就不用來了。”
男子非常不悅,似乎還想教訓他幾句,孟穹轉身又搬起一個集裝箱,不再和男子多說。
我看到孟穹的後背弓起,用脊椎頂着那箱子,兩手向後背,抓住箱子的兩條繩子,身體微微向前傾,箱子就壓在了他的身上。
他很勉強地站起來。
我看到他的腿在顫抖。
我就站在他的不遠處,看着他扛起那些和我一樣高的箱子、看着他凸起的後背、看着他顫抖的雙腿。
我忘記了時間,隻能那樣,安靜地看着他。
然後孟穹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後,不一會兒就有些驚恐地四處張望,他猛地把工作服脫下來,然後随便一扔,就往自行車這邊跑。
我一看手表,現在是六點二十五分,應該是趙耳朵給他打的電話,他會告訴孟穹他找不到我了。
我擡起頭,看着孟穹慢慢停下來,他在我面前五米的地方,一動不動,他的表情從原本的慌張,轉變成無措、羞愧。
很久以後,我曾經問過孟穹,那時候你爲什麽要羞愧?
孟穹尴尬地看着我,沉默了一下,才說,因爲那時候你表現的非常平靜,那種平靜讓他感到恐懼。
他說那是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平靜,他看不清我心底的憤怒,所以他覺得驚慌而且羞愧。
隻是那一天我并不憤怒,我爲什麽要憤怒?我隻是看着孟穹,看了很久很久。孟穹緩緩走到我的身邊,然後牽住我的手。
我低下頭,對他說:
“回家吧。”
孟穹點頭,說:“大哥,你别生氣。”
我說:“我爲什麽要生氣?”
孟穹被我這句話打擊到了,他緊緊攥着我的手,說:“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天了,那天我在這邊閑逛,突然看到這邊招工,我不是不想和你說,隻是這裏……”
我開口打斷他,說:“沒事,我知道的。”
就像是我能瞞着他在張蒙那裏打工,孟穹自然也可以這樣。
我隻是覺得胸口很悶,我不知道這是怎麽了。
孟穹沉默了,他歎了口氣,說:
“我這一生所有窘迫的場景,爲什麽都被你看到了?”
——爲什麽都被你,被你這樣,我深愛的人看到了?
我的心跳驟然停了一下,突然有一種想要用力吻他的沖動。我苦苦忍耐着,那點少年沒有的忍耐力終于在孟穹溫順地牽住我的手腕時土崩瓦解,我拉着他,我停在一個荒涼的小巷裏,然後把孟穹往旁邊的一顆大樹上推。
我說:“你低下頭。”
孟穹慌張而驚喜地看着我,他呼吸急促,順從的彎腰,然後摟住我的後背。
我扣住他的後腦,閉上眼睛,猛地吻住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