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鴻門宴~
迎族禮,雪妖們一脈相傳,迎接族人的盛會。
雪女本是屬於族群非常稀少的一環,對於族人的重視度相當的高,在很久以前,當世界還沒有那麼多危機以前,雪女們大部分是分散群居在世界各地的。
在那個時候,代代之間最強的回流呼喚是以個體最多的族群為主,因這呼喚而歸來的族人們,不管是一個還是一群,不管是好還是壞,只要妳是族人,只要妳由另一個地方重新歸到一個族群裡,雪妖們都會舉行一場歡迎儀式,簡稱叫做「迎族禮」。
迎族禮是族群裡所有雪女都必須參與的一個儀式,不論對這個雪女是否有什麼新仇舊恨、處置懲罰,都一定要暫先放下,直到迎族禮完才能夠有所動作,因為這對雪女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項儀式。
弦月當初在加入雪姬族群的時候從來沒有過任何迎族禮,明明是隸屬於雪姬一員,但卻從未有過任何的歡迎儀式,美其名叫「要對付狼族,沒時間,下回補辦」,但實際上是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
對於長老的決定,弦月無力反駁,雖然明明知道她們根本就是不打算為自己辦迎族禮,但內心卻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小小的期待,期待長老的那句「下回補辦」有實現的一天。
只是春去秋來兩個寒暑,轉眼兩年,也沒見她們有過什麼動靜,她也只能不斷的埋頭犧牲,安慰著自己這只是一時,只是一時。
能有一場屬於自己的迎族禮,大概可以說是弦月這一生最大的心願了,在雪姬裡無法得到的,卻在雪女這裡立刻得到,說真的,要弦月不感動都很困難。
回頭說起雪女的迎族禮,那是個很複雜,也很多禮的儀式,一共分為三個主要階段,可以占據將近一天的時間。
迎族禮第一要務,便是「接待」。
族群裡,會依照歸來族群的人數派出相對的「接待者」,接待者的安排是依照血緣關係親疏來排定,越是跟歸來的雪女血緣越近,便越是會被安排成接待者。
接待者,如字面上所示,就是接待歸來的族人。
這一天,接待者會從頭到尾陪著歸來的族人。
從親緣的拜見到族長、長老的請安,從周圍環境的熟識到外在生活的環境,從基本的規定到必須的法規,接待者會帶著歸來的族人認識所有人,走遍整個族群的活動範圍,並一一介紹自己族群的相關事宜。
其中,若是歸來的族人數量龐大,無處可容身,便會趁此開始打量要在哪一個地理位置居住,算是認識所有族人和瞭解生活周遭的最佳時刻。
這個含意在雪女簡稱叫做「認知」,意思是告訴歸來的族人,當了我們這一族的人就應該要有什麼樣的認知,就應該要有什麼樣的規矩,也在提醒自己的族人,從今爾後,這個族群又多了哪些人。
到了下午時刻,便是第二部分的「扮裝」。
為了晚上的迎族禮,雪女們必須每一個都要精心打扮,不僅必須沐浴清洗,還要盛裝參加。
從撲粉、抹紅、盤髮到服裝飾品的修飾通通都要,接待者會竭盡一切所能,把最好的東西拿來替歸來的族人打扮,雖然是妖怪,但畢竟是女人,要知道女人最大的共通點──愛美,這恐怕是所有天下人都無法否認的一項特質。
千萬不要小看女人打扮的時間,那可是相當耗時耗力的一項工程啊!整個扮裝會從下午近三點左右開始,一直到晚上八點左右,才有可能看到接待者和族人的出現。
而扮裝在雪女的含意便叫「共享」,因為接待者會將所有最好的東西全都拿出來幫歸來的族人打扮,就是有福同享的意思。
最後一個部分便叫做「獻祭」。
雪女們會在晚上舉行一場盛大的迎接晚會,唱歌、跳舞、吃喝玩樂,這邊說說話,那邊敬敬酒,熱熱鬧鬧的宛若慶典一般。
然後吃也吃夠了,玩也玩夠了,當晚會快要結束之時,便是歸來族人的獻祭。
歸來的族人會一一的到正中央去,獻上一支傳統的雪女舞。
雪女的傳統舞是非常難見的,除了百年慶、長老轉交和喪禮以外,便是只有在迎族禮的時候才會見到了。
一曲終了,接待者便會上前把屬於自己族群的特有象徵獻上,而歸來的族人跪拜接下那個象徵,如此便算是禮成。
這在雪女來說叫做「接納」,意思便是承認此妖為這個族群的共同族人之一,從今爾後便要遵守這個族群的法規,和族人相親相愛,有福同享。
這就是雪女的迎族禮,是非常重要的認可。
不用說,在這次的迎族禮擔任弦月接待者的,自然是霞冰。
弦月才剛到沒多久,不僅認了母親,連最想要的迎族禮也正在籌備中,這也難怪弦月會樂昏頭。
倒是她一個高興,便又把馮亦跟雲蕭給忘了,讓馮亦在小屋裡是氣得直跳腳。
要不是雲蕭好說歹說要他冷靜,不過就是多了等待的一天而已,不要那麼緊張,就讓弦月高興一下又何妨等等安撫的話,馮亦這時老早就衝出去找弦月了,哪還留得住在這候著。
兩人就這樣待在房內,一直等一直等,等到馮亦終於忍不住爆發時,這才有個人敲了敲他們的門。
「兩位,請這邊請……」來的是一個年約二十五、六左右的雪女,恭恭敬敬的打開門讓出一條路,一身素白素服,雖然那本來就是雪女的打扮沒錯,但卻見女子盤上了髮,插上了簪,手上身上也多了不少飾品,十分明顯的盛裝打扮。
「請?請去哪?」馮亦戒慎的看著,他們兩個對於雪女的儀式本來就不了解,自然不知道這一趟會是要去做些什麼。
女子睨了他們一眼,冷淡的道:「今天晚上我們一族要為弦月舉辦迎族禮,你們是弦月帶回來的客人,自然有權參加。」
「迎族禮!」雲蕭探測馮亦的心聲,聽到這三個字,突然臉色大放異彩,忙從椅子旁走過來,「請問,妳們口中的迎族禮,可是那只有在雪女百年慶才有可能看到的傳統舞?」
雪女偏頭,「呦!你知道?」臉上不免有點喜孜孜的,自己的傳統被人誇讚是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她們雪女也有幾千年沒舉辦過迎族禮了,趁著這個機會,大家都想熱熱鬧鬧一番。
「真的嗎?」雲蕭露出了微笑,轉過了頭,「馮亦,走走,我們去看去。」
讚!讚!雪女的迎族禮耶!他只在書上看過雪女、雪姬會有這項儀式,雪姬的迎族禮向來不對外公開,但光只是雪姬的迎族禮,就已經被人們描述的天花亂墜了,現在可是雪女的迎族禮耶!說什麼也要過去看一下,不然豈不虧本。
馮亦本來是不打算去的,什麼迎族禮,他根本沒興趣去湊這個熱鬧,張口想要拒絕,但心念一轉,又想到與其在這裡枯等,不如直接殺到晚會上去,豈不是能更快見到弦月?
弦月既然是這場迎族禮的主角,肯定會到場,到時只要再找個機會,他就能好好的說她一頓,也強過在這裡枯等她半天不來。
見兩人沒有意見,那雪女也只說了個請字,就徑自在前方帶路了。
隨著雪女的步伐向前走,雲蕭心裡也不免有點稍微放心的感覺,應該……沒問題了吧!迎族禮對雪女來說非等閒事,既然她們肯為弦月辦上迎族禮,那也就代表她們願意接納弦月為同伴,所以,應該不會有太多的問題了吧!
漫步在白雪茫茫的雪地裡,天上掛上一輪弦月,亮麗的光輝把四周照的通明,雲蕭抬眼看著那輪明月,白大哥,或許,你說的沒錯,美麗的謊言還是會有實現的一天,誰,都不該太早下定論。
只是他卻忘了,謊言,終究是謊言,要持續,可以,但要拆穿,也不難。
迎族禮的宴席擺設在村落的正中央空地裡。
雪女總人數並不多,之前的滅絕再加上雪女本是不多產的生物,千年的時間也不過才增加了十多位雪女,總人數三百有餘,圍繞在中央空地形成一個馬蹄形狀的排列,空出中間的一大塊地方,那是專給雪女載歌載舞用的。
雲蕭和馮亦給人請到了正中央偏左的那一席,正中間那一桌是給長老、族長和一些身分地位較高階層的雪女,而中間右邊一點便是給今日的主角和接待者的位置,換句話說,弦月跟雲蕭他們,中間還隔了張桌子便是。
坐在那張椅子上,看著來來往往盛裝的雪女經過,還真是有點怪彆扭的。
想想他們好歹也是男的耶!就這樣混在一群女人堆裡,就算個個都是美女,那也是挺不自在的。
「怎麼還不出現啊?」馮亦忍不住在嘴裡咕噥,目光不自覺的飄向在一旁的雪女,眼見她們個個精心打扮,每位可說都是人間少見的出落。雪女、雪姬一族本就以容貌著稱於世,如今觀來,果真是名不虛傳。
馮亦翹首而看,心中,竟是多了一分期待的意味。
玩味的盯著馮亦,雲蕭有點暗自笑在心裡,「我說你這算是假討厭呢?還是真期待?」語帶玄機的嘲弄著馮亦,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答案只有一個方向。
聽出雲蕭語中的陷阱,馮亦瞪了雲蕭一眼。
「無聊!」馮亦佯裝不在意的別過頭去,猛盯著眼前的酒杯看,殊不知他這模樣,簡直跟默認是沒什麼兩樣。
噗!雲蕭抿嘴在心裡偷笑,唉呀!這傢伙,難道忘記自己的能聽範圍對他還有效嗎?根本不用他回答,他早就知道答案了。
搭上馮亦的肩膀,他故裝正經的道:「馮亦啊!說真的,你要真對弦月有意思的話,早說嘛!兄弟我沒得說,一定幫你幫到底……」啪啪兩聲,雲蕭拍拍胸脯,擠眉弄眼的保證,不過這話裡捉弄的味道還真夠濃厚的。
「誰對她有意思啊!」馮亦惡狠狠的拍掉雲蕭的手,臉沒紅,不過耳根子倒先熱了起來。
「啊?啥?沒意思啊?那……那就把機會讓給我好了!」雲蕭假裝猜錯般嘆息,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手在空中揮舞畫著小圈子,用著「非常適當」的音量喃喃自語,「其實啊~~說真的,弦月長的還真不錯,既講義氣也懂說話,跟她在一起也沒那麼無聊,白白浪費如此一個佳人多可惜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你沒那意思,那不如就由我來追求她好了……」手指勾起自己的頭髮繞了一圈,落下。
嘿嘿!沒記錯的話,言情小說好像都是這樣「幫忙」的,老師說過,這書呢~~不可以死讀,要懂得實際應用在生活上,所謂學以致用,要知道,老人家的至理名言是非常有哲理的。
「隨便你!」馮亦扳起臉,但話一出口,他就有點後悔了,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算了。
雲蕭憋著氣在一旁悶笑,他現在知道白大哥為什麼老是要捉弄馮亦了,說真的,還真的有點欲罷不能耶!
馮亦低著頭還在那邊猛盯著眼前的杯子,雪女的目光卻在此時一致的瞥向前方。順著雪女的目光看去,眼見兩個影子在目光中現身,雲蕭竟又泛起了一股惡作劇的心理。
撞了撞旁邊的馮亦,雲蕭壓低了聲音道:「喂!是你說隨便我的喔!講好了可不准反悔喔!」呵呵,偶而這樣設計一下人家也不錯嘛!
「誰會……」馮亦不服氣的抬頭,一句「誰會反悔」正想說出口,誰知這才說了兩個字,那「反悔」二字卻給他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所謂萬綠叢中一點紅,而弦月,應該算是萬白之中一身綠了。
比起雪女,弦月並不算是特別的美艷,但卻比雪女多添了好幾分的靈氣。一襲深綠色的服裝,半盤半垂的綠色秀髮,深綠色的瞳眸,圍繞著全身的輕靈氣質。若雪女的一身白是脫俗絕塵,那弦月的一身綠就是邪魅靈動。
如果真要比喻,雪女會像不能侵犯的仙,虛幻不實;而弦月則是夢中情人,可碰可摸。
馮亦不覺有點呆了,這很正常,通常人類只要看到盛裝的雪女,不管男女,沒有一個不會瞬間呆滯的,倒是雲蕭那樣才叫不正常,只是淡淡的瞥過她們一眼,完全不多所流連,不知真是感受遲鈍所致,還是其他因素。
「嘖嘖!果然是女孩子,打扮起來就是不一樣。」雲蕭細細的打量著弦月,也不覺有點讚嘆,她這個樣子,起碼跟平常差了有十萬八千裡之遠,雖然弦月本來就生的不錯,但經過這一番精心打扮下,少了太多的樸素,倒是像極了一尊精雕的娃娃,別有一番韻味在。
就見弦月、霞冰兩人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坐到了主位上,眾雪女也一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冷若冰霜的雪女們臉上不乏有一絲絲的喜悅。
實在是難得嘛!自從在白玉山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後,她們便再也沒有辦過任何的大型慶祝會,就算她們真是清心寡欲的一群,如此長年累月也是挺悶的,偏偏雪女一族的規定很嚴苛,除了重要節慶外,根本不可能有什麼大型慶典活動。
話說最後一次的傳統舞是在還沒到白玉山前的那一次,剛好就是為了慶祝霞冰轉接族長職位而舉辦,之後搬到白玉山,便再也沒有過任何活動,也可真是悶壞她們了,難得有此機會可以抒發一下,怎會叫她們不有點開心呢!
長老致詞完畢,晚會便熱熱鬧鬧的開始,隨著歌聲的演唱,霞冰帶著弦月開始一一的敬酒,敬過族裡的最高階層後,然後直接先來敬過雲蕭。
「兩位貴賓,我由衷的感謝你們一路陪伴小女,讓她能順利回到族裡,白玉山上無酒宴,以水代酒,且讓我敬二位一杯,莫怪。」語畢,霞冰臉上泛起一股淡淡的微笑,拿起馮亦、雲蕭桌上的酒盅為自己和兩人服務,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馮亦無所謂的拿起了杯子先敬後乾,雲蕭也拿起了酒杯輕啜而乾,只是眼角的餘光不免瞄向霞冰,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霞冰的笑容很不自然,猶記昨日她見弦月那種毫無情感的表情,今日再見雖已多了幾分情感,但卻總像是刻意去裝的一般,唉~~不知是否是他……太多心了呢?
一旁的弦月顯然沒有注意到霞冰這一點的不自然,拿起了杯子斟了個滿,欣喜的道:「雲蕭、馮亦,我敬你們,謝謝你們當初肯讓我一路相隨,謝謝你們在這段時間裡這麼照顧我,謝謝你們……讓我們有相逢的一天。」眼角忍不住閃耀著淚光,她的辛酸不是常人所能體會的,能熬到這一天,她的辛苦也算值得了。
雲蕭和馮亦笑著接受,霞冰也閃過一抹即逝的瞇笑,那笑容,實在是像極了蘊藏某種陰謀的奸笑,讓人完全猜不著她想做些什麼,只是她閃得如此快速,竟也是沒人瞧出個不對勁。
敬完了雲蕭、馮亦,弦月和霞冰便往下一桌去,台下的雪女各自聊開,台上的雪女表演賣力,一場比一場還要讓人叫好。
開場,是由一群雪女引吭高歌。
雪女唱歌,不比其他妖怪,因為全都是女性,所以雪女唱歌沒有那份豪氣在,但卻添上了些許細膩,再加上雪女本身的愁緒,雪女的歌的確沒有那份盪氣迴腸的豪邁,但是那種柔腸百轉的感動,卻是另外一種不可言喻的氣勢。
不會讓人淚流滿面,但卻讓人品味良久,在心中細細品嘗、咀嚼,所謂餘音繞樑,三日不絕,大概就是這種感慨了。
接下來的,是族人的舞藝表演。
不是那種全身律動的舞蹈,雪女的舞比較像是一種意境的表演,配合著歌聲,或動或靜。
動靜分明,這就是雪女的舞蹈。
她們的動,或許只是一個小小的扭身,或許只是一個輕微的踱步,或許只是一甩衣擺的振袖,或許只是一小段的急促,但她們的靜,就是完全的靜止。從舞步的銜接到舞步的停頓,她們的靜就像一種突兀,好似突然把一個意境的舞步扯斷、停頓,然後直接跳到另一個意境去。
初時乍看肯定會覺得不協調,但到中途,便會知道這種舞蹈的深奧絕妙,當所有人一個停頓、一個動作全都是完全一致時,配合著音樂的那種頓擺頓停,奇妙的斷裂卻在一番的觀看下成了一連串的銜接。
巧妙的運用了視覺的暫留和音樂的效果,雪女的舞蹈的確創造出了她們的獨特不同,別說雲蕭看的嘖嘖稱奇,連馮亦都瞪大了眼,他雖不懂得欣賞藝術這種東西,但是藝術給人的感覺是很奇妙的,不用太多的言語,那是另外一種的溝通方式。
「好棒!」弦月盯著台上的雪女讚嘆,她從沒見過雪妖們的群聚舞,像這種場合,她多半都是被支了開不許參加的,如今眼見,才知道原來這種震撼力是這麼強大的。
看著弦月一臉欽羨的模樣,霞冰笑了笑,放下了自己的酒杯,摸了摸弦月的頭,轉身漫步走到舞台正中央。
雪女們起了個小小的騷動,因為霞冰的身分地位在雪女族群裡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像這種場合通常她是不會出場表演的,雖說這種表演是自由參加,但對於霞冰打算表演的這件事,的確是讓人大吃了一驚。
弦月有點愕然的看著站到中央去的母親,吃驚於霞冰舉動的可不是只有雪女一族的人。
倒是霞冰並不在意,伸出了手,衝著弦月微微一笑,「獻給妳,我的女兒……」
匯聚在她手上的白冷慢慢成形,那是一把長劍,用冰用雪下去精雕具現的一把長劍。
劍舞,那就是霞冰要獻給弦月的。
眼見霞冰要耍起劍舞,一個女子竟從座席間走了出來,來到了伴奏樂師身邊。
「我來好了!」女子淡笑的對著樂師道,坐到一面琴後,對著其他的奏樂師揮了揮手,「妳們都下去吧!這裡我一個就行了。」
雪女們一聽,簡直恍若死裡逃生一般,紛紛逃到較遠的後方去。
「要幫我伴奏?」霞冰偏過頭。
女子聳肩,「咱們人數夠少了,誰受的起跟妳一塊共舞,我來好了。」開玩笑!霞冰這一耍下去,沒有十個也有八個雪女會被波及,避免大伙死傷慘重,還是由她來伴奏好了。
女子語方未畢,不再多話,起手挑線,線落音起,卻已開始奏樂。霞冰見來者不給多餘拒絕的機會,音色已起,只得隨樂而舞。
細細琴音繞山而行,只聽得琴音低鳴,好似流水低潺,細細飛濺,扯出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那劍,飛舞其上,連身飛轉,掃地而過,在無風的山頂上,吹起了一絲絲的微風,風捲雪起,圍漫四周。
雪飄、雪落,有如落雪,穿梭在雪花間的劍就像條蛇一般,靈活的動人,看的所有人是目不轉睛。
剎時,琴音驟轉,急若兩軍交鋒,對谷而立,殺意瀰漫,一觸即發,只道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緊張的讓人牙齒直相撞。
那邊峰迴路轉,這邊霞冰隨之而動,只見劍舞鋒式一轉,身形一旋,俐落乾淨的揮斬,竟有種瞬間的錯覺,好似那片片飄落的雪花在一瞬間給劈了個半,然後落地,隱沒。
雪女的劍是不帶有太強的殺意的,但是沒有殺意不代表不會有傷害性,霞冰的劍舞夾帶著大量的雪素內力,讓每一次的出手起落吹出一道冷冰風,銳利的好比雙面刃。
或許是深知霞冰劍舞的威力,那名女子的操琴也不是胡蓋的,她的琴音,她的旋律,全都灌注了大量的雪素,就是為了相撞飛散的劍氣。
只聽得那琴音又翻了一層,陡升之處突然墜落,高音之處又上一峰,而霞冰的劍舞也不甘示弱,劍劍出手更加細緻,揮舞的更是動人,一收一放讓雪花細綿的漫天飛散,煞是好看至極。
「好劍法!好琴法!」馮亦讚嘆,雖然這一曲一舞乍看毫無殺意可言,但若細想便會知道,用得好的話,這劍又何嘗不能致人於死地?這曲,又何若不能殺人於無形?只道雪女無意使這舞曲成為殺人的工具,不然世上可有幾人擋得住這般銳利?
琴,奏得越發兇狠,劍,耍得更是讚嘆,當大伙看的目瞪口呆之時,「噹疵」一聲驟然大響,琴弦斷裂,琴身碎開,承受不了如此大量的內力流竄,那琴只能以殉身來表示它的抗議。
「啪疵」一聲又是一個破碎,霞冰手上的劍碎成片片,太久沒舞劍,一時之間竟無法控制好力量,只能讓劍在手中碎裂。
萬籟無聲一瞬間,漫天飛舞的細雪緩緩飄落,白色的雪花輝映出一種美景,很久沒有如此的感覺,望著那飄落的細雪,竟讓人有種隔世相見的恍惚。
時間無言的靜默好半晌,啪啪啪啪的掌聲隨後響起,所有雪女這才回過神跟著鼓掌,如此的舞姿,如此的曲調,也不愧是只有兩位族長才能表現出來的。
「好看嗎?」霞冰笑著走回到弦月身邊,親切的問道。
弦月猛點頭,這哪是只能用「好看」兩字說的,根本就是「精彩絕倫」四個大字。
「娘,妳表演的這麼好,女兒倒是不敢跳了。」弦月撒嬌的低下頭,但倒有一半是真話,她確實有點擔心她會跳得不好,雖說傳統舞是這場盛會的壓軸,但要勝過霞冰的表演,恐怕還得真有本事才行。
霞冰輕笑,「別胡說,今晚妳才是主角哪!上去吧!」輕輕推了弦月一下,催促著弦月上台。
啥?現在就要換她啦?弦月吐舌,雖然有點抱怨,但還是得硬著頭皮上場。
所謂的傳統舞,是存在、刻畫在每一個雪妖的出生記憶裡的,不用學習,不用教導,是一種打從出生便牢記舞步的本能。
它跟雪女的群聚舞不一樣,雪女的群聚舞主要在表現出一種向心的感覺,所以所有的動作、停擺全都要非常的一致,人數越多,那種感覺也會越強烈。
但傳統舞卻是相反的,傳統舞要表現的是一種「感恩」。
一個雪女對族群接納的感恩、一個雪女對族人奉獻的感謝、一個雪女對未來寄託的感懷,每個人對於感恩的感受都不同,傳統舞便是雪女用來表達自己的感謝所用,而既然是內心情感的呈現,人越少,所能呈現的意境取向,自然也越是貼近表演者想表達的意思。
由於這種不同的觀點,便使得傳統舞的舞步跟群聚舞有很大的落差,傳統舞,是有如行雲流水般順暢的。
右手一劃向外延伸,左手置右,撐袖後滑,隨著那右手上揚,欠身一低,手腕上翻,一個向外拉後,那袖擺就這樣滑過左手腕,滑過身邊,呈現一個波浪般微盪,卻在即將掃地而停之時翩然一翻,回身一轉,帶過袖袍飛舞而上,又在空中要到頂端之時,手腕連翻,讓人毫無喘息。
不停、不頓、順滑、流暢,這就是雪女傳統舞的要髓,它完全沒有任何的空置時間可言,也不會有讓舞者休息的時間,一氣呵成到尾,不用任何的輔助工具,純粹只有身體的律動,稍一有所閃失,整支舞蹈相當於報銷。
這種傳統舞在其他人眼中是非常難跳的,因為必須在快要停頓的下一瞬間,將整個舞步帶往下一個律動,再加上整首舞曲還不算短,看的人都快喘不過氣來,更別論跳的人得要有多高超的本領了。
但事實上,眾所不知,這傳統舞在雪女眼裡可不是這麼一回事。
因為只有她們知道,當她們在跳這支舞的時候,她們周遭的時間波流會跟附近的人有一點點的時間差在,這個時間差剛好讓她們有足夠的時間來承接整個舞步,看的人或許沒有察覺,但跳的人卻是再清楚不過。
雖然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別,但似乎也只有雪妖這一支妖怪在跳此舞時才會有這種現象發生,同樣的舞步在其他物種身上卻是無法有如此的作用,這種特別使得這支傳統舞多了許多的佳話,有道是「物以稀為貴」,既然會跳的只有雪妖,能跳的只有雪妖,跳的好看的只有雪妖,跳得出那種精髓的還是只有雪妖,那也莫怪這支舞被列為當代十大代表性的舞姿之一。
只是這傳統舞本就是源於雪女,雖說雪姬跳起來也是有那番韻味在,但總覺得好似落了些什麼,可又說不出究竟是少了哪些感覺。
眼見弦月又一翻身而轉,隨身打出的衣擺微微飄起,正欲成一圓弧之時,不知是站不穩還是踩到了衣角,她竟有點踉蹌了半步,向前傾倒,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了,大伙無不同時發出了個吸氣聲。
一隻手柔柔的伸了過來,巧妙的將弦月的身體給撐住。
「回身。」
一個聲音輕輕的在耳邊響起,弦月回正。
「再轉。」
又是一聲下令,弦月這才穩住了腳步。
來人拉過她的長袖幫她把舞步銜續下去,弦月這才看清楚幫自己一把的人原來是霞冰。
「娘!」弦月有點訝異,低低的叫了一聲。
「別分神,繼續。」霞冰淡淡的說了一聲,承著那份舞蹈,竟和弦月共舞起來。
弦月睜大著眼有點感動,揮過的手勢把整個舞配合得是滴水不漏。
或許,這就是差別!雲蕭盯著婆娑起舞的兩人,也不免暗自分析起來。
霞冰是雪女,弦月是雪姬,雪女喜靜,雪姬多情。
雪姬跳舞,總帶有一份滿滿的熱血感,一個揮袖或者多翻幾圈,一個旋轉或者多了幾度,她們會在不自覺間讓整支舞蹈流於較為輕快的模式。
可雪女不一樣,身為純妖,她們本就較為冷血心腸,或者延展或者旋轉,她們的每個舞步都非常「冷淡」。
沒有半點的留戀眷戀,沒有半點的多餘,雪女的舞蹈本來就不該有太多綴飾,雖然雪姬也是雪妖的一支,但這種要義恐怕是雪姬怎樣也無法掌控的。
這算是跟血統有關嗎?雲蕭拿起杯子正欲再啜上一口水,卻在此時覺得胃一陣翻攪,一種錐心的疼痛瞬間襲捲而上。
「匡啷」一聲,清脆聲響起,雲蕭手上的杯子撞擊到桌面發出了響亮的聲音,所有人將目光全集中到了兩人的桌上。
雲蕭忍不住緊抓著自己的胸口,這種突來的疼痛無預警的在身體裡肆虐,他臉色發白的垂下頭,在低頭的那一瞬間,他竟看到,弦月身後的霞冰卻在此時揚起了一個微笑,眼見身旁的馮亦正欲站起後又一個不穩的跌回椅上,一陣冰冷由頭澆到腳,他的預感,冷的……讓人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