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避無可避視現實~
從沒想過自己會這樣給人趕出去,尤其是在他心情這樣亂七八糟的時候。呆呆地看著那煙花樓的大門,雲蕭有點不知所以。
木然地站在煙花樓門前,雲蕭竟有一瞬間的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才對。
這種茫然跟那一夜大雨茫茫的夜裡很像,天下很大路很廣,可是卻是沒有一個他可以停下的地方。
也許這樣說太過於可笑,但對於雲蕭而言,煙花樓確實是提供了雲蕭一個暫時的庇護所。
在馮亦不在他身邊的時候,在雲蕭覺得茫然無措的時候,煙花樓「強制」留下了他。
它給了雲蕭一個很好的藉口,讓他可以不用親自面對馮亦的死亡。
自己不是故意不去面對事情的,而是被煙花樓扣住了脫不了身,所以不得不留在這裡暫做停歇,他不是不願意,只是真的身不由己。
可如今那個強制的理由不見了,一時之間,雲蕭竟有種被迫要面對一切的感覺,讓他恐慌的很想敲門大叫。
死死地盯著煙花樓的大門看,巴不得把那個門給看穿一個洞讓他進去,可即使他再想進去,那雙腳卻像是被人釘住一般,沒有移動過半步讓他可以走上前去敲門請求。
雲蕭覺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他希望有人可以幫他開門,讓他可以回到煙花樓裡,不聞也不看,可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有人開門,讓他繼續回去做個縮頭烏龜。
雲蕭不知道自己在門口待了多久,直到確定再也不會有人來開門為止,他才機械般地抬起腳離開門口。
可……他又還能去哪裡?
回去?去面對一切?他準備好了嗎?可以接受了嗎?不回去?那他還能去哪?還想躲到什麼時候?什麼都不做就對了?正確了?
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沒有目的地,也沒有任何目標,雲蕭就只是直直地往前走,像個沒有魂魄的人一般不停地往前走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腳下突然被什麼東西一絆,瞬間是讓人跪跌在地。
疼……
一陣抽痛感從膝蓋上抽痛著傳來,雲蕭想要起身,卻被那股疼痛按回了地上,捲起了膝蓋翻開褲管,就見一片紫紅色的傷口在膝蓋上暈開,正冒著一點點的血絲。
雲蕭皺眉,將膝蓋拉進把頭靠上去,朝著傷口吹氣,似是想將那一片殷紅的血液給吹乾開。
麻麻的感覺從膝蓋上延燒過來,熱氣的吹動帶著水氣,灑在那傷口上,令人覺得火辣辣的疼。
「真痛……」雲蕭喃喃地說了句,吹著氣的動作卻始終沒有停下,空間很寂靜,回答他的只有風吹過耳邊的颼颼聲。
「還真的……好痛……」將手護著膝蓋,輕輕地吹氣,想要吹乾那血液,然嘴巴卻像是停不了一般,竟是讓一聲聲的疼痛滑出口中,「痛……怎麼這麼痛啊……真痛……」一遍又一遍的吹著氣,一句又一句的低聲叫喚,小小的聲音也不知道到底是要說給誰聽,也許真的是太靠近了,熱呼呼的氣體撲到眼瞳中,有一層薄薄的水霧在眼睛裡蔓延開來。
「好痛……真的好痛……痛死人了……痛……你個大騙子……」手,不由自主地將膝蓋抱的更緊,原本低聲的聲音終在最後裡變了質。
「騙子……笨蛋……笨蛋!笨蛋!笨蛋!馮亦你這個騙子!說什麼要陪我到最後,說什麼要幽谷伴行一路相陪!結果現在呢?你人在哪裡?不是說好要護著我直到最後的嗎?我都已經這樣了,你怎麼還不出來……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敲著地,近乎歇斯底裡的吼著,雲蕭只覺得心裡頭有萬般委屈衝上,讓他控制不住自己。
「騙人的,說的那麼好聽結果都是騙人的,你個不守信用的小人!白癡!騙子!豬頭!大王八!我幹嘛要為了你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簡直是神經病來著!明明是你不守信用在先,為什麼痛的傷的卻得是我!不想陪著我你就直說!只要你回來了什麼都好談,做什麼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你聽到沒有,給我回來……回來……」斯啞的聲音在空氣中迴盪,雲蕭低喊著,竭盡全力,撕心裂肺,像是要喊塌整個空間一般,吶喊持續了好一段時間,直到他筋疲力盡,撐不住的倒臥在地為止。
「你這個不守信用的傢伙,騙子……小人……」沒有力氣地癱在泥地上,抱著自己的腳,將自己縮的小小的,嘴裡的囈吟卻是沒有停過。雲蕭將頭埋在身體裡,很想哭,可是卻哭不出來,從那一個大雨漫步的晚上起,他就是再難過也都哭不出淚來,沒有淚可以憑弔。
那一個晚上,用盡力氣的雲蕭躺在濕潤的泥土上一夜無眠,沒有雨沒有風也沒有奇蹟出現,只有冷冷的空間陪著他,現實而又漫長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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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曙光雖然溫和,但卻也刺眼,現實就是這樣,不管你接不接受,太陽照升,時間照走,只要活著,就不可能不繼續爬起來,不可能永遠停留在一個地方恆久不動。
雲蕭看著那旭日東升的陽光,思緒漸明,這是自馮亦離開以後他頭一次認認真真的將自己的思緒過濾清楚。
人有的時候真的很被動,只有當把所有的藉口通通都拿掉了以後,才肯去坦白面對一切。
這一個晚上雲蕭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有馮亦的事,有白咰的事,也有他該要面對的事。
從馮亦走了以來,他一直在逃避,一直不想去面對,即便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他也寧願做縮頭烏龜好過要他面對現實。
可如今他逃的倦了,也躲的累了,一夜現實的夜晚讓他知道他永遠不可能這樣繼續下去。
心裡,有了一點點的覺悟。
雲蕭閉上了眼,也許想起來他還是會心痛,也許他還是會內疚自責,也許他永遠沒有辦法忘卻馮亦逝去的傷痛,但現在,他想回去了。
回去,不是因為真的準備好接受一切,而是他明白,不論如何他欠白咰一個道歉。
那一日白咰的表情還是在眼前,雲蕭明白自己的話傷了白咰,不是在言語上的刻薄傷了白咰,而是他揭的是白咰放在心底不願告知人的傷痛。
意識出讓,那樣一個毫無保留把自己內心深處思考全都要坦白出去的術法,為了救自己,白咰卻毫不猶豫的做了。
白咰明明知道雲蕭會看到馮亦與他的那一夜對話,他明明知道雲蕭會明白他早有預感馮亦會死,他明明曉得雲蕭在清醒後可能會遷怒於他,可他還是答應了,沒有絲毫的遲疑。
因為他明白,不做,就是雲蕭會死,而看著雲蕭死,他做不到。
他並不奢求什麼,兩年多的相處,他雖沒有強烈的表現,但卻也是掏心掏肺的對著人家好,只是到頭來回報給他的,不是一句感謝,也不是一句感激,而是一句尖銳的足以讓他穿肌透腑的難堪質問。
白咰不會怪雲蕭,因為他知道雲蕭是在情緒使然下才會這樣做,可這並不代表他就不會受傷、不會難過。
雲蕭並不是真的要給白咰難堪,只是話說出口好比潑出去的水,不可能收的回來。傷害已經造成,他能做的,唯有真心誠意的跟白咰道歉,希望他能夠原諒他的過錯。
他很怕,現在的他,真的禁不起再失去任何一人了。
因為失去過,所以才更懂得珍惜。很俗套的一句話,可是只有真正體驗過的人,才知道其難能可貴。
這麼一想,似乎有些死死結纏的地方漸漸打開了,心情,也明朗了一些。
雲蕭其實很感激無塵把他給趕了出去,如果不是他的幫忙,也許他不會正視這些事情,寧可躲一天,算一天。
坐起了身,默默地將褲管捲下放好,雲蕭深吸了一口氣,雙手稱地後慢慢地起身。
腳上的傷口早已凝結,只是膝蓋關節處有種貼了薄膜的異物感存在,動了動腳轉一轉,有點麻麻的但卻不怎樣妨礙行動,踏著步伐,帶著偏慢的步子,他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昨夜來的時候沒有看清楚,自己似乎到了一個供人休憩的場所裡。
清晨的陽光是溫和的,雖然有熱度,但卻是那種讓人覺得暖暖的溫度在,灑在人的身體上,給人一種暖烘烘的感覺。
這種時刻總是最適合出來做些運動或者晨間散步什麼的,這個小園子雖不大,但每每到了清晨也會聚集著不少的人潮在這裡活動,只是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出來的人特別的少,一路走來,幾乎沒有什麼人影在。
一開始的時候雲蕭也沒有特別注意,他只是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著,貪戀著這難得的溫暖。
然,隨著他的移動他也發現了有些不對勁,正納悶著人到底都跑哪去時,突然覺得眼邊處好像有什麼黑色的東西在晃,抬頭一看,濃濃的黑色煙霧正直竄天際而去,黑壓壓的煙像個籐蔓般攀著雲朵上去,濃郁的黑色讓人直覺這是一場不小的火勢,只怕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撲滅的。
咦……那個方向不是……
雲蕭瞪大著眼看著天空,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有點急促,好像有點喘不過氣來。
「靠!失火了!七早八早哪來這麼大的火可以燒啊!」
「哎……你不知道啊……就那煙花樓啊……燒了有好一陣子了……」
「煙花樓?那豈不就是繁華街那?」
「可不是!燒成這樣,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死亡……」
「不知道!希望沒有才好……」幾個路過的人七嘴巴舌的指著天空講。
他們說什麼,雲蕭已經沒有繼續聽下去了,只是發白著臉轉身就跑。
他邊跑,臉色便越白,也許救火人員已經將火勢控制住,也許煙花樓裡的狎優已經逃了出來,也許煙花樓已將大部分人都淨了空,但這絕對不會包括無塵在裡頭!
只因為雲蕭太明白,無塵根本沒有辦法出樓!
四年不出樓!四年不出樓!
曾經,無塵傲氣的規定傳遍繁華街口,多少尋芳客以為他是故做清高,增加噱頭,可誰又知道無塵其實並不是不願出來,而是他根本就出、不、去!
只因為「搜元大陣」被封印在無塵的身體裡面,只因為無塵只要一踏出煙花樓,四周的元素就會瘋狂地往他的體內魚貫而進,直至漲體而亡!
也只有天都城這種元素非常「安定」的地點可以讓湧入的元素速度減緩,也只有煙花樓這個天都城的「城洞」,可以不斷地淘空消耗元素讓他繼續活下去!
這些,都是第一眼看到無塵的時候,雲蕭腦海裡自動冒出來的一些資訊。他不知道無塵是得罪了誰,讓人以這樣的手段施展在身上,他只知道誰都可以踏出煙花樓,但這個人絕對不會是無塵!
雲蕭不明白自己的情緒從那邊而來,他只知道,在他的大腦反應過來以前,他人早已經衝了出去,往那一片火海的方向而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