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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平凡》第87章
第八十八章

  孫韶和易輝兩人猶疑了一會兒後,還是將這位律師給帶進了家門。由易輝先將他帶進書房,而孫韶則負責向孫母解釋兩人一夜未歸而且易輝還一臉憔悴面容的原因。

  好不容易安撫了孫母,順便撒嬌賣萌讓孫母去給他們弄點吃的後,孫韶進了書房,就發現裡面的氣氛異常壓抑。

  易輝正怔怔地看著對面的那位律師,嘴唇抿得很緊,眼底漆黑黑的,好像什麼光都透不進去一樣,孫韶站在門邊看了,心裡無端地聯想起,二十年前易輝守在孤兒院門前沒等到易煜回來時的樣子,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

  他看易輝這副樣子,心口處抽抽地疼了一下,快步走過去,伸手握住易輝的手,緊緊地握了握。

  經由孫韶這一動作,易輝才陡然回神,低頭看了一眼孫韶,眼裡的光才慢慢地回來了,孫韶微微撇頭,看了看坐在對面的那位律師。

  張口,卻發現自己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對方。

  「叫我崔棋就行。」對方適時開口。

  孫韶從善如流地點頭,「崔棋。」

  崔棋看孫韶過來後,易輝的情緒很快平復,心裡有了計較,不由多看了孫韶幾眼,然後再次將事情說了一遍。

  起先說得是易煜和當前的一些情況,孫韶聽了,心裡暗道,和他之前從賀六那邊聽到的也沒有什麼大的差異,和易煜分攤H市地下勢力的幾個頭目基本算是倒台倒定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人的各種犯罪證據基本都被挖出來了,不出半個月肯定要被起訴。

  而易煜的情況則依舊在膠著中,所以那邊的人已經不顧底線,開始從各種地方挖證據了,不但易輝被拉了一腳進去,現在各種和易煜有點關聯的,都要接受調查。

  所以掛在易輝名下的野騰馬也將接受商業調查,各種資金來源問題和稅務問題,凡是可能的,都要被清查一次。

  如果再查不到,再不過不久,大概孫韶和孫母也會被牽扯進去。畢竟,不管是套著一身制服的,還是已經落馬注定要付出代價的,誰都不會甘心放過易煜的。

  易輝聽到這裡,眉頭再一次蹙起,索性崔棋緊接著便說,孫韶和孫母畢竟牽涉不大,只要按程序來,關礙不大。

  就在孫韶暗自狐疑,既然這樣,那為什麼他進來的時候,看到易輝的表情是那麼的……

  沒等孫韶疑惑多久,崔棋話鋒忽而一轉,「雖然,他什麼都沒跟我說,但等到現在,我也差不多知道,他肯定是已經率先佈置好了,想從涉黑這一類上去抓他小辮子,肯定不行,但是……」

  孫韶感到身旁的易輝身體一僵,頓時知道,這才是重點。

  據崔棋所言,他和易煜認識十多年。

  比之易煜和易輝來說,也許是幸運,也許是更不幸,他遇到易煜的時候,正是易煜剛從孤兒院裡出來,而他那時也不過比易輝大兩歲的年紀,卻已經在外靠拾荒來維持生計了,家裡還有一個癱瘓的母親。

  一次偶然,兩人相遇,可能是崔棋讓易煜想到自己還在孤兒院裡等著自己回去領他出來的弟弟,所以幾次偶遇後,易煜便也順手照顧起崔棋,一來二去,兩人關係應該也不淺。

  而後兩人相處一類的個中種種,孫韶相信應該也是十分曲折跌宕的,但是現在並不是憶苦思甜的時候,所以對於他和易煜的相識相知,崔棋基本沒提。

  他只對兩人說了一件事情——易煜當初沒能守約去接易輝的原因。

  易煜剛出來的時候其實處處碰壁,一個半大的小伙子,除了在孤兒院和義務制學校裡學了點逞兇鬥勇的本事外,一沒學歷,二沒人脈,三沒技能的,自然只能靠賣體力。

  而後有一天,崔棋的母親因為癱瘓在床,崔棋畢竟是個半大的孩子,每天光是要拾荒養活自己和母親就很難了,更別提能給一個常年癱瘓在床的病人提供良好的環境了,所以,崔棋的下半身嚴重潰爛,需要截肢,但是由此產生的巨額醫療費,卻根本不是他能承擔的。

  就在這時,易煜又聽說住在孤兒院裡的易輝生了大病,每天都燒得稀里糊塗,他聽到後,去看過幾次,易輝都在昏迷中。

  從孤兒院出來的易煜深知再這麼下去,易輝一定會死,因為孤兒院不可能給易輝提供更好的醫療措施了。

  在雙向的經濟壓力下,和易煜一同做工的小伙忽然給易煜介紹了一個來錢很快的活兒,兜售毒品。在那樣的情況下,易煜幾乎想都沒想就同意了,但是,就在易煜稍稍嘗到點甜頭的時候,上面又出事了,他和幾人被幫派裡一個小頭目給抓了,準備拿出去做替罪羊。

  而且,還不是那種會給一大筆安家費的替罪羊,而是那種準備製造他們分贓不均,大打出手,然後不幸全死掉的替罪羊。

  當下,易煜知道,自己再不反抗,自己這一生就要像一個螻蟻一樣,消失在這都沒人知道的黑巷子裡,奮起之下,易煜說通了和他一起被抓來的幾個替罪羊,眾人一起將綁他們過來的三個打手和一個小頭目給割了喉,然後搜刮乾淨這些人身上值錢的東西,各奔東西跑路了。

  易煜則把那些不算多的錢送到崔棋手裡,想分一半給他,順便讓他把另一半送到孤兒院給易輝看病,誰知到了崔棋住的地方時,崔棋的母親因為不想再這麼繼續拖累兒子,自殺身亡了。

  事後,崔棋將錢全部送到了孤兒院裡,然後在社會機構的幫助下,草草處理完了母親的後事,在社會機構要將他送進孤兒院的前一晚,跟著易煜跑了。

  兩人一路躲躲藏藏,北上跑到東北那裡。說到這裡,崔棋眼中飛速地閃過一些類似懷戀的神色,孫韶看到後,腦中閃過一道白光。,但沒等他想明白,就聽到易輝沉重地問道:

  「所以……我哥,他為我殺過人?」

  「不是為你!」崔棋皺眉,立即反駁,隨後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裡有一些半遮半掩的嫉妒和其他的東西,「是為我們!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這只是他在這條路上的開始……」

  孫韶深吸一口氣,飛速地剝離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力求冷靜地問道:「所以,這才是大哥這次案件的關鍵是嗎?」

  崔棋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扶了扶眼眶,點頭,「這是他手裡的第一筆血債,而且,當年我們跑路又跑得那麼急,後來,即便他回來建成了屬於自己的勢力,但這筆債已經隔得太遠了,不管是我們想還債,還是想抹乾淨……都有心無力了。」

  孫韶和易輝一起陷入沉默,雙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不知道是在平復心情還是在接受現實。

  「如果,最後這件事最後被挖出來,我哥,會怎麼樣?」良久之後,易輝啞著嗓子問道。

  崔棋眉頭一蹙,整個人也陷入一種暗黑的狀態,「這個被翻出來,又被找到決定性證據的話,最好的狀況……無期徒刑。」

  孫韶和易輝一起窒了一下,陡然間覺得周圍的氣氛都很凝滯,最好是無期,最差是什麼,兩人幾乎都不敢再往下想。

  書房裡靜默了許久之後,崔棋才突然開口:「所以,你們帶我去見他。」

  「哈?」孫韶和易輝愣在那裡,這是什麼神展開?

  崔棋狠狠一抿嘴,無奈地開口,「他不肯見我。」

  孫韶、易輝:……

  崔棋低垂了眼瞼,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垂在身側,「早七八年前,我畢業出來的時候,他就把我撇開了,自那之後,他再也不肯見我,他的事情也不許我再摻和,在他出事那天,我就跑去警局要見他,結果他一聽說是我,就讓人將我打發走了。」

  孫韶心裡狠狠動了一下,正想說什麼的時候,外面孫母敲響了房門,「小勺、阿易,還有那位客人,我做了點熱食,你們出來吃一點吧!」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後,崔棋率先起身,「就這樣吧,抓緊時間用你們的名義聯繫探視,然後帶我過去,我有話要跟他說,我能幫到他。不管怎麼樣,我必須先跟他說上話,不然……我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到底打算做什麼。」

  「現在的形式看著似乎對他有利,但到底怎樣,相信大家心裡都有數,他完全就是在走鋼絲。」

  孫韶和易輝先後站了起來,心裡雖然被崔棋今天說得事情弄得有些發亂,但是輕重緩急他們還是能分得清的,三人走到書房門口,崔棋看了看孫母,有禮而又帶著歉意地告知孫母,自己還有事,就不再打擾了。

  孫母挽留了兩下,無果便看著孫韶和易輝送崔棋走到門口。

  崔棋出門的時候,看了看並肩站在門口的孫韶和易輝,嘴角勾起一抹笑,「大概對他來說,你們倆能這樣站在一起,是最好的好事了。其他人……」

  說到一半,崔棋像想起了什麼,愣愣盯著兩人背後出神。

  孫韶若有所感地回頭看來一眼,恰好看到擺在陽台上的,十分具有特色和藝術氣息的兩個保溫桶花盆,裡面的太陽花正開得十分熾烈,五顏六色的,雖然普通,但也異常奪目。

  孫韶瞇眼看了一會兒,終於在那一簇花盆裡看到了一株不同顏色的白色的小花,孫韶對花沒什麼研究,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花,但看崔棋看得這麼凝神的樣子便說道:

  「那朵花大概是大哥過年時弄的,有天早上我起床看他在那裡蹲著觀察了一會兒,我問他弄什麼呢,他說看著有趣,就隨便弄了粒種子進去。」

  那天易煜原話是:「你們倆還挺有情趣的,我也弄粒種子進去了,幫我好好照料著,如果種出什麼來……記得跟我說一聲。」

  崔棋忽然眨眨眼,帶了點鼻音道:「那、那棵花能不能移出來給我?」

  孫韶正要點頭,忽然心裡一閃而過些什麼東西,讓他搖搖頭,「不行,大哥說,他以後要回來看的,你們不妨以後一起來。」

  崔棋恍惚了一下,「以後……」

  易輝也像明白了點什麼,便也點頭,「嗯,以後一起來看吧,現在我們先養著,大哥的事情,我抓緊時間聯繫,聯繫上了,我們通知你。」

  隨後,兩人送走崔棋後,先去吃了點東西,然後進了臥室。

  就崔棋的話能不能信,易煜現下的狀況,和易煜到底準備做什麼商量了一會兒後,實在累得受不了,互相擁抱著睡了過去。

  這之後,易輝抓緊時間聯繫,終於花了三天時間才走完正常程序,獲得一次探視易煜的機會,夫夫倆立即聯絡上了崔棋一起去見易煜。

  結果雙方一碰面,易煜差點暴走的態度就讓孫韶和易輝差點招架不住。

  好不同意,在孫韶和易輝的安撫下,警務人員灼灼的目光下,易煜平靜下來,冷淡地讓崔棋滾蛋。

  崔棋抿著唇硬坐在他對面,一動不動。

  孫韶和易輝看不過去,只能不停地打圓場,易煜一點不為所動,最後還是崔棋開口:「時間浪費一半了!」

  孫韶和易輝立即有些緊張,當即威逼利誘讓易煜別再鬧,結果易煜一個狂霸的眼神就秒殺了兩人,崔棋看了看孫韶和易輝,輕聲道:「你們先出去一下,我先跟他說。」

  孫韶和易輝無奈地對視一眼,走到門外。

  門關得一剎那,他們終於聽到易煜開口:「你趕緊給我滾回去,我什麼想說的都沒有。」

  最後直到探視時間快要過了的時候,崔棋才眼眶發紅地走出來將兩人叫進去,同時在孫韶和易輝耳畔低語:「你們咬緊牙說我是你們為他聘請的辯護律師,不管他說什麼,你們都別聽他的,現在能幫他的,願意幫他的,只有我了。」

  兩人凝重地點頭,在心理做好了準備,結果進去後,易煜雖然滿身怒火,卻根本沒再提這茬,因為所剩時間不多,易煜和他倆也沒有磨磨唧唧,唧唧歪歪。

  在孫韶和易輝張口之前,易煜就率先道:「我問你們說,別廢話。」

  兩人張了張嘴,最後默默點頭。

  「你們倆誰已經被拉進來走過一遭了?」

  易輝道:「我。」

  易煜看了看他,眼神軟了一下,「哥對不起你。」

  易輝蹙眉,「你想看我死嗎?」

  易煜怔住。

  孫韶在心裡歎了口氣,輕聲解釋道:「大哥,你別再說這種話了,你再說,易輝他……」

  易煜鼻頭酸了一下,靜默,然後歎了口氣,點頭。

  「好。我現在說,你們聽,首先,這事兒我心裡有譜,不管結局是什麼,該我的,就是我的,當年走上這條道,我就沒想過有什麼好,只是……」

  說著,易煜的眼神有些飄忽,最後他自嘲地笑笑,「總歸還是捨不得這條爛命,命雖然不好,但到了今天,有了家人,又有了……不管怎麼樣,我都還是要拼一把的。所以,你們別擔心,事情都還在控制裡。」

  「其次,不管他們要查什麼,你們都照實說,因為你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晾他們從你們身上也挖不出什麼,然後賀六那邊,你們只管說我沒事就行。最後……能撇乾淨的時候,跟我撇得一乾二淨就行。」

  「大哥!」兩人齊齊低吼。

  易煜笑著搖頭看他們倆,「別激憤,我不是在說笑,這種時候可不是講究兄弟情深的時候,你們就算打著血脈的旗子,又能做什麼呢?」

  兩人沉默,確實,他們能做的太少了。

  「你們和咱媽都好好的,我這一切才沒白做。這一場肅清也算是夠果斷夠乾淨,雖然我從來不信這種事情能掃乾淨,但是起碼,因為看我不爽而去動你們的那一批老骨頭都進來了,其他的,我自有分寸。」

  兩人不吭聲,齊刷刷地以黑沉的目光看著他。

  易煜被他倆盯著不住覺得好笑,這時,易煜身後站著的警務員提醒說時間到了,易煜便站起來,最後,他對易輝道:

  「對了,我進來前,剛好聽說有個什麼國際廚師大賽在H市進行,我就幫你報了名,好像就是這個月,回頭你去問飛魚他們,他們知道這事兒,你記得去比賽啊。」

  易輝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看著易煜。

  顯然易煜的這種種態度,已經讓他的耐性告罄,他眼裡含著刻入骨頭裡的痛,低聲朝易煜吼道:「這種時候你讓我去比賽?」

  易煜走向警務員,同時輕笑出聲,「我們倆兄弟,總要有一個要負責去光宗耀祖啊,不然咱爹媽在天上該多傷心。我要是這次上去了,怎麼面對他們?」

  「易煜!」

  「大哥!」

  孫韶和易輝齊聲怒喝。

  易煜頭也不回地笑著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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