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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平凡》第42章
第四二十二章

  孫韶一早迷迷濛濛地醒來,一睜眼,就發現窗簾已經被拉開了,臥室裡撒了一地的秋陽,亮堂得他眼睛都刺痛了。

  他懊惱地嘀咕了一聲,翻個身,正準備抄起被子蒙住腦袋再睡個回頭覺,結果這一翻身,就差點被另一樣金燦燦的事物給晃花了眼。

  那束被他抱回來的向日葵,被擺在了易輝那邊床頭櫃上的大花瓶裡,花已經在花瓶裡呆了快十多天了,依舊燦爛得想讓孫韶戳瞎眼。

  孫韶眼光觸及這束向日葵,記憶便不由地回到了買花的那一天,那天羅美玲的姐姐驚詫了好半天,在店員都要上前來詢問的時候,她才匆匆回了神,掩飾住眼底濃厚的失望——也許是失望孫韶不是她想像中的身份,開始給孫韶包花。

  現在想想,孫韶自己也覺得一切發生得那麼自然,那句話,很隨口地就講了出來。

  也許是因為人類總有一個壞習慣,喜歡從別人的悲慘裡映照自己的興奮,那一刻,看著那張和羅美玲異常相似的臉龐,腦中迴盪著羅美玲笑笑哭哭給自己說得那個故事,第一次,沒想太多就衝口而出,向別人宣示了自己的性向,也為站在自己身後的易輝正了名。

  孫韶蒙著被子眼珠子亂轉,接著又想到那天易輝收到花時的表情,想到這,孫韶就覺得自己心裡湧起巨大的無力,沒有讀心術,現實生活多艱難。

  他買向日葵源於自己曾經看到過黃色小笑話,本著無法從戰術上壓倒對方,也要從心裡和思想高度聲力挺自己,壓迫對方。

  向日葵向日葵,不就是大菊花和想「日」的意思嘛……

  為什麼易輝能高興地將他理解成愛的宣誓?!

  甚至在花瓶裡擺了兩天因為擔心花會凋謝,居然花大價錢找人將這一束向日葵給做成了永生花。

  孫韶頓時有了一種自己果然注定要做個寂寞的藝術家,升起了濃濃地不被人理解的蛋疼的憂傷。他抱著被子打了個滾,一咕嚕爬起來,洗漱完畢去廚房裡吃了易輝特地給他留的早飯,轉身埋進了小書房,繼續奮鬥去了。

  羅美玲之後,肖統找他談過一次,這一次洽談,顯然就商業化了很多,雙方其實都是互相試水的意思,肖統只找孫韶定了兩首歌,同時還將他和羅美玲之前求到的幾首歌給了孫韶做參考,不要求曲風完全一致,但是總體來說,第一張專輯還是別玩太多花樣,實打實先走穩一條路,才更容易給歌迷留下印象。

  孫韶接二連三展現的才華確實讓肖統很驚艷,但這個圈子有時候不是驚艷就能全然代替一切的,無論是他還是羅美玲,本就是這裡面的新人,而孫韶,目前連圈內人都還算不上。

  這樣的情況,怎麼能讓一向謹慎的肖統拿全副身家壓在孫韶身上賭一把呢,所以,兩首歌,在風格限定的條件下,既是肖統在試探孫韶的深淺,也是孫韶自我的一次挑戰。

  肖統給的時間總體來說還是很充裕的,因為就是加上孫韶這兩首歌,一張專輯十首歌,他們還是差三首,還需要到處想辦法去挖各類名人的牆角,一時半會根本沒辦法開錄,前期製作也無法展開,羅美玲甚至還在進修階段。

  但孫韶自己卻總也寫不出讓自己滿意的東西,一稿二稿三稿都不知道被他自己斃掉了多少回了,現在他的案幾上還是空白一片。

  他搖著腦袋捉摸了好幾天,才最終發現問題所在,自己這段時間時間都被片成了一片一片的,白天上課,傍晚和五感的樂隊去排練,晚上回家又時不時地想和易輝膩呼一陣。

  總得來說,就是寫歌的時間都是擠出來,寫歌那會兒腦中雜念又太多,拼拼湊湊起來的東西怎麼可能稱得上是精製作呢?

  痛定思痛,孫韶私下裡跟阿船說了這事,在樂隊裡請了幾天假,又跑到學校用一頓大餐收買了自己的室友,除專業課外,其他各種學校選修和院系公共課就請幾人盡量幫自己兜著,等自己忙完這段時間,再重重感謝。

  然後,孫韶便開始了自己蝸居式的生活,白天只挑專業課的時候抱著筆記本到堂,沒課或者晚上的時候,基本都將自己鎖在了小書房裡。

  易輝連著被冷落兩天,晚上只能對著自己的向日葵永生花孤枕難眠後,算是終於看明白,自己其實養得哪裡是兔子,而是時不時要發狠一次的狼。

  兔子能被圈養,但狼終究是喜歡自己廝殺獵物的感覺,他們獵取與廝殺之後才會享受食物的樂趣,一味圈養只會讓他離你遠去。

  於是易輝很快調整了自己的心態,早起晚歸,將家中正在裝修的頂樓的半露天小花園也停了,給孫韶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讓他創作。

  早上順道將中飯都做了,一起塞進冰箱,再給對方在書房裡定幾個鬧鐘提醒吃飯,然後也一門心思投入了自己的產業中,不得不說,情場失意,生意場則必然得意。

  易輝順順當當研發出了秋季新菜色的同時,一家靠近大學城的早餐店也被他盤了下來,進入了重新整修裝潢和招聘人事中。

  易輝最大的優點,不是他有多上進或者多聰明,而是他能對自己進行準確的定位,他一向標榜自己其實只是個有眼力和魄力的廚子。

  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高超的學識和高人一等的智力,也一直堅信自己大概是做不好一個優秀的管理者的。

  所以,每一家易輝開起來的館子或者飯店,易輝都只負責選址投入資金培訓廚師定制特色菜單以及確立服務人群和總得服務宗旨,然後高薪聘請一個管理者,交給他最大的權利,由他去挑選需要或者合適的人手並進行管理。

  易輝自己則只負責定期巡視,帶著一個由會計和考評人員組成的小隊,對自己名下各處餐館的賬目和人事進行考評。

  對於優異的人才,他從來都是毫不吝嗇地獎賞。嘉獎誇耀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只要你經營的這家店能獲得考評最優異的成績,他就會將店裡的一半收益都拿出來給眾人分了。

  雖然做法其實挺土豪的,也不講究一點方式方法的,說白了,簡直就是再拿錢砸人的意思,但是,偏偏現在的人大部分都好這一口。

  沒關係,我能扛得住,你拿錢砸吧。

  而對那些收效甚微,或者業績一直提升不上來的,易輝也不喜歡廢話,通常來說,他只給兩條路,一是,你覺得不能勝任,就捲鋪蓋走人,畢竟,我是花了大價錢來請你的做事的,不是請你回來做尊佛像供著的;二是,知道你暫時做得不順手,我也不是全然不講人情,六親不認就趕你走,我會留下從獵頭公司借來的人才,或者輔助或者指導你,在下一個階段,人家走了後,你能扳一城回來,咱們就全部既往不咎。

  於是一來二去的,在易輝手底下做事的人都摸清了他的脾性,說來其實就是土豪的闊氣和匪氣都集於一身,這樣的人,做不了丞相,但做自己小土丘上一方霸主倒是妥妥的。

  因為新館子開業在即,無論是他的團隊還是他自己,其實都想趕在國慶假期後開業,所以,這段時間,易輝也確實忙了起來,只是百忙之中,還是記得家裡有個需要他定時回去投喂的對象在。

  這感覺對易輝來說,其實有點新奇,有點掛念,又有點覺得自己此刻所做種種都是奔著一個讓自己讓他都更好的地方去的。

  和以往每開起一家新店對易輝的那種可有可無,或者純粹就是征服一峰又一峰的感覺完全不同,那種從骨髓裡透出來的熱度和湧動的感覺,讓易輝的心被安置在安實的地方。

  大概,唯一能構成這種緊張時間裡的瑕疵的事情就是,兩人這麼各自一忙碌起來,明明同住一個屋簷下,相互膩歪甚至見面聊天的機會都少了很多。

  通常,易輝是天不亮就走了,天際擦黑了才回來準備晚飯然後投喂,有時候,孫韶因為寫歌寫得正有感覺或者靈感正足的時候,連飯都不樂意出來吃,要麼易輝送到門口,他端進去吃完再把餐具送出來,要麼易輝壓著他飛快地吃完,兩人連一句暖心話都說不上。

  而孫韶則是每天要睡到十點才起床,洗漱吃飯開始自己的一天,上課或者寫歌,然後一埋進小書房,就是要到凌晨兩點甚至三四點才出來,出來的時候,易輝早就安置了一切,躺在被窩裡睡熟了。

  每每這個時候,孫韶就會不自覺放輕了腳步,走到床頭,輕輕關掉對方給自己留的床頭燈,越過那束向日葵,輕手輕腳地爬進床上,鑽進被窩裡,鑽進對方的懷裡。

  然後在每個清晨,易輝醒來,一低頭就會看到被自己摟個滿懷的孫韶,輕輕蹭蹭對方的頭頂,掀開被子,像孫韶爬進被窩時那樣,輕輕地爬出去,然後做好早飯和中飯後,臨出門前,才將臥室裡的窗簾拉開,等到九十點的時候,正好可以讓太陽照在床上叫醒賴床的人。

  這天,熬了幾宿的孫韶,終於將肖統定下的兩首歌給完成了大半,其中之一算是定稿,另一首的歌詞則依舊在修改中,不過總的方向基本定了下來。

  他從書房走出來的時候,才下午三點,不尷不尬的一個時間點,下午又沒課,時間又還早,他站在書房前狠狠伸了個懶腰,只聽自己上下骨頭一陣脆響。

  他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轉身看到冰箱上密密麻麻貼滿了便利貼,他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是易輝留給他的,提醒他早飯是什麼中飯是什麼,吃得時候怎麼弄怎麼加熱用的,每天幾乎都會貼個兩三張,不幾日,冰箱上面就貼滿了,兩人也很是忙暈了,都不記得將上面過期的那些便利貼給撕掉。

  孫韶便端著水杯,一邊饒有興趣地撕下便利貼,一邊樂呵呵地低頭看看易輝都囑咐了他那些內容。

  說實話,真忙起來的時候,他都是餓到實在不行,出來尋覓食物,打開冰箱,基本是有什麼吃什麼,而且也不管味道和加工程序,統統都是加點開水做了湯泡飯,連微波爐都懶得用,更別說細細看看易輝叮囑了他一些什麼了。

  看著看著,發現其中有幾張最早貼上去條子,不是用來提醒孫韶吃午飯的時候,而是留給他自己的,都是一些提醒自己購置關於裝潢修繕頂樓的半露天小花園的器具的。

  孫韶將其他便利貼都撕下來扔進了垃圾桶,只認真地盯著這幾張翻閱起來。

  看著看著為其中一句話給噴了出來——「小勺居然喜歡向日葵,明天要打聽向日葵移植的方法。」

  孫韶確信,如果此刻有鏡子,他的表情一定是這樣的——囧。

  他定了定思緒,將一腦門子的黑線給甩去,接著假裝淡定地翻看其他紙片,全部看完後,塞進口袋裡,知道自己下午可以做什麼事情了。

  孫韶喝完水,稍一拾掇自己,就掐著鑰匙出門去了,家裝市場逛了一圈,花草市場逛了一圈,東西就差不多買齊後,直接讓人給自己送貨上門,自己則先一步趕回家。

  自己幾乎和送貨上門的店員前後腳上門,一通忙碌,將人送走以後,他才一點點地搬著東西,從客廳往上層挪,一個多小時,終於將客廳收拾出來,門外就響起了開鎖的聲音。

  孫韶趕緊笑瞇瞇地站到門口,易輝開門見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繼而笑開:「歌寫完了?」

  孫韶笑著點頭,「差不多了,其中一首已經能用了,另一首就還要在修繕修繕了,這個可以慢慢弄,反正肖統那邊一時半會用不上的。你今天回來也早啊。」

  易輝也點頭,「事情都差不多成形了,我不用一直盯著,假期結束後,開張前再盯著點就行。」

  兩人說著話,便走進了屋裡,易輝眼睛一掃,就好像發現了點什麼,他摸摸鼻子,往樓梯口看去,若有所思的樣子。

  孫韶狐疑——自己都搬完了,這還能看出點什麼?這是什麼直覺?

  孫韶甩甩腦袋,笑瞇瞇地看易輝,「哥,我下雞蛋面給你吃,當慰勞你這幾天的勞苦啊。」

  易輝失笑,伸手□了一把孫韶的腦袋,似笑非笑地道:「我昨天還特地從店裡帶了一條魚和一塊牛肉回來,正放在冰箱裡呢,本來準備今晚吃的……」

  孫韶立即狗腿地往易輝身上一撲,「不影響不影響,我下面,你做菜,我們一邊吃麵一邊吃菜,這也是可以有的。」

  易輝半摟著他,仰天望了望天花板——這不是北方人的節奏嗎?

  兩人於是一起走進了廚房,孫韶按部就班地守著自己專屬的小鍋小灶,煞有架勢地下起了雞蛋面,易輝則在他身旁的流理台上,刀飛勺舞地做起了明目菊花魚和砂鍋醬香牛肉,小勺埋在案幾上幾天,眼睛身體都需要補補。

  小公寓裡,裝潢得最齊整的三個地方,一個是臥室,一個是小書房,還剩一處便是廚房了。

  臥室向來是兩個人呆的地方,什麼空間都是各一半的,小書房是屬於孫韶的,而廚房則都是易輝的天地。

  但不知什麼時候,只要易輝有時間,孫韶窩在小書房裡嘗試著將自己變成雞窩男的時候,易輝總會隨手抄起一本書夾著進去坐在一邊慢慢翻,翻著翻著,小書房的書櫃裡,除了孫韶慢慢積累起來的一些專業和音樂書籍雜誌外,也有了屬於美食和烹飪書籍的一處天地。

  而廚房裡,但是自孫韶能下好雞蛋面後,廚房也被易輝辟出一塊地方給他專門煮麵用了,連煮麵的鍋子和各類工具,都特地貼了「小勺」的標籤收整在一旁。

  在兩人都還沒有自覺的時候,他們已經在互相侵入對方的空間乃至生命了。

  ……

  晚飯後,孫韶抱著吃撐了的肚子,躺在沙發上哼哼唧唧,易輝收拾了廚房,趁著有時間上複式上層晃了一圈,這一晃,便忍不住笑了。

  他兀自在上面對著一堆東西樂了一會兒,然後拉著孫韶上了樓,兩人在滿天星光的夜空下……幹起了園藝活。

  「你怎麼連砌石階都會啊?哎哎,把這個花壇圍大一點,中間空兩個地兒唄,我下次回家將我那兩保溫桶給抱過來,給它倆留個最好的位置兒。」孫韶蹲在一邊給易輝打下手,一邊瞎指揮。

  易輝一邊給孫韶遞白眼,一邊示意他把一塊園藝石遞給自己,「孤兒院那麼多孩子要吃飯,那時候院裡錢又不夠,我們這些半大的自然就得什麼都會一點。有時候是自己修院子,有時候也幫別人做一點。」

  孫韶聽得動容,又忍不住想往易輝身上趴,易輝伸手擋著他,「別鬧,對了,你向日葵花好像沒買,花壇砌好了,你準備種什麼?」

  孫韶一聽,頓時有氣無力了起來,他埋著腦袋嘟囔:「怎麼就記得向日葵?」

  易輝聞言,一本正經地道:「錯了,是向日葵記得。」

  孫韶一愣,轉而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這大廚哥居然跟自己玩了一把文藝。

  說來也確實是這麼回事,他們兩這麼日夜顛倒,各自為自己為對方所做的種種,見證的最清楚的,反倒是那一束被定格了時間的向日葵。

  他心裡一動,暗搓搓地想,以後要將向日葵的種種黃色小思想給摒棄,要將它們在自己心裡提升到一個絕對理想化純淨化的高度。

  「連我們床上誰上誰下也順便記錄。」易輝忽而天外來仙似的補上一句。

  「……」孫韶確信自己聽到了心裡高牆倒塌的聲音。

  正鬧著,他兜裡的手機響了,一看是肖統,孫韶挑了挑眉,怎麼挑這個時間點。

  「喂……肖統。」

  「小勺。」電話那頭肖統的聲音乾澀而沒有中氣,「你那兩首歌寫好了沒?」

  孫韶一聽,知道得有事兒,他從易輝背後站起來,神色肅整地道:「寫好了一首,另一首還有待完善,怎麼了?」

  「……」那頭沉默很久,像是被人抽乾了所有的動力,最後,肖統說道:「來『亂』吧,我跟羅美玲在這兒等你,帶著你的歌一起來。」

  孫韶一掛電話,就看易輝已經收拾了一下,站了起來,「怎麼了?」

  孫韶搖頭,「有些不對勁,他們約我去『亂』,我得去看看。」

  易輝點頭,兩人匆匆洗了手換了衣服出門,一路趕到「亂」。

  進門的時候,裡面震天響的音樂刺痛耳膜,孫韶匆匆往台上看了一眼,他最近又請假,五感樂隊便又歇了兩天,現在在台上唱歌的是那天那個少男組合。

  他在人群裡尋覓著,忽然易輝拽了拽他,指了指一個相對較僻靜的角落,他拍拍孫韶的肩膀,讓他過去。

  孫韶點頭,快步趕過去。

  一落座,就看到了兩隻喪家犬,無論是肖統還是羅美玲,臉上都是蔫蔫的神色,面前的桌子上已經橫七豎八擺了好幾個空瓶了,但顯然,這樣的酒根本醉不了今天的這兩人。

  兩人就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後,連抽回去的力求都沒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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