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一百一十四章
好在皓雪宮裡的侍衛還記得胡小海二人,雖然突然看見他們從內院出來嚇了一跳,但因為樊雪寒曾經禮遇過他們,又對眾人說過「這是我兄弟」一類的豪言壯語,給這群侍衛十個熊心豹子膽,他們也不敢對胡小海做什麼。
只是目光稍有警惕地看著莊夙顏。
「前頭來人了知道吧?」胡小海道:「我是比你們主子先一步回來收拾殘局的。」
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遲疑地往後撤了一步,有人道:「左護法和右護法已經帶人左右包抄他們了,你們是怎麼……」
他看了看胡小海身後的院子,內心的疑惑溢於言表。
「我是……」胡小海本想說實話,可突然福至心靈,話音一改,「我們是從小路繞過來的,為了比那群人先到。」
侍衛皺眉,「那你們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他們是衝著皓雪宮來的。」胡小海道:「這件事你們主子清楚,都讓開讓開,我得去一個地方……別這麼看著我,我難道會害我兄弟?這可關係到皓雪宮的生死存亡!出了事你們負責?」
這話果然是放諸四海而皆有人怕,和電視劇裡演的一樣,一談起「責任」兩個字,這群侍衛立刻躊躇不前了。
好半晌,其中一個看起來是頭領的人才道:「你們去哪裡?我們……護送你們前往。」
胡小海點頭,又道:「多調些人來守在這裡,之後但凡從這裡出來的人,什麼都別問也別聽他們說,直接抓起來。」
那侍衛點點頭,轉過頭吩咐人去了。
莊夙顏便背著胡小海繼續往前走。
他們繞過宮牆,直接從側門出去到了靠近懸崖峭壁的一邊,居然有一條小路,隱沒在茫茫白雪中,一路延伸往下去。
胡小海判斷了一下方位,一臉嚴肅,「其實……我不太確定這邊是不是南方。」
莊夙顏將他往背上聳了聳,「是南方,順著懸崖往前就到之前的雪山附近了。」
「噢……」胡小海點頭,「說的是海邊……從這裡往下走?」
「應該是。」莊夙顏抬起頭遠眺,灰濛濛的天空下,遠處的大海呈現出一種深灰色,隨著風不斷泛起波濤。
海浪的聲音從腳下傳來,不斷拍打著礁石,空氣中帶著鹹濕的氣味。
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站在這四面沒有遮擋的峭壁之上,海風刮的人臉生疼。
胡小海往莊夙顏腦袋後面躲了躲,感覺王師似乎辨別了一下位置,才慢慢背著他往下走去。
幾個侍衛卻站在上頭猶豫不前。
「怎麼了?」胡小海回頭看他們,「要回去的話你們就回去,記住把院門守好。我們能過來,指不定其他人也就過來了。」
一個侍衛道:「宮中有令,這裡……不能隨便下去。」
「是你們不能,不代表我不能。」胡小海擺擺手,「行了都回去吧,我是在幫你們宮主,多的話我也不說了,更不用你們謝。不客氣啊。」
侍衛:「……」
這位軒轅國的少主未免臉太厚了點。
只是搬出宮主的說辭,他們不敢阻止。只得看著二人慢慢消失在小路下頭,很快,就因為視野的角度問題而看不到了。
幾個侍衛在上頭互相商量了一下,又匆匆往回走去。
這小路十分難走,有的地方看起來就像根本沒有路似的。雪地很滑,本就不好站立,越往下它以一個奇特的弧度挑戰著地心引力,莊夙顏終於走不下去了。將臉側了側,道:「閉上眼睛。」
「啊?」胡小海一路膽戰心驚,總覺得莊夙顏一低頭好似就能將自己整個人甩下去。
他不由自主地勒緊了男人的脖子,莊夙顏翻個白眼,「我要喘不過氣了。」
「……啊,哦,對不住。」胡小海趕緊鬆了鬆手,就這麼一瞬間,莊夙顏突然抬腿一蹬旁邊山壁,整個人凌空飛了起來。
「啊嗷嗷嗷——」
響亮的殺豬般地慘叫從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莊夙顏背著個人,速度慢了許多。每一步都剛好踩在一個結實的著力點上,彷彿精心計算過,飛快地朝下掠去。
胡小海只覺得自己在坐過山車,而且是一直往下的過山車,整顆心因為重力原因提到了嗓子眼兒,心裡空落落的,頭皮發麻,刺激得他不叫出來好似就會瘋了一樣。
莊夙顏用最快速度下到底,剛往地上一落,胡小海的嘴就閉上了。
王師搖了搖腦袋,將人放下來,只覺得耳邊還是那慘不忍睹的聲音在迴盪——簡直堪稱餘音繞樑三日不絕於耳。
胡小海一頭的頭髮都快立起來了,伸手顫顫巍巍地將髮冠扶正,舉目四望。
轟鳴的海浪比起在上頭聽到的,這裡更大聲了,彷彿震顫著心肺似的。
這下頭居然有一小片天然的沙地,沙地上有很多小洞,小螃蟹因為陌生人的到來迅速橫行著從沙地上穿過,紛紛回到了沙洞裡。
再遠一點的地方,峭壁突出來,被常年的海浪拍打形成一個奇特的形狀,礁石在前方聳立著,被海水淹沒了大半,沙地也淹沒在了下頭。
只有他們站的這一方天地暫時看來是安全的。
莊夙顏將他放下之後,人影一閃也沒了。隔了會兒不知道從哪兒「飛」了回來,道:「只有這裡可以站人,其他地方不可能有機關。」
於是胡小海就背著手在周圍轉了一圈,除了沙地,大海和峭壁,其他什麼也沒發現。
海風將他的頭髮吹得「洶湧澎湃」,他不斷拿手去拂遮住眼前的頭髮,一邊大聲道:「不會在沙子底下吧?」
莊夙顏搖搖頭,他們都被這海浪聲吵得有些心浮氣躁了。王師低頭走了一圈,將手覆蓋在一塊沙地上,按了按。
「看不出來……」
胡小海嘆口氣,往沙地上一坐,曲著兩條腿看遠方大海。
有拍在礁石上的海浪星子濺到臉上來,帶了一股子鹹濕的腥味,大概是因為石頭上有大片大片青苔的緣故。
他拿手指摳了兩下,滑不溜秋地,有點噁心的感覺,猛然神色就是一頓。
他看著不遠處一塊大礁石,上頭……奇異地乾乾淨淨。
「那裡……」他站起來道:「夙顏,你看那塊石頭。」
王師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幾步就躍了過去,站在上頭道:「怎麼了?」
「太乾淨了。」胡小海說著,突然莫名就覺得,這浪頭好似突然小了好多。海浪的巨大轟鳴慢慢安靜了下來,彷彿這一片大海突然就成了死海。
胡小海想到什麼似地道:「今天晚上……是滿月嗎?」
莊夙顏皺起眉,想了一下,「應該剛好是。」
胡小海低頭思索起來。
潮汐這種詞現代人不陌生,每年的錢塘江大潮,因為太陽,月亮,地球幾乎在一條直線上,所以這天海水受到的引潮力最大。錢塘江潮汐是世界三大潮湧之一,每年都有許多人前去圍觀,潮汐最大時,洶湧到甚至能將堤壩也衝垮的程度。
大自然的力量總是不容小覷,讓人既敬畏又覺得神奇。
胡小海當然不覺得,這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今日剛好就是農曆八月十八,讓那引潮力最大化之類的。
按照農曆的算法,從每月初一開始月亮進行一輪新的虧盈滿月的狀態,初一的叫新月,到農曆十五、十六時,剛好是一月的中旬位置,滿月就會出現。
古時候人們大多以月亮的形狀來分辨日子,不過很顯然……這片大陸上的人沒有這個習慣。
仔細算算的話,從開春到現在,恐怕剛好到滿月的時候。也難怪太子選擇走得這麼急了。
「滿月黃昏時會從東邊升起,黎明時從西邊落下。」胡小海看看天色,因為天一直都陰沉沉的,不怎麼能分辨時間,可現在從周圍的異常情況看來,黃昏應該快到了。
視野的盡頭,海天連成了一線,雲層厚厚地重疊在一起,別說月亮,連太陽的影子也半點都看不見。
胡小海沒來由覺得有些心悸,伸手下意識摀住了胸口。
莊夙顏跳了回來,見他臉色有些白,皺眉問:「怎麼了?」
「……」胡小海搖搖頭,猶豫了一下,突然決定將心裡的疑惑全盤托出,他抬起頭看向莊夙顏,「那個機關,是時空隧道,我跟你提過了。」
莊夙顏見他臉上凝重,心裡冒出一點不好的預感,點點頭,「太子想要改變歷史。」
「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改變不了。」胡小海看向遠方,「一旦改變歷史的任何一件事,未來也就會改變。說不定他這是害了自己也不一定,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他頓了頓,「這可能是我唯一的機會……回去我自己世界的機會。」
莊夙顏一愣,竟然一時半刻沒能反應過來,「什麼……意思?等等,你不是說這機關是可以改變時間的?既然是改變時間,那和空間沒有關係啊?」
「它應該是一條時間和空間相聯繫的隧道。」胡小海道:「我看書上是這麼說的,只是說得很不明顯,我也暫時不能確定。但如果真的可以呢?」
莊夙顏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人近乎粗魯地扯進懷裡,「你想走?」
男人向來沉穩的眼裡洶湧起暴風,他逼視著胡小海,「你想走?你想離開我?」
胡小海被他的眼神刺痛了,下意識道:「我不是……」
王師卻不等他說完,彷彿怕他真的下一刻就消失不見了,心裡湧起莫大的恐慌和憤怒。他一把將人按倒進沙地裡,細軟的沙子鑽進衣領,鑽進衣袖,讓人不舒服極了。
「別想走。」莊夙顏狠狠道:「你若是敢離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胡小海心裡一顫,這一刻他不知怎麼的,透過王師凶狠的臉色,卻看到了他心底的恐慌和脆弱。他伸手扶住男人的臉頰,定定看了一會兒,「我還有母親。」
莊夙顏渾身一震。
「我有家人,有朋友。」胡小海一字一句,「我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成天只想著怎麼才能混畢業,混畢業以後找份安定的工作,然後有一天遇到一個安靜可愛的姑娘,和她生個大胖小子,然後陪著父母安度晚年。」
胡小海笑了笑,「大概就是丫頭那種類型的,不用自己操心,又會照顧人的好姑娘。」
莊夙顏直直地看著他,彷彿是癡了,又彷彿是什麼都想不出來了。
「我一生沒有太大的追求,就跟你之前嫌棄我時說的,堂堂七尺男兒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等死……沒錯,我確實只會吃喝等死,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有雄心壯志,也不是有了雄心壯志就一定能實現。我們那個時代,被磨滅的熱情,夢想,理想,實在太多了——好吧,大概這種事在哪個時代都一樣。我不是抱怨什麼,也不是為自己找借口,我就是這麼一個人,雖然不喜歡隨波逐流,但也不知道自己必須得去做什麼,如果非要說得話,大概就是希望一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家人也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然後沒什麼大災大難的化成宇宙裡的星星……」
胡小海虛咳一聲,「好像太文藝了點哦?」
莊夙顏緊緊看著他,依然不說話。
胡小海嘆氣,「你懂我的意思了麼?我……對這個世界的紛爭,鬥爭實在喜歡不起來。我不喜歡勾心鬥角,不喜歡陰謀陽謀成天算計,你不嫌累,我嫌。你覺得那是你的責任,我……我比較慫,我不想負擔那些和我毫無關係的人的生活。你看,我就不適合當少主,也不適合當領導者,我就是個小老百姓,成天操心自己的事還忙不過來,哪裡有空去管國家的領導人是誰?但你和我不一樣,你……你生來就是不同的。」
莊夙顏突然開口,「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胡小海皺起眉,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莊夙顏心裡一涼,慢慢坐了起來,「你說那麼多,都是借口。是借口。」
「不是。」胡小海看著他,「這是……這是我們之間的矛盾,必須要解決的矛盾!」
「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解決?」
胡小海一愣。
莊夙顏卻是笑了,笑意並不達眼底,甚至有些微的茫然,「我是莊夙顏,莊家的長子,玦王都的王師。我生來就背負著這一切,我必須效忠我的國家,效忠我的人民。」
胡小海心裡一抖,竟然突然很想哭。
他動了動喉嚨,「我知道,我沒有說這是錯的,我不是……」他抿了抿嘴角,「我只是擔心,二皇子掌權之後事情就結束了嗎?就好像童話故事裡那樣,王子和王子從此過上幸福生活了嗎?未來還有那麼長,今天他能背叛祖先的規矩搶奪王位,明天別人就不能背叛他嗎?你們還要鬥多久?互相算計多少年?」
莊夙顏看著他,不說話。
胡小海彷彿打開了心底一直埋藏的話匣子,滔滔不絕地道:「人都說伴君如伴虎,你現在受他重用,以後呢?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黨派關係,朝臣問題,就算我不知道水有多深,我也知道你這一輩子也輕鬆不了。」
莊夙顏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一些,「你在……擔心我?」
「我不該擔心你嗎?」胡小海有些生氣,「你難道讓我好像個傻子一樣,覺得一切結束之後就安全了,自己的男人做了新皇帝身邊的紅人,然後自己跟著吃香喝辣了?」
莊夙顏愣了一會兒,伸手摸了摸少主的臉,「所以你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就不跟你說這些了。」胡小海盯著他,「打開時空隧道的時候我直接就走了不是更乾脆?」
「我不准!」莊夙顏眼神一凜,頓了頓,道:「你說的這些,我有想過,我有分寸。」
胡小海狐疑地看他,王師嘆氣,「你以為我不擔心嗎?我擔心你被我連累,我擔心太子的餘黨會對你不利……」
他明明擔心了那麼多,這個人卻絲毫也看不出來呢。不過也很正常,畢竟自己也從未意識到過,小海原來也替他,替他們的未來考慮了這麼多。
砰——
不遠處突然傳來巨大的轟鳴,彷彿什麼炸開了。
胡小海一驚,「是太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