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一章
夜色慢慢到來,風從石縫外擦過,像極了某種狂嘯的野獸。這山頭上什麼也沒有,野味自然也是打不到的。好在他們都帶了乾糧,樊雪寒似乎很喜歡吃鹿腿肉,帶了許多曬乾的在身上,此時便拿出來與人同享。
他們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離那具骸骨遠遠的。樊雪寒一邊吃一邊問:「什麼人會死在這裡呢?看樣子也不像是被打傷的。」
胡小海砸吧嘴,「最奇特的是他已經六七十歲了,你覺得什麼樣的老頭子能爬到這麼高的地方來?」
樊雪寒一愣,「是啊!難不成是什麼世外高人?」
胡小海聳肩,不置可否,莊夙顏卻是有心事似的,沒怎麼參與討論,目光看著火把照不到的縫隙深處,想著之前少主的侃侃而談。
從一具骨頭上能看出這麼多線索,除了衙門的仵作,他還想不到有什麼人懂得這種學問。以前也聽說過通過骸骨辨別男女的,當時他也覺得很神奇,但聽仵作說起過男人和女人的身體結構不同,在骨頭上能清晰地看出,主要位置是在盆腔處,厲害的仵作甚至能看出死者身前是否有過孕。
王師也不是樣樣都精通的,好比這看死人的功夫,他從未學過也未曾接觸過,自然就不可能知曉。
可少主是如何知道的?
他喝了一口酒囊裡的酒,思緒飄得有些遠,以至於胡小海跟他說話,他也沒聽清楚。
「什麼?」他回神,看向少年。
「我說,這人盤膝而坐的樣子,像在等死。」胡小海納悶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在走什麼神,也沒在意,繼續道:「通常人要死了的時候總是會掙扎的,就算是慢慢病死的,也應該是躺著的,怎麼會這樣盤腿坐著?看著很鎮定的樣子。」
「不過是個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王師皺眉,「別想這件事了。」
胡小海不知道他在排斥什麼,聞言倒也閉嘴了,一旁的樊雪寒卻不悅道:「反正都是閒來無事,說說怎麼了?」
「有這個功夫,不如想想之後該怎麼辦。」王師道:「若是辟邪刀不是太子殿下拿走的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樊雪寒抱起手臂,「人算不如天算這句話你沒聽過?一天到晚想那麼多做什麼,也不怕年紀輕輕就禿頭。」
王師眉頭一皺,還未再說,胡小海趕緊插進來,「今天爬了一天的山,不如早點歇息吧。」
樊雪寒哼一聲,再不看王師一眼,靠在山壁上閉目養神起來。蒼冥雙與他們不熟,自然不好插話,也跟著閉目休息。
邢帆早就默默睡了,別人不知道,他卻清楚自家王師在鬧什麼彆扭。這個人自小習慣了什麼事都掌握在手裡,原本對少主產生男女之情已經脫離掌控,可現在卻發現或許自己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樣瞭解這個人,聯繫到也許這就是樊雪寒和少主關係好的原因之一——或許這二人真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這種無法掌控感的增強,讓他心裡頓時焦躁不已,情緒自然也就不會太好了。
邢帆側著身閉著眼,打了個哈欠,默默想:說起來,王師好像只要和少主有關的事,就很難做到喜怒不形於色呢。真是一眼就讓人看出來了。
因為無人說話,四週一下安靜起來。
這洞本也不大,幾人相對而坐,各自靠著山壁,就算低聲說話,若是有心人仔細聽一聽,也能聽到在說什麼。
於是王師只能把這些疑惑藏起來,閉著眼皺著眉卻是睡不著,又不知過了多久,思緒終於開始朦朧時,卻感覺身邊人動了動,朝自己這頭湊了過來。
王師伸手摟住某人的腰,在夜色裡微微睜開眼,低聲道:「做什麼?」
少主被抓了個正著,嘿嘿笑了笑,任由對方摟著的同時自動自發地在王師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將頭側靠在對方肩膀上,幾乎將唇貼在王師耳邊問:「你怎麼了?」
王師挑了挑眉,沒吭聲。
少主見他不想說,轉了轉眸子,「是沒吃飽嗎?」
莊夙顏摟著對方的手頓時收了收,像撓癢癢似的讓胡小海忍不住躲了躲,「那你在氣什麼?」
少主不解地問:「我哪裡惹到你了?」
王師沉默了許久,才用極低地耳語聲道:「你從哪兒學來的?」
少主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是說屍骨的事?」
「嗯。」
胡小海皺了皺眉,原來這個人還在在意這件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心眼斤斤計較了?難不成還不准自己會點他不會的東西?這什麼道理……
「就是看雜書看來的。」胡小海慢條斯理道。
王師的話像是含在嘴裡,極快地說道:「你成天學了什麼,難道我不知道?」
雖然對方語速極快,胡小海卻是聽的清清楚楚,頓時有些不悅,「你監視我?」
「保護你是我的責任。」
「……」又是責任,去他媽的責任!
胡小海猛地起身,從他懷裡出來,坐到一邊去,「我想知道什麼,就能知道什麼。」
王師一愣,眼裡卻陡然翻起了雲霧。
黑夜裡,胡小海看不到他,他卻能清楚看到少年的表情。不滿,憤怒和委屈,在那張臉上紛雜的變化著,但除開這些,王師卻從這裡頭看到了其他的東西,即便只是一閃而過,他卻牢牢抓住了。
——心虛。
王師沒再靠近過去,只是慢慢打量著。他為什麼心虛?撒了謊還是有事不能說?
對自己有什麼不能說的?明明已經跟他保證過,會一直保護他,難道這樣也得不到信任?還是……有什麼事是根本不能跟自己提的?
出於習慣,王師幾乎第一時間想到了政治陰謀。太子殿下,二皇子的臉挨個從自己腦子裡閃過去,但很快,這些想法又被自己否定了。
少主沒有理由騙自己,也沒有理由害自己。他與自己在同一條船上。
排除掉這一點,王師心裡提著的一口氣倒是緩緩鬆了下來,隨即又覺得自己好笑得很,居然只是因為這麼一件事,懷疑了這麼多。
自己何曾這麼慌張無措過?卻是因為這人,不過一點動作都能讓自己心驚膽戰一番。實在有點不像自己的作風了。
對面樊雪寒已經徹底睡著了,他打著小呼,翻了個身,一開始還端莊氣質的模樣霎時全飛了,四仰八叉地靠在旁邊蒼冥雙身上,嘴巴裡咕噥了幾句。
他聲音不低,於是所有人都聽到了這麼一句話「電腦……我愛你……」
蒼冥雙一愣,低頭去看這人的表情。見他睡得毫無所覺,不知夢了什麼,竟然還露出滿足的微笑來。
胡小海扶額,心裡又好氣又好笑,他目光落到對面微微開著的縫隙口,黑乎乎的一片幾乎分不出外頭和裡頭的區別,但隱約地,又能看到雪地反射的天上的月光,不近不遠地恍惚著。
他正盯著那模糊的光發呆,就感覺王師靠了過來。對方嘆了口氣,伸手將他拉進懷裡,怕他冷著似的捂緊了,嘴唇貼著臉側輕輕吻了吻。
「我只是……好奇。」王師有些僵硬地妥協,他頭一次跟人妥協,心裡竟不知該如何做。
「……」胡小海僵直著背在他懷裡待了好一會兒,才小小聲地哼了一聲,放軟了身子,依偎進對方懷裡。
王師拍了拍他的背,「白天的事……」他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一字一句道:「我是吃醋了……」
胡小海一愣,隨即嘴角忍不住地勾了起來。
「終於承認了?」
王師嘆氣,聲音裡帶了點無可奈何,語氣卻無疑是甘願的,「我只是一直不明白,為何他會對你那麼好。」
「因為我們是兄弟。」
王師搖搖頭,「我只是希望你別被他騙了。」
「不會。」胡小海笑瞇瞇地蹭了蹭,「你知道有句話是命中注定嗎?」
「嗯?」
「我和他一見如故,命中注定要做好兄弟。」
王師輕輕笑了笑,低頭吻過少年的嘴角,嘗到一點冰涼,又忍不住吻得更深。
胡小海仰頭與他接吻,唇齒交融間呼吸變得有些火熱,好半晌,王師才放過他,抱住他緩緩呼出口氣,道:「那你我相遇也是命中注定不成?」
「是啊。」胡小海笑了笑,用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語氣,意味深長而又複雜地道:「是命中注定的。」
王師想起很早之前的事,心裡突然一緊。有一個秘密,若是被這人知道了,會如何?
——若是,他知道了當年親手推他下山崖差點溺斃的人是自己,會如何?
曾經自以為是為了國為了百姓,如今卻成了牢籠囚禁了自己。果然壞事是做不得的啊,無論用什麼借口都不行,壞的就是壞的,如今可不就還回來了?
他閉了閉眼,心裡也是無奈: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呢?他死不了,所以換成自己小心翼翼地藏著這個秘密,又甜蜜又痛苦地藏著。
……
翌日下山前,胡小海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具骸骨。
他依然盤腿坐在那處,彷彿天崩地裂也不會動搖一下——當然他也不可能動。
可那副樣子,莫名就是能讓胡小海看到他臨死前那安定的模樣。人在這一世生帶不來,死也帶不走,可紅塵萬千,每一個都在苦苦掙扎,想要和得不到之間懸著的鴻溝,無論如何也跨不過去。
有多少人臨死是能說一句不後悔,不遺憾,然後如此安定的離開呢?
他心裡有些感慨,便往前走了幾步,站在骸骨面前雙手合十拜了拜,卻是這一低頭,突然眼尖地瞄見了一個東西。
「咦?」他蹲下身,伸手在距離骸骨幾寸遠的土地上摸了摸,「這裡埋著東西!」
樊雪寒第一個衝回來,「什麼什麼?有寶物?!藏寶地圖?!」
胡小海搖頭,昨晚上光線昏暗並沒有發現這個東西,況且這裡頭地勢本也凹凸不平,完全不會被注意。若不是今日自己在這裡拜了拜,恐怕壓根不會被發現。
「或許只是老頭生前的一些寶貝,跟自己一起葬了而已。」蒼冥雙走過來道:「這並不稀奇。」
胡小海已將那東西挖了出來,卻是一個木頭盒子,形狀和大小都頗為眼熟。
「這是……」他猛然瞪大眼,看向莊夙顏和邢帆,「認得嗎?」
邢帆反應過來,「這是那個石洞裡的盒子?長得一樣?」
「沒錯。」胡小海點頭,跟另外茫然的二人解釋,「我不是說過,拿到鑰匙後我們找到了那扇門,關於那個機關也是從門裡留下的書捲知道的。」
樊雪寒點頭,「所以這個是?」
「這個和當時擺在桌子上,卻空了的盒子一模一樣。」胡小海道:「我們當時分析那盒子是裝那三顆珠子用的,不過裡頭的東西已經不知道被誰拿走了,而後又交給了太子。」
蒼冥雙目光也落在盒子上,「或許只是盒子有相似,這不代表什麼。」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莊夙顏上前,拿過那盒子,為了避免有暗器,他將盒子口對著沒人的位置,然後慢慢打開。
什麼事都沒發現,看來是沒有暗器的。
王師這才將盒子轉過來,幾人往裡一看,猛地瞪大了眼。
「這是……」樊雪寒驚喜道:「這才是真品?」
就見裡頭裝著三顆紅色的血珠子,顏色鮮豔欲滴,彷彿真是用血澆灌而成,在這清晨的山洞裡莫名透出幾分詭異地味道。
每顆珠子上都寫著一個字,都是胡小海和樊雪寒認識的繁體字,連起來竟然是——
兩人陡然沉默了。
王師和蒼冥雙不解地看著他們的表情,「怎麼了?這上頭寫的什麼?」
「……」胡小海深吸了幾口氣,慢慢道:「傳說,集齊七顆龍珠,就能召喚神龍。」
「?」萬象王和王師更茫然。
邢帆好奇,「這個字少主之前就說過了吧,是個龍字。」
他又指另外兩個,「那這兩個是什麼?」
胡小海臉色古怪地吐出一個字:「七。」
樊雪寒一臉木然地指出另一個,「珠。」
——七!龍!珠!
我擦你大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