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什麽?他真的答應你了?安涼生,你醒醒吧!是不是前幾天發燒給你燒糊塗了?”幾天後,有朋友告訴李杉他看見安涼生陪着一個挺陌生的男人去醫院,倆人還有說有笑,猜測可能是安涼生口中的任強,便給李杉去了電話開始八卦,李杉爲此特意把安涼生約了出來,得到确認之後,也不管餐廳裏有多少人吃飯,當面數落起安涼生來。
安涼生倒是無所謂,看了眼手表說:“我也把他叫了出來,他是什麽樣,你一看便知。還有,李哥,你能不能别在他面前表現得這麽歇斯底裏?我一直把你當親哥們兒,你叫我出來我剛好也想跟你說這事兒的。”
說話間,穿着厚羽絨服的任強就走進店裏,他一眼望見安涼生,沖他笑了笑,接着看見了李杉,臉上的表情稍稍滞了一下,卻也沒有消失,還帶上了一點客氣。
他走到安涼生旁邊坐了下來,李杉不客氣的哼了一聲,安涼生從下面踹了他一腳,又沖他使了使眼色,李杉這才稍稍和顔悅色一些。
安涼生在一旁介紹他們認識,他們也互相打了招呼,然後就叫服務員點了餐,他還特意給任強要了一份排骨湯,并且小聲問他腳還疼不疼。
自從那天安涼生再次跟任強表達心情後,雖然誰也沒提他們現在究竟是什麽關系,但彼此心照不宣的親密了很多,安涼生不僅做任強的免費司機,還陪他複診、拿藥,任強不像以前那樣抵觸,偶爾也會流露出不好意思來,但是更爲自然。
即使安涼生覺得光這樣還不夠,他想更深入,可是現今的狀态也足以令他心滿意足,相信總有一天,任強定會變成他的繞指柔。
不過,在陌生人面前任強表現得還有些拘謹,不想與安涼生太過親密,所以對于安涼生的關切隻是點了點頭作爲回應。
可這種無意爲之的互動在李杉眼裏卻很刺眼,因爲在他的潛意識裏,安涼生值得更好的人,而非這樣一個有犯罪前科又沒有好職業的粗人。
這一頓飯吃得十分别扭,話裏話外李杉總在使些絆子另任強難堪,但任強也是在外面混過的人,好話賴話還是聽得明白,所以總是很巧妙的避開那些敏感問題,不僅沒有當場翻臉,反而跟着李杉打太極,給足了安涼生面子。
可是安涼生卻如坐針氈,他能看得出來,任強的臉色是越來越不好了。他意識到自己這麽叫任強過來實在是欠考慮了,可他太想快點讓自己的朋友接納任強。即使不把任強當朋友,也最好别有敵意。但他這步走得太快了,因爲李杉那夾槍帶棒的話語根本不隻是敵意,還有故意給任強的難堪。
任強吃了很少就說自己飽了,安涼生也沒什麽胃口,反倒是李杉揚揚得意吃得津津有味。
任強撂下筷子,說自己煙瘾犯了想去抽根煙,實際是不想再看見李杉那藐視他的樣子。安涼生看見他來時走路還有些不利落,便想陪着去,另外他還想跟任強道個歉,畢竟讓任強處于這樣的尴尬中是他的不對。
可李杉卻喊住安涼生,任強也想自己靜靜,順水推舟的說自己能行,安涼生便隻好作罷。
李杉待任強走遠,安涼生的視線從任強的背影中拉回來才問:“你看他那德性,臉拉那麽長,給誰臉色看?”
“還不是你一直在那兒說他的不是,問的問題也太尖銳了吧!”安涼生白了李杉一眼,然後又伸長脖子往任強離開的方向看。
“哪裏尖銳?”李杉拉下了臉,不悅的問。
“哪裏不尖銳?”安涼生收回了視線,聲音也開始變冷。“問他在裏面有沒有打架,問他每個月能賺多少錢,還問養着侄女負擔重不重……就這些,你根本就是在給我難堪!”
“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我這是在幫你把關!”李杉分辨道。
“李哥,算我求你,我也老大不小了,人是好是壞我分得清!”
“哼,你以前也是說這話,那幾年前還不是……”
“喂!别提那個人渣行不行?”李杉的話沒說完,安涼生就明白他要舊事從提,以此來證明自己的眼光有多差,于是果斷打斷了他。
“什麽人渣?”這插話的是任強,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而且又看見李杉有些玩味的在笑,安涼生瞪了李杉一眼,趕緊擡頭心虛的看任強,解釋說:“哦,沒什麽。”
任強的身上有股煙味兒,臉色也還是不太好,他沒繼續糾結剛才聽到的話尾,隻是離開的那一會兒,讓他想明白一件事,就是他和安涼生還是有差距,因爲自己的自私讓安涼生和他的朋友有了分歧。
李杉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安涼生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卻在心裏祈禱剛和李杉争吵的話别被任強聽去太多。
李杉擡手叫人來結賬,卻被告知賬已經被任強結好,李杉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有些臊得慌,喝完一杯咖啡,便謊稱自己有事先走一步。
任強沒有要走的意思,坐在位置上喝茶,安涼生覺得今天失敗至極,恐怕任強一定生氣了,所以也不敢先開口。一時間氣氛有些尴尬,兩個人周圍有種異樣的氣氛在流動。
“那個叫李杉的是你的什麽人?”任強喝完一杯茶水,平靜的問。
“發小。”
“哦。”任強點點頭,站起身,雙手插在衣服兜裏,歎了口氣,對安涼生說:“咱們走吧。”然後便自顧自的走了,沒等安涼生。
安涼生戰戰兢兢的跟任強在後面,十分不知所措,他甚至不能跟任強解釋李杉爲什麽會這樣對他。
難道說他們兩個不般配?任強本來就這樣想的啊,說了一定會更加傷到任強的自尊,這點他是知道的。換位思考一下,任強已經表現的很淡定、很給他面子了,如果換做是他站在任強的角度,說不定就憤然離席了,他真的沒有任強的那股忍勁兒。
今天安涼生沒有開車出來,而任強走的是安涼生家的方向,倆人一前一後,形同陌路。
安涼生越走越忐忑,就快到他家的時候,實在忍不住喊了一聲任強,任強這才停下腳步。
安涼生快走兩步追到任強身邊,對他說了聲對不起。
任強一愣,搖了搖頭。
“是我太心急了,希望你和我朋友早些認識,誰知他是這種态度,這是我沒考慮周到。”安涼生解釋說。
“其實這樣的态度我都習慣了。”任強從兜裏掏出包煙,拿出一根煙問安涼生要不要,安涼生搖頭,他把煙放在嘴裏點燃,繼續說:“尤其是剛從裏面出來的時候,去社區辦手續的時候,他們全用有色眼鏡看我。似乎在說:看老任家的小兒子從裏面出來了,那德性一點也沒變,看他以後怎麽樣?而且出門的時候,周圍的鄰居也會指指點點,更别提我父母他們,恨不得當沒生過我這個兒子。如果當時我自暴自棄了,可能也就那樣繼續混下去了,但是我離開了那個環境,覺得重新開始就可以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可是總有人在你身邊舊事從提。所以從你的朋友那裏也能看得出來這點,隻不過他更直白一些,該問的不該問的,他都問了。我能看得出來,他一定知道我的過去,所以我不覺得意外,人之常情嘛。”說完,任強自嘲的笑了笑。
任強的這番話讓安涼生根本沒話說,似乎對任強的那種無形的傷害都是自己造成的一樣,他隻能這樣看着任強,等他将一根煙抽完,把煙頭丢到地上,用腳撚滅。
“我覺得咱們倆現在的關系,都還是欠考慮了,這幾天我也一直在想,就這樣決定是不是對的。經過今天,我就覺得,還是草率了些。”
“有什麽錯?我從沒覺得你哪裏差,是你自己一直看不起自己。”安涼生說完,驚覺說錯了話,略帶惶恐的看着任強。
“呵呵,是啊。”任強點點頭,并沒有否認。“這麽多年我都這麽過來的,每當你重新拾回一點自信,就有人在你耳邊說三道四。不僅如此,有時候出車的時候被警察攔住檢查,發現我過去有前科,他們都恨不得把車裏的貨全都卸下來徹底檢查一番,生怕我會對社會造成危害。我呢,就在旁邊賠笑臉,遞煙、遞錢、裝犢子的希望他們放過我一馬。一次、兩次的,會不适應,會覺得憑什麽大家要這麽對我,還會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改好了。可是日子久了,慢慢就習慣了,不就是一張臉嗎?丢掉了别撿起來就是了,誰又能在意你有沒有那層臉皮。”
“……”
“你說咱們就當朋友多好,你也不用忍受朋友的壓力,我也不用去在意那些眼神,偶爾吃飯喝酒就像之前那樣有什麽不好,當然就我們倆,因爲從來沒有人像你一樣真誠。”
任強還是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可是那些話砸在安涼生的耳膜上就有千斤重,過了好半天他才說:“任強你太死心眼。”
“是你太死心眼。”任強有用原話把安涼生噎了回去,然後就想走了,可安涼生卻把他給拽住了。
任強看着安涼生,想讓他松手,可是安涼生偏不,于是兩個人就這麽僵持着,最後還是任強舉手投降,無奈的說:“你再給我一個星期想想,我出趟門,等回來給你答複,之前說的那些不作數。”
安涼生還是沒松手,可任強又很堅持,最終他就隻能放開了。
“外面挺冷的,你上樓去吧。”任強說。
“可是你的腳,出門沒事兒?”
“小傷。”
“一定注意安全。”安涼生叮囑道。
任強撲哧一聲樂了,無奈的搖搖頭說:“行了,我知道了。”
“你……”不上樓坐坐?這話還沒問出口,任強卻說:“我去接我侄女回家,就先回去了,你快點上樓吧,外面挺冷的。”
安涼生眼睜睜的看着任強頭也不回的上了出租車,一直到車子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