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曾如初從公司出來後,才是下午三點多鐘。政正午的赤陽已經褪去刺眼的光芒,卻異常溫柔的照耀著大地的好時候。
街道上到處車水馬龍。曾如初公司門口的是A市繁華地段之一,寬敞的馬路上並排堵著一排一排的車輛,異常擁擠的人群站在斑馬線上等著綠燈。曾如初也在其中。
曾如初腦袋裡一片混沌,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公交車站,上了回家的那輛公交車。等他稍微有點兒意識的時候,已經在自己的家門口了。
曾如初的臉色顯得有些疲倦,掏出鑰匙插了好幾次才把鑰匙插進鑰匙孔。
正巧這時對門的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拎著大大的黑色垃圾袋兒走出來,背上還背著她前年才要的第三胎女兒。
「呀,你回來了?」那個大嫂看到曾如初驚訝的叫道,嗓門子在空曠古舊的樓道裡顯得極為響亮,還帶著回聲:「我說你上哪兒去了,你們家怎麼這麼就都沒人啊?」
曾如初非常想一個人靜靜,但是天生的性格就不喜歡太直白的拒絕別人,他就無奈的站在門口回答道:「我這幾天出門。」
「出門了啊,那就好,那就好!」那個大嫂幾步走到他面前,手裡的垃圾袋兒發出難聞的食物餿了酸的味道。大嫂像是送了口氣一樣說道:「我還以為你搬家了呢,不是搬家就好,要不然萬一來個能做的,天天三更半夜的回來,我家小崽兒都睡不好覺。」
曾如初勉強笑著聽她說完這段,在她剛喘口氣又要提起別的話題前忙開口說道:「那嫂子我先進去了。」
「……好,好。那改天聊啊!」那大嫂拎著不斷散發異味兒的垃圾袋兒還站在他的門口沒走,曾如初只好先進了屋關上了門,說聲再見。
他住的地方離他公司很近,也就四五站的距離。但是地段好,租金自然也是貴的。曾如初當初好不容易找到這棟租金便宜的小區。雖然樓很舊了,樓道裡黑漆漆的,牆上也有不少的裂縫。但是曾如初搬進來後,把自己租的那個一室一廳徹底收拾了一遍,沒有貼牆紙,但是每年都他都會買塗料自己刮大白。
所以從樓道一進屋,看著整潔簡易的屋內,曾如初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在這裡一住就是兩年多,雖然每個季度都會交租金,但是他已經在心裡把這裡視作是家了。只有回到這裡,他才有安心的感覺。
當初他出獄的時候,老歐還有半年的刑期,自己孤家寡人一個,孑然一身,拎著個破布包跟獄警告別,走出監獄大鐵門的時候,心裡說不出的難受的感覺。
這個城市再沒有一個他的朋友,沒有他的一個親人,有的恐怕只有那些想要害他的人。
自己終於走出了那個人吃人,黑暗血腥如地獄一樣的牢房,卻不知道未來該走向哪裡。
他進去的時候十九歲,再一次看到鐵柵欄外面的陽光和世界的時候已經過了十年。曾經的土道都改成了板油馬路,曾經的瀝青馬路寬了不止一倍。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街上奔馳著的轎車他都叫不出名字……
那一刻,他深深的意識到,他與這個社會脫軌了。他當年放棄的不僅僅是十年的生命,還有今後的生活……
曾如初記得,他刑滿出獄的那一天,是個陽光明媚的大艷陽天,可是熾熱的太陽找不到他內心的陰鬱,他內心焦灼的如同一條被不幸撈上岸的魚,在太陽底下等著被烤焦……
腦袋上是光禿禿的在監獄裡剃的囚犯頭,身上的衣服還是老歐的就夾克,穿在他的身上大了不止一點兒,走在路上行人紛紛側目。曾如初至今還記得當時心裡羞恥的感覺,恨不得衝回監獄。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車挨著他停在了旁邊,一身筆挺西裝,成功人士模樣的鄭青從裡面下來,伸手去接他的破布包,爽朗的衝他笑著說:「抱歉,我來晚了。走,先帶你去吃頓飯洗洗澡,去去晦氣……」
當時鄭青不止帶他吃飯洗澡,還給他安排了住處,工作,甚至還說,如果自己想讀書或者學點兒什麼,只管去,他掏錢……等等的一切……就是後來他幫老歐開得那家麻辣燙,還是像鄭青開口借了五萬塊錢。鄭青眼睛眨也沒眨,什麼都沒問就把錢給了他……
曾如初坐在自己那張單人床上。沒有開燈,太陽一點一點落下去,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全黑了。他模糊著視線看著簡潔齊全的傢俱,回想著這一切。又忍不住想著,如果,當時鄭青沒有出現在監獄門口接他。沒有鄭青,自己今天在幹什麼呢?
如果真的沒有鄭青,曾如初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不論怎麼,他都不可能是今天的他。更逞論是見到袁宇呢……
可是,可是……他一直心存感激,不知道如何報答的鄭青……居然對自己是那樣的感情,存著那樣的心思……
曾如初心裡像是纏著密密麻麻的線頭,煩亂一團怎麼解也解不開。他是真的不明白,一直以來他認為有著完美家庭,事業成功,甚至在心裡當做偶像榜樣,當做親人兄弟的鄭青,怎麼就會喜歡上自己的呢?
鄭青怎麼會喜歡他,怎麼可能喜歡他……
曾如初的腦細胞有限,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連著幾個小時,他像是魔障一樣就是繞不開這個問題。根本沒時間去考慮,他跟鄭青以後怎麼辦,他這麼回復鄭青,怎麼面對鄭青……
曾如初想著想著就躺下了,頭疼的厲害,他就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好像是夢到了當時在監獄的裡,自己被監獄的老人圍著拳打腳踢,其中一個人一腳踢在了他的心口,尖銳的刺痛讓他呼吸越來越困難……就在這時,獄警在外面拿著警棍狠狠的敲擊著鐵門……那聲音粗暴而血腥,他忍不住瑟縮著蜷成了一團……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開門!」
獄警的聲音變成了袁宇的。穿著衣服蜷縮在床上的曾如初豁然睜開眼睛,身上的襯衫都被夢中的冷汗浸濕了。
「匡匡匡!曾如初你在不在裡面,你給我開門!」
曾如初家的安全門被從外面踢得匡匡匡直響,堪受不住般晃動著,好像隨時都能被人踹開一樣。
曾如初飛快的從床上爬起來,把門打開。一臉緊繃的袁宇站在外頭,拳頭險些來不及收回。看到曾如初安然無恙的站在門裡面的時候才鬆了口氣,隨即表情帶上了一絲怒意。
「你耳朵有毛病吧,我敲這麼久你都聽不到?」袁宇臉色陰沉陰沉的,隨即像是想到什麼一樣,臉色一沉,把擋在他面前的曾如初撥開,大步走進曾如初的房子。
屋子一共就不到五十平米的大的地方。靠窗戶的位置擺著一張單人床,旁邊一個簡易衣櫃,一個飯桌,還有一個書桌。曾如初這裡簡潔的就連成活用品都不多,只有些必須用得到的。可以說是一目瞭然也不為過。
曾如初把門關上,就看袁宇正往洗手間裡看。他皺著眉問道:「你在找什麼?」
袁宇回頭,看也沒去看他,走到窗前把窗戶打開朝下面看了看,才算是臉色不太好看的消停了。
曾如初嘴角一勾,淺淺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說道:「這裡是四樓,就算是躲也不能從窗戶躲出去。」
袁宇一進門就是一副捉姦在床的樣子,讓曾如初看得心裡又噁心又厭煩,就一時沒忍住嘲諷了他兩句。
袁宇當然聽得出他話的嘲諷,兩步走到曾如初跟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語氣陰冷的威脅道:「你要是真敢藏人,我就連你一塊兒拉到北山上活埋了!」
曾如初今天心情實在是不佳,冷著臉揮開他的手,陰陽怪氣的衝他諂媚一笑,冰冷的說道:「不敢。」
曾如初轉身去桌子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完全是當袁宇不存在的樣子。
袁宇高大的身軀往他的小公寓裡一站,整個屋子顯得更小了。袁宇皺著眉頭說道:「這麼小的破地方,你怎麼住的?不怕窒息了?」
袁宇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根本沒想到曾如初會有怎樣的心情。
果然,曾如初聽了,拿著水杯的手一抖,氣得把嘴唇抿得緊緊的,因為他怕他一開口,就是讓這個男人滾出去。
曾如初心情不佳,顯然袁宇也沒好到哪兒去,從進屋開始就繃著張臉,見曾如初無視他,就更加憋氣了。
「你怎麼回這兒來了?」袁宇硬邦邦的質問道。
曾如初家平時沒客人,只有一把曾如初正坐在屁股地下的椅子,袁宇這麼高的大個兒,沒有坐的地方只能杵在曾如初的面前。
曾如初輕輕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語氣平板的解釋:「不舒服,請假了。」
袁宇一雙怒眼從他的頭髮絲兒掃到腳下,曾如初除了一如既往的臉色瓷白外一點兒也看不出什麼,他就怒了。
從那天晚上開始,他早晨上班會先把曾如初送到公司,下班的時候也去接他。就算是自己臨時有事兒,也會讓司機去。他給曾如初的說法是,我還偏讓大家都知道你是老子的人!實際上什麼心理,只有袁宇自己知道。不過不管怎麼,曾如初下了班就應該回家,應該回的是他袁宇的家。而不是一聲不吭,跟失蹤了似的跑回自己家,而且連個電話也不接。
今天晚上他本來跟政府的幾個領導在吃飯,中途的時候心裡總是想到曾如初,就找個借口走到走廊想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他想吃什麼自己給他帶回去。沒想到電話沒人接,然後他給司機打,司機說一直在曾如初的公司門口等了一個多小時了,曾如初的同事說樓上早就沒人了,他也打不通曾如初的電話。
袁宇這才急了,回到客房草草結束了宴席,還跟這些領導抱了歉意,說是有要緊的事兒,下回再補上。
能讓袁家的袁宇急成這樣,可見是多麼重大的事兒了。那些政客自然不可能跟袁宇計較。
袁宇之前派人跟著曾如初,無非是想查查他的一些情況。兩天後他就把人撤了。曾如初的電話怎麼打都不接,最後乾脆關機的那一刻,袁宇後悔的腸子都要青了。
當你非常想要找到一個人,而這個人無論如何你也聯繫不上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的瞎猜,才他是不是出了意外,是不是跟別的男人在吃飯,是不是生氣了不想理你……
袁宇最煩的事情之一就是別人不接電話。如果是別人,通常一次不接他的電話,他就再也懶得打第二回。可是曾如初,就是能夠做到三番兩次,又兩次三番的不接他的電話,說不接就不接……
本來袁宇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曾如初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也就罷了,今晚還異常的陰陽怪氣,連個好臉色都沒給自己,反倒像是他袁宇做錯了事兒,對不起他一樣!
「我告訴你,曾如初!」袁宇用手指著曾如初的鼻子,俊臉上的煞氣都能把小孩兒嚇哭,厲聲道:「別太過了啊!誰他媽的把你慣成這樣的,嗯?你他媽就是老子的一個玩物,老子想怎麼睡就怎麼睡的玩意兒!老子讓你笑你得給我笑,讓你哭你就得哭,誰告訴你你他媽的能給我臉子看的?再有下一次,把我惹生氣了,看老子不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