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
落入地平線下大半的夕陽火紅的光照過來,將地面上人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被人類飛濺的鮮血染成烏色的沙粒被自荒漠深處刮來的狂風捲起,模糊了天邊夕陽的弧度。
馬蹄踐踏在裸露的灰巖地面踢起漫天的塵土,地面在駿馬強有力的踏地聲中隱約晃動著。
縱馬飛馳的埃及將領們在反應過來之後便心急火燎地匆匆追趕著擅自迎向敵人的年輕法老王的身後,他們臉上有著明顯的慌張失措的神色。
即使已經徹底擊潰了盜賊王的叛軍,但若是王卻在最終關頭因為一時的不慎有了什麼萬一,那便意味著埃及的慘敗。
一扯韁繩,胯下駿馬一個急剎車高抬前蹄發出長嘶。
眾人紛紛在少年王的身後勒住了自己奔馳的駿馬。
四面八方遙遠之處隱約傳來廝殺的聲音,戰場的殺戮仍舊在持續。
而與那樣的嘈雜轟鳴之聲完全逆反的卻是戰場的正中央,這裡靜悄悄的,只能聽見人類粗重的呼吸聲。
被無數埃及士兵簇擁的中央,卻是憑空擴展開偌大一塊空地。
埃及的法老王與白髮的盜賊王對峙而立。
白髮的盜賊王一躍翻身下馬。
他血紅色的瞳孔掃視一周,最終仍舊落在那神色冷然注視著他的少年王的臉上。
他深色的唇角驀然扯開一絲冷笑。
猛地抬手。
閃著寒光的銳利匕首被他拋在空中打了個旋兒後重新落回在他的手上。
劍尖那一道冷意折射夕陽一道弧光。
下一秒卻是狠狠刺入安靜地立於主人身邊的墨色駿馬後股之上。
在飛濺出的鮮血中,吃痛的駿馬一聲長嘶,受驚痛楚之下猛然撒開四蹄直線向前猛衝而去。
將這塊偌大一片空地簇擁得嚴嚴實實的埃及士兵們吃了一驚,眼見那匹黑馬狀若瘋狂地橫衝直撞而來,下意識紛紛避開。
而做出這一切的迪亞邦多卻是看也不看那撒狂奔走的黑馬一眼,只是低頭伸手,指尖輕輕在染血的匕首的劍刃上劃過。
一股帶著鐵銹的詭異的腥氣……
那幾乎遺忘的人類的記憶在這一瞬不知為何突然復甦在他腦海之中。
沒有一絲亮光的黑暗之中,那冰冷的穿透他的父親的心臟和被他的父親擋住的暗道的木板刺破了當時還是孩子的他的臉頰的冷鋒……
他此刻甚至還有一種那從冰冷的利刃之下流出的帶著鐵銹氣息的溫熱液體一點點流過他的頰滴落在他的頸上的感覺……
【迪亞邦多,一定要恢復巴庫拉家族的榮光啊。】
血紅色的瞳孔閃了一閃,將這句不知為何突然從記憶深處閃出的話從腦中剔除。
白髮的盜賊王抬起頭,盯著對面法老王的目光恢復了專屬於魔物的冰冷和充斥獸性的戾氣。
瘋馬在一眨眼的功夫已是疾馳而去,只在視線所及之處留下一道滾滾的塵土。
剛剛追上來的愛西斯看了一眼疾馳而去的駿馬,又回頭看向留在原地看都不看一眼自己奔走的坐騎的盜賊王。
這意味著……這個人已經徹底將自己至於絕地不留任何生路……
即使對自己也如此狠辣的姿態讓愛西斯的胸口有些發涼。
不顧一切連自己的性命都已經不在乎的那種人,才是最讓人恐怖的存在。
讓王直接面對這樣的人……太危險了!
愛西斯下意識縱馬上前幾步,想要將法老王勸回來。
可是她才一動,騎馬安靜地立於前方的少年王彷彿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屬下的想法。
他抬起手來,拒絕了他的僕人們的靠近。而即使從後面看不見少年王臉上的表情,那散發出的實質性的壓迫的氣息就足以讓他的僕人們下意識遵從他的命令向後退開。
年輕的法老王翻身下馬,乾淨利落的矯健姿態。
淺褐色的手一拍馬鬃,白馬長嘶一聲撒蹄奔到一邊,乖巧地站著不動了。
腰間長劍出鞘,鋒利的劍刃在夕陽之下閃著冰冷的光輝。
兵刃的寒光照亮了法老王額上荷魯斯之眼的黃金頭飾,奢華的金色髮絲落入紅寶石的瞳孔裡,染上一點金色的餘暉,卻越發讓那銳利的瞳孔在陰影中像是能發出光的明亮。
隱約似乎能聽見天空之中那拍打著羽翼劃破天空的白鷹響亮的鳴叫之聲。
嚦嚦作響的風刮起來,讓少年王身後鮮紅的披風飛揚起來,柔軟的弧度將長劍映襯得越發筆直銳氣,而那淺褐色的手卻是一把扯□後披風向身後丟去。
鮮紅色的柔軟披風在狂風之中展翼而去失去蹤跡——
埃及的少年王一身銳氣長劍直指敵鋒——
被拋向一旁的華麗的劍鞘掉落在□的岩石地面撞擊出的清脆的響聲像是開戰的信號。
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不到一秒的時間——
兩柄利刃驀然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發出巨大的彷彿爆炸一般的聲響,在火紅的夕陽之下炸開閃電般的火光——
………………
……………………
鏗!
尖銳的匕首打著旋兒在天空一掠而過,深深地插、入鋪著一層淺淺的黃沙的灰巖大地裡。
左臂被切裂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的迪亞邦多用陰鷙的目光盯著站在他對面的法老王。
他整個人躺在地面,長劍的劍尖已經刺入他的胸口。
握著長劍的淺褐色的手稍一用力,就會貫穿在劍尖逼迫下的心臟。
失去了邪神賜予的力量。
人類姿態的迪亞邦多並非強大的少年王的對手。
緋瞳的法老王注視著他,以居高臨下的姿勢,以理所當然的神態。
你輸了。
他並未開口說話,只是用目光流露出如此輕蔑的意味。
他的唇微張著,胸口不斷起伏著,那是急劇消耗體力而引起的急促的喘息。
亞圖姆並未就此奪取迪亞邦多的性命,他盯著盜賊王的艷紅瞳孔流露出催促的意味。
他在催促盜賊王立刻履行他的承諾。
被鮮血染紅的深褐色的手突然抬起,一把抓住刺進胸口的劍刃。
鋒利的劍刃幾乎將那隻手切割開來,而白髮染上艷紅血跡的盜賊王卻是仍舊是一臉毫不在意,唇角揚起笑意。
只是那盯著法老王的血紅瞳孔陰毒至極。
他抓住劍刃使勁將它從自己胸口拽出來,自己也試圖從地上爬起來。
「大爺可還沒倒下。」
他毫無顧忌地囂張地嘿嘿笑著,笑起來的時候頰上疤痕裂開,越發讓他的臉猙獰了幾分。
年輕的法老王緋紅的瞳孔深處的光華閃了一閃,流露出幾分怒意。
迪亞邦多那句話的含義亞圖姆讀懂了。
除非殺死迪亞邦多,否則迪亞邦多就不會承認自己倒下。
但是如果殺死迪亞邦多,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就……
看來,從一開始,迪亞邦多就沒有沒有將那件事告訴他的打算。
少年王的眼底冰冷的目光一掠而過。
既然這傢伙沒用了……
他一腳重重地踩上迪亞邦多的肩,將對方試圖撐起的身體踩倒在地,然後一甩長劍,利刃再一次掠過,幾乎切斷了迪亞邦多的手。
光滑劍刃上甩出的一連竄的血珠,濺落在亞圖姆踩在迪亞邦多身上的淺褐色的腿上的黃金環飾上,染成一連竄鮮紅的血點。
金髮的法老王將白髮的盜賊王踩於腳下,以勝利者居高臨下的姿態。
冰冷的緋紅色瞳孔透出明顯的殺意,他右手的長劍果斷斬向對方的頭顱——
而仰面躺在沙地上眼看利刃即將加身的盜賊王卻仍舊只是陰冷地笑著,直至劍臨額前的一瞬才突兀地不知從身上何處再拔出了一個匕首。
鏗的一聲,他的匕首抵住了那個毫不留情地斬向他頭顱的劍刃。
下一秒,他狠狠地撞擊開劍刃,反手一刀斬向踩在他肩上的法老王的小腿。
這一刀下去,足以將那只腿硬生生斬斷。
反射性一個後翻躲開對方突然襲擊的少年王跪落在地面,他皺起眉,站起身來。
對面,血瞳的盜賊王也站了起來。
一隻左臂像是無用之物晃晃蕩蕩地垂著,滴滴鮮血落下來,很快就將迪亞邦多腳下的沙地染成艷紅的色澤。
他像是犯了毒癮精神被刺激而瘋狂到極致的賭徒,對於自身的痛楚已無所察覺。
低沉的彷彿是從喉嚨深處壓迫出來的嘶吼聲發出來,那雙血紅色的瞳孔像是陷入絕地的野獸,盯著法老王的目光充斥著戾氣和刻骨的怨憤。
他上前一步,似乎立刻就要向法老王迫近而去——
可是就在這一刻,迪亞邦多的臉色突然一變。
從遙遠之處傳來的那個和他有著微妙聯繫的靈魂突如其來爆發的劇烈的顫抖猛地向他襲來。
那股波動中透出的□裸的痛苦幾乎就是直接傳遞到他的腦海深處掀起巨浪。
與主人締結契約的魔物是最能直接感覺到主人靈魂的存在。
那急迫、焦灼以及無能為力的自我苛責和陷入痛苦的情緒根本就是那個傢伙的——
迪亞邦多的臉上露出錯愕的神色。
能讓那個粗線條沒神經的傻子陷入這種近似於絕望境地的悲痛的到底是怎樣的事情?!
【不行……】
某種頑強的意志和情緒傳遞過來。
連帶著那個人混亂不堪的思緒,斷斷續續地。
【要…阻止!】
【幫我——誰能——】
傳遞過來的混亂的思維,讓遊戲在無意識中發出的召喚身為他的魔物的迪亞邦多的魔力。
只要接受遊戲的呼喚,迪亞邦多就會立刻回到遊戲的身邊。
迪亞邦多一手還強硬地握著匕首指向對面的法老王,另一隻手卻是按住頭咬緊牙。
深褐色的臉上神色時青時黑變幻不定。
他似乎在艱難的掙扎著想要做出一個最終的決定。
這種自對方精神力傳遞來的強烈波動的情緒,迪亞邦多只要主動將其截斷就不會再感應到分毫,完全地拒絕對方的召喚。
不要去管那個麻煩的傢伙就好!
他咬著牙如此想著。
現在這種時刻他要是離去的話,肯定會被所有人當成一個只會說大話的孬種。
尤其還是當著他最憎惡的死敵法老王的面!
是他自己一開始就放話說死也不會逃走,現在卻……
他迪亞邦多大爺死也丟不起那個臉!
死死地按著頭的迪亞邦多臉上的神色變幻得越加厲害。
心一橫,他一甩頭截斷了自遊戲那邊傳遞而來的巨大的靈魂波動。
昂起頭,血紅色的瞳孔惡狠狠地瞪著皺著眉看著他的法老王,再一次反手揚起手中的匕首就想要衝過去——
年輕的法老王反射性地舉劍,想要抵住那襲過來的冰冷的劍光。
可是銳利的劍尖卻在襲過來的半截僵在了半空之中。
白髮的盜賊王一張本還算俊俏的臉此刻面目猙獰可怖,眼角抽搐得厲害。
他一甩手,定在半路的匕首的劍刃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光。
「可惡!遊戲你這個沒用的廢物!」
他不爽之極地發出低低地咆哮。
什麼時候求救不好偏偏在這種時候!
害得老子做出這種看起來像是臨陣脫逃的事情!本大爺的臉全都被你都丟光了!
一臉氣急敗壞之色的盜賊王不甘心地看了亞圖姆一眼,就在那充滿攻擊性戾氣的目光引起少年王警惕之意的瞬間,他卻突然撇過頭,飛快後退一步,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驀然消失在空中。
包圍在四周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埃及士兵在錯愕過後,立刻發出巨大的歡呼之聲。
大神官和將軍們在鬆了一口氣之後立刻拍馬上前,簇擁在皺著眉的少年王身邊,各種讚美之詞不絕於耳。
那個信誓旦旦不死不休的狠辣盜賊王竟是為了保命臨陣脫逃,雖然不知道他用的什麼辦法——至少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如此認為。
唯獨緊緊地皺著眉的亞圖姆一言不發,頗有些不耐煩地揮手讓簇擁上來的人退下。
紅寶石瞳孔裡隱藏在陰影之中的不快昭示著他此刻並不怎麼好的心情,他並不認為那個傢伙會做出為了保命而逃走這種行為……
更重要的是,他最終還是未能得知他最想要知道的事情,這一點讓他不快到了極點。
作為勝者卻沒有任何喜悅之意,年輕的法老王週身的氣壓反而越發低迷迫人。
雖然不太明白原因,都是卻都很清楚亞圖姆此刻心情不好的眾人下意識停止了喋喋不休的話語,面面相覷,老老實實地退開了一些。
埃及的少年王抬起頭,緋紅色瞳孔掃視著因為夕陽已經徹底沉入地平線下此刻已經變得一片昏暗的巨大戰場一圈。
除了角落裡零星的戰鬥,整個戰場基本上已經安靜了下來。
盜賊王的叛軍已經四散潰逃而去,整個戰場裡剩下的活人,只有站著埃及士兵以及跪著或是躺著投降的叛軍。
側頭,淡淡地吩咐馬哈特去整軍打掃戰場收拾後續事宜之後,亞圖姆側頭一聲呼哨。
一直安安靜靜地站立在不遠處山丘之下的雪白駿馬一聲嘶鳴,歡快地蹦躂到了它的主人面前,低下頭來,用額頭蹭著它的主人伸出來的手。
亞圖姆拍了拍它的長頸,正待翻身上馬——
【法老王。】
那憑空出現聲音讓少年王按在雪白長鬃上的淺褐色手在一瞬頓了一頓。
同時,也讓正打算服從法老王的命令離去處理後續事宜的馬哈特愛西斯大神官錯愕地回過頭來。
像是灼燒的火焰一般的紅寶石的瞳孔緩緩地移過來。
年輕的法老王的目光落在那個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前的青年身上。
身著奇異盔甲的青年的手中,一柄足足有他的身高那般巨大的重劍被他反手重重砸在地面。
面貌與人類一般無二的青年注視著法老王,面無表情,半邊臉被額發掩住,露出的半截臉上似乎看不見一絲屬於人類情緒的存在。
青年遠遠地看了一眼前方,王都底比斯的方向。
他的目光露出焦灼以及憂心的神色,以及某種似乎迫於某種無形的力量的壓制而逼得他不得輕舉妄動的無力感。
「沉默的劍士……王弟的——」
目光移過來的愛西斯女神官已是不由自主地說出聲來。
她一臉詫異之色,顯然想不明白王弟的魔物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法老王。】
無視其他人類的存在,外貌與人類一般無二的人型魔物再一次呼喚法老王之名。
【邪神已前往底比斯之城。】
沉默的劍士所說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蒼白難看之極。
馬哈特焦灼地開口想要追問什麼,卻被仍舊是神色未動的亞圖姆抬起的手堵了回去。
年輕的法老王那張俊美的淺褐色的面容此刻看不出什麼表情,銳利的緋紅瞳孔只是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的王弟的魔物。
沉默的劍士再度看了一眼遠方的底比斯,繼續說道。
【我遵從主人的命令告知你此事,底比斯之城需要法老王的保護。】
「不可以,王!」
沉默的劍士的話一落音,女神官立刻反對出聲。
「現在什麼事情都不清楚,僅憑這個魔物一句話,您不能輕舉妄動。」
她的臉上露出又驚又怒的神色。
「而且如果邪神真的降臨王都,您回去王都只是自投羅網!」
人類不可能是神的對手,更何況現在七個黃金神器四處散落無法聚集,更是沒了絲毫勝算!
埃及不能冒著失去法老王的危險。
「就算王都被毀,只要您還在,埃及就還有希望!」
「何況……何況……」
話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一句話終是忍不住衝口而出。
「您不要忘記了,現在的王弟有可能是埃及的敵人啊!」
他們根本無法判斷現在被邪神控制的王弟的魔物是否值得信任。
一片沉寂,年輕的法老王仍舊沒有做聲。
他緋紅的瞳孔在黑暗中彷彿發著光的明亮,像是灼燒的火焰,可是從他那奢華的金色髮絲透出的目光看不出絲毫波動的情緒。
而沉默了稍許的沉默劍士突然發出一聲低歎之後再一次開口。
【法老王,你不值得我信任。】
沉默的劍士遵循主人的命令前來此地。
但是他還保留著的人類的記憶讓他對眼前的法老王抱持著並不友好更是無法信任的態度。
只是……
完成任務的魔物將消失在人間。
他和沉默的魔法師,都借由邪神所操縱的生命之符的力量成為魔物,所以他們無法違背邪神的意願。
哪怕是他們最重要的主人的命令。
像這樣的傳話,已是他們所能做到的極限。
他們無法達成他們此刻陷入痛苦之中的主人的希望。
所以……
【我別無選擇,只能寄托於你。】
【主人信任你,我也只能選擇信任你。】
被強大的規則控制而無法幫助自己最重要的主人的人型魔物臉上露出人性化的悲哀的表情。
他張口的一瞬,整個人也已破碎在空氣之中。
唯獨遺留的一句話迴盪在天地之間。
他說,
【請務必守護……將主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