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
「王弟,你是借由埃及之神的力量而復生,一旦你前往神的力量所不及的距離埃及太過遙遠的地方,你便會逐漸衰弱直至死亡。」
年老的大祭司再度上前一步,蒼老的臉上,明亮的眼睛直視著位於他前方的年少王弟。
他的話讓幾位大神官以及不遠處的侍衛塞西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臉上露出愕然的神色。可是與此同時,他們的眼神也下意識透出鬆了口氣的神色。
如果是這樣的話,王弟一定會放棄離開埃及。
他們這麼想著,紛紛把目光再一次投向光門之下的年少王弟,惟獨站在最後方攥緊手中黃金權杖的賽特低下頭,閃爍的目光也不知道再想些什麼。
站在西蒙前方的少年王聽聞此話的時候,也似乎有點吃驚地回頭看了西蒙一眼,但又馬上回過頭看向了他的王弟。年輕的法老王那張俊美的臉並未因為西蒙大祭司的這番話露出放心的神色,相反,他看著遊戲,竟是微微皺起眉來。
緋紅色瞳孔中一掠而過的,是一抹不安的神色,只是很快就被他強行壓抑了下去。
巨大的光之門依然在不緊不慢地敞開,位於其下的年少王弟在沉默。
在氣流中飛揚不休的金色髮絲在那張稚嫩的面容上落下的陰影不時飛掠而過,紫羅蘭色的瞳孔安靜地注視著年老的大祭司,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冷靜。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年少王弟開口問道,一臉平靜。
那質問的語氣讓西蒙大祭司也怔了一怔。
自從他繼承太陽神拉的大祭司這一榮耀的職位之後,從來都沒有人用這樣質問的口氣對他說話。
或許該說,他的話,埃及從來沒有人敢質疑。
「我知道你們不允許埃及王室的血脈遺留在外,我知道你們想讓我留下來。」
埃及的王弟再一次開口,他明亮的眼睛將前方的人的身影倒映在瞳孔深處。
「那種明明只對你們有利的事情,憑什麼讓我相信?」
「我好不容易才得到這次可以回家的機會,憑什麼你們一句話就讓我放棄?」
他問,語氣一次比一次強硬。
目光慢慢掃過下方的眾人,年少王弟淺紫色的瞳孔裡一點點燃燒起了一簇明顯的所有人都能察覺到的怒火。
「如果這些問題你們回答不上來,那麼,就換一個問題。」
看著沉默的眾人,年少王弟的唇角微微上揚,揚起一抹攜帶著他難得的怒意的弧度。
他的腳步再度向後退了一步,更為接近他身後敞開了大半的光的大門。
「你們,憑什麼讓我相信?」
年輕法老王張了張唇,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很快又閉上沒發出一點聲音。那幾句已經到了喉嚨的近乎命令的話被他強硬嚥了下去,他的眉皺得更緊。
法老王的一句話,沒有人敢不遵從。
長久以來,亞圖姆位居王位高高在上,早已經習慣了他人誠惶誠恐地服從於自己的每一個字,所以,當他強壓下到了喉嚨裡的那一句命令之後,卻有點茫然地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是埃及的法老王,他只懂得也只需要懂得如何命令他人。
可是,作為一直以來最接近遊戲的人,亞圖姆自然是頗為清楚他的王弟的性情的。所以他可以料到,一旦那句類似命令的話出了口,就再也沒有了挽回的餘地。
所以剛才西蒙大祭司說的那番話不僅沒讓他放下心來,反而讓他在心底下意識閃過不好的預感。
王弟常日裡都是頗為乖巧溫順的,可一旦倔起來連他這個法老王都沒辦法只得主動讓步慢慢哄著——好吧,他無法否認或許讓他的王弟養成這種倔脾氣也與他太過寵著他的王弟有關。
當讓步成為習慣,那也就成了理所當然。
而且年輕的法老王也並不會討厭這樣的讓步。
可是,那唯一一次的強硬,便造就了當前這進退不得的慘烈局面。
「王弟,或許我是在騙你,或許我說的是事實。」
年老的大祭司在怔了一瞬之後,很快反應了過來,他搖了搖頭,語氣中帶上幾許沉重。
「是的,我沒有辦法證明我的話是正確的,可是你也同樣無法判斷我的話是否是謊言。」
他看了閃耀著光芒的黃金盒一眼,又再一次看向王弟。
「王弟,用好不容易得回來的生命去賭這樣的可能性,值得嗎?」
龐大的神殿再一次陷入死寂般的沉默,黃金盒的光芒越發閃耀,相比之下三神投射來的光柱顯得弱了許多。
沒有人再說話,寂靜的大殿中只能聽見眾人或輕或重的呼吸聲。
年少的王弟注視著西蒙大祭司的眼睛,他站著,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年輕的黑髮侍衛站在他身側的左前方,攔在塞西和王弟之間,自從他出現以來不曾說過一句話,他只是沉默地守在王弟身邊,警惕地看著不遠處塞西的一舉一動。
他不打算勸說王弟什麼,在他看來,王弟的決定就是他的決定。
防止塞西接觸王弟,這是他現在唯一的念頭。
「王兄……」
年少的王弟終於開了口,他的眼睛投向懸浮在空中的黃金盒,眼底閃過一絲恍惚的神色。
「黃金盒將我帶來埃及,帶到你的身邊。」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年輕的法老王身上。
他看著亞圖姆的目光很專注,也很柔和,彷彿是想將那張熟悉的面容銘刻到記憶的深處。
「我已經見到了你,那麼,已經夠了。」
淺紫色的瞳孔裡透出的光芒是堅韌的,沒有絲毫動搖。
「所以我……」
「閉嘴!」
一聲顯然是壓抑到了極限而突然暴起的低沉怒喝讓整個大殿都彷彿在瞬間一震,緋紅色的瞳孔帶著年輕法老王毫不掩飾的怒意,如出鞘的利劍直刺對方的雙眼。
「朕有准許你離開嗎!」
直面於法老王龐大威壓之下的少年在一怔之後卻是啞然失笑。
或許是已經習慣,或許是從一開始,年少的王弟從不曾畏懼年輕法老王的威嚴。
「就算留下來,又能怎麼樣?」
年少王弟的聲音並不大,可是在這個空曠寂靜的大殿卻異常清晰。
「另一個我(日語)……」
他說,「現在的你是王,埃及的法老王。」
所以不可能和以前一樣,你會說最重要的東西是我。
所以不可能和從前一樣,你會毫無保留地相信我。
所以你可以毫不猶豫地殺死我——
我懂。
你是法老王。
「下一次發生同樣的事情,你依然會毫不猶豫地處死我,對不對?」
年少的王弟說,用的是疑問的語氣,可是注視著亞圖姆的目光裡透出肯定的神色。
「那麼我留在埃及或許過不了多久還是死,既然如此,為什麼我不選擇死在我的家鄉——或許還有一半的機會活下來?」
就算是賭上只有一半的幾率,就算賭上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最珍貴的性命,他不想輕易地放棄。
他已經沒有再留在這裡的理由。
可是在三千年後的世界裡,他的父母,爺爺,朋友們……所有他不想放棄也永遠都不會放棄他的那些很重要的人們,都在等著他。
他們一直都在等著他回去。
「讓開,克雅!」
塞西上前一步,眼底儘是焦灼的神色。
黑髮的侍衛看著塞西,沒有回答,也沒有後退。
他舉起右手的長劍,左手握住劍柄,用力。
來自於阿赫摩斯王墓之中的長劍那銀白色的劍刃一點點暴露在光芒之中,折射出的刺骨的寒光落在了塞西睜大的眼底。
克雅雙手握緊長劍,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對面的塞西。
他看起來很冷靜,即使聽到了那樣的事情和王弟的決定,也看不出絲毫動搖的神色。
他看著塞西,舉動傳遞出來的意味很明顯。
想要過去就得先踏過他的屍體。
「克雅!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冥頑不靈的黑髮侍衛的舉動讓塞西體內肝火更盛,他一把拔出劍來怒吼出聲,「難道你真的要眼睜睜地看著你的主人去送死?」
黑髮侍衛看著他的目光很冷,微微上揚的唇角帶上一抹嘲諷的意味。
他握緊手中的長劍,對準了塞西,即使是在對話的途中,他的警惕性也沒有絲毫放鬆。
「我的回答,你在上一次就該知道了。」
就像上一次,哪怕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他依然毫不猶豫地遵從王弟殿下命令離開了王宮。
現在,仍舊是一樣。
克雅說:「我遵從王弟殿下的一切決定。」
即使是死亡。
光的大門即將打開,黃金盒傳遞來的金色光芒也已經接近了尾聲。
年少的王弟看著還差最後一點就要完全打開的大門,猶豫了一下,一咬牙,他伸出的手指探出光的大門之中。
他看見自己的手融化在光芒之中,可是一股無形的阻力從咯咯作響的指關節處傳來,壓迫得他的手指疼痛不已。
這或許是因為大門尚未完全打開的緣故,可是他已經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竭盡全力將自己的手伸進去,纖細的手臂一點點進入光幕之中。
然後是肩膀,然後是臉和半邊身體。
強烈的壓迫感阻止著他艱難向前挪動的身體,他覺得自己就像整個人都被埋入了泥淖裡,身下巨大的吸引力和前方巨大的排斥力都在試圖將他推出這片光幕。
一股颶風迎面吹來,吹得他的頭髮凌亂地飛舞起來,刺得他的眼睛都睜不開。
他勉力將眼睛睜開一條極細的縫隙,四面八方都是炫目的光芒,他什麼都看不清楚,可是當亮到極致的那一瞬——
那股阻止他前進的壓迫得他全身骨頭都疼痛不已的無形的力量突然一鬆,模糊的視線之中似乎隱約看見極遠的地方有著幾棟熟悉的高樓的影子在晃動。
心臟在那一瞬瘋狂地跳動了起來,他睜大了眼睛,也不管那明亮的光芒刺痛得他的眼睛都滲出淚水來。
他竭力伸長了右手,筆直伸長的手指,彷彿下一秒就能接觸到那個熟悉的世界。
他沒有看見,最前方的指尖散出淡淡光點,像是在消散。
這一瞬,那雙睜大到了極限的紫羅蘭的眼睛此刻只能看見那遙遠的熟悉的世界。
只差一點——
一陣劇痛從左手手腕沿著手臂的神經延伸到了腦中。
左手手臂在被什麼人強硬地向後拽去,從後方傳來的大力讓他整個人都身不由己地向後方倒去。
那四面八方明亮到極致的光芒在這一瞬突然間彷彿是耗盡了力量一般黯然失色,遠方若隱若現的熟悉的虛影在光芒黯然下來的一刻被黑暗所掩蓋。
他睜大眼睛,卻再也看不見。
鋪天蓋地的黑暗在一秒鐘的功夫裡就迅速從遠方蔓延了過來,將他整個人都吞噬了下去。
大殿之中一片寂靜,事情發生得太快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巨大的光門突然間爆炸粉碎而化作的無數的光點紛紛揚揚在空中飄蕩著,散落下來,在黑暗的大殿之中形成一幅極其詭異卻又美麗到不可思議的景色。
一貫沉穩的西蒙大祭司此刻也不禁皺起眉,他張了張嘴,卻終究什麼都沒說,只是發出一聲微不可及的歎息聲。
夏達與身邊的馬哈特對視一眼,他示意最得法老王倚重的馬哈特過去看看情況,卻被馬哈特搖頭拒絕了。
夏達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抬腳向剛才突然衝到王弟身邊的法老王走去。
「王……」
「滾開!」
一聲怒叱。
向背對著自己的法老王伸過去的手僵在半途,夏達神色一滯,立刻惶恐地後退了一步。
半跪在地上的年輕法老王背對著他的大神官們,被他強硬拽回來的年少王弟安靜地倚在他懷中。
剛才還如同白晝的大殿此刻已經完全陷入黑暗之中,三神那巨大的石板重新歸於寂靜,那黯淡得毫無光澤的色澤讓古老石板顯得極為陳舊。
跌落地面的黃金盒一閃一閃的,發出微弱的光芒。
它那微弱的金光落在年輕法老王那深藍色的披風之上,將法老王的前面整個籠入陰影之中。
從後面看去,只能看見法老王那緊繃得一觸即發的背影。
他抱著他的王弟,手指抓緊了那纖細的肩,他自己的肩膀繃得很緊。
他的右手緊緊地扣著王弟的手腕,過於用勁以至於在那白色的肌膚上留下了不淺的青淤痕跡。
可是即使如此,他的手指也沒有絲毫放鬆,反而勒得更緊。
他的胸口在劇烈地起伏著,黑暗中似乎能聽到他的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
儘管試圖抿緊自己的唇,可是他粗重而凌亂的喘息聲在寂靜的大殿之中依然顯得異常清晰。
年少王弟略有些蒼白的頰貼在少年王淺褐色的胸口,接觸的地方一點點透過去彼此的溫度。
他閉著眼,已經失去了意識。
突如其來的,一滴滾燙的液體滴落在他的頰上。
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
它們從年輕法老王抿緊的唇角滲出來,把懷中那稚嫩的白瓷色的頰染上了艷紅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