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夜色如水,玄月高懸。
一身漆黑墨色的埃及眼鏡蛇那巨大的身子卻詭異的以一種近乎輕盈的姿態在草地上劃開曼妙的弧度。
它紅寶石般的紅艷瞳孔在黑夜中越發顯得熠熠生輝,墨色身軀上勾勒成神秘紋路的金色花紋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若它不動,年少的王弟還真會將它當作用黑曜石精心雕琢出的藝術品。
自那日以後,他又獨自一人偷偷來了這裡兩次。
可惜這兩次他都沒能夠見到他想要見到的那位老人,反而兩次都碰到了這條雖是讓人恐懼到極點卻也讓人覺得美得不可思議的埃及眼鏡蛇。
第二次見到它是在清晨。
那時,姿態優雅地慢游在池邊的墨色眼鏡蛇彷彿是認得他一般,火紅色的瞳孔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便忽視了他的存在。它盤起長長的蛇身,揚起的上半身偶爾晃動一下,彷彿是在愜意地享受著清晨的陽光。
有點害怕的他本來是想立刻躲開的,但見到黑蛇這副通人性的模樣,又聯想起上次那位老人對他說的話,他突然覺得有些好奇。
他站在樹下,淺紫色的大眼睛一個勁地盯著它看。
這一看,便出了事。
旁若無人享受陽光的大地王者,對他的窺視感到了不滿,本是一副慵懶模樣的埃及眼鏡蛇突然迅速動起來。
僅僅只是一秒——
這一秒,那本是離他起碼有十多米距離的墨色巨蛇就滑行到他的身前,張開血盆大口伸出獠牙猛然衝他的頭一探。
他下意識一把抱住頭嚇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那條蛇最終還是沒咬他,仍舊是和上次一樣僅僅是在嚇唬他而已。
當埃及年少的王弟再一次戰戰兢兢抬起頭來的時候,只看見墨色的埃及眼鏡蛇高傲地昂著頭游動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它寬大柔軟的雙翼在空氣中波動著,黃金色的花紋折射出太陽的光華。
年少的王弟睜大了眼睛。
眼鏡蛇之所以有這個名字,是因為它的雙翼之上的花紋看起來就像是一副黑色的眼鏡。然而,這條埃及眼鏡蛇的花紋是金色的……那金色的花紋反射著日光,於是金紋描繪而成的圖案越發顯得清晰。
【荷魯斯之眼】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金色的花紋,直到墨色眼鏡蛇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
第三次來到這裡,與其說是想見那個神秘的老人,倒不如說是對那條黑色的眼鏡蛇更感興趣。
考慮到每次見面似乎都沒見到墨色埃及眼鏡蛇進食,進一步考慮到雖然每次那條蛇都沒傷害自己但是一旦餓極了未必不會飢不擇食這個問題,年少的王弟這次跑去王宮那偏僻的荷花池時,隨身多帶了一點東西。
啪——
這是笑瞇瞇地將一隻大肉雞雙手舉過頭頂孝敬埃及眼鏡蛇的王弟手中的食物被墨色的美麗眼鏡蛇一尾巴抽飛的聲音。
紅寶石的圓形瞳孔居高臨下地、鄙夷地、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埃及眼鏡蛇姿態優雅地滑行到池水裡,忽視掉某人,自顧自地游起來。
被鄙視了被鄙視了被鄙視了……
埃及年少的王弟很受傷。
曾經的遊戲王,現任的埃及王弟,居然被一條蛇給鄙視了。
OTZ
………………
今天,是年少的王弟第四次來到這裡。
由於近來和他的王兄處於冷戰之中,不知道是出自法老王的授意還是那幾位多管閒事的大神官的囑咐,他臥室附近的侍衛明顯全部處於一級備戰狀態,一個個盯他盯得死緊。
今天還是好不容易等夜深人靜之時,在克雅的掩護下偷偷爬窗戶跑來這裡的。
他凝視著月光之下越髮帶給人一種神秘美感的墨色埃及眼鏡蛇。
它馬上就察覺到了他的到來,抬起頭來,緋紅色的瞳孔向他看過來。
然後,它扭過頭去,彷彿是對他的到來並不在意。
年少的王弟鼓起勇氣向墨色眼鏡蛇走去,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接近它。
從這幾次的接觸來看,這條通人性的眼鏡蛇似乎完全沒有絲毫傷害他的意思,這讓他的膽子大了許多。
而且見識過它那奇快的滑行速度,若是它有意對他不利,他覺得自己站遠點和站近點其實區別不大。
見他靠近自己,眼鏡蛇紅艷的瞳孔重新落在他的身上。
年少的王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錯覺,他覺得自己似乎從那雙宛如紅寶石的瞳孔中看到怒意。
這條蛇在生氣?
為什麼?
他正困惑地想著,突然看見墨色埃及眼鏡蛇突然又揚起尾巴,似乎要向他抽來。
他哇了一聲趕緊下意識抱住頭蜷縮起身子。
他還記得上次那長長的蛇尾抽打在他身上火辣辣的疼痛感。
和上次張口吐獠牙嚇唬他不一樣,這一次,墨色埃及眼鏡蛇似乎不滿足於嚇唬他,它長長的尾巴實打實地在他身上抽了好幾下。
奇怪……
被黑蛇抽打完畢的埃及王弟鬆開抱著頭的手,仰起頭從手臂的空隙中偷看它。
一點都不疼啊。
他這麼想著,看了看自己被抽中的地方。
他記得上次留下很明顯的傷痕,他還煩惱著回去要怎麼跟王兄和克雅解釋,最後是那位老神官幫了他一把。
這次……奇怪,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他摸了摸明明被抽打到卻一點都不疼一點痕跡都沒有的地方,抬起頭來看著黑蛇。
墨色的埃及眼鏡蛇高傲地仰著頭,將頭偏向另一邊,不去看他。
埃及年少的王弟突然笑了起來,淺紫色的大眼睛成了彎彎的月牙。
「因為我很長時間沒來找你,所以你不高興了?」
它是在等他來找它等到不耐煩才生氣的麼?
他對話的方式就如同對方和他同樣是人類一般。
墨色的眼鏡蛇不會回答,它依然高傲地將頭扭向一邊,又用尾巴抽了他幾下。
自然,同樣是那種舉得高放得輕完全不會留下痕跡一點都不會疼的抽打方式。
年少王弟笑出聲來,然而這一笑卻似乎又惹得墨色埃及眼鏡蛇不滿,揚起尾巴作勢要再抽下來。
「對不起啦。」
他說,一邊抬起手來掩著頭上做出怕痛的模樣,一邊卻還是在笑。
黑蛇那長長的尾巴在空中甩了甩,放了下來,它昂起頭來再一次扭過去,做出一副不與你計較的模樣。
年少的王弟在池水邊坐了下來,夜色如水,星光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
他用腳踢了踢水面,於是水上的星光碎成了浮動的光華,隨著波動上下起伏。
他的身邊,墨色的埃及眼鏡蛇緩緩地潛入水中,再一次浮出水面時,珍珠似的水珠簌簌從它光滑烏黑的身體上滑落。
被水濺了一身的王弟很不爽,他想用腳去踢它。
墨色眼鏡蛇昂著頭,看著他的紅寶石般的眼在黑夜中熠熠生輝,似乎還略帶著一絲嘲諷。
它立在水中,一動不動,柔軟而近乎華美的雙翼輕輕在空氣中滑動著,濕潤烏黑的身軀在黑夜中伸展開近乎曼妙的弧度。
它是如此的美麗,那彷彿是與生俱來的威嚴讓人感到恐懼的同時也對其產生敬畏感。
年少的王弟偷偷將腳收了回來。
好吧,他承認他沒那個膽子。
他還是怕它咬他一口。
***
埃及王城。
侍奉偉大的法老王的的侍從們近來都過得很憋悶。
年輕的法老王最近的心情很不好,而作為埃及至高無上的權力者,就算他不去刻意做什麼或是發什麼脾氣——在個人情緒上,少年王還是有著相當的自我克制能力的——但是,僅僅只是他心情不好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就足以讓整個王宮的人員都心驚膽戰戰戰兢兢了。
年輕的法老王自即位以來,被公認為是一位嚴厲冷酷的王。
對於敵人他毫不留情地血腥鎮壓,對於沒用的人他毫不猶豫地將其丟棄。
有資格留在他身邊的,只有完全忠誠於他的同時也是相當有能力的人。
正是因為如此,對於身邊的人犯錯,少年王會給予極為嚴厲的懲處,隨侍在其身邊的人總是過得小心翼翼心驚膽戰。
這種情況在他們埃及新任的王弟的出現後似乎改善了一點,不說這位善良的王弟總是護著他們——其實,除了處理政務之外的時間,只要王弟能待在王的身邊,就足以讓年輕的法老王大部分的注意力集中在他可愛的王弟身上而忽略掉身邊的侍從們所犯的一些小錯誤。
但是,不久前他們的王弟殿下宣佈要和偉大的法老王絕交。
少年王變回以前的樣子甚至於更為變本加厲的行為讓法老王身邊的侍從們再一次明白了他們埃及的王弟對他們到底有多麼重要這樣一個事實。
大概,他們才是整個埃及最懷念最期盼再一次見到王弟殿下的人吧……
此刻,被他們深切懷念著的埃及年少的王弟正在接見一位前陣子出去公幹今日才返回的熟人。
這個人在今日回到王宮之後,被那壓抑陰暗的氣氛嚇了一跳。
在弄清楚事情之後,他哭笑不得。
隨後,他立馬來到這裡求見了王弟。
「錯的人是王弟殿下您!」
「為什麼您不仔細想想王突然做出這些事情的原因?」
忽視一旁的克雅不滿的目光,塞西說話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責備,「明明一直以來王都是很寵著您的,為什麼突然在這幾天變成如此強硬的態度?您不該自己反省一下麼?」
「導致這種局面發生的罪魁禍首明明是王弟殿下您自己。」他說,「就是因為您說了那樣的話,才會變成這樣!」
「我?」埃及的王弟思索了半晌,皺眉道,「我不記得我對王兄說過什麼特殊的……」
塞西歎了一口氣,將他所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
那是發生在七八日之前……
那一日傍晚時分,塞西跟隨在法老王和賽特大神官身後,前往埃及王弟的房間。
因為昨日玩水著了涼,今日身體溫度似乎有點高的年少的王弟被他的王兄勒令在房間內休息不得外出。
因為王弟的確是生了病,所以賽特大神官也難得的沒有抱怨,沉默地跟著法老王前去探望王弟。他身為賽特大人的侍衛,自然也要隨行。
只是在穿過走廊的時候,匆匆奔來的一名官員的求見讓賽特暫時離開。
法老王似乎並沒有等待他的大神官的意思,沒有停下腳步。
塞西看了看他的主人,在得到賽特的示意之後,他匆匆跟上了年輕的法老王的腳步。畢竟,現在他是法老王身側唯一的護衛。
來到王弟房前的少年王制止了門前的女官進入房間向王弟稟報他的到來的意圖,自行推開門走了進去,並示意其他人退出去,只留下塞西在身邊。
塞西跟在年輕的法老王身後向埃及王弟的臥室走去。
透過虛掩的門縫,他依稀聽到房內有對話聲傳了出來,似乎是王弟殿下和他那忠誠的侍衛的聲音。
可是他聽不懂那是什麼話。
幾個奇怪讓人聽不懂的語調在重複了好幾次之後,塞西終於聽到了他熟悉的語言。
「克雅,為什麼突然想要學我的家鄉的語言啊?」
「……王弟殿下,如果……我是說如果,有機會的話,你願意回故鄉麼?」
塞西發現身前年輕的法老王的腳步停了下來。
少年王站在門口,緋紅色的瞳孔看著虛掩的門,銳利目光彷彿能透過厚重的門板。
「當然想啊,我的親人朋友都在那邊。」
從裡面傳來的王弟殿下的聲音是輕快而毫不猶豫的。
「親人?」
「啊哈哈哈……這個嘛,雖然我母親去世了,可是我母親的親人也就是我的親人都還在啊。」
「說的沒錯。那麼,王弟殿下如果回到故鄉的話,您會選擇留下,還是再回到埃及?」
「……嗯……老實說的話,我大概還是會留在家鄉那裡吧……雖然不太想和王兄分開,可是有些事沒辦法,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所以,王弟殿下,請恕克雅失禮——如果您回家鄉的話,能不能也帶我一起去?」
「可是克雅的故鄉是埃及不是麼?我覺得,每個人還是生活在家鄉最好。」
「不,這裡沒有任何讓我留戀的東西,待在您身邊服侍您,才是我…………」
後面的對話是什麼,塞西沒能知道。
因為當對話進行到了這裡,一直默不作聲的少年王突然轉身離去。
他轉身離去的動作是如此的突兀而迅速,讓一時沒反應過來的塞西怔了一下之後,這才急急忙忙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