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黑髮的侍衛拿著一套剛從旅店主人那裡索取來的舊男子衣物歸來,推開房間的門的一瞬,他怔在當場。
房間內一篇狼籍,床上染血的被單揉成一團,大半落在地面,附近的幾張矮椅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男子被克雅脫下扔在地上的衣物已經不見蹤影。
整個房間此刻已是空無一人,只有窗子大大地敞著,窗台上還殘留著一點血痕。
臉色一瞬間變得鐵青的黑髮侍衛二話不說,手中衣物一丟,就從窗口一躍而下。
他看著前方數個方向的路口,臉色更加難看。稍微遲疑了一會兒,他突然一個轉身,向捨易斯城王宮的方向迅速跑去。
在克雅離開後不久,一個身影從房間角落的杉木櫃的陰影中閃了出來。
埃及年少的王弟被米坦尼二王子瓦特緊緊桎梏在懷裡,動彈不得。王弟紫羅蘭色的大眼睛憤怒地瞪著瓦特,一隻長期練武而有著厚實老繭的手緊摀住他的嘴,別說是發出聲音,就連呼吸都非常困難。
所以,當瓦特終於鬆開他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大口喘氣。
差點就被憋死了。
在他喘氣的功夫,瓦特走到窗邊看了看,確認黑髮侍衛已經遠去之後,順手關上了窗戶。
「這下就好了。」
好什麼好!
因為還在努力地喘氣,年少的王弟只能用眼神凌遲那個強迫自己和他一起躲起來的男子。
當看見克雅在無法判斷自己行蹤之後竟然那麼果斷地衝回王宮求援,他一時間欲哭無淚。
完了,事情又鬧大了。
克雅你明明不蠢,為什麼就不肯多看房間裡幾眼啊!
年少的王弟頭疼地想著。
黑髮侍衛的確不蠢,但是,當發現自己的主人有可能被那個危險的男子脅持時,克雅根本是心急如焚,哪裡還能靜下心來尋找房間的破綻。
「我可以信任你,卻沒辦法信任你那個僕人。」
那個罪魁禍首卻還毫不自覺地衝著他笑,「放心,明天一早我就放你回去,今晚你就委屈點跟我待著吧。」
「我的僕人可是回去報信的。」
終於喘勻了氣的年少王弟不滿地說。
「這個我當然知道,你是埃及哪位大貴族的子嗣吧?現在你們埃及的法老王在這個城市,就算你的父親心憂你這個獨子,他要是敢在有法老王的城市裡派出士兵大動干戈搜城的話,那真是活膩了。」米坦尼的二王子笑著說,「不想被當成謀反的話,他只能等明日天明請示了法老王才能派士兵來尋找你。」
嗯,真是好主意,好打算。
年少的王弟低著頭,強忍著不讓自己的唇角抽搐。
如果我真的只是一個埃及貴族的子嗣的話,不得不說你這個辦法的確很好很強大!
懶得再和這個男人多說,年少的王弟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
「很可惜,我不是什麼貴族的獨子。」
他沒好氣地反駁了一句,走向房間角落一個矮桌,拿起那件放在上面的灰白色的披風。
大概也明白自己做的事情不算厚道,對於遊戲給他的冷臉,瓦特倒不生氣。他換上克雅帶來的那套乾淨的舊埃及服裝,然後,他在床沿坐下,看著少年有點好奇地問:「怎麼?你也有兄長?」
「算吧。」
年少的王弟給自己套上披風,背對著瓦特懶得理他。
「你和你兄長的關係好嗎?」
「很好。」
少年的回答很乾脆,那沒有絲毫遲疑和違心感的聲音讓瓦特怔了一怔。他注視著那名埃及的貴族少年,湖水般碧綠的瞳孔帶著一點複雜。
穿好披風的年少王弟轉過身來,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和瓦特的雙眼對視。
「很好?哈,哈哈,說不定只有你自己一個人這麼以為。」
「沒這回事。」
「你確定不是你太天真了?」
「你這個人真奇怪,明明是你自己要問我的,為什麼只是想從我這裡得到否定的答案?」年少的王弟很平靜地和他對視,「無論你怎麼說,兄長大人是我最重要的人,而他同樣也重視著我。這就是我的回答。」
「奇怪的是你才對,為什麼你能說得如此肯定?」
「肯定?不,我只是相信。」
瓦特沉默了下來,他注視著少年那雙明亮得如同夜空星光的淺紫色瞳孔許久,眼底逐漸湧出一點暖意,那張線條剛硬的臉突如其來也柔和了幾分。
「好吧,是我錯了。」他說,眼底也帶上了笑意:「的確,看得出來,你的兄長應該是很疼愛你這個弟弟——如果他能讓你如此相信的話。」
「或許我該說你們兄弟的運氣真好。」他說,只是那眼底的神色卻越發複雜起來,他的聲音彷彿是感慨一般,「……沒有出身在王家。」
「這種事情和出身沒有關係,是你自己要和你的王兄搶的。」
年少的王弟說,他轉身向門口走去。但是才走了幾步路,他的手就被米坦尼的二王子一把抓住。
「我說過,今晚就委屈一點和我待著。我可以向米坦尼的神靈發誓,一定保證你的安全。」
「如果我一定要走呢?」
年少的王弟不耐煩地瞪著這名蠻不講理的男子。
他必須盡快趕回去,不然今晚捨易斯城市定會被折騰得天翻地覆,如果亞圖姆遷怒到克雅和卡琳頭上那更糟糕。
「雖然我並不想對我的救命恩人動粗,但是必要的話……」
男子雖然看起來有點尷尬,但是那抓著王弟手臂的手卻依然跟鐵箍似的,讓人無法掙脫。
「栗子球!」
「噗哩~~」
作為有恃無恐的年少王弟的最大依靠的毛絨絨圓滾滾的小毛球啪嗒一聲在空中出現,它飄到它的小主人的肩上,親熱地蹭著他的臉。
米坦尼的二王子驚訝地看著這個奇怪的他從未見到過的活蹦亂跳的小毛球,眼中露出興奮而又好奇的神色。
然而與之相反,年少王弟的臉色卻有點難看起來。
栗子球向他表示,它雖然可以在王城以外的地方被召喚出來,但是卻無法在王城以外的地方使用力量。
也就是說,王弟想要脫身,只能依靠他自己了。
但是……遊戲瞥一眼正好奇地打量著栗子球卻還是警覺地抓著自己不放的瓦特,開始覺得頭疼。
「這就是傳說中埃及的神官家族可以召喚的魔物?對了,聽說這次有兩個很年輕的大神官跟著法老王來到捨易斯城,難道你的兄長就是其中之一?」
年少的王弟沉默,然後點頭。
召喚出了魔物,卻無法脫險。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叫什麼名字?」
瓦特問,似乎只是因為好奇。
「……賽特。」
身為米坦尼二王子,既然來到埃及,不可能連兩個大神官的名字都不知道。
要是自己現在說錯的話,他就會知道自己騙了他,雖然這個男子看起來並不是心狠手辣的那種人,但是也說不好會不會對自己不利。
年少的王弟抬了抬手,毛絨絨的栗子球啪嗒一聲消失在空中。大概是看夠了這個稀罕的魔物,瓦特也沒多說什麼,他隨手將剛才從房間角落翻找出來的佩劍插回腰間,仍舊是抓著王弟的手腕不放,大步向門口走去。
一時不防,遊戲被拽得踉蹌了一步,不得不跟上他的步伐。
「做什麼?」
「當然是馬上離開這裡。」米坦尼二王子頭也不回,「長時間停留在一個地方的話,我的王兄馬上就會找過來,到時候就算你是埃及貴族也會被他滅口。」
如果是埃及王弟呢?
年少的王弟很明智地沒有把這句話問出口。
捨易斯城中的燈火在黑夜中漸漸消失了,那千家萬戶,一盞又一盞的燈火在慢慢地熄滅。或許再過上不久,整座捨易斯城就會在深夜中歸於夜的寂靜。
突然間,尼羅河邊的宮殿燈火大作,好幾行人陸陸續續地、急匆匆地從大門走了出來。隨後,被匆忙集合起來的埃及士兵分成無數個小隊,向四面八方散去。
被驚醒的各國使者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多是披上一件外套就匆匆走出來,彼此詢問了幾句,都是一頭霧水。但是米坦尼大王子的房間卻一直很安靜,也有人試圖去敲門,都被門口的米坦尼侍衛攔了回來,說是不允許他們打擾王子的休息。
不久之後,就有埃及負責接待的官員前來,向他們說明,說是有刺客潛入王宮試圖行刺,失敗以後就逃竄到捨易斯城的居民區去了,這些士兵只是去城中抓捕刺客而已。
雖然是將信將疑,但是在埃及官員雖是一臉笑容卻強硬的態度下,各國使者內心嘀咕著回了自己的房間。至於這一晚他們是不是輾轉難眠,那就不是埃及官員能管的了。
無數士兵在巷子中緊張地穿梭著,或是使勁拍打著居民的房間,叫醒主人向他們詢問。
捨易斯城中的燈火一盞接一盞亮了起來,整座城市在深夜裡突然在一瞬間喧鬧起來。城市的大門被嚴密封鎖起來,不允許任何人出城,就連港口也被控制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在讓捨易斯城的居民和遊客莫名其妙的同時,也讓某個躲藏在偏僻巷子中的年輕王子驚訝萬分。
眼前的情形讓他始料未及。
他看了一眼他身後的少年,他一直緊抓著少年的手,防止他逃走。
「我現在真的信了……你的兄長,那位叫賽特的大神官還真不是一般的在乎你這個弟弟,居然敢調動軍隊在城裡尋找你,他就不怕法老王懷疑他造反?」
「這麼大動作當然是得到王……的允許的,你動點腦子行不?」
少年沒好氣地反駁。
「嘖嘖~~看來你的兄長很得法老王信任。」
「那種事情無所謂,我說了很多次——我可以帶你去王宮,你自己也說過,埃及不願意背上殺害米坦尼二王子的罪名,所以只要到了王宮,那對你來說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一點都不想靠埃及得救。」
米坦尼的二王子一臉鬱悶地回答。
「你的命就是我這個埃及貴族救的!還說什麼廢話!」終於將那緊緊拽著自己的鐵箍似的大手甩開,年少的王弟轉身就向燈光稍顯明亮的街口走去,「如果不想死在你王兄手裡,就按我說的做。」
瓦特臉上還有些猶豫,但是也沒有阻止遊戲的舉動。
他稍微躊躇了一下,還是跟上了前方少年的步伐。
剛到街口,恰好對面就有兩名埃及士兵模樣的男子轉了進來,他們一抬頭,就看見今晚大動干戈尋找的埃及王弟在前方不遠處,頓時激動萬分地跑了過來。
「王弟殿下!」
「太好了,王弟殿下,終於找到您了。」
站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的瓦特頓時瞠目結舌。
「王……王弟?!」他愕然看著身側的少年,「你是埃及的王弟?法老王的弟弟?不是大神官的——」
他還在奇怪怎麼找個大神官的幼弟會弄出這麼大的陣仗?
敢情這位被他脅迫的少年竟是埃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埃及王弟!
「殿下,這位是?」
「一位朋友,不用管他。」
這名埃及士兵遲疑了下,他四處看了看,問:「您還有其他朋友在附近嗎?需要我去叫一聲嗎?」
年少的王弟剛要回答,突然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個士兵簡直就像是在試探自己,還有沒有人知道自己在這裡一樣……
看到王弟警覺的目光,那兩名埃及士兵的目光突然變得凶狠起來。
「王弟殿下,法老王說過無論如何要將您帶回去——不過必須是您的屍體!」
鏗!
士兵刺向王弟的長矛被擊飛到了半空中,在士兵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柄鋒利的鐵劍已經將他的頭砍斷,隨著長矛飛到半空中。
瓦特猛地將埃及王弟推開,避開另一人砍下來的劍,而他回手一劍刺穿了那個埃及士兵的心臟。
在那兩名男子屍體上狠狠補上幾劍之後,瓦特步伐略微不穩地向後退了幾步,靠在牆壁上。他捂著胸口,大口地喘著氣,白色的繃帶再一次滲出血來。
「看來法老王打算借這個機會除掉你這個王弟。」
他說,臉上帶著冷笑。
「不,不是王兄。」
紫羅蘭色的瞳孔看他一眼,王弟回答。
「那這兩個怎麼說?」
瓦特喘著氣,下巴朝那兩個屍體的方向動了動。
「我不知道。」年少的王弟說,「但這絕不是王兄的意思,王兄他……」
「埃及王弟,你他媽給我聽好了!」
一聲近乎壓抑的低喝打斷了王弟的話。
米坦尼的二王子說,一字一句,微微扭曲的臉顯得很是可怖。
「你死我活,這就是王室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