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殘餘的光線漸漸消失,夜幕在捨易斯城的天空降臨。
一條行人稀少的巷子中,一名男子在飛快地向前跑著,他略顯捲曲的深黑色短髮因為他跑動時刮起的風向後飛揚起來。
男子很快就衝出了這條短巷。
碰!
跑得太急卻又時不時向後方看去的男子和正前方一名少年狠狠撞上,男子高大的體魄讓他僅僅向後退了一步就站住了,而相對於男子來說要瘦小了一大截的少年頓時就被撞得向後倒下去,眼看就要摔個結實。
跟在少年身後的一名黑髮侍從上前一把扶住他的主人,這才避免了少年摔倒在地的悲劇。
今天是怎麼搞的,為什麼走哪兒都能和人撞上。
一頭撞到別人胸口的年少王弟那張稚嫩的臉因為疼痛而皺了起來,他鬱悶地揉著自己的鼻子。鼻樑被撞得厲害,又酸又疼,也不知道是不是撞塌了。
「你這人怎麼橫衝直撞的,都不看路的嗎?」
心疼於捂著鼻子疼得說不出話來的王弟,忠誠的黑髮侍衛忍不住衝著那個莽撞的男子發火。
「對不起,我……」
男子有些尷尬地道歉,他喘著氣,或許是因為剛才長時間的跑動消耗了他太多體力。
他的目光再一次警覺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後,然後才看向被他撞到的那位少年。
他一怔,說:「是你啊。」
酸疼的鼻子稍微好了一點,聽到這句話的年少王弟困惑地抬頭。
抬頭,只能看見男子寬厚的肩膀。
於是,王弟再努力將頭上仰一點,他終於看到了男子的臉。
略顯得粗獷的容貌,湖水色的碧綠眼睛,深黑色略捲曲的短髮,還有那高大得異於常人的身體……好吧,就算遊戲想讓自己不記得也做不到。
不過,就算記得,他也懶得和這個人說話,卡琳限定的時間快到了,他還得趕回去。
他正這麼想著,男子突然咧嘴衝他一笑,於是他也反射性地回了一個笑容。
這個反射性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消失,轟的一聲,年少的王弟愕然看著這名男子一頭栽倒在他的面前,不省人事。
「克、剋剋克雅!這個人不至於這麼沒用吧!被撞倒的是我啊,我都沒事,為什麼反而是他倒下了!」
「王弟殿下,我想這和您沒有關係。」
俯身檢查男子情況的克雅抬起頭來,他伸出手來,手心上沾染上鮮紅色的血跡。
他說,「他的胸口有劍傷,看來似乎是有人在追殺他。」
黑髮的侍衛站起身來,他說,「好了,殿下,我們必須離開了,卡琳大人限定的時間已經快要到了。」
年少的王弟皺了皺眉,他問:「不管他的話,他會死嗎?」
克雅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子,他剛才檢查到的劍傷在男子胸口,頗為靠近心脈的地方,很深,而且也沒有進行有效地止血,就算追殺他的人沒有找到他,這個男子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身亡。
雖然克雅明白自己的回答將導致怎樣的結果,但是他不會對他的主人說謊。
「會的。」他回答。
然後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再多嘴了一句。
「王弟殿下,您答應過卡琳大人……」
「克雅,你覺得你說這話有用嗎?」
「……沒用。」
「那就趕快來幫我把這傢伙抬起來!早點處理好我們也能早點回去。」
「是。」
忠誠的侍衛一臉認命的回答。
明月星空,蒼穹似的圓頂天空覆蓋著捨易斯城的大地。
在這個繁華的城市中隨處可見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旅館的房間之中,一名男子躺在床上痛苦地喘息著。他閉著眼,顯然是處於昏睡之中,他的臉呈現出不正常的潮紅色,呼吸也很是急促。
他裸著上半身,胸口被白色的繃帶扎得嚴嚴實實,但是一絲鮮紅的血跡還是從厚實的繃帶中滲了出來。
有著紫羅蘭色瞳孔的少年端著一杯水走到床邊,一手抬起男子的頭,把水杯湊到他唇邊。男子雖然失去了意識,但是本能的反應還在,唇一碰到水就自動吞嚥起來,一杯水很快就被喝得乾乾淨淨。
少年將水杯隨手放在床頭。
克雅被他派去找旅館主人買套舊衣服去了。此時,他看著那堆扔在床腳的男子的衣服,屈膝半蹲下去,隨手撿起那件滿是血跡的上衣,考慮著是就這樣扔掉還是燒掉比較乾淨。
在提起衣服的那一瞬,卡嗒!一聲清脆的什麼東西撞擊地面的聲音在這個安靜的房間中顯得異常清晰。
反射性的,遊戲伸手將那個掉在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
那是一隻套在手臂上的手環,烏黑發亮,呈現出金屬特有的冰冷色調。它的中間是鏤空的,形成一個奇異而優美的符號。
這個黑色的手環乍一看起來並不美觀,也很沉,極少有人用黑色的金屬來打造裝飾用的臂環。
總覺得有些眼熟……算了,還是不要隨便動別人的東西。
年少的王弟想站起來將這個放在男子床頭。
但是,在他尚未起身的那一瞬,腦中忽然閃過記憶中的一個片段——當那帶著美麗光澤的棕色長髮因為主人的側身從肩上滑落的時候,米坦尼王子左臂上一個烏黑發亮的臂環露了出來——遊戲還記得,當時他因為好奇而多看了那個臂環好幾眼,它和自己手中這個臂環是一模一樣的。
有什麼冰冷而尖銳的東西擱在他的肩上。
年少的王弟握緊手中的黑鐵臂環,他回過頭來,匕首鋒利的劍刃在他的頸側閃爍著金屬特有的冰冷光輝。
紫羅蘭色的瞳孔慢慢向上看去,王弟注視著那個不知何時醒來,在背後悄無聲息地用匕首對準自己脖子的高大男子。
男子看起來情形並不是很好,他急促地喘息著,顯然胸口的傷讓他很痛苦。但是即使如此,他還是能夠輕易割斷那半跪在地上的王弟纖細的頸。
「看來你知道這個臂環代表著什麼……真可惜,如果你不是埃及的貴族,不明白它的含義的話,我還可以放你一馬。」
男子說,臉上的神色很複雜。
這個雕刻著他的國家的密特拉神咒符的臂環,是只有米坦尼王族才有資格佩戴的東西。
平民是不會知道這種事情的,或許一般的埃及貴族不會知道也不會注意到這種事情,但是這個雖然年幼卻很是聰慧的埃及貴族少年顯然已經看出了這一點。
有時候,太聰明真的不是什麼好事。
男子那湖水般碧綠色的眼洩出一絲猙獰的冷光,他手中的匕首抵緊了那柔軟的喉部,劍尖已經刺了進去,一抹殷紅滲了出來,給那白瓷色的頸添上鮮紅的色調。
「你不害怕?」
男子皺著眉問,他握著匕首的手很用力,似乎下一秒就會刺進去。
可是少年紫羅蘭色的大眼睛盯著他,冷靜得太過異常。
然後,少年抬手,隨意將他握著匕首的手推開。
「別裝模作樣了。」年少的王弟站起身來,隨手將手中的黑鐵臂環拋給男子,「我既然幫了你就不會把你的行蹤洩露出去。」
克雅在之前明明將這個男子的武器都拿走了的,真不知道他把這個匕首藏在哪裡……
年少的王弟抬腳踢了踢腳下那堆衣服,確認裡面都是軟的。
「恩將仇報這種事情我不是不知道。」他說:「不過,會去幫助不認識的小孩子,也不會用武力欺負女人……如果你不是這樣的傢伙的話,我才懶得救你。」
男子看了看遊戲,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還帶著一點血跡的匕首,他似乎有點喪氣。
「你不怕?」他再一次重複問道。
不可否認,自己做出這樣的舉動,雖然主要是為了恐嚇少年,讓他不要洩露自己的行蹤,但是多少也是因為自己上次在這個少年這裡吃癟,所以現在略帶著點報復的心態去威嚇這名少年。
可是,很顯然,對方完全不吃他這一套。
「躺下吧,當心傷口又要裂開。」年少的王弟指了指他那因為強行活動而再一次滲出些許血跡的包紮著白色綁帶的胸口,「要是米坦尼的二王子死在埃及,我們這裡解釋不清的話也會很麻煩。」
「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就算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也沒有乘火打劫的打算。」
男子那雙湖水般碧綠的瞳孔在暗淡的燈光下盯著遊戲看了許久。
然後,他笑了,那是一種與那張粗獷老實的臉顯得很不相配的,多少還帶著點詭異的笑容。
「你說的對,我一死,就是被你們埃及殺死的。」
他說,「就算不是,也必須是。」
「囂張蠻橫的埃及因為一言不合就暗中殺害了米坦尼二王子,米坦尼的大王子悲憤之下與埃及斷交,號召全國子民為二王子報仇,一鼓作氣將埃及趕出敘利亞——這就是我那位王兄的要的結果。」
男子向後往床上一躺。
他說:「但是我一點都不想成為王兄的墊腳石,所以,埃及的小貴族,你得幫我。」
「……你這算是強迫還是威脅?」
「都可以,無所謂,反正你不能不管我,我死了對埃及可沒好處。就算是裝出來的悲憤,我的王兄也不會輕易放過埃及。」
「你覺得你那個王兄有本事將埃及趕出敘利亞?」
有著紫羅蘭色瞳孔的少年的臉色微微沉下來,顯得很是不快,但是在某方面性格頗為粗糙的男子很顯然並沒有發現,依然自顧自地彷彿是炫耀般說著話。
「我那個王兄可是非常聰明,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他才不會是我的王——法老王的對手!」
年少的王弟大聲反駁,一臉慍怒。
「誰說的!」
「我說的!」
「王兄本來就比你們的法老王厲害!」
「我的王……王才不會輸給任何人!」
夜色下,房間裡正在發生一場沒有硝煙的,詭異而又可笑的,米坦尼和埃及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