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時間轉眼間,就到了深夜。
我騎上腳踏車,跑遍了城鎮各角落——找遍了所有我想得到的地方,這樣還嫌不夠,我還重複騎了同樣的路線兩次,名副其實騎遍了各角落,但依舊沒有任何的成果,這時我才終於覺得自己累了。
一路上,我不吃不暍,
也不休息,不停踩著腳踏車——連續九個小時。
老實說,我自己也感到驚訝。
居然要把自己操到這種地步,身體才會感覺到疲憊。前幾天我才剛喂血給忍,但那效力大概都被拿來恢復手腳的體力了吧。
類人的吸血鬼。
類吸血鬼的人類。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屬於哪邊了。
忍野忍。
吸血鬼會離家出走,實在是荒唐至極。而且還身無分文,除了身上的衣物別無他物,就這樣突然不見人影——這已經算是失蹤了吧。那算哪門子的吸血鬼啊。
屋漏偏逢連夜雨。
不幸會呼朋引伴。
這兩句話實在說的很貼切。
忍野說他發現忍不見,是在今天早上——後來他又回想起,好像從昨天中午開始,他就沒看到忍了。
根據八九寺的證詞,昨天她在國道上的MisterDonut附近看到金發女孩,是在傍晚五點左右——也就是說,那個女孩就是當時已經失蹤的忍野忍吧。
以小孩的腳程,不可能跑太遠。
不過才這麼一天——何況現在的忍已經不是傳說的吸血鬼,幾乎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從體力方面來看,她遠比不上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孩……不,我不在她身邊的話,她的能力連一個普通的小孩都不如。身上僅存的能力,也幾乎受到了限制。
她會覺得疲憊,也會感到飢餓。
……喂,慢著。
是啊,不管她有沒有走到MisterDonut還是怎麼樣,她都身無分文。
這麼說來,她現在正在餓肚子嗎?
在這個城鎮當中的某處……一個人餓著肚子。
「……………………」
我騎著腳踏車東奔西跑的時候——大約過了正午左右吧,我差點撞到走在路上的八九寺真宵。這是本日第二次的巧遇。能夠在一天之內,和見面機會可遇不可求的八九寺見上兩次面,讓我很想細細品嚐這股幸運感,但現在不是做那種事情的時候。況且,這次嚴格來說算不上是巧遇(當然第一次也是),因為我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在城鎮中四處亂騎,遲早會遇見她的。
「何良良木哥哥。」
「終於變成單純的印刷錯誤了嗎……」
「抱歉。我口誤。」
就這樣打過招呼後,我拜託八九寺將昨天看到忍的事情,再說得更詳細一些。
「這麼說來,」
八九寺說。
「總覺得,她看起來好像很寂寞。」
「看起來好像很寂寞——」
「對。」
八九寺神情嚴肅地說。
「就像一個迷路的小孩。」
迷路的小孩。
這句話——從八九寺口中說出來,說服力就是不一樣。
從過去一直在迷路的她口中……
「我知道了。」
八九寺點頭說。
「我也會盡我所能,去找那個女孩子的。」
「你願意幫我嗎?」
「對。阿良良木哥哥,要找迷路的小孩,謹慎的心和人手是不可缺少的。要是你想要全部都一手包辦的話,有時候去找木乃伊,結果自己也變成了金字塔喔。」(註:原本應該「去找木乃伊,結果自己也變成了木乃伊」。比喻去找人結果自己也一去不回。)
「變成金字塔?格局好大!」
「阿良良木哥哥也不要太Minustic,請堅強地去面對吧。」(註:同之前的Plus+tic八九寺以為Minus+tic就會變成悲觀的,其實沒這個字。
「Minustic實在是錯很大!」
「找迷路的小孩,的確是『城池必爭』的緊急事態,可是你要冷靜一點才行。」
「你說得沒錯,但是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分秒必爭』。」
「我要是看到她的話,雖然我無法靠近她,不過我會用公共電話打手機聯絡你的。」
「……你會用公共電話嗎?」
「那還用說。機械方面的東西可是我的強項。」
「怎麼和今天早上的說法完全相反……」
「你在說什麼啊。我可是二0一一年以後還能夠繼續看電視的天才喔。」
「不管怎麼樣,你再強也只能到看地上數字放送的程度嗎……」
「單波段(OneSeg)是一種狗對吧(汪)?」(註:單波段的One,音似日文中的狗叫聲。)
「你是白痴!」
玩笑姑且不論。
不管她對機械擅不擅長,應該都會用公共電話吧。唯獨這種時候,我才會想感謝這個公共電話還健在的鄉下城鎮。我的故鄉有一個悲哀的傳說:「零星分佈在鎮內的便利商店必會有停車場,甚至連柏青哥店也盛行不起來而倒閉。」這可不是浪得虛名。
傳說就先不管,隨後我和八九寺分開了。
我都和八九寺見到面了,所以肯定也找得到忍——我的心情稍微樂觀了點後,腦中開始思考。
八九寺願意幫忙讓我很感謝沒錯,可是她和忍(年紀看起來)沒差多少,不能對她抱有過度的期待。某些地方是小孩子才會去尋找、去躲藏的,抑或是有些空間只有小孩子才進得去,所以這方面可以期待她的幫助;雖然八九寺的活動範圍比一般的小孩大上許多,但應該也有其限度。以一個小孩來說,活動能力也是有極限的吧。
但是,我需要人手。
八九寺說得沒錯。
因此,
在接近四點的時候,我打了通電話到千石家裡。她讀的國中和我以前一樣,所以只要她放學後不在外閒逛,現在差不多已經到家了。印象中她好像沒參加社團活動。
老實說,她在家的可能性不算高;不過很幸運的是,她正好在家。
「歷哥哥。」
千石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
看來在不用面對面的電話中,千石情緒起伏也會不一樣。我覺得這孩子快點辦支手機比較好。
「歷哥哥。你這麼快就打電話給撫子了?……撫子好高興。」
「嗯……昨天剛問到電話今天就打給你,真是不好意思。那個……」
嗯——該從什麼地方開始說起呢……
因為這次和八九寺的時候不一樣,我必須從頭對千石做說明……
「……?怎麼了嗎?歷哥哥。」
「啊,沒什麼……那個……」
「冷靜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聽到我口齒不清,千石似乎很擔心的樣子。
「要說發生了什麼事——」
「總、總之你先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喔,歷哥哥。對、對了。撫子先說一件有趣的事情給你聽。」
「………………」
真是語出驚人啊。
事先作出宣言,說待會說的事情會很有趣,這還真是自信滿滿啊。
「就是啊。女僕這種工作,在漫畫和卡通裡面看起來很輕鬆又很有人氣,其實卻意外地辛苦呢。」
「那個『超愛大熊貓』就是你嗎!?」
難怪笑點會那麼難懂!
你絕對沒有參加過聯誼吧!
不要寫個明信片就變成另一個人了……
「你、你冷靜一點了嗎?歷哥哥。」
「嗯……繞了一圈之後,我覺得冷靜一點了。」
雖然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在慌張。
可是呢,現在怎麼表達並不重要。
「然後?歷哥哥找撫子有事吧?」
「嗯……千石。我有件事情想拜託你。」
「想要拜託撫子……什麼事情?」
「我想請你幫我找忍。」
最後,我決定開門見山地說。
「有直接看過忍的人,包含你在內也沒有幾個……要是你能幫我,那可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了。」
「要找她……她不見了嗎?那位……嗯——小忍。」
「對。」
「不是單純的……外出嗎?」
「她一整晚都沒有回來。」
「這、這樣啊……」
我感覺到話筒的另一頭——
傳來了一股躊躇的氣息。
啊!對喔,我太粗心了,千石之前說忍一直猛瞪她——所以她本能性地對忍感到害怕。
八成是這樣吧,我在內心下了判斷。
不管是哪種間接的方式,千石都不應該再和怪異扯上關係——這是我先前的想法才對。現在我怎麼能主動把她拉進這個世界呢,就算現在的狀況需要人手……
「抱歉,千石。我這樣太強求了。我——」
「不、不會。歷哥哥,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是指——」
「撫子只是覺得如果馬上回答的話,聽起來好像有點假……請讓撫子幫忙。拜託。」
「嗯……可是,真的可以嗎?」
「嗯。」
很難得的,
千石強而有力地回應說。
這是因為電話的關係嗎?
因為我們沒有面對面的緣故嗎?
「撫子沒關係……只要能夠回報歷哥哥的恩情。歷哥哥現在在找忍嗎?就跟幫撫子的時候一樣。」
「嗯?……是啊。」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能不幫忙了。」
我就不能不幫忙了。
你願意為我說出這樣的話嗎?
「……我想應該是不會有危險啦……可是我沒辦法完全保證你的安全喔。雖然忍的力量幾乎已經消失殆盡,但是她還是吸血鬼……」
「沒關係。」
千石說。
那位內向的干石,語氣當真強而有力。
「我不要緊的。請讓我幫忙。」
那強而有力的感覺,讓開口拜託的我都覺得不好意思——之後,千石似乎馬上就出門去找忍了。
我那時候,原本很想就此鬆一口氣。有當面看過忍的人願意幫忙,讓我覺得非常感激——但光是這樣,還無法讓我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因為干石不會騎腳踏車。
應該說,她似乎沒有腳踏車。
幾天前去那間廢棄神社時,千石沒有騎腳踏車過去的理由就在於此。這樣一來,她只能用徒步的方式尋找,機動力方面和八九寺一樣,不能抱太大的期望。
機動力嗎……
機動力啊。
雖然一直拜託人會讓我不好意思,可是事到如今,那傢伙的幫助不可或缺。因為目前直接看過忍的人,連我在內只有六個人而已——其中,羽川翼變成了黑羽川被綁了起來;而忍野咩咩要負責看守她。
剩下的四個人,除了我和千石以外還有兩人。
那兩個人也要問她們一下才行。
首先,先從比較好說話的神原駿河開始。
我在手機的電話簿中選了她的名字。現在已經放學了,她在學校手機應該也會開機——不對,幾天前才剛辦手機的神原,會知道學校有規定放學後可以開手機嗎?
「我是神原駿河。」
她還是一樣報上全名。
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
「神原駿河。拿手絕活是B鍵衝刺。」(註:超級瑪莉裡的招式,按住B鍵時移動速會加快。)
「…………」
那的確是她本人的拿手絕活。
不是達急動,也非縮地法。
看來,這點我不能說她是在唬爛了。
「神原駿河。職業是阿良良木學長的性奴。」
「這點絕對是在唬爛!」
「嗯。這個聲音和吐槽方式是阿良良木學長吧。」
「你連是誰都不知道,就不要說出那種沒經過大腦的話啦,王八蛋!」
「性奴學長不喜歡嗎?剛開始我有想到了另一個更適合我的頭銜,可是那實在有點重咸了,所以我就自主規制掉了。」
「連你都自主規制掉的頭銜,我光想就覺得很可怕!」
還有,
你快點學會用電話簿的功能吧。
「神原。你現在在學校?」
「沒有,我已經離開學校了。」
「咦?是嗎?文化祭的準備呢?」
「今天不是輪到我。」
「這樣啊。輪班制嗎……你們班還真團結啊。我真羨慕。」
原來如此。
不在學校的話,那就無關有沒有開機了。
「那個,神原,那你現在在家嗎?」
「不,我也不在家。怎麼了,以阿良良木學長來說還真稀奇啊,居然連續猜錯兩次。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學長,現在我在附近超級市場的遊戲區,正在玩『時髦魔女Love&Berry'(注56:時髦魔女Love&Berry,一種刷卡片的遊戲機,相當於女生版的「甲蟲王者」。)呢。」
「那種東西誰想得到啊!」
每次都出乎我意料之外!
你偶爾也照我的預測去行動吧!
「可是這就奇怪了,我是不太清楚啦,不過那是高中生會玩得興高采烈的遊戲嗎……?」
「學長在說什麼啊。好玩的遊戲沒有年齡之分。光是今天我已經花了快三千塊了。後面還有好幾個小孩子在排隊,不過我完全沒打算要讓給他們玩。」
「仗著錢多霸佔機台實在太過分了吧你!你現在馬上停止遊戲,讓給那些小孩子玩!」
「嗚。像阿良良木學長這樣的大人物,居然會跟剛才被我轟回去的店員講一樣的話。」
「你把店員轟回去了?」
「對方真的發火了,我也只好來真的凶回去。」
「不對!對方真的發火了,你就應該認真地道歉才對!」
「不過就算是同一句話,假如那是阿良良木學長的命令,那我也只能聽從了。那我接下來就玩旁邊的甲蟲王者……」
「不要光只是在玩!」
「失去玩樂的心是不可以的,阿良良木學長。玩樂比學習更重要,所以人類才會成長,編織出歷史。對了對了,說到玩,前陣子我和三個朋友用撲克牌在玩大富豪的時候啊——」
「原來『揮棒的姿勢』就是你嗎!?」
這個學妹真是夠了。
可愛的程度已經破表了。
愛之深而愛之切啊。(註:此句改自愛之深而恨之切。原意是指越愛一個人就會越他。)
「那麼,阿良良木學長。說說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吧。」
「嗯……」
我和這傢伙要是不先玩一下相聲,就沒辦法說正經話。就把至今的對話,當作是必不可少的開場白吧。
「神原,我想要借助你的力量。」
「說什麼借啊,這話太奇怪了。我的力量打從一開始就是阿良良木學長的。我該做什麼,學長只要給我一個指示就好。」
「…………」
好酷……
酷得好成熟。
明明剛才還在玩小孩子玩的遊戲……
我突然想到,為何這傢伙回事這種冷硬派的性格呢……唯獨這一點,不是受到戰場原的影響吧?
「我希望你幫我找一下忍。那個小鬼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
「簡單來說就是失蹤了。」
「這樣啊。知道了。我聽到這邊就足夠了。簡單來說,我只要脫光就行了吧?」
「你這麼想脫的話,下次我們兩個人獨處的時候我會把你全身扒光的!要不然我們兩個脫光光坦誠相見也行!哈哈,我要是脫了可是很壯觀的喔!所以拜託你了神原,這邊你就忍耐一下,用普通的方法去找忍吧!很遺憾我現在最期待的人就是你了!把你那雙比腳踏車還要快的腳借給我吧!」
「說什麼借啊,這話太奇怪了。我的小腿肚、大腿、膝蓋後方、小腿、踁股和腳踝,打從一開始就是阿良良木學長的啊。」
「你那種說法不怎麼冷硬喔!」
「什麼?學長說腳底嗎?真不愧是阿良良木學長,膽敢說出那種不畏懼神明的癖好……」
「我沒說吧!」
你果然是個大色女。
戰場原之前還幫你說過話,現在完全泡湯了!
「你太看得起我了。阿良良木學長,我的這種色情度,聽到『女性專用車輛』這個詞都會讓我覺得很猥褻呢。」
「那種人現在全日本只有你一個而已!」
「這樣啊,我們說了這麼多,阿良良木學長終於承認我是你的性奴隸了嗎?」
「不對!我從頭到尾沒說過奴隸這兩個字!」
「啊!對了,阿良良木學長,說到癖好啊——」
「你這傢伙,還想繼續聊『癖好』這個話題,對它深入探討嗎?我們還是高中生喔……?」
「把它換成傷風敗俗的行為也行。阿良良木學長,聽說你昨天晚上對戰場原學姊做了傷風敗俗的行為對吧。」
「………………」
你為什麼會知道。
不,也沒為什麼,在這個狀況下答案只有一個……
「嗯。是學姊親口告訴我的。她說,她和學長在星空下做了傷風敗俗的事情。」
「接吻不是什麼傷風敗俗的行為吧!」
或許也在其延伸範圍內啦,但我就是不想那麼認為,這是因為我還是個小鬼的緣故嗎……
「那是戰場原小姐告訴你的嗎……」
那傢伙還真是毫不隱瞞啊……
我們是男女朋友,所以我不會覺得自己做了虧心事——可是我覺得她那樣有點沒神經。
「你是今天在學校聽她說的?」
「不是,我是昨天晚上聽到的。該說聽嗎……學姊在凌晨突然打電話給我,結果我被迫聽她炫耀了五個多小時。」
「這種學姊還真讓人頭痛!」
就算她從天文台回去之後馬上打電話,這樣算下來也幾乎是通宵沒睡吧。早上遇到她的時候,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困啊……那傢伙的臉上是戴著鐵面具嗎。喜怒哀樂不形於色也要有個限度吧。
可是,炫耀……那應該可以算是炫耀吧。我完全看不出來戰場原會做出那種自我炫耀的事情;不過她和神原除了是學姊學妹外,更是女生啊。
原來戰場原會把這種事情說出去嗎。
她的這一面讓我略感意外。
「讓我向學長說一聲恭喜吧。」
「嗯……多謝了。」
「不過,希望學長不要因為這樣就以為自己贏了。」
「你在向我宣戰嗎!」
「愛就是毫不保留地奪取……先從接吻開始!」
「從接吻開始可以嗎!」
對話完全偏離主題了。
但是,這傢伙擁有的機動力,要彌補這段浪費掉的時間還綽綽有餘……
有能力傢伙,基本上就是佔便宜。
因為他們可以隨心所欲。
「總之,嗯。簡單來說,我只要去找那個可愛的金發女孩就行了吧。學長的話我確實瞭解了。如果這是阿良良木學長的請求,那我就使出全力來奔跑吧。呼呼呼!這個世界雖然很大,但是能夠讓我使出全力來奔跑的,只有阿良良木學長、戰場原學姊,還有BL小說的發售日而已。」
「要我不怕別人誤會直接說的話,把我和BL小說排在一起,實在讓我有點高興不起來啊……!」
應該說我很排斥。
最後一項希望你能另外分類。
「不過阿良良木學長,我只要是BL幾乎所有類型都吃得下去喔,可是裡面也是有我不喜歡的類型啦……遇到那種小說的話,我就沒辦法全力奔跑了。」
「誰問你這個啦!」
而且,
你只是沒有全力奔跑而已,到頭來還不是會買。
「而且神原,你在退出籃球社之前,比賽的時候應該都是全力在奔跑的吧。」
「真要我說的話,其實沒有喔。因為我要是全力奔跑的話,體育館的地板會被我踩得坑坑洞洞的。」
「你是戰車之類的嗎!?」
「而且,學長你想想,在一個狹窄的範圍內,移動速度要是太快會有殘像吧?籃球是五對五的運動,分身術是犯規的。」
「你不要隨便把這個世界的常理,弄得亂七八糟的好嗎!有怪異來搗亂就已經夠了,人類的動作最好是會有殘像啦!」
「人數怎麼樣不是重點啦,最重要的是會先被判走步。」
「球場裡面如果有選手分身的話,裁判還會那麼冷靜地去抓那種初學者才會犯的規嗎?」
「我最多可以分身成九個人。要是還可以再多一個人的話,我就可以自己做比賽的想像練習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你做得到的話,誰受得了啊!就算你說明得再怎麼具體,我都不會被你騙到的啦!」
「不過,如果阿良良木學長的請求,那就另當別論了。今天我就解除好久沒有解開的限制器,使出全力奔跑吧。」
「該怎麼說呢,我現在突然有點想要阻止你了!」
我不知道哪個部分是開玩笑的。
這學妹真的是一個超級危險人物。
就跟洲際彈道飛彈一樣。
「你阻止我也沒用,阿良良木學長。我已經收到學長的命令了,我從來沒這麼高興過。我發誓我會奔跑到精疲力盡為止。」
「你不用那麼勉強自己吧?你是跑得很快沒錯,可是你之前不是說過自己很不擅長跑長距離的嗎?」
「嗯?啊啊!那是在角色性質尚未成型的最初階段所做的設定,所以學長不用太在意。」
「扯什麼設定啊!」
「如果學長真的很在意的話,我也可以變回初期的設定啦。」
「別說得好像是遊戲的設定畫面一樣!」
算了。
神原的不擅長和我所說的不擅長,是完全不同類的東西,所以我不用太過擔心吧。
「呼呼呼呼!不過,現在收到阿良良木學長命令的我,名字要是和以前一樣,似乎有點不自然啊。進化過的我,應該要換一個名字才對。沒錯,我已經不是神原駿河了——我是神原Ω。」
「我都快愛上你了!」
「順便說一下,海濱公園進化之後,就會變成海兵公園。」(注58:在日文中,「海兵一次是海軍陸戰隊的意思。)
「那座公園頓時變得好偉大,讓我完全不想靠近了!」
「注意落石會變成注意隕石。」
「進化得太誇張了吧!」
我要是進化的話,會變成什麼樣子咧。
這讓我有點好奇。
「那就先這樣,神原你要是找到忍的話……那個,你的話該怎麼辦呢,你還有左手應該沒問題吧……不對,只有左手還是滿危險的,你要是找到忍的話不要太靠近她,馬上跟我聯絡。」
「嗯?我不能衝過去抱緊她嗎?」
「不行!」
帶有雙重否定的不行。
不管她是衝過去抱她,或者是靠近她都會惹來麻煩。
「且慢。你要是看扁我的話,會讓我很傷腦筋的,阿良良木學長。只要能夠抱到小女孩,我連命都可以不要。」
「拜託你珍惜生命吧……況且,就算抱到小女孩又能怎樣?」
「只要小女孩夠可愛,就會讓人覺得很幸福了不是嗎!」
「我被凶了!」
我被學妹凶了!
理由是因為我不知道「只要小女孩夠可愛,就會讓人覺得很幸福」這個道理!
「你的主張主義先不管啦……現在能和忍抗衡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目前只剩下我而已——忍野因為一些緣故脫不了身。所以……」
「我知道了。」
「我也有拜託千石幫忙,要是你們在路上遇到的話,記得交換一下情報……啊!對了,神原,千石把燈籠褲和學校泳裝拿給我了。」
「喔喔,是嗎。她應該沒有洗吧?」
「沒有,她好像已經洗過了。」
「怎麼會這樣!」
神原放聲大叫。
這傢伙的個性……真是夠了。
「愚蠢啊……洗乾淨不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嗎……沒想到阿良良木學長居然會原諒那種暴行,實在太不像學長的風格了。」
「神原,在你心目中我的風格到底是什麼……?就是不讓國中女生洗自己穿過的燈籠褲和學校泳裝嗎……?」
「太過分了……怎麼可以對我這麼殘忍……先給我希望,最後再讓我絕望……要是我手邊有氰酸鉀的話,我肯定會自殺吧……」
「手邊有氰酸鉀這種假設,打從一開始就很荒唐無稽……」
有需要到鬧自殺的地步嗎。
這就是你的風格嗎?
「沒想到我必須要對阿良良木學長說出這種話,我真的覺得很遺憾,不過沒辦法,我必須要請學長為這個失態贖罪。」
「…………」
簡直莫名其妙。
可是,要是在這邊折損了神原的幹勁就不妙了……
有能力的傢伙真的是佔便宜啊……
「可以吧?」
「好啦、好啦……要我幹麼你就說吧。」
「愛只要說一次就可以了,阿良良木學長。」(註:日文中的好,音近「愛」。)
「這羅曼蒂克的台詞是怎麼回事!」
我已經搞不清楚狀況了。
「總之,我贖罪、我贖罪。我一定贖罪啦。我該怎麼做才是?」
「這個嘛。就請學長穿上燈籠褲和學校泳裝,然後睡一個晚上,讓衣服上面吸滿汗水之後不要洗直接拿來還給我,這樣我就原諒學長。」
「要是我真的照做的話,我和你都會變成無與倫比的大變態喔!不對,你的程度大概會比我還要危險吧……!」
「能夠和阿良良木學長走在同一條道路上,不亦樂乎。」
「抱歉,神原!我沒有打算陪你一起去死!」
「不想和我一起死的話,我還有強迫自殺這個方法。」
「那是殺人吧!」
「那就請學長重新考慮一下吧。」
「不對,是你要改變想法!」
「總之,千石也要幫忙找嗎?這樣看來,除了我們之外……應該還有幾個人會幫忙吧。」
「是啊,我們在這邊說了一堆廢話後,現在我這樣說可能沒有說服力啦——現在是分秒必爭。幫我一把吧,神原。」
「當然。我清楚到都快飆淚了。這邊要是不幫忙我就不是我了。一切都遵照學長的指示。」
說完,神原掛上了電話。
她剛才說人在附近的超級市場,這附近說到超級市場也就這麼一問而已……那間超市可說是這個鄉下城鎮的生命線,我真的開始擔心神原的B鍵衝刺會把那邊的地板踩得坑坑洞洞的——不過呢,扣掉這既莫名其妙又非現實的擔心,神原是一個可靠的夥伴。
再來是最後一個人。
最後一個曾經親眼看過忍的人——
戰場原黑儀,我撥了一通電話給她。
鈴聲響了非常久……我差不多等了二十秒左右吧。正當電話差點轉入語音信箱的前一刻,她終於接起了電話。
「我不去。」
「………………」
開口第一句話就讓我吃了閉門羹。
這傢伙是超能力者嗎。
而且她還拒絕我……
「……你好像響了很久才接電話喔,出了什麼事嗎?」
「嗯?沒啊?我只是覺得接電話很麻煩,手機就一直放在口袋裡,也沒看是誰打來的,可是鈴聲實在很煩所以我就看了一下,結果發現是阿良良木你,我就想說不用接也沒差吧,然後想要按下電源鍵把鈴聲停下來的時候,不小心按到通話鍵,沒辦法我才接電話的。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這種人誰還會有事情找你啊!」
這傢伙好過分。
就算隔著電話,火力也不遜色。
「那先不管了,戰場原……你聽我說。」
「不要。你才要聽我說。前幾天,我和朋友兩個人去錄像帶出租店啊——」
「原來那個『削蘋果前進』就是你嗎!還有,這幾年連一個朋友都沒有的你,居然會捏造出那種『和朋友很和睦』的故事,還寄信到那種聽眾來信的節目去,一想到這點,我就覺得那封原本很有趣的明信片,突然變得很可悲!」
話說回來,那個廣播節目收聽率這麼高是怎麼樣!
大家都在聽嗎?
沒在聽的人難道只有我一個?
該死,我太落伍了!
「我說,戰場原。你聽我說啦。」
「你都跪下來求我了,我也沒辦法不聽吧。」
「誰下跪啦!」
「是什麼事情?」
「……忍不見了。」
「忍?是那個金發女孩對吧?」
「對。」
「嗯。」
她沒有任何感想嗎?
真是一個態度平靜又冷淡的傢伙。
唉呀,她們雖然見過面,但從沒聊過天,也沒打過交道——這點不只是戰場原,神原和千石也一樣。六個人當中知道忍個性的,只有我和忍野……還有羽川而已。
「因為這樣……阿良良木才不惜逃課跑去找她的嗎?」
「對。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幫我的忙,有親眼看過忍的人——」
「可是,」
戰場原打斷了我的話。
「今天早上你說的『人道救援』,不是指這件事吧——因為阿良良木你絕對不會稱呼地為『人』的。」
「羽川同學,今天沒來學校呢。」
戰場原語氣平靜地接著說。
話中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感情。電話的另一頭,她總是面無表情的臉蛋,似乎浮現在我的眼前。主動打電話給神原臭屁了一整晚的人,真的是這傢伙嗎……
「這兩者有關係嗎——啊啊!你不用回答我沒關係。你的沉默已經給我答案了。」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要回答。對,你說得沒錯。羽川的——」
「對了,忍野先生之前好像有說過……羽川同學的事情,那孩子幫了很多忙之類的。簡單來說,事情是這樣嗎?為了要幫助羽川同學,需要那孩子的力量,可是她因為其他的原因現在失蹤了。」
「你的直覺還真敏銳啊……而且記憶力也真好。」
「我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自信的。我連縑倉幕府創建的時間,都還記得呢。」
「那只不過是普通的年號背誦吧……」
「無法建立一個好國家,縑倉幕府。」
「好討人厭的背誦方式啊!」(註:日本習慣用諧音來背誦年號。嫌倉幕府創建的年1172年,1172諧音相當於「好國家」,一般的背誦方式是「建立一個好國家吧,鐮倉幕府」。)
「阿良良木上戰場原說。「羽川同學和那孩子的事情,你都一樣很擔心呢——沒有偏頗,一樣公平呢。應該先擔心哪一邊,明明就一目瞭然的說……這真的很像你的作風呢。」
「…………?」
她在說什麼?
優先?
這狀況不是誰優先的問題吧?
這次和千石的情況不同,我不用去選擇應該先救誰才對。
「不去。」
接著,戰場原重申。
「我不去。」
「喂,戰場原——」
「因為我要準備文化祭的東西。」
「不是……那我知道啦,可是現在——」
「是羽川同學交代我處理的。」
那是一句強而有力的話。
話中伴隨著意志——就像一把出鞘的刀一樣,強而有力。
「我不能丟下這邊的工作不管……羽川同學越是被逼到困境,我就更要完成我的任務。」
沒錯——
那不是普通的文化祭準備工作。
那是羽川在杯怪異逼到絕境的時候,還不忘交代戰場原去處理的事情。我不能要她翹掉那個工作,跑去找忍。
「羽川同學不在,老實說命令系統整個就是亂七八糟……沒一件事情能夠順利處理的。她真的一直在處理這種事嗎?居然弄了一個這麼非比尋常的時間表,她真是瘋了。現在就連負責協助的你都不在——老實說,光是現在這樣講電話我都覺得是在浪費時間。」
「那些幾乎都是羽川一個人在弄的啦。」
那傢伙為了班上,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呢。而且……她又是費了多大的努力,才讓班上的人無法察覺到她的忙碌,不讓周圍的人看到她的辛苦呢?那些工作量就算讓她忙到不可開交也不奇怪,她卻從未展現出忙碌的一面,也不說半句抱怨的話。她做任何事情都一樣——努力本身不算厲害。厲害的是,她可以不讓周圍的人察覺她很忙碌。就連一直在旁輔佐她的我,都很難完全掌握羽川辛苦的程度。
真是的。
那傢伙是真正的天才,只有她——
不過,我真希望你不要說和男朋友講電話是在浪費時間啊,黑儀同學……
「看來,今天我大概要弄到很晚才能回家吧——離校時間我看是沒辦法遵守了。有可能還要帶回家弄吧。這麼龐大的工作量,她之前居然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全部處理好,這已經達到讓人驚嘆的水平了。我說,阿良良木,你就照平常一樣貫徹自己的作風吧;我也會這麼做的。」
「也好……那麼,」
在清楚認識到目前的狀況後,
我說。
「學校那邊就拜託你了。辦一個快樂的文化祭吧。」
「是啊。我會的。」
她的語氣一如往常地平靜。
完全沒流露出任何感情。
但是,這話確實是從戰場原的口中說出來的。
「那先這樣……我會再跟你聯絡的。」
「啊,阿良良木。我想說一句話,可以嗎?」
「幹麼?」
「傲嬌服務。」
最後,戰場原開口說。
以平靜的語調。
「你可不要誤會喔,我可不是在擔心阿良良木你——不過,要是你沒有回來的話,我可饒不了你喔。」
語畢,她就掛斷了電話。
我差點連意識都跟著中斷,但還是設法招架了下來。
啊咧!真是的,我真的……真的真的,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現在的心情。就算她會說我詞彙貧乏也罷,每當我們說話的時候,她總是……會讓我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我真的太喜歡她了。
喜歡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真是……我絕對會回來吧。
如果有你在等待我的話。
「……你儘管放心,包在我身上吧。」
總之。
我已經拜託完所有能求助的對象了。
我的聯絡網絡只有高中三年級生的程度,也沒多了不起,從整體大局來看,這點程度的幫助或許只能求個心安,狀況不會因此有多大的改變,但是——
她們讓我有恃而無恐。
我踩著踏板、踩著踏板、踩著踏板、踩著踏板、踩著踏板、踩著踏板——在那之後,又過了三個小時。
搜索的時間,至今共花了九個小時。
現在是晚上七點。
時間一轉眼,就入夜了。
我一路上不吃不喝,
沒有休息——
現在終於感覺到疲憊了。
「可是,忍那個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啊。」
居然會離家出走。
居然會失蹤。
居然會踏上尋找自己的旅途。
你明明無處可去啊——
就跟我一樣。
一切的肇始,是在春假。
從二年級的結業式開始的。
事到如今,已經一段時間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怪異的存在,
變成了怪異本身……
而後,不停遇到這一類的事情。
鬼。
貓。
螃蟹。
蝸牛。
猿猴。
蛇。
然後又是……貓。
妖貓——障貓。
黑羽川——另一個羽川。
妖貓那一類的東西,大多數的情況下都會化身成人類。先把老婆婆咬死後,化身成老婆婆的模樣,再把來到家裡的人咬死——這類的傳說多得不勝枚舉。
貓會化身成人類。
然後……吃人。
但是,障貓的情況卻和傳說完全相反——不對,是同樣的傳說,只不過是從別種角度去解釋而已吧。不是貓化身成人類……而是人類變成貓。化身成人類的妖貓,會因為舉止不自然而露出馬腳;但是,障貓卻能將那種不自然的舉止,當做是多重人格來解釋。若針對這點來看,障貓就像是被狐狸魅惑了一樣。許多有關障貓的民間傳說,多半是以下的模式:賢慧的妻子,每晚都化身成淫婦到鎮上閒逛,最後云游的僧侶(或武士及獵人)認定那是妖貓在作怪,一刀砍死了妖貓後,結果發現那隻妖貓就是妻子本人。
若光從這結果來判斷,沒錯,這個傳說當中,貓本身從未出現過。無尾白貓成了一種裝飾,或是炒熱故事的一種要素,只是稍微點到為止罷了——故事的主題和主軸,從頭到尾都是人類本身。
人類的表裡。
裡層的羽川——黑暗邪惡的羽川翼。
不對……顏色上來說應該是白色的吧。
無論如何,羽川的人格被吞噬掉這點,是千真萬確的。
我真想聽聽神原的意見。
事情演變成這樣後,障貓和神原的猿猴,或許很類似也說不定——然而只是類似,其實似是而非。兩者最大的差異在於:猿猴只不過是基於正當的契約,去實現神原的願望:但障貓卻是徹徹底底,無條件、無限制地和羽川翼站在同一陣在線。黃金週的時候,最後她雖然帶著惡意和敵意,襲擊了我和忍野以及羽川本人——但那一切也都是為了羽川。就算那不是羽川希望或祈願的結果,貓依舊是羽川的盟友。
豈止是盟友,貓就是她本人。
貓和神原的猿猴之間的差異,就在於此。
神原目前應該還在為我奔跑。
然而……卻沒有聯絡。
我沒有收到任何人的聯絡。
別說是頭緒了,我連半點線索都找不到。沒有半點蛛絲馬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金發的小孩在這個城鎮中,應該可說是最引人矚目的存在才對——但我卻沒打聽到半點目擊證詞。
該不會,忍已經離開這座城鎮了?
不對,光憑小孩子的腳程……沒錯。
忍不在我的身旁……理當什麼都做不到。
我抬頭仰望天空。
夜晚。
夜幕低垂。
星空,雖然完全比不上昨晚天文台的景象,但還是一片十分美麗的星空。我總覺得以後這樣仰望夜空,似乎會成為一種習慣——因為這是我和戰場原共同的回憶。
她說——
全部。
她說:我能夠給阿良良木你的,只有這些——
可是不對,不是那樣的。
現在我的心中,還有滿滿的回憶。
不光是星空的回憶——從最初在樓梯上的接觸開始,直到現在的一切。
回憶……記憶。
羽川的記憶……已經不會消失了。但我還是希望,她能夠忘記和怪異有關的所有記憶——然而,其實關於記憶方面,忍野說得沒錯吧。
不光是他話中的含意。
我自己其實也不想忘記。
不想忘記春假的事情。
不想忘記那個地獄。
因為,這一切都是從那裡開始的——
「……忍,忍野忍.」
我絕對要找到你。
肯定要把你找出來。
因為我已經決定這輩子,都要背負著你的事情活下去了。
「好……休息時間差不多結束了。」
我再次踩動腳踏板。稍微休息片刻後,我的體力已經恢復了大半——這副身體實在是無法用常理來衡量。
星空先不去理會——現在夜己深了。
再過一會兒,就必須請還是國中生的千石先行返家。這樣一來,我方僅存的戰力又會被削弱。正因為情況特殊,我沒辦法請警方幫忙協尋……
而且,夜晚也有些不妙。
吸血鬼想當然耳是夜行者。忍現在雖然稱不上是吸血鬼,但她在夜晚活動方面的限制的確比較少——夜幕越深越沉,她的力量也會隨之增強。
危險度也會增高。
現在已經過了晚上七點……還剩下兩小時左右,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要加緊腳步才行——我換成站姿,想要猛力踩動踏板時,突然吭啷一聲,腳踏車有如緊急剎車般,速度隨即降了下來,左右的踏板也變得很沉重。
起初我以為是我太操腳踏車,結果害車子故障了。可能是車鏈斷掉,或是爆胎吧……然而,答案卻不是如此。
真相是因為,有人跳上了我腳踏車的後座。
不,對方應該不能算是人。
硬要說的話,應該是貓才對。
「…………」
「喵嗚!」
對了……
貓和吸血鬼一樣……也是夜行性動物。
對方一頭白髮、貓耳,身穿睡衣——
是一位我非常熟識的女性。
她脫下了眼鏡,因為晚上她的視力極佳。
那眼神非常地邪惡……與其說是眼神如何,倒不如說是因為她的表情看起來邪惡到,讓人無法從她原本的五官來作聯想。
她的外套脫掉了——大概是因為太熱的關係吧。這代表北風與太陽的故事是正確的吧……我在如此偶然的情況下,將羽川穿著睡衣的身姿一覽無遺;然而,羽川現在身處這個狀態,也讓我心中的喜悅跟著打了對折。
如此這般。
黑羽川出現在我的身後。
「……你怎麼會在這裡?」
「喵嚕嚕!」
「快回答我。」
我不想聽你那種假惺惺的貓叫聲。
黑羽川在那棟舊補習班被五花大綁後,應該受到忍野的嚴密監視才對。
「別這樣說喵,人類。呼嚕呼嚕。」
「你發出那種撒嬌的聲音也沒用。」
「哼。也沒為什喵啊。別那樣瞪我嘛,人類。我也不知道為什喵,只不過是隨便掙扎一下,剛才繩子就自己鬆掉了喵。」
「剛才……?」
啊!原來如此。
是因為夜行性。
黃金週時,羽川也曾短暫地恢復意識過,但那隻限於白天。這個怪異在晚上,力量和支配力會獲得壓倒性地提升。原來如此,這一點也和神原的猿猴十分類似。
「喵哈哈哈哈!」
黑羽川快活地笑了。
這笑聲八成沒有任何意義。
單純只是笑而已。
她的智商也跟貓一樣——忍野說她的真面目是班長妹,所以要多加小心之類的,但我卻不那麼認為……這個狀態下的羽川翼,看起來沒什麼心機。
不對。
這個狀態下的羽川翼,已經是內在的人格。
要是有心機,應該會表現出來才對。
「可是,忍野的監視怎麼了……」
「我可是貓耶。要悄悄移動不發出聲音,根本是輕而易舉喵。」
「的確是……這麼說來——」
忍野……你這次很沒用喔。
實在有點不像你。
我們跑到舊補習班時,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奇怪,嘴裡也一直含糊其詞,這些都可以用「因為忍失蹤了」來作說明(他跑到屋外也是為了找忍吧);但我無法想像他會如此輕易地就讓黑羽川脫逃……
他才剛讓忍跑掉而已。
他不是一個會接連兩次犯下相同錯誤的男人。
這樣一來……難道忍野那傢伙是別有用心,也就是故意要放走黑羽川的……?他在捆綁的時候,事先將繩索弄成到了晚上就會被解開的程度(障貓的說法:「繩子就自己鬆掉了。」也印證了這一點),接著黑羽川逃出大樓時,他也刻意視若無睹……
黑羽川會知道我在哪裡,單純只是靠嗅覺和聽覺吧。
貓就是靠這兩種武器來狩獵。
但問題是,為何重獲自由的黑羽川要跑來找我?我要的不是方法,而是理由。假設忍野真的故意讓黑羽川跑掉,那個有如看透一切的男人,當然也預料到黑羽川之後會採取的行動……
假如真是如此,那用意何在?
這點……我也不明白。
不過,那傢伙說「沒時間」,而不惜用旁門左道的方法,強制性地把障貓給叫出來——只為了聽她本人說明原因。他那時候說自己和我一樣聽完之後也一頭霧水,其實那只是他的韜晦之計,從黑羽川的那番毫無脈絡可循的話語中,雖然不至於找到什麼頭緒和線索,但他其實也聽出了一點蛛絲馬跡吧……
「喂,貓……」
「干喵?」
「………………」
我從腳踏車上下來,單手撐著龍頭,轉頭面向坐在後座的黑羽川,頓時,我不自覺地將原本想要提出的問題,吞回了肚子裡。
我瞠目結舌。
嗚哇……脫掉外套之後,她的身型清楚地展露了出來。女生穿睡衣的樣子,其實冷靜想想,那種東西只不過是普通的睡衣罷了;但就算我心裡明白,還是覺得她無比地性感。我要收回剛才喜悅打對折的那句話。因為她現在稍微動一下,胸部就會「彈搖搖搖~」。是彈搖搖搖~喔。人類的身體發出這種擬聲詞可不妙啊。總覺得我現在,已經不想去管之後的故事發展和劇情脈絡,只想和這傢伙通宵玩一整晚的跳繩。
神原是言行很色;羽川是身體很色……
而且還是貓耳。
如果她現在是黑髮的話——一想到這點,就會讓我興奮得渾身發抖。
從繁衍物種觀點來看,外觀上的性感是絕對必要的,但有必要性感到這種地步嗎。
「你怎喵啦?」
「啊、啊啊!那個……」
這傢伙在黃金週的時候,還穿著內衣褲胡作非為呢……和之前比起來,穿睡衣算好多了吧。不論羽川的記憶恢復到哪種程度,唯獨那個部分,我覺得應該永遠從她的腦中消失才對。
「……那個,貓。我現在念的東西,你跟著覆誦一遍。斜七十七度的排列,哭哭馬嘶叫,把七百五十CC摩托車七台輕鬆地排成一列眺望遠方。」
「斜喵十喵度的喵列,喵喵馬喵叫,把喵百喵十CC喵托車喵台喵喵地排成喵列喵望遠方。」(註:阿良良木念的文章沒有實質含意,只不過那些單字在曰文中都是「NA」開頭。而發「NA」字時無法準確發音,會變成「NYA(音同:喵)」。)
「好——可——愛!」
我藉由萌貓語言,來取代玩跳繩。
隨機應變這方面,我真是一個天才。
不對!
「我是想問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你問我做什喵,我是來打招呼的喵。」
黑羽川用開玩笑的口吻說。
「我會出現在這裡,當然是因為我想要幫助人類喵。」
「幫助人類……?」
「你可別喵會喔,人類——我已經不打算再跟你打啦。剛才我就喵過了吧?」
「剛才……?」
啊……是在說中午的時候嗎。
她把接近半天前的事情,稱作「剛才」。真不愧是怪異,對時間方面的掌握……不對,這個情況下,或許只是因為貓的智商無法掌握時間觀念而已。
況且,
「你有……說過嗎?」
「啊!我可能沒喵過吧。喵呦,怎樣都沒差啦。因為我剛才已經喵過啦。這次我不打算亂來啦——因為我沒有那種心情喵。」
「………………」
我能……相信她嗎?
若從上次的事情來思考,我絕對不可能相信她……但那是指「正常情況下」,跟這隻貓較勁的時候,想太多反而才是傻子呢。
既然她說不打算……那就是不打算吧。
還有——
她說是來幫我的,那就應該是真的來幫我的吧。
「可是……這是為什麼?你就像是……羽川的精神壓力吧?你是為了消除羽川的精神壓力,而出現的第二個人格——」
那就是……惡夢的開端。
這隻貓曾經襲擊過她的雙親,以及無辜的行人——總而言之,她四處作惡,目中無人到了極點。從受害規模來看,她造成的傷害雖不及春假的地獄;但若從她所帶來的恐懼來看,障貓甚至已經凌駕於吸血鬼之上。因為她無差別地襲擊人們,其氣勢就像一個血氣方剛的青春期少年,半夜潛入學校將玻璃打爛一樣。那種消除精神壓力的方法,簡直是毫無道理。
「所以你不要喵會喔——我雖然這樣,還是很喵謝你的。在普通的情況下,我可能要花上一年吧,多虧了你才讓我只花了九天,就喵除了主人的壓力——」
啊啊……!
還能用那種角度來看事情嗎。
沒錯,站在障貓的角度來看,這傢伙只要能夠抒發羽川的精神壓力即可,不管是採取不經大腦的方式,還是最有效率的手段,對她來說都沒有關係。
怪異永遠都是合理主義。
「原來如此……能夠快點找到忍,對你來說也有好處。所以我和你現在是利害關係一致——」
「就是這樣喵。」
「……很好。」我點頭回應。
雖然我心中還有些許的疑問,但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
「既然這樣,那就請你助我一臂之力吧。」
「喵哈哈!這個情況就是名副其實的『連貓的手都想借』嗎?」(註:「連毛的手都借」是日本的慣用句,形容十分忙碌的意思。)
「…………」
我的羽川不會因為那種無聊的玩笑,而露出志得意滿的表情……
不過她是羽川的裡層人格。
我總覺得有點洩氣啊。
「不是手,應該說是嗅覺和聽覺比較貼切。你曾經和忍交手過,應該知道她的味道和聲音吧。你只要幫我尋找她的味道和聲音就好。」
「嗯——我喵道了。」
「那我就四處騎一下,你要是有什麼發現的話,就告訴我一聲吧。」
我重新跨上腳踏車。
後座載著黑羽川。
此時,要是說我心中沒有一絲的邪念八成是騙人的。應該說絕對是騙人的。上午我載羽川時的那股豐滿觸感,我依舊記憶猶新。然而,我這低級下流的企圖,將會讓我遭受到無可匹敵的現世報。
「嗚哇……!」
我反射性地自腳踏車上滾落。腳踏車也順勢發出聲響倒了下來。唯獨一個人,不對,是一隻貓——黑羽川靈巧地跳起,騰空翻轉了一圈後,華麗地著地。
真不愧是貓。
不過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
「嗯?你怎喵啦?人類。」
「……啊,嗚啊……啊。」
障貓,即是觸貓。(註:障貓在日文中,漢字也能寫作觸貓。)
這妖貓最明顯的特徵,若用時下流行的洋文來說,就是energyDrain(能量吸取)。也因此,與其說他是一般的妖貓,倒不如說他比較接近夢魔、色魔或咒靈。即是魅貓。一種會讓人類憔悴的怪異——被那種怪異碰到的人類,體力和精力會被完全吸乾。雖然沒有讓人致死的案例,但黃金週的時候,有人因此被送進了醫院。
入院者兩名.
就是羽川的雙親。
唉呀,不過他們三天左右就出院了。
我被那種怪異,猛然地從後座來一個熊抱……因為只有短短一瞬間,而且那招能夠無視某種程度的抵抗,然而現在的黑羽川和黃金週時不同,身上有穿著衣服(雖然是睡衣),因此我的能量沒被她瞬間吸乾;可是,我現在身上穿的也是單薄的衣物,所以元氣大傷。剛才好不容易才恢復的體力,瞬間就蒸發殆盡。
能量吸取。
可是我敢說一句話。
就算倒下,我也無怨無悔!
要是一直說這種話,我可能真的會被人誤會……雖然我沒必要顧慮別人在想什麼,不過戰場原那傢伙,別看她那個樣子,第六感可是很神準的……
一切小心為上。
「啊!我喵道了。人類,你因為主人的肉彈太舒服,所以窒息昏倒了吧!」
「我是一個白痴,不過你也挺白痴的……」
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嗎。
障貓的能量吸取是直接碰觸型的常駐能力,所以和貓本身的意志無關吧……
「喵呦人類,如果你這麼想摸的話,只要條件談得攏,我可以讓你揉一下這兩顆肉彈喔。」
「別把你主人的貞操拿來賣,你這魅貓。」
「揉一次,一片鯉魚乾。」
「好賤價!」
羽川翼的貞操,好賤價!
如果真的是這種價格的話,我馬上就用預付的方式,和你簽下六十年的專屬契約!
「什麼嘛。不然一個木天蓼……不,一罐貓罐頭!」
「就算你換東西也沒用,你要先離開『一』這個數字才行!還是說你只會數到一而已!」
嗯——
好奇怪的感覺。
黃金週可說是不久前的事情,現在我居然可以和當時拼得你死我活的對手,像這樣普通地聊天……
怪異的態度……取決於你對應的方式嗎?
對應……是嗎。
「你居然把我當成笨蛋,讓我喵點不愉快喔……既然這樣,人類,我們就來比誰比較笨吧喵!」
「那種毫無意義的比賽,我才不想比勒!」
「比賽的項目是將棋!」
「兩個笨蛋要是真的用將棋來決勝負的話,那個場面可能會遜到讓人不堪入目吧!」
將棋。
一種任何人都知道規則,卻很難玩得好的競技——從這個層面來看,在這個國家恐怕可以和棒球相提並論吧。
「嗯——那這樣怎喵樣?我們拿一個馬錶,看誰剛好停在一喵鐘誰就贏了喵!」
「好樸素!」
應該說,
那樣測不出智商吧。
我拾起倒地的腳踏車……不愧是菜籃車,堅固到莫名其妙的地步,這點程度的撞擊只能讓它的菜籃歪掉,其他地方毫髮無傷。
「那菜籃車我就隨便找個地方停,我們兩個人用走的去找人比較好……速度上雖然會比較慢,不過用走的可以找得比較仔細。」
「喵。」
「周圍變得這麼暗,就算金發很醒目,用人的眼睛還是看不太清楚……就靠你啦。」
「包在我身上喵。」
我牽著腳踏車,邁出步伐。黑羽川跟在我身後……不對,她超越了我,開始往前走,有如在前導一般。這隻貓真的很笨……一看到會動的東西就會想要超過他,這或許是本能吧。
貓和怪談……似乎密不可分。
從這層意思上來看,妖貓可說是一種最淺顯易懂的怪異吧——除了吸血鬼以外,我至今遇到的各種怪異中,貓確實是最主流的一種。唉呀,妖貓這個總稱姑且不論,障貓這個單獨個體名在黃金週之前,孤陋寡聞的找可說是從未聽過。
嗯——可是該怎麼說呢……現在我帶著穿睡衣的黑羽川走在路上,從客觀的角度來看,會是什麼感覺呢……一個高中男生帶著涉世未深的貓耳女走在路上……看起來到底會像什麼樣子啊。應該不會有人覺得貓耳是真貨吧,而且穿睡衣也比只穿內衣褲好上幾百倍……不過我看還是回舊補習班一趟,拿一下帽子和外套比較好吧。
可是,要讓野獸穿衣服是非常困難的事情,這點不只限於貓……現在她沒把睡衣脫掉,已經可以算是奇蹟了……
算了,沒差吧。
事到如今也無須在意。
我和二年級的明星——神原駿河挽著手走在街上的事情,已經謠言滿天飛了,現在再多一條帶著貓耳美少女走在街上的謠言,我也不痛不癢。神原和八九寺倒是還好,待會要是遇到千石的話,要解釋黑羽川的事情似乎會花上一番功夫,但既然事情已經演變成這樣,那就聽天由命吧。眼前的當務之急,是把忍找出來。
我比較擔心的是羽川的名譽問題,不過她身上的睡衣,看起來勉強可以算是便服,而且眼鏡也拿掉,髮型也不一樣了,最重要的是髮色還從烏黑變成了雪白,不知道前因後果的話,肯定沒有半個人會覺得這傢伙是羽川吧。不管是染是拔,髮色都不可能白得如此徹底。還有,她的表情也判若兩人……就連我在黃金週初次遇見黑羽川時,也認不出她是何方神聖.我是勉強用腰的形狀——不對,因為羽川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才有辦法看穿黑羽川的真面目。
而且,
眼前的她……也是羽川翼。
另一個羽川。
表裡一體,表裡當中的裡層。
「喂!人類。」
黑羽川在前方開口說。
「我現在要做什麼事情啊喵?」
「………………」
智商跟貓一樣……
這傢伙真的靠得住嗎……
走了一段路後,我們來到了書店——以本地最大為豪、之前我和羽川一起來買參考書的書店。現在是營業時間所以店門還開著……沒進去光顧就把腳踏車停在這裡,實在讓人有點過意不去,但我情非得已。腳踏車就放在這邊吧。
接著,我們再度出發。
忍的味道,現在還聞不到。
……這麼說來,貓的嗅覺比人類敏銳這點我可以想像,但要是換算成實際的數值,究竟是多少呢……?應該比不上狗吧。
「喂!人類。」
「幹麼?妖貓。」
「你和我打完之後,好像又發生了許多事情吧?和我們。」
「……啥啊,是忍野告訴你的嗎?」
他在看守的時候說的嗎?
真要說的話,這的確很像他的作風。
因為他是大嘴巴嘛。
「是啊。有螃蟹、蝸牛、猿猴和蛇。」
「是鵺嗎?」
「不要只對猿猴和蛇有反應……螃蟹和蝸牛跑哪去啦。還有,你不要腦子裡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啦。」
羽川給人的印象越來越惡化了。
真希望你這隻貓可以讓我看看她的知性面,就算是一點也好。
「然後我是……鬼。」
「嗯。喵。」
黑羽川說。
「人類……你們稱呼我們為怪異……關於這一點你怎喵想啊?」
「我怎麼想……」
貓不愧是夜行性動物,晚上說話似乎多少可以溝通……上次也有這種情況——可是,最根本的地方還是沒有改變。
這個問題到底是什麼意思?
文意上實在曖昧不清。
「不是,要是你自以為已經和我們很熟的話,那我就要咬你一口才行喵。怪異是怪異,人類是人類……喵。不能混為一談喵。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都是水火不容的喵。」
「我……聽不太懂。你到底跟我說什麼?」
「聽不懂是因為你太笨啦,喵。」
「這話從你嘴巴裡頭跑出來最傷人了!」
「哼。你這句話真的是傷痕纍纍的……喵?喵——怎喵說的來著?」
「要是你什麼都沒想到的話,就不要乘著興頭亂說話!不會說話的人還想要說好聽的話,這世界上沒有比這畫面還要更讓人心痛了!」
對話完全沒有進展。
說到底,我們現在到底在說什麼來著?
「簡單來說,要習慣怪異是沒辦法的事情嗎?這一點我自己也有實際的體會啦……我每次遇到的時候都會很狼狽,慌慌張張地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實在是沒出息到了極點。沒辦法像忍野那樣。」
忍野咩咩。
專家——妖怪變化的權威。
現在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他到底是怎麼踏進這一行的——我對他的背景幾乎一無所知。這麼說來,他好像說過以前是讀神道系的大學來著……可是,那個經歷到底有多少可信度,我也搞不清楚。他是那種會看心情,想到什麼就隨便亂說的人。
「不是,我想說的不是那個喵。比如說人類,你能想像那個吸血鬼失蹤的理由嗎喵?」
「……完全想不到。」
「對吧?也就是說,你對我們只有那點程度的瞭解。我想那個夏威夷衫大概已經猜到了吧喵。因為……那傢伙知道。」
「知道——」
「知道自己的身份,喵。」
「………………」
隨便亂出手……就會吃到苦頭。
是這個意思嗎?
別說是手,我連脖子都伸出去了,如果事情真如她所說,那我已經吃不完兜著走了。我只不過是被浪捲走,順著浪頭隨波逐流而已——根本稱不上是習慣了。
更何況,對方是忍。
她是傳說中的吸血鬼,有貴族血統。
「你……從忍野那邊,聽到了有關我和忍的事情嗎?你是清楚明白我和忍之間的關係,才說那種話的嗎?」
「我沒聽到那麼詳細的地步……可能有聽到啦喵,不過我已經忘啦。我應該有最低限度的理解啦喵。」
「你的說法還真隨便啊,喂。」
「隨便歸隨便,大致上的情況我還是知道喵……喵呦,我說『大致上』可不是在說主人的肉彈喔!」(註:日父中,「大致上」和「大胸部」問音。)
「…………」
這個玩笑我實在連半點知性美都感覺不到……
要說是黃色笑話,倒不如說是低級笑話比較貼切。
「怪異的事情,怪異最清楚了——因為,我們都一樣喵。」
「一樣……」
我覺得以怪異的種類來看,你們差很多就是了。
雖然同樣是「非人之物」……不對,也不見得是如此。
「一樣是……怪異。」
「我不是在說什麼難懂的事情喵——反正那種困難的東西,我也不會說。你聽好了,人類,打從一開始怪異這個詞,就已經說盡了一切。」
黑羽川說。
「怪異——就是奇怪而異常之物,喵。和人類不一樣的東西。正因為這樣,要是人類習慣我們,那我們可就完蛋啦喵。如果變成那樣,我們就不奇怪也不異常了。我們必須被信仰、被畏懼、被害怕、被疏遠、被供奉、被尊敬、被厭惡、被忌諱、被祈求才行——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存在。」
「………………」
「要是被人習慣,那就太不像話啦。」
要是被當成朋友對待,會讓我們很困擾的。
黑羽川總結說。
我總覺得她是在叮嚀我。可是她說的確實沒錯……我自己曾經有一半以上變成怪異過,兩者的分界因而變得曖昧不清。過度去意識他們會產生問題;但若完全不去管他們,也同樣會跑出問題來。
我是不是把忍——
當成了普通小孩在對待呢?
不知不覺間,
我雖然不稱呼她為「人類」,
但是在心中,是不是一直認為她是普通的小孩呢?
「咦……可是,等一下,你……該不會想說這就是理由吧?」
「喵?」
「因為我那樣看待忍的緣故,所以身為怪異的忍才會消失不見?」
吸血鬼。
但是……她現在是類吸血鬼。
那是一個有關身份的問題。
神奇的是忍野也有說過:小忍踏上尋找自己的旅途。
現在的忍,無法認識自己嗎?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
「或許是,又或許不是吧喵。那喵深入的地方我不清楚——我們雖然一樣,不過是不同種的東西喵。可是,人類,你最好記住這一點……是哪一點來著?」
「連你自己都忘了嗎!」
「對了對了,我想起來啦喵。人類。我們是很自然地存在於此——但是如果我們的存在被認為是一種理所當然的話,就會變成普通的現實喵。」
鬼只是……普通的血液異常。
貓只是……普通的多重人格。
螃蟹只是……普通的病。
蝸牛隻是……普通的迷路小孩。
猿猴只是……普通的攔路魔。
蛇只是……普通的疼痛。
怪異……會變成普通的現實。
「到頭來,你是想說這個科學萬能的世界中,沒有怪異的容身之處,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用那種無聊的說法來解釋囉?」
「不對喵。只是不能以至今的型態繼續存在罷了——我們是無時無刻、無所不在的喵。只要有你們人類存在。」
「你們一路上……就是那樣和人類一起定過來的嗎?」
「沒錯喵。」
似乎是這樣。
障貓。
「不過話說回來……我完全聞不到耶喵。」
「嗯?啊,忍的味道嗎……沒有半點氣味嗎?」
「她的味道很特別,要是聞到我馬上就會喵道啦……我說人類,你確定那個吸血鬼真的外出了喵?」
「嗯……這點我想錯不了。至少,她有被人目擊到一次。」
「是嗎。她會不會假裝外出,其實是潛伏在那棟廢墟裡頭啊……?」
「以你來說,這個腦筋動得不錯嘛……我都沒有想到呢。」
「有沒有可能她出去之後,又回到那棟建築物裡面?那裡都是那個吸血鬼的味道,有可能會分辨不出來。」
「如果是那樣的話,忍野應該會發現吧……」
味道分辨不出來……嗎。
……嗯,我剛才好像想到什麼事情……是什麼來著?我不知道……喂喂,這樣的話,我不就沒資格批評這只妖貓了嗎。這樣真的會變成在比賽誰比較笨了。
我的智商跟貓一樣嗎。
這個嘛……
「啊,對了——那我們先到忍之前被目擊到的地方去吧。雖然會偏離路線,不過只要從MisterDonut那邊……去追忍的味道就好。」
「嗯——追味道這個說法感覺有點奇怪——嚴格來說,我不是靠味道的濃度來判斷的喵。」
「是嗎?」
「老實說,溜出那棟建築物後,我剛開始原本打算自己去找那個吸血鬼的……所以,那問叫作MisterDonut的店大概我也有去過吧。」
「搞屁啊。那麼重要的事情你早點說嘛。」
這樣就沒必要變更路線了。如果要用味道追人,找過一次的地方再去就沒意義了。
「抱歉,我忘啦喵。」
「………………」
我現在深切地覺得,我們有必要將同樣的路線,反反復覆不停定個幾趟。
「可是……她的味道途中就突然消失了。」
「消失——」
「也就是說,我沒辦法追到她的人喵……所以人類,我要問你。那個吸血鬼現在能發揮出多少吸血鬼的能力喵?要是她能神出鬼沒,或者是化身成影子或黑暗的話,老實說我沒辦法找到她。」
「吸血鬼方面的能力,你可以當作她幾乎完全無法使用。現在的她,能力方面幾乎都受到了限制——就算她能使用,也必須要待在我身旁才行。這個禮拜一我才剛喂她喝過血,所以她能進行某種程度的活動,可是如果我不在她身邊的話,她就只是一個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孩。
不是怪異。
而是……現實。
但是這種認知……是錯誤的嗎。
「嗯——這樣一來的話……」
黑羽川小聲呢喃。
她似乎在浪費自己的腦力。
「可是這樣想的話,實在太……」
「幹麼啊。你不要一個人思考啊。在我們人類的世界有這麼一句成語:『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喔?諸葛亮是什麼東西?」
「………………」
是什麼東西呢?
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而且,我們又不是三個人,喵。」
「是沒錯啦。」
「是一個人和一隻貓……喵。」
黑羽川說。
不是兩個人,而是一個人和一隻貓。
這不是因為……她只會數到一的緣故吧。
「總之……人類。事到如今,我想用普通的方法是找不到那個吸血鬼的喵。」
「她有沒有可能已經離開城鎮了?可是,剛才我說的話反過來想想,現在那傢伙的活動範圍,沒辦法離我那麼——」
嚴格上來說……也不是不行。
只是那麼做的話,她的存在有可能會灰飛煙滅。
「吸血鬼吸血的意義……喵。」
「嗄?」
「吸血鬼會吸食人血——可是,填飽肚子的吸血和製造同伴的吸血,兩者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
這點我知道。
我在春假的時候有聽過——可是,這隻貓怎麼會知道那種事情?明明智商就跟貓一樣……啊,原來如此,智商和知識是不一樣的。羽川和黑羽川在智商方面雖有差距,但在知識方面卻有某種程度的共通吧。
「或許也可以說,就是因為那樣她才會逃走的吧喵——」
「啊?那是什麼意思?」
「……你真是遲鈍。」
黑羽川一臉驚愕地說。
「我哪裡迎鈍了?」
「我說你察覺力很差喵。」
「我的察覺力的確不算好啦……」
「我說你這扇金屬窗框關不緊喵。」
「我又不是窗框。」(註:日文中,察覺力和金屬窗框同音。)
「那個吸血鬼,從那個叫春假的時候和你認識之後,就一直看著你和我們不停扯上關係,我想她的心情應該不是很好受吧。這就是我想說的。」
「你的意思是說,她因為被拿來和包括你在內的怪異排在一起,自己的特異性逐漸變淡了?所以她才沒辦法繼續待在舊補習班——」
「你真是遲鈍。」
黑羽川重複說道。
遲鈍……總覺得,這句話讓我有點反感。
「聽說野獸在察覺到自己的死期之後,會從人前消失不見——吸血鬼也是這樣嗎喵?」
「別說那種不吉利的話。」
「在怪異面前,哪有什麼吉利不吉利的。不過,要是之後找不到吸血鬼的話,你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那樣我會很傷腦筋的。而且羽川也會無法復原——」
「問題只有那裡嗎?扣掉我主人的事情不談……對你來說,那個吸血鬼最好是消失不見比較好嗎?」
「…………?」
這隻貓在說什麼啊?
意思我有點聽不太懂。
「你身上還殘留有不完全的吸血鬼味道,那是因為她的關係吧?你剛才不是有說過喂她喝血之類的嗎。也就是說,要是那個吸血鬼就此消失的話,你就能夠變回一個普通的人類。」
能夠從吸血鬼——
變回普通的人類。
只要棄忍於不顧。
「那種事情……我不可能做得到吧。我沒辦法丟下她不管。我——」
倘若羽川是我的恩人,
忍就是我的被害者。
「我就算死在她手上,都不能有半句怨言。我犯下的罪孽就是如此地深重。」
「說的那麼好聽,其實你只是捨不得放棄不死之身吧喵?」
「那你就錯了。」
我說。
「要是那傢伙明天就死去,我的生命也可以在明天就畫下句號。」
「……嗯。原來如此喵。」
那是一種感情栘入喵。
黑羽川說。
或許她說得沒錯吧——那是我單方面的感情。站在忍的角度來看,她會覺得困擾或是討厭也是無可厚非的。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
忍才會離開也說不定。
「而且,貓,你的假設前提不成立。扣掉你主人的事情不談?那是不可能的。不好意思,我必須要請你回去,永遠都不要再出來了——我可不想重蹈黃金週的覆轍。」
「這樣啊。但是人類,那不是絕對不可能的假設喔。有一個方法就算不用依靠吸血鬼,也可以讓我回去。」
「……?有嗎?」
有那種方法嗎……?
如果短時間之內做得到的話,那倒是正合我意。
以十天為限——也就是說,最糟的情況下只要和上次一樣,在九天以內解決這件事情即可。
「黃金週的時候不也是一樣嗎喵。我是主人壓力的化身——也就是說只要解決壓力的根源,我也會消失喵。」
「嗯……」
上次這只障貓,用能量吸取把羽川的雙親送進醫院之後,羽川曾經短暫恢復意識過——那是因為她的壓力,藉由那樣而得到大幅紓解的緣故吧。不過羽川經年累積的壓力並沒有因此而抒發完,最後又馬上變回黑羽川了。
壓力的根源……嗎。
「這一點忍野也有想過……可是我們沒時間去找壓力的根源吧。感覺上這次不是因為家人的關係——」
「有必要去找嗎喵?問我不就知道了。」
「……啊,對喔。」
我太大意了。
既然這傢伙是羽川壓力的化身,那她應該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甚至比羽川本人清楚——那精神壓力的真面目以及壓力源。就是因為這樣,這傢伙之前才會第一個拿羽川的父母開刀。
「不對,貓,這樣還是有問題。就算我們知道壓力源,也沒辦法去消除它。因為那是羽川本人自己的問題——」
煩惱無法經他人之手,只能靠自己解決。
羽川雙親的事情……我無能為力。
其他的煩惱也是一樣的。
「不管那個壓力源是什麼……唉呀,是什麼我是有點在意啦。從時間點來看,應該是未來出路的事情吧?現在想想,之前我們在書店聊到未來的事情時,她的頭就開始痛了。當時她的外表看起來沒有猶豫,不過內心其實——」
「不是未來出路的事情喵。」
「是嗎?」
「而且……這個煩惱,這個精神壓力,我覺得你可以輕鬆解決喵。」
「很簡單?」
「很簡單喵。」
「羽川會因為簡單的事情而煩惱嗎?不對,有些事情就是因為簡單才會煩惱……嗯?不過,貓,你剛才說『我可以輕鬆解決』,那是什麼意思啊?」
我做得到的話,任何人都做得到吧。
但是,羽川會因為一件任何人都能解決的事情……而心煩嗎?我做得到的事情,羽川本人沒理由做不到——
我偶然看了一下右手的手錶。
夜又更深了。
這個時間戰場原再怎麼樣,也應該從學校返家了吧——不過,她好像說過要把工作帶回家做之類的,所以真正辛苦的可能是從現在開始吧。能夠處理羽川手邊工作的人,仔細想想我們班上只有戰場原有那種能耐吧……就算羽川的頭上長出貓耳,在人選方面似乎也不會出錯。
人選啊。
但假設真是這樣,她提拔我當班上的副班長,實在是所選非人啊……因為這樣,羽川的工作量幾乎等於倍增了。唉呀,如果是她的話,就算工作量變成十倍,她也能輕鬆完成吧。
「真是的喵,人類。我的主人——」
黑羽川有些支支吾吾。
「她喜歡你啊喵。」
「……嗄?」
「所以,我想只要你和主人交往,我就會消失吧——喵?你怎麼啦?」
「…………沒事。」
我停下了腳步。
應該說……我連思考也停住了。
那是什麼鬼?
「你那是哪一國的玩笑?我也不是什麼話都可以吐槽的喔……還有,以玩笑來說,那也太過惡質了吧。這個世界上有些謊可以說,有些謊不能——」
「你很笨耶,人類。你覺得我有那種腦袋可以說謊嗎?」
的確沒有。
如果要說謊的話,我會編得更好——老實說,這句慣用句我不是很喜歡(有時候對方就是看準你會有這種想法,才會撒那種謊的),但是這個情況下,障貓本身就不具備說謊的能力。我從來沒說過謊——羽川曾經這麼說過,不過障貓的情況是完全相反。
障貓是不會說謊。
既然這樣,
「可、可是……貓,如果那不是謊話的話,就是你搞錯了。不可能有那種事。」
「為啥你會這樣想?我不可能誤解自己的主人吧喵。因為她是我最重要的主人喵。」
「羽川她……」
她對任何人都很溫柔。
對方越是不中用,她就會越同情他。
所以……她才會對我那樣。
而且……春假的時候也是。
「你知道的只有和精神壓力有關的事情吧?不對,就算你們的知識是共有的,應該有些部分可以自由運用,有些則不行。那是不可能的,羽川她為什麼——」
不對。
可是,有一次戰場原好像有套過我的話——當時,戰場原就像是自我防衛意識和危機意識的集合體,她會那樣套我的話,就表示她已經從某處看出端倪了吧?
「所以啊喵,」
黑羽川的口吻,彷彿在教導不成器的小孩如何使用計算器一樣。
「那就是精神壓力啊——主人喜歡你,可是你卻和別人交往了對吧?然後,你還在她面前炫耀。」
「………………」
羽川說——
她從一個月前開始……頭痛。
說到一個月前——是的,母親節。
我和戰場原開始交往的日子——然後,羽川在那一天知道了這個事實。
無所不知的班長。
她什麼都知道。
「但是,羽川的表現……感覺好像很支持我和戰場原在一起,而且還會聽我商量事情——」
「就是因為那樣,她的精神壓力才會不停累積。我說你啊,你覺得以主人的個性,她會橫刀奪愛嗎?她光明正大、清正廉潔、凡事以和為貴,覺得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喵。她絕對不會把自己的心情表露出來的喵。」
愛就是毫不保留地奪取。
但是,
也有人做不到。
那意思就是說,我一直以來都是和那樣的人在商量煩惱,讓對方為我加油嗎……?
神原的時候也是一樣,對了,在書店的時候不是因為未來出路的事情,而是因為話題轉到戰場原身上——我告訴她自己為了戰場原而想要升學……
最後,她的頭痛沒有停止的跡象——
反而不停惡化。
「……………………」
我的心情,很糟糕。
我到底做了什麼蠢事……?
但是,那種事情我不可能會注意到……羽川她實在太厲害了。因為要是她真的要隱藏自己的感情,就連戰場原也察覺不到吧。
可是,
遲鈍……嗎。
這麼說來,出路的事情也一樣……忍野的影響噹然不容忽視,但是那個決定也可以解釋成是羽川翼宏偉的失戀之旅——在說完未來出路的事情之後,羽川馬上就開始頭痛了。
然後,
她在那個時候,閉上了眼睛向我獻出嘴唇——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春假的時候。比我出現的時間還要早,所以主人心中的微妙之處我也不太懂啦喵;可是對一直生活在緊繃環境下的主人來說,人類和吸血鬼的故事簡直是荒謬無稽,似乎讓她覺得當中有一種力量,能夠讓她打破自己身處的立場吧喵。」
「什麼打破——」
那種事情。
我那個時候,根本無暇顧及——
「可是,我覺得也不是完全沒有徵兆吧喵。主人雖然隱藏得很完美——但是,她在戀愛方面還是有些地方太鬆懈了吧。你不覺得奇怪嗎?認真頑固的班長,為什麼會選像你這樣的人來當副班長?一般來看,那應該是所選非人吧。」
「啊……不是。」
的確是所選非人。
不過那是有理由的。
「因為主人認定你是不良少年,想要讓你改過自新——這種說法算是理由,但是好像不成理由喔喵?」
「那是——」
當時——四月初,羽川不顧班上零星的反對意見,半強硬地推薦我當上副班長——
這個人選決定,應該多少會受到班上同學的反彈吧。我是當事人所以不會那麼認為,對羽川的說法:「責任會使人成長。」也全部照單全收。不過現在想想,羽川應該最厭惡那種,靠權力去向人施壓的事情吧。
「那又是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主人想要多跟你在一起啊喵。三年級上學期的班長和副班長,可以一起準備高中生活最後的文化祭喵……不過呢,主人的那種攻勢也只持續到一個月前為止喵。一點一滴慢慢累積的愛……在一個月前結束了。喵哈哈!不對,應該說是從那個時候才正式開始的吧喵?」
那時候,羽川她……為我高興。
我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那也是謊言嗎?
我從來沒說過謊——才怪。
如果黑羽川說得沒錯,那你的話全都是謊話啊,羽川翼!
「老實說,真要我說的話,我覺得主人也太大意了。因為主人完全沒想到會有情敵出現。就像在黃金週時你為主人做的一樣,要是主人可以早點知道你對任何人都很溫柔的話——要是能夠早一步想到會有人和自己一樣,因你而獲救的話,聰明的主人應該早就做好對策了吧。說到這點,現在和你交往的那個女生,動作簡直就是迅雷不及掩耳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
戰場原她……毫不猶豫。
一旦下定決心後,就一鼓作氣攻了過來。
用那種普通人會退避三舍的方法。
「主人是在冷淡家庭中長大的女孩。她在春假,衝擊性地遇見了超常的同學,因而感覺到命運的存在。愛情一點一滴地累積。然後這次換自己被對方所救——她轉而確信了自己心中的愛。之類的。喵哈哈哈哈!這如果是少女漫畫的話,主人肯定就是女主角了——是那個女人厲害呢,還是主人輸得太難看呢,煮熟的鴨子就這樣被人家搶走了。」
「在先發制人方面,沒有人能夠贏得了戰場原——所以就算起跑慢了點,對那傢伙也不會有任何的影響吧。」
或者是——
戰場原向我套話時已經察覺到羽川喜歡我,所以在母親節才會用那種可說是猴急的速度,向我告白吧。若這樣來看,也能夠說明為何戰場原會對羽川,刻意保持一種奇怪的距離,可是……
那不是戰場原的錯。
愛情本來就不是誰輸誰贏的問題。
「喵,不管怎樣都為時已晚了。主人在個性上不會去搶別人的東西,原本像是少女漫畫般純潔的戀愛,最後搖身一變成了一種不正當的愛。最後她開始對那種不正當的愛、無法說出口的單相思……產生罪惡感。」
「因為她是一個……很正直的人。」
碰到那種愛來愛去的事情(像千石那時候一樣),羽川不是那種會毫不猶豫就付出行動的人。但是她也不是那種會在心中,巧妙地和自己妥協的人。她不是那種會對自己妥協或讓步的人。
「主人大概也很後悔吧——如果自己能夠早點向你告白的話,之類的。不過那種事情不是誰先出手誰就贏的問題,人類就是因為會有那種想法,所以才顯得卑微、可笑、無趣啊喵——」
可是,
她不把自己的心情表露出來。
還替我加油,替我出主意。
原來是因為這樣嗎?
所以她不管是替我加油的時候,還是出主意的時候,總是會有自己的想法。
男女之間的微妙之處,她會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是很正常的。
假如她自己也是戀愛中的女性——她應該會比任何人都還要明白戰場原的心情吧。
「喵呦,就是因為這樣,你在黃金週的時候,才會變成主人壓力爆發的一個契機吧。大概是因為主人不希望你知道她家裡的問題吧……喵。」
「那——」
我根本不是在必要的時候陪在她身邊——
那個時候,她根本就不希望我陪伴,我在她身邊只會給她添麻煩。
「遲鈍的你,完全沒發現主人的好感和內心的掙扎,讓主人的精神壓力不停地累積——喵呦,要我說的話,真虧主人還能夠撐一個月呢喵。」
「不對,貓你等一下。那樣是不是……有點奇怪?假設你說得沒錯,我是她形成精神壓力的原因——」
就算這次我跟黃金週時一樣,變成了一個契機——不僅如此,這次我還成了攪動羽川內臟的一顆子彈……
「光是這樣你不會出現吧?我的事情充其量只是其中一部分,還有其他更強大的壓力源——」
「你錯了喵。只有你而已。」
黑羽川乾脆地斷言說。
「至少家庭方面的事情——黃金週的時候,在主人心中已經有某種程度的解決了喵。這點或許你不知道吧。」
「可是,那樣不是很奇怪嗎。羽川因為家庭問題一直以來不停累積壓力,而你是那股壓力的化身吧?你怎麼可能因為充其量不過幾個月的戀愛就——」
「充其量?」
黑羽川的貓眼……發出了奇異的光芒。
毫不隱瞞自己的焦躁。
「為什麼數個月累積而成的戀愛煩惱,就一定會輸給數十年累積下來的家庭痛苦?理由何在?」
就如同你所知道的一樣,我至今的人生稱不上是幸福……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能夠認識阿良良木你,一想到這一點,我想過去的不幸都能夠一筆勾銷了
就是因為不幸,才能夠吸引你的注意的話……我想就算不幸又何妨呢。
這是戰場原說過的話。
但是,可是——
真的會有那種事情嗎……?
「你的嘴臉看起來一臉莫名其妙啊,人類……你該不會從來都沒有認真去喜歡過一個人吧?」
「什……!」
「現在你和那個女人交往,單純只是因為對方硬逼你的關係吧?既然這樣,你趕快和她分手,跟主人交往就好啦。那樣一來我也會消失。反正你不管對方是誰都無所謂吧?」
「…………」
或許這裡我應該生氣才對——遇到這種露骨的挑釁,我不應該沉默以對吧。事實上,如果對方不是羽川翼的話,我恐怕就已經勃然大怒了。
可是……因為說這話的人是羽川。
讓我感覺自己沒有生氣的資格。
「……可是,那種事情我做不到,貓。」
「啊啊?為什麼喵?你不是把主人當成恩人嗎——既然這樣,這邊應該是你回報主人恩情的時候吧?說來說去,到頭來自己的愛情還是優先於恩情嗎?」
「要是我那樣做的話,就會害羽川假借報恩之名,行趁人之危之實。我不能強迫羽川做那種事情……不,不對。這樣只是我自私自利的藉口。其實單純只是因為,我沒辦法改變自己對戰場原的心情。我要是說謊的話,羽川一定會看穿吧?」
我不擅長說謊,也不擅長隱瞞事情。
膚淺又脆弱。
就算我想騙羽川也沒辦法——當然,我根本不想欺騙她,倘若有那個本事的話,我也想騙一次看看啦,可是我還是做不到。
「這不是我委屈一點就能解決的事情。這種事情是無可奈何的吧。羽川也不會想和那樣的我——」
「是嗎?說實話,剛才我把主人的心情告訴你之後,我的存在稍微變淡了一些——壓力確實得到了消解。主人也不是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完美的人。就像她的內心還有我一樣。搞不好主人會和你相處得很融洽,不會去介意那些喔?剛開始內心或許會有點過意不去,可是只要習慣了也沒什麼了不起吧,喵。」
「什麼只要習慣的話……你怎麼會說這種話。如果是那麼單純的問題,那羽川就不會煩惱到讓你跑出來的地步吧?她不是那種會去排擠對方,讓自己優先的人。也不是那種會優先考慮自己的人。就是因為羽川是這樣的人……我才會覺得她有恩於我。如果是在母親節之前的話,我大概已經回應她的心情了吧。我對羽川這個朋友確實有好感。可是,現在我做不到。因為我的心,已經完全放在戰場原身上了。你剛才問愛情是不是優先於恩情——我沒辦法讓其中一方優先啊。這是一個進退兩難的問題。所以,我不能夠選擇羽川。」
如果是那兩位的話,通常都會選擇羽川姊姊才對——八九寺曾經這麼說過。她還說:為什麼阿良良木哥哥會選擇和戰場原姊姊交往,而不是羽川姊姊呢,我突然覺得很不可思議。
為什麼?
要是有人這樣問我……
「我就是連同戰場原的那種個性在內,全部都很喜歡。」
句末,我斷然地說道。
沒錯。
我全部都喜歡。
沒有不喜歡的地方。
「我這輩子第一次認真喜歡上一個人。」
「嗯——這樣啊喵。」
黑羽川很乾脆地……退讓了。
彷彿一開始就知道我的答案似的。
也許是吧——因為這傢伙就是羽川。
她可能已經看透一切了。
她無所不知。
不對……也不是無所不知。
只是剛好知道而已。
「而且啊,貓。就算數個月累積而成的戀愛煩惱,可以和數十年累積下來的家庭痛苦匹敵……羽川還是不應該讓你跑出來吧。頭痛,她不管怎麼樣都應該忍耐下來才對。不只是這一次,黃金週的時候也一樣……羽川會依賴你,是因為她太脆弱了。」
就算她不膚淺,還是一樣很脆弱。
就算這不是她所希望的結果——
去依賴怪異的脆弱,反而讓她成了加害者。
「剛才那些話,應該是要羽川親口告訴我,而不是由你代言——她只不過是把痛苦的工作推給你而已。」
就像千石的那一次——
我對神原做的事情一樣。
把痛苦的決定先擺在一邊……交給其他人來決定。
那樣只是一種自私的行為。
「障貓是怪異。可是,怪異出現的原因是因為羽川太脆弱了。你不是因為羽川有求才賜予她……可是你給羽川的東西,全部都是她想要的東西。你做的事情都等於是羽川所為。當然……羽川也有自己的理由。不管理由是什麼我多少都有一點責任,所以我也沒資格說什麼啦——可是在同樣的環境下,也有些人不用去依賴怪異,靠自己獨力在大環境中活了過來。羽川去依賴像你這樣的東西,對那些人來說是一種冒犯。」
「說的真好聽。」
黑羽川有如在挪揄我一般,譏笑說。
「唉呀,你有那個資格吧——我覺得你可以那麼說啦喵。畢竟你是那種,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去救瀕死吸血鬼的濫好人嘛,喵。」
「…………」
「能夠對任何人溫柔,是因為你心中沒有一個特別的存在——主人也是一樣對誰都很溫柔,所以我能夠明白喵。嗯。那就沒辦法啦喵。人類的心意是無法改變的——這是我上次學習到的東西喵。學習到……也嘗到了苦頭。」
「那可就太好了。」
既然這樣,最後我們還是只能去找忍。
不可能會有什麼輕鬆解決的方法。
「可是……其實羽川也是一樣吧。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剛才我那樣罵你,可能太過分了也說不定……」
「嗄?你在說什麼?」
「就是那個啊——我有些地方很像吸血鬼吧?雖然只是類吸血鬼啦。然後吸血鬼的特性中有一種叫作奪魄的能力……所以我在春假之後,就一直很受女生歡迎。這是羽川告訴我的,所以你應該也知道吧。」
「我和主人的知識是共有的,不過記憶可不是。你剛才說得對,我知道的只有和精神壓力有關的事情。」
「啊,對喔。」
可是……我遇到羽川的時候還是吸血鬼。而且是還未恢復成人類的正牌吸血鬼,不是類吸血鬼——那個叫奪魄的能力,效果大概不可同日而語的吧。羽川理當完全中了我的奪魄吧。
「羽川是一個很認真的傢伙,要是因為那樣害她苦惱的話,那她就是百分之百的被害者了啊——」
「………………」
「你怎麼了?幹麼突然安靜下來。」
「不是的……你錯了喵。」
黑羽川開口說。
「吸血鬼的確有一種特性叫作奪魄——但是能用那個能力的,就算在純種吸血鬼裡頭,也只有少數的血統能用而已。所以,像你這種從人類變成吸血鬼的假吸血鬼,不可能會用奪魄的。」
「咦……可是——」
「況且,奪魄不像漫畫裡頭出現的,那種跟媚藥一樣方便的能力喵。中了奪魄的人會失去自我意識喵。那個能力讓對方變成被操控的人偶。」
「被操縱的……人偶。不是俘虜嗎?」
「打個比方來說,人類你周圍的女生,有人對你說的話絕對服從嗎?有人完全不反抗你,一切都照你說的話去行動的嗎?」
那種人連半個都沒有。
絕對沒有。
就連最溫順的千石,也對我做出了超乎常識的暴舉——跑到高中正門口,把燈籠褲和學校泳裝交給我。
可是,魅貓是藉由羽川的知識,才說出這種話的嗎?
因為奪魄的事情是羽川親口告訴我的——
——我剛才說了很壞心的話呢。
啊……原來是這樣嗎!
那是謊話嗎?
不應該會說謊的她……所說的謊。
既然這樣,戰場原當然沒有被我奪魄……羽川也是。
但是從現狀來看,與其說那是壞心,倒不如說那像是一種悲鳴吧——也就是說,那是羽川翼的一種苦悶願望,她希望如果一切是那樣就好了。如果是那樣的話,那自己的精神壓力也能夠稍微得到紆解——因為有了怪罪的對象。
但是,她卻無法怪罪任何人事物。
「人的心意是無法改變的……喵。可是,原來是這樣喵。那樣還真不像主人的作風呢喵。哼,我沒有說謊的腦袋,所以不小心揭穿主人的謊言了喵。」
「這應該算是……羽川又把痛苦的工作推給你了吧。」
這不是好事。
不過,現在我心中的安心感卻比較大。我不是靠怪異,不是靠吸血鬼的力量,而是因為我是我——
因為我是阿良良木歷。
「那……我可以感到自豪嗎?」
「嗄?」
「羽川喜歡上我的事情……」
這不是榮譽是什麼呢。
我感覺光靠這個事實,自己就有活下去的動力。
但是,事情居然會變成這樣……我到底該做些什麼,才能回報羽川的恩情呢。
「總之呢,我要先請你回去——該死,忍到底跑到哪去了。幫忙尋找的大家都沒有任何消息啊……啊!差不多要請千石先撤退了……」
可是,我該怎麼做?
那傢伙沒有手機啊。
慘了,她可以用公共電話打給我;但我卻沒辦法聯絡到她……該怎麼辦?那傢伙的個性在某些奇怪的地方很執著,要是沒找到人,不管找到多晚她都不會自己回去……
拜託神原……嗎?
請她先停止找忍,暫時先去找千石……要用這個方法嗎?啊啊!為何每次我在最關鍵的時候,都會去依賴她啊……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在神原面前抬不起頭來啊。對那個學妹說的話,我覺得自己以後似乎會言聽計從。
「喵,人類。」
這時,
黑羽川對拿出手機的我,如此說道。總覺得她的口吻,有別於剛才。
「還有……一個方法啦。」
「還有一個方法?」
「不依靠吸血鬼,快又效率地讓我消失的方法——你如果願意和主人交往,那就是最省事的方法啦,不過還有第二個方法。」
「憑你的貓腦能夠想出什麼好主意,我覺得很懷疑……不過你說看看吧。是什麼方法?」
「你稍微往前走一下。走到那個路燈下面。」
「這樣嗎?」
我照她的吩咐做。
雖然不能太過期待,但是現在這種狀況下,不管是什麼方法都應該嘗試看看吧。可是,我這樣移動個幾公尺會有什麼作用嗎?
「啊——!稍微再往前走一點。你站在那邊,不就在正下方了嗎喵。」
「正下方?」
她的話還是一樣讓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總之我又再往前踏出了一步。就在此時——
有個東西,突然從身後抱住了我。
那東西沒有腳步聲,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就像狩獵時的貓。
對方的雙手穿過我的兩腋,有如盤繞住我的身體般,將我緊緊抱住。這是鯖折,不對,鯖折是從正面施展的招數,主要目的是讓對手跪下,而不是搗爛對方的內臟。而且——
也不是用來施展能量吸取的招數。
我的能量一口氣被吸走。
這和多穿了幾件衣服沒有關係。
也和那兩顆大型的安全氣囊無關。
我感覺到全身急遽地衰弱。
「貓、貓……你這傢伙!」
我甚至連轉動脖子回頭的體力也沒有。今天早上我對八九寺做過相同的動作,但是我現在完全無法像當時的她一樣發出尖叫聲。
就連一根小指頭都動不了。
不過,我不用回頭確認。從身後抱住我的人就是黑羽川。她要我走到路燈下沒有任何意義,單純只是要讓我往前走,讓我背對她而已——
讓我大意。
只為了吸取我的能量。
「所以嘛——剛才我有說過吧?不要自以為和我們混熟了。我們和人類是水火不容的。」
「喀……嗚、嗚嗚——」
「我沒有落魄到會和你們人類和平相處——看來誰比較笨的答案,已經有結果了喵。」
的確……雖然我很不甘心,不過障貓是對的。
眼前的狀況我已經無力回天。打從一開始,我就算正面對決也贏不了障貓。現在我身上只有怪異遺留下來的後遺症,根本無法對抗怪異本身。更何況對方還是從後方偷襲——
我太愚蠢了。
要愚蠢也要有個限度。
「可、可是……你想做什麼。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光是吸走我一個人的能量,羽川的精神壓力——」
「所以說,這是另一個方法。第二個方法應該才是最省力的喵。喵呦,以我來說,這算是最聰明的點子吧。」
黑羽川說完之後,伸舌頭舔了我的頸部。雖然是用舔的,但卻不構成官能上的感觸——因為,貓舌上有用來削肉的刺狀物。我知道自己頸部的皮肉捲起,流出了鮮血。
妖貓喝下我的血液,露出笑容。
「只要精神壓力的根源——也就是身為壓力源的你消失的話,我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喵。光是吸走你的能量也沒用?你錯了,我只要吸乾你一個人就足夠了喵。我無法改變人類的心意,但是我可以讓人類的存在消失喵。」
「什、什麼——」
能量吸取。
目前沒有人因此而死亡——但是,這絕對不代表能量吸取無法取人性命。能量被完全吸乾之後……沒有人可以活得下來。
可是,你……黑羽川,這麼做你的主人就會高興嗎?
「我做的事情主人是不會記得的,對吧?她不會覺得自己是劊子手吧。你要是死了主人當然會很難過吧,可是總比現在這樣好。我感覺得到喵……這樣吸取你的能量,我的存在也逐漸變薄弱了。」
「你、你根本沒學乖吧——黃金週的時候,你襲擊羽川的父母……可是事情沒有因此而落幕吧。人類的精神壓力,不是那麼單純的東——」
「那你就錯了。那個時候我會失敗,是因為我沒有殺死主人的父母。對主人有奇怪的顧慮是我不對——不想鬧出人命是我不對。這點我學乖了。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這次我會確實殺了你!」
「殺——」
怎麼會這樣。
那種話,居然會從羽川的口中跑出來——可是,或許這是羽川的真心話吧。
顛倒過來看的話,裡層也是表層。
既然這樣。
黑羽川這麼做,羽川其實很開心吧。羽川不可能會希望這種事情發生——這種話,搞不好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幻想吧。或許這就是羽川希望的結果。因為她希望,障貓才替她實現。剛才障貓的提議:「就算說謊也好,只要你跟羽川交往。」肯定也是羽川的內心話。
既然如此,
「……羽川。」
既然如此……這的確是一個好方法
為了救命恩人,
為了羽川,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無法改變自己的心意——
不過我可以獻出自己的生命。
「喵呦,你要覺得自己很幸福——因為你可以被主人猥褻的身體抱著,然後升天啊喵。你就一邊品嚐這種至高無上的幸福,一邊幹掉吧。」
「…………」
現在我身體的感覺正逐漸消失,實在無法去享受那種觸感——況且真要說的話,她抱住我的雙手上,帶刺的鉤爪正刺著我的腹肌,眼前只有這個痛楚才是最真實的。但是——
如果能為羽川而死的話。
不,不行。
我不能這樣做。
因為有戰場原在……所以我不能死在羽川手上。羽川要是殺了我——至少下手的是她的身體——戰場原肯定會殺掉羽川的。這可不是幻想或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她肯定會付諸行動。這點我早就已經知道了,戰場原不會有任何的猶豫。而事後的羽川沒有任何防備的方法。因為戰場原不會讓羽川有時間累積精神壓力。
所以……這麼做不行。
這是最差勁、最糟糕的手段。
「放……放開我。」
「嗄嗄?」
「反正……你快放開我。」
我沒那個閒功夫說明原因。障貓不認識戰場原——不對,她藉由羽川的知識,或許知道有這號人物的存在;但羽川對戰場原的認識太淺。至少要有我,或者是神原等級的認知,否則不可能會明白戰場原黑儀的危險性……不過,現在如果要是我逐一說明的話,恐怕說明到一半我就會變成薄薄的紙片人了。
「你要求我饒你一命嗎?那樣也行啦喵——要是你願意現在就和主人交往的話,我就放開你喵。」
「嗚……就跟你說我做不到——」
「我想也是喵。」
黑羽川說。
語氣依舊很乾脆。
「那就算了。你去死吧。」
「………………」
「還是說,你想要求別人來救你啊喵?到目前為止你救了很多的人,應該會有人願意來救你吧。」
「什麼會有人——」
會是誰啊。
八九寺嗎?千石嗎?神原嗎?還是戰場原?
「沒人可以……救我。」
「沒人可以?為什麼?」
「因為,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那不是你的主張吧喵?」
黑羽川靜靜地說。
「那只不過是一句話罷了,不是你現在的心情。如果只是拾人牙慧的話,那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現在的問題是,你的真心話到底是什麼喵?」
「……喀、嗚嗚——」
「還有,人的確只能自己救自己——但是幫助別人的那一方,有必要去管那些東西嗎喵?要不要去救人,那是對方的自由吧。」
貓一邊發出喉鳴,
一邊說。
「到底會有多少人願意來救你,這點你能想像嗎?你有辦法拒絕所有的幫助嗎喵?」
我的力量不斷消失。
我已經無法站穩腳步。
現在是由黑羽川環抱住我的雙手,支撐著我的身體。我的身體等於完全靠在她的身上。
意識也變得朦朧不清。
我束手無策。
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完全一籌莫展。
我想要笑,卻沒有那個力氣。雖沒有那個力氣——但是,我還是想要露出笑容。
是啊。
她們……大概會難過吧。
羽川,還有戰場原。
神原和千石。
八九寺或許也會吧。
要是我死掉的話。
「……救我。」
我拚命擠出聲音。
擠出聲音……開口說:
「救我……忍。」
就在一瞬之間。
從我的影子當中——有一位少女跳了出來。
金發。
戴著防風眼鏡帽。
但是,她用嬌小的身體,瞬間就將黑羽川從我身上扒開。接著她一股作氣,使勁將黑羽川的身體打飛出去。被打飛的貓連身體都無法翻轉,迎頭撞上了馬路對面的路燈。那股衝擊,雖然沒讓路燈歪曲變形,但也大幅撼動了它。
接著,少女降落地面。
從影子中跳出來的人,正是忍野忍。
她任憑金發隨意飛舞,同時降落地面。
忍。
這傢伙……原來躲在我的影子裡嗎?
不過仔細來思考的話,她能夠躲藏的地方,的確也只剩下那裡而已。我花了那麼多時間,找遍這個城鎮,不可能連半個目擊者都找不到。也不可能連障貓的嗅覺都完全無法追蹤她。
所以,
理所當然,她應該是使用了某種吸血鬼的能力才對——但是,我卻擅自認為,能力受到限制的忍無法那麼做。
我錯了。
我的想法有一個破綻。
她只要待在我的身邊,就能夠使用某種程度的能力,這一點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既然這樣,她只要潛伏在我身旁即可。答案就這麼簡單不是嗎。
心理上的盲點——這是推理小說的基本要素。
想要藏東西,就把它藏在最顯眼的地方。
而且,這個藏身之處,對抗貓的嗅覺非常有效。因為忍的味道會和我的味道混在一起。
忍利用了——
我的影子。
時間大概是在白天——而且還是中午前,我獨自一人在找忍的時候——忍先發現了我。要我憑空推測的話,地點應該是在MisterDonut附近吧。於是,忍躲進了我的影子裡。她原本就是黑暗世界的居民,對吸血鬼來說躲進影子當中是輕而易舉——不過那是以前的事情,現在忍能夠躲藏的只有我的影子而已。
啊!
正下方……原來是那個意思嗎。
影子會在正下方的意思——這麼說來,要我去路燈下面也是……是啊,障貓和類人類的我,戰力上的差距可說是一目瞭然,她沒必要大費周章地從後面偷襲我。不需要耍心機,只要光明正大地從正面襲擊我即可。既然這樣——
我看了蹲在路燈下的黑羽川一眼。
黑羽川一個冷笑。
但那也只是一瞬間。
忍毫不留情,落地的下一秒隨即對障貓發動攻勢,猛撲了上去。只見她拚了命地伸
長短小的四肢,纏住黑羽川的身體——接著,朝她的頸部一口咬下。
黑羽川沒有反抗的餘地。
忍直接開始吸食。
要說障貓的特性是能量吸取的話,吸血鬼的特性也同樣是能量吸取。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怪異制怪異,以能量吸取制能量吸取。忍現在碰到障貓的身體,能量也同樣被她吸收;但是忍能夠吸取的份量,卻比障貓還要多更多。
純粹吸取來當作食糧。
同樣身為怪異,障貓和吸血鬼的等級不同。
同樣身為怪異,障貓和吸血鬼的本質不同。
眼前的景像是黃金週時的翻版——完完整整的再現版。當時,要把障貓逼到這個地步,可是付出了相當的辛勞……不過,這次黑羽川完全沒有反抗。
她沒有時間,也無心想要反抗。
光靠她身上常駐的能量吸取,無法防禦忍的吸取——然而就算如此,現在的障貓卻完全不打算和忍戰鬥。憑障貓的體力、腕力和機動力,明明只要她願意,隨時都可以將現在的忍(僅限於現在的忍),玩弄在股掌之間——
她是為了羽川。
為了主人。
當然,我不能因為這樣,就認為自己明白一切。黑羽川說得對,我不能習慣他們,和他們裝熟——我不認為黑羽川打從一開始,就希望事情發展成這樣。
雖然她的智商和貓一樣,不過障貓確實有可能注意到,忍躲藏在我的影子裡吧。她肯定是下了如此的判斷:如果要把忍引誘出來,就不能讓戰況一面倒。為此,簡單來說她把我當作誘餌和人質,為了讓我的影子在黑暗中也能清楚地孤立出來,她把我誘導到路燈下方,然後斷然使出能量吸取。事到如今,她的意圖十分明顯,但是——
以黑羽川來說,她就算直接殺了我也無妨吧。要是忍沒有躲藏在我的影子當中,而是真的離開這座城鎮的話,她會直接把我這個存在吸乾,不會在乎我的死活吧。
只是結果變成了這樣而已。
她沒有說謊的腦袋。
障貓說的話——全部都是真心話。
都是真正的心情。
而那也是……羽川的裡層。
她把討厭的工作,推給了障貓。
的確是這樣。
誰比較笨的問題,似乎有了結論。
「……啊啊。」
黑羽川的頭髮,慢慢地出現了顏色。
先是灰色、茶色,然後是黑色。
貓耳也一點一點地,逐漸消失。
因為忍正在吸取……怪異的存在。
怪異殺手。
那是忍在春假前的蔑稱。
不管是怪貓還是任何東西,只要她牙齒一咬吸取能量,就能夠將對方的存在從這個世界中抹除。她是貨真價實的,奇怪而異常的存在——
KingofOutsider(怪異之王),不死之王——吸血鬼。
「差不多該住手了——停下來吧,忍。再吸下去的話,連羽川也會消失。我不要那樣。」
我說完,
忍意外乾脆地,離開了羽川的頸部。羽川的脖子上,留下了清楚的齒痕——但是,這點無須擔心吧。那和我脖子上的咬痕不同。忍只不過是把障貓當作食糧在吸取——只是把她吃掉而已,這和我的情況不一樣。
吸血鬼會吸食人血——可是,填飽肚子的吸血和製造同伴的吸血,兩者的意義是不同的。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忍才會逃走吧。
障貓曾經如此說過。
那個就在幾秒前被吸掉的一隻怪異。
進食結束後,忍一步一步走回我的身旁……隨後直接躲進了我的影子裡。
她很喜歡嗎?
喜歡躲在我的影子裡頭。
於是——
現場只留下了黑髮的羽川,和我兩個人。
羽川沒有意識——她閉著雙眼,身處夢鄉當中。
她恐怕會一覺到天明吧。
如此一來,這場騷動獲得瞭解決。
然而,這當然不代表問題會就此消失。從結論來看,我們只是趕走了障貓罷了,其他地方完全沒有任何的改變——我們只是讓障貓消失,精神壓力本身並沒有因此而消失。而且,這次的精神壓力是短短幾個月之間所形成的東西——也就是說,它會因為同樣的理由而再次出現的可能性,絕對不算低。長久以來明明已經有家庭問題在困擾羽川了說,現在又多了這個問題——
不。
不對。
家庭的問題姑且不論。
這次的問題,我有辦法能夠處理。
我可以讓羽川的心情稍微舒服一點,這完全取決於明天開始我對她的態度。當然,我沒辦法改變自己的心意——儘管如此,我想要回報羽川的心情,絕對沒有半點的虛假。
我想要幫助羽川。
沒人規定我,不能幫助擁有「翼」這個名字的她吧。
要幫別人……是我的自由。
不管別人說什麼,我都不會去理會。
「呼……」
我嘆了一口氣。
話說回來,這次真的有累到……畢竟我差點被能量吸取給變成人幹啊,就算是這具類吸血鬼的身體,要恢復體力似乎也需要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照這樣看來,我要明天早上才有辦法離開這裡啊……唉呀呀!我還要向幫忙我的大家,說聲謝謝的說……
也沒差啦。
畢竟,我也拜見到羽川穿睡衣的模樣。
要用北風與太陽來比喻的話,脫掉她外套的應該是一陣北風吧……在路燈下方,黑髮、吐著鼻息的羽川,宛如沐浴在聚光燈當中,穿著睡衣的身影可說是美妙絕倫。折半這句話先前我取消了,而現在我更感覺到心中的喜悅倍增。用這做為我今天勞動的報酬,可說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唉呀,就這樣在路邊看著羽川,和她一起到天明也不壞……
因為星空——
是如此的美麗。
「嗚、嗚嗚!」
這時,
羽川發出了聲音。
她似乎在說夢話。
「阿良良木……」
或許——倒不如說那是她在意識模糊之中,下意識流露出來的話比較貼切吧。可能是因為障貓的存在被忍吸收掉了,所以現在的羽川和黑羽川之間的意識尚未整頓好,兩者處於混淆不清的狀態。
所以那不是夢話,而是她的真心話。
羽川翼赤裸裸的真心話,正脫口而出。
「什麼『報答我的恩情,比我們之間的友情還要重要』——別再說那種會讓人寂寞的話了。」
「…………」
羽川閉著雙眼,喃喃說道:
「阿良良木……你怎麼不答話!」
接著,她又再度陷入沉睡。
唉呀唉呀!這個女人就連睡著的時候——
也是一絲不苟到登堂入室的境界了。
她現在根本不是關心別人的時候啊。
然而,我還是立即、乖乖地,有如條件反射一般回答了羽川。升上三年級之後,這兩個月我可不是白受羽川調教的。別看我這樣,我早就知道這種時候該如何回答了。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