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九十七章 一張都不能少

籃球隊的人分批上去悼念亡友，肖瀧王珉他們在第二批，見前一撥下樓來的人無一不面容慘淡，有些男生甚至紅了眼睛。

老公寓的外表不太光鮮，逼仄的樓梯只能同時經過兩個身材偏瘦的人，籃球隊這些人高馬大的擠在一起上去，誰都沒說話，唯有沉重的腳步聲，氣氛壓抑得不像話。

空氣裡有香燭的味道，如同逢年過節寺廟裡的香火味，隱約從樓上傳來佛音，咿咿呀呀。

肖瀧知道那是唸佛機，只會反反覆覆地唱誦一句「南無觀世音菩薩」，外婆也有一個，隨身攜帶。

一般去世人家裡都會用這種唸佛機念上七天，超度靈魂。

……

有種穿越了的感覺，沒有高三，沒有高考，這個世界裡，只有生與死。

金乙芓的家裡意外裝修的很好，窗明几淨，米色的簾子鬆鬆地紮起，地板光滑可鑑人。可想這該是多麼溫馨的一個家庭——如果沒有暫時作為靈堂的客廳裡，架在桌上的黑白照片，以及花牌上巨大的

「奠」字，與匾聯上的「英年早逝」。

黑色的桌布和純白的帷幔，被刻意佈置得莊嚴肅穆。

一對身著素服的中年夫婦接待他們，雖然面容和藹，眼神裡卻有無法忽視的傷痛。還有一個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的女生，想是金乙芓的姐姐，負手立在一旁，眼睛紅腫。

女生也許還會傷心啜泣來哀挽早逝的同學，男生卻找不到好的方式表達。

大夥兒挨個兒獻花，斟酌了半天，才一人一句僵硬地開口。

「椅子，我們來看你了。」

「一路走好，下輩子咱還一起打籃球。」

「學長，我們會想你的。」

「我們會經常來看叔叔阿姨的，你放心去吧。」

「……」

靈桌上堆滿了蘋果，已經無法再往兩邊放了，只能往高處疊，肖瀧拎著一袋梨，感覺有點不對調。

他怯生生地問：「阿姨，金乙芓很愛吃蘋果嗎？我們買了梨，他愛吃嗎？」

空氣彷彿在一秒鐘凝固，金乙芓的母親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轉而笑容垂喪下來，重重地抽泣了兩聲，掩著面往裡面去。

中年男人接過肖瀧手裡的袋子，用大手拍了拍少年單薄的肩膀，說：「吃，他什麼都愛吃。」

肖瀧：「那怎麼只放蘋果……」

「乙芓……車禍前，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說，」男人哽嚥了一下，抹了一下眼角，說，「他說，『爸，我快到家了，家裡有蘋果嗎，我想吃蘋果。』」

眾人：「……」

「這是他生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兩個男生當機忍不住，抹起了眼睛，金乙芓的姐姐扶著靈桌哭得渾身抽搐，王珉和另外一個男生上去安慰她。

肖瀧覺得自己問錯了話，鼻子酸得不得了，眼前的東西也開始模糊。

他仰著頭，摸了摸桌上的蘋果，強自鎮定不讓眼淚掉下來。

不敢相信，一個生命就這樣消失了，他再也不會說話，不會笑，不會動，沒有回應，永遠沉睡……

儘管只有幾面之緣，儘管不太相熟，可是這樣的分別，實在太過殘忍。

回學校後，肖瀧魂不守舍，晚上做夢還夢見金乙芓問自己要蘋果（……）。

王珉得知後哭笑不得，道：「下一次金乙芓再來找你，你就給他一個梨和一個蘋果，告訴他，好聚好散，一路平安。」

又過了約一個周，肖瀧才從金乙芓的事情裡走出來。

那是一個清晨，他睜開眼睛，忽然覺得這一天很不一樣，那種感覺很不好說，彷彿一夜之間，領悟了很多東西。

起身安靜地洗臉刷牙，和王珉去吃早飯，喝著熱騰騰地粥，肖瀧忽然說：「哥，活著真好。」

王珉一愣，道：「嗯，好好活著。」

消逝的生命漸漸從人的記憶中褪色，複習卻仍在緊張地進行。

小規模測驗考試接連不斷，各種亂七八糟的小新聞也充斥著學生們的世界。譬如哪班的誰誰出國了，還有誰誰被招去做飛行員，聽說還有影視星探來找演員，如果被挑中了就不用高考了……等等。

大夥兒都很想逃離這一場戰爭，以任何方式，只要別人有不同於自己的出路，就會紛紛議論羨慕一番。

要麼衝向死亡，要麼轉身離去。每一條路都佈滿荊棘。

只要有能力與勇氣，就可以義無反顧地逃離；可死亡後，卻不一定能涅槃。

空氣中浮動著各種不安，騷動滿人心。

三月中旬，班上有一對情侶早戀被發現了。

那兩人也是同桌，男生女生平時都挺文靜，也不像是很尖銳的性格，可就是那樣平時不怎麼惹人關注的學生，忽然開始高調地在班級裡卿卿我我。

那個年代，雖已沒有明文規定高中生不能早戀，但這種行為也從未被公開允許。

有些早戀的只要不影響學習，不太做出格的舉動，還能在老師眼皮子底下偷偷進行。譬如肖瀧和王珉這種同性別的親暱，把握好分寸的話是絕對不會被懷疑的。

可如果是典型的早戀，並且影響到班級風氣和學習氛圍的話，上頭必定幹涉。

班主任把他們挨個兒叫入辦公室談話，談話完後給他們重新排了座位，原本的同桌被拆分到教室的兩個角落……

這一舉動讓原本就心虛的肖瀧坐立難安，一改往常的自然坦蕩。

他開始在教室裡刻意和王珉保持距離，就算回了宿舍也擔心舍友隨時衝進來，發現自己和王珉的「奸-情」。

如此讓王珉也頗為糾結，會撒嬌會主動親熱的小小，現在處處避著自己，連很普通的親親他都會警覺不已。

也許是壓力太大，一有異動，大家都人心惶惶。

第二次模擬考前夕，王珉趁樂百驍和顧淳不在，偷偷從背後環住正在寫作業的肖瀧，一隻手不安分地摸啊摸，隔著衣服摸他肚子。

肖瀧一把推開他：「幹嘛幹嘛……」

王珉：「……」一副慾求不滿的哀怨樣兒。

肖瀧：「正經點！我寫作業呢！」

王珉收回手，跟肖瀧分開了一點距離，表情鎮定，但是只有肖瀧感覺得到，這傢伙不高興了。

「……喂。」肖瀧轉著筆，不輕不重地叫了一聲。

「嗯？」王珉愛理不理地翻著自己的書。

「……」敗給他了！肖瀧起身去檢查宿舍門，繞了一圈回來，用力揉了一把王珉的腦袋，「你該理髮了。」

「……」王珉扭頭，挑眉看他。

肖瀧伸出爪子一把捏住王珉的臉：「假正經什麼你！」

「……」王珉坐在凳子上，拉過肖瀧的腰，抱住了把臉貼在他的腹部，輕聲笑問：「門鎖上了？」

肖瀧：「嗯。」

王珉揉捏了一會兒，想要把肖瀧壓到床上去吻，肖瀧阻止道：「就在這裡啦，去床上又不知道弄到什麼時候了……」

王珉「嗯」了一聲，讓肖瀧跨坐在自己大腿上，跟他親吻。

五分鐘後……

「唔……」肖瀧掙開來道，「好了好了，夠了，該寫作業了。」

王珉：「……」

四月初的省內十校聯考，幾乎全省最好的學生都會參加，通過這一次考試基本上能確定自己在省內的水平。

可惜這一次肖瀧不但沒有維持平時的狀態，還退步了。

聯考的試卷很難，比他們平時做的題要高了一個檔次，這讓善於攻克難題的學生都佔盡優勢。

王珉一如既往地得了第一，還在全校和全省都拿了不錯的名次，自從這學期開始，他的發揮一直很穩定，彷彿回到了高一考891那一次的氣勢，所向披靡。

高中三年，在王珉的監督下，肖瀧的基礎非常紮實。原本對他來說考個全班前三根本不成問題，但他這一次只考了全班第五！

肖瀧倍受打擊，悶悶不樂。

他拿著卷子分析，英語語文起伏不大，其餘能拿的分數也都拿了，唯有數學一道大題實在不會，一扣二十幾分，使原本可以拉分的科目考得大爛。

高手之間分題必爭，哪有二十幾分可以差的！

王珉幫他看了卷子，疑惑道：「這題我們做過的，你怎麼還錯？」

肖瀧：「……啊？什麼時候！」

王珉把練習卷子翻出來給他看，肖瀧震驚地發現，考場上讓自己焦頭爛額的題，竟然用一個很簡單的方式就能解答，而且自己在之前寫作業時，根本不覺得吃力！

這讓肖瀧極其恐慌，距離高考都不到兩個月啦！怎麼會發生這種狀況！這是不是意味著從現在開始以前學的、做的都會相繼忘掉？

啊啊啊，這該怎麼辦好？！

會不會是自己一開始的方法就出了問題呢？可之前明明一帆風順，而且成績也在進步的！

肖瀧疑惑不安，食不下嚥，寢不能眠。

王珉見了也頗為心疼。對自己來說，這只是一次普通的練習考試，如果心態好，完全不必要糾結。

可王珉不是肖瀧，即使知道心愛的人兒難受，卻也無法體會他這種心情。

「別多想了，又不是高考，考差一次兩次都不能決定結果，不是麼？」王珉仔細措辭安慰他。

「話是這麼說，可是，」肖瀧急得炸毛，「這學期開始我一直在走下坡路啊啊啊！我快瘋了！」

「小小，聽我說，」王珉慢下聲調，耐心分析道，「首先，你的基礎不算差，一兩次考差不能代表一切，只是發揮問題；其次，高三開始至今，我做什麼你也做什麼，我們學習量是一樣的，只要你在

學，就絕對沒有退步一說。考得差了，肯定是有原因的，譬如之前金乙芓的事情就奪去了你的很多心神，使你沒有足夠的精力應付考試，暫時忘了一些做過的題目；或者說你還沒有在腦海中形成一個

題型套路，但這些都是可以解決的，考試就是幫你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這不是高考，所以你應該慶幸，問題在考前出現了，讓你還有改正的時間。」

「……」肖瀧被王珉沉穩的聲調安撫下來，迷茫地問，「怎麼改正？」

王珉道：「要不要把之前做過的所有試卷拿出來重做一遍？」

肖瀧：「……」你想弄死我啊！靠！

把之前做過的所有試卷拿出來重新做一遍，這不是巨大的工程，而是無法完成的任務！一週三十二張，高三至今肖瀧做過的卷子都已經有巨厚的一疊了，很多題其實做過都忘了，現在王珉竟然要求他

把所有的題目重新做一遍！還有兩個月就要高考了啊大哥！

眼見肖瀧臉色發黑，雙眼無神，王珉連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像做新題那樣！而是瀏覽做題，只需要回憶做題方法就可以了！……」

肖瀧的眼睛裡又有了點光。

「每一張試卷五分鐘瀏覽完，一天十五張，如果你不能在十秒鐘內反應出來做題方法，就用紅筆打個勾，我來幫你總結你的弱項題型，你依次攻克。」

「……」真的要這麼做麼？時間夠了麼？

肖瀧猶豫著，可是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就相當於自暴自棄了，肖瀧心裡很清楚，沒有足夠的自信和實力，是考不好的，心存僥倖，是考不上科大的。

次日起，肖瀧就咬牙開始按照王珉說的做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執念驅使著他這麼做，總之他就是狠了心地要跟王珉上科大，不允許自己失敗！

想想現在正在拿自己做學習榜樣的肖濛，想想已經離開人世的金乙芓，想想能和王珉一起上大學，一輩子在一起……

好好活著，為自己想要的東西去努力奮鬥！

……只有兩個月而已，老子拼了！還能有讀書讀死的人麼？

重新調整了學習節奏的肖瀧，頭兩天過得萬分痛苦，原本輕鬆就能完成的任務變成了雙份，等於把一天當成兩天來用！

不過他已經做好了頭懸樑錐刺股的準備，三勒漿腦輕鬆全部搬出來了，晚上睡覺時間也從平時的六個小時減少到五個小時，一犯困，就灌一瓶營養液，洗把冷水臉繼續看試卷。

中午吃完飯，他會和王珉趴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一會兒綠化，讓眼睛休息休息。下午再來新的一輪，一樣的節奏，一樣的力度。

可以休息，但不可以分心，可以停頓，但不要企圖逃避。

一天至少過掉十五張舊卷子，一張都不能少！

萬事開頭難，其實真做起來，也沒有肖瀧想像中得那麼煎熬，除去英語語文不用看，卷子就已經減少了三分之一，生物化學都靠基礎，也可以簡單掠過，只有數學和物理需要一題一題來。

這樣的日子過得格外快，冬去春來，春走夏至，天氣一天天變熱，距離五月最後一次模擬考試也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