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新年剛過,天氣依舊寒冷,一場雪後,氣溫又下降了幾度,整個城市被白雪覆蓋,仿若冰封。
剛剛從拘留所裏放出來的徐新年,整個人瘦成了一把骨頭,原本圓潤光滑的臉隻剩下一層皮,包裹着瘦削的顴骨,顯得異常古怪,再配上額頭到下巴的那一條醜陋的疤痕,怎麽看都有些駭人,至于那雙原本水汪汪帶着笑意的眼睛,也迅速黯淡下去,如今渾濁的透着死魚一般的黃色,簡直像個行将就木的廢人。
他已經三十歲了,也不年輕了,以前風光的時候還能靠保養維持一張鮮嫩的臉,可現在沒了徐家這課大叔,又毀了容斷了腿,他再也沒了嚣張跋扈的資本,灰頭土臉的走出拘留所的時候,還受到一衆人的嗤笑。
“瞧瞧,那就是徐家的小少爺,怎麽窮酸成這個樣子,徐家難不成快倒閉了?”
“可不就是嘛,有錢人就是變态多,聽說他是個GAY呢,以前我還看過他的床照。啧啧,當時那身段簡直就是個狐狸精,現在老成這熊樣,八成是沒男人CAO,吸不到精氣了。”
“哈哈哈……搖屁股給男人GAN的下賤胚子!要不是他現在惡心成這個樣子,我他媽還真像試試,男人的屁股真的比女人舒服嗎?”
拘留所裏的一群人,說話一個比一個難聽,沖着徐新年跛腳的身影奸笑着,對他吐口水,“屁、精兒你别走啊,讓兄弟們痛快痛快再說啊,讓我等屌絲也嘗嘗高富帥的滋味兒。”
所有人哄堂大笑,徐新年氣的臉色蒼白,全身顫抖,攥緊拳頭回過頭來,死死地瞪着他們,眼神陰狠的恨不得把他們生吞活剝了。
在場的幾個人都知道他鬧出來的醜事,壓根不怕他,其中一個擡手對他就是一記耳光,“啪”一聲抽的響亮。
“槽你媽的!你看什麽看,嗯?打的就是你,怎麽着你不服氣啊?死瘸子!”
這一巴掌打的太狠,徐新年踉跄着沒站住,旁邊一個人緊接着上來一腳踹在他的膝蓋窩,他痛的尖叫一聲摔在地上,僅剩的一條腿痛的不停地打哆嗦,那張破了相的臉恨得徹底扭曲了。
這些人渣!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會翻身把這些敢羞辱他的人通通弄死!一個也不留!
興許是他的眼神太惡毒了,周圍幾個老爺們都有點發憷,其中一個帶頭的伸手又是“啪”一記耳光,“閉上你的母狗眼!你還以爲自己是大少爺啊?哈,全拘留所都知道你被關進來之後,徐家連個屁都沒放過,該賺錢繼續賺錢,壓根不記得你是誰了,你個死瘸子他媽的現在還跟誰橫啊?!”
這一記耳光打的又重又狠,說出來的話更是像一把利刃直接捅進徐新年的心窩。
他不想承認這些人說的都是實話,但是從他被截肢,到被送進拘留所,徐建國的确沒露過一面,甚至過年的時候都沒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被關在拘留所裏,這老不死的需要的時候就伸手哄哄他,不需要了就把他一腳踹開,他的命在徐建國眼裏甚至連條狗都不如!
對徐辭年的憎恨和對徐建國的厭惡已經徹底累積到了極點,徐新年死死地咬住嘴唇,口腔裏血腥味彌漫,就像是他此刻的心情。
老天開眼,留了他一命,隻要還活着,他發誓一定要害過自己的人血債血償!
他拄着雙拐,掙紮着站起來,嘴唇鮮血淋漓,眼神瘋狂駭人,拿起拐杖就要往這幾個人腦袋上砸,這時候遠處的警察聽到動靜跑過來,嚴厲的呵斥,“你們這是幹什麽呢!都被關進來了還想鬧事!?”
徐新年聽到動靜,立刻放下手裏的拐杖,眼睛裏迅速積攢起眼淚,原本猙獰的表情瞬間變得楚楚可憐。
這轉換的速度快的讓旁邊幾個人咋舌,還沒等反應過來怎麽回事,警察已經走到了跟前,徐新年咬着嘴唇,眼眶通紅沖着他搖了搖頭,“對不起啊警察大哥,是我不好,跟幾位大哥起了點沖突,現在已經沒事兒了。”
警察看他一眼,瞥到通紅的臉頰和嘴角的血痕,一下子皺起眉頭問旁邊幾個,“4201、4204,你們打人了?”
“沒有沒有,這是我自己弄傷的,警察大哥您……别處罰他們。”徐新年看了幾個人一眼,害怕的往警察身後躲了躲,一副怕鬧出事再被這些人毆打的可憐樣。
幾個人都被他翻臉的速度搞懵了,其中一個憋不住大罵道,“卧槽!你他媽是男人嗎?我就他媽就打你了怎麽着了,你耍陰的算什麽玩意兒!”
本來拘留所裏鬧事就犯了大忌,現在這麽一說,那警察直接冷下臉來,“行啊,你們還真動手了,這裏是你們撒潑的地方嗎?你們幾個跟我走,這地方你們一時半會兒是出不去了。”
他冷着臉押着這幫鬧事的人走,回頭看了一眼拄着雙拐眼睛通紅的徐新年,最終放他一馬,沒有把他一起押着走。
徐新年啜泣着說了聲謝謝,直到幾個人的身影身影冤屈,臉上的表情才瞬間冷下來。
這種借刀殺人的把戲他玩的太熟練了,對于害過他的人,就是不能給他們一丁點可乘之機。就像唾手可得的徐家,他絕對不會輕易放手,至于背後給他捅刀子的人,他也一個不會放過,就算徐辭年化成一捧灰,他也要撬了他的墳頭,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徐新年冷冷的哼了一聲,擦幹臉上的眼淚,拿着辦好的手續,踉跄着慢慢走出拘留所,拳頭死死地攥在一起,指甲都掐破了皮肉。
天空又飄起了雪花,徐建國躺在床上咳嗽的越來越厲害,旁邊的管家倒了杯溫水幫他順氣,可是仍然架不住周圍幾個股東唧唧喳喳的喧鬧聲。
“徐先生,這個月公司的業績又掉了一大截,股票直接跌了幾百萬,再這樣下去城東的幾家分店就要關門大吉了。”
“是啊董事長,公司現在群龍無首,各種事情亂成一團,您要盡快回來主持大局啊。”
“董事長,我們投資的幾家五星級飯店這幾天已經到了收尾的關鍵時期,以前這些事情都是小少爺來處理的,他不許我們這些人攙和,誰也不知道還怎麽進行下去,您看是不是先停掉這幾個項目,回籠資金?”
“放屁!”
一直沒有說話的徐建國,聽到這話突然大罵一聲,接着又是劇烈的一陣咳嗽,氣喘籲籲的躺在床上,臉色煞白,“這幾個項目投進去幾百萬,你說停就……咳……咳咳,就停嗎!公司的損失誰來負責!?”
幾個股東面面相觑,臉上露出爲難的神色,“可是……徐氏的聲譽這次受到了重創,好幾家銀行都停止給我們放款了,公司内部資金周轉不靈,除了停掉這幾個項目也别無選擇了。”
徐建國狠狠地一拍桌子,劇烈的動作讓他又開始咳嗽,“你們這幫廢物!我不在難不成公司就要關門了?!停掉項目我們要付好幾倍的違約金不說,前期的投入也拿不回來,這跟拆東牆補西牆有什麽分别?總之項目絕對不能停,讓人家知道徐家連樓都蓋好了卻開不了張,這個臉你們丢的起嗎!?”
“但是不停掉我們實在籌不到更多的錢了,而且這個項目從一開始就是小少爺拉來的,我們不知道細節,怎麽跟對方交涉的,又怎麽進行下去?”
提到徐新年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這哪兒是徐家的兒子,簡直是個災星,不僅不斷地給徐氏招災不說,當初還不顧勸阻的非要投資建那麽多五星級酒店,現在他自己進拘留所了,倒是讓這些人給他收拾爛攤子。
不知道是誰歎了一口氣,嘟哝了一句“要是大少爺還在就好了……以前大少爺掌管徐家的時候,生意不知道多好。”
接着在場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跟着點了點頭,一下子讓徐建國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一邊咳一邊盯着窗外,神色是說不出的複雜。
提到徐辭年,就會讓他忍不住想起過世的父親,當年老頭子甯願把整個徐家留給孫子,也沒想過留給自己這個親生的兒子,這種被兒子壓一頭的感覺讓他對本來就沒什麽好感的徐辭年更加的厭惡,再想起他那個不男不女的身體,哪怕徐辭年再優秀,他也不願意多看一眼。
可是,他現在竟然也跟這些人一樣,隐隐期待徐辭年如果沒有死,興許就能重新回來輔佐自己,重振徐家。
衆人見徐建國不過話,以爲他又思念起了兒子,沉吟了片刻,其中一個人開口,“董事長,您也别傷心,養好身體爲重,我們都盼着您趕快回來主持大局呢。”
徐建國嗤笑一聲,沒說話。
他何嘗不想趕快回公司,可是他的身體自己很清楚,根本不再适合去上班,隻能每天躺在床上靜養,這樣能不能保住命還是未知數。
呵,偌大的一個公司,如今竟然連個接班人也沒有了,公司裏亂成一團,大兒子死了不能指望,小兒子又醜事做盡,如何能夠托付?
“罷了,你們不用說這麽多,我心裏有數,項目的事情先放放,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我累了,你們先回去吧。”
徐建國頭疼得厲害,心口也一陣陣絞痛,重新躺進被子裏,揮手打發掉一衆股東。
在場人面面相觑,誰也提不出更好的意見,隻能歎一口氣轉身離開。
走在最後的一個人,猶豫了一會兒,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才走過來開口,“董事長,我還有一件事兒要說,是關于小少爺的……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徐建國疲憊的連眼皮都沒睜開,咳嗽了幾聲說道,“他的事我不想聽,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可是現在外面的輿論鬧得很厲害,好幾家媒體都跟風報道,說徐家冷血無情,連親生兒子都利用,我覺得這事關徐氏聲譽,所以才不敢不告訴您。”
聽了這話,徐建國倏地睜開眼睛,掙紮着要坐起來,結果咳得一張老臉都紫了,“那些媒體胡說八道什麽!徐家又沒有電影明星,爲什麽會被盯上?”
那股東也一臉費解,“我也不清楚怎麽回事,隻聽說是有人主動跟媒體爆料,媒體覺得有炒作價值這才對我們窮追猛打。”
“那些媒體也不知道怎麽就統一了口徑,都說小少爺雖然醉駕做錯了事,但是已經斷了一條腿毀了容,又進了拘留所改造,已經得到了懲罰,徐家作爲至親,從始至終不出面,甚至讓兒子流落街頭讨飯吃,實在是沒有人性,還說有錢了之後心也跟着冷了,親生兒子都能扔,給災區捐錢做樣子的時候能有幾分真心。”
徐建國一向最在乎面子,平時經常出席個慈善活動,資助個留守兒童之類的,要的就是給自己長點臉面,如今被人指着鼻子罵,氣的手都哆嗦了。
“放屁!我徐建國怎麽對待兒子,用不着别人指手畫腳!你去查查是誰抖出來的消息,又是哪個媒體在背後嚼舌根,給我拿錢封住他們的嘴!”
骨頭歎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來不及了,現在這話已經傳得街知巷聞,好多人都說看到小少爺在路邊乞讨。董事長,公司的聲譽已經受損了,在這時候要是再不做出點表示,我們很難再挽回形象了。”
徐建國深吸一口氣,手指都在顫抖,旁邊的管家趕忙給他拿了一片參片,喝了一杯熱水才緩過勁兒來。
“行了,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處理,你記得管好自己的嘴。”
股東一臉擔憂的看他一眼,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房間,徐建國躺在床上,疲憊的像是被人抽空了全部力氣。
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一輩子風光無限,如今卻落到這樣進退兩難的地步。外部,媒體重重施壓,逼得他不得不把徐新年領回來,内部,公司群龍無首,急需要一個人出面力挽狂瀾。
如果他的身體稍微好一點,或是徐辭年還在,事情也還有轉機,但是現在他隻有徐新年一個兒子,也沒有孫子可以培養,難不成真的要把老爺子一手創辦的大把家業毀在自己手裏?
喝過藥之後,徐建國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連續的打擊讓他剛到六十的年紀就已經白發蒼蒼,老态龍鍾,孤零零的躺在床上,難以入眠。
不知道過了多久,管家突然急匆匆的敲門進來,“老爺,出事了。”
“怎麽了?不知道我睡覺的時候不能随便進來嗎?”徐建國不耐煩的皺起眉頭,捂着胸口咳嗽了幾聲。
“對不起老爺,我不是有意的,實在是……”管家支支吾吾,眼睛使勁往窗外瞟,像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徐建國的心情十分的煩躁,順着他的視線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跪在厚厚的積雪裏,凍的渾身瑟瑟發抖。
“他……”徐建國陡然皺起了眉頭,旁邊的管家見他看到了,忍不住開口,“小少爺已經在外面跪了一個小時了,我之前勸他走,他死活不動地方,一定要見您一面,我這才……”
徐建國冷哼一聲,“丢光了徐家的臉,還好意思回來了?讓他在外面跪着,不用理他。”
說完這話他又埋進被子裏閉上了眼睛,完全不把窗外的徐新年當回事。
管家心疼徐新年的身體,還想要再勸說幾句,可是轉念一想到他當時在醫院裏瘋瘋癫癫,對誰都說大少爺要害他的樣子,就一下子閉上了嘴巴。
徐新年跪在冰天雪地裏,凍的全身都在打哆嗦,他剛出了車禍不久,又在拘留所裏待了這麽長時間,早就瘦成一幅骷髅,那條僅剩的腿被雪水浸透,骨頭疼得鑽心,但是他仍然一動不動。
離開拘留所之後,徐家果然沒有派人來接他回家,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在街邊流浪,受盡了白眼,那種滋味比現在也好不到哪裏去,但是他了解徐建國,這老不死的把面子看的比所有東西都重,所以之前他故意找到幾家媒體,向他們透露自己的身份,還哭訴自己這段時間的遭遇,爲的就是給徐建國施壓。
現在事情鬧得人盡皆知,他不信徐建國會無動于衷,所以他來了,就跪在徐家大門口,讓徐家人和周圍所有人都看看,他徐新年才是受害者。
人心都是肉長的,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這個道理他從剛重生到徐家的時候就懂了,他能用這個招數逼走徐辭年,也能用同樣的方法讓自己重回徐家。
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他就會一直跪到徐建國出現,就算僅剩的這條腿也會廢掉也無所謂,因爲一旦回到徐家,他就還是徐建國唯一的繼承人,到時候上億資産到手,他還怕裝不上兩條假肢嗎?
大門打開,風雪灌入門裏,管家從屋裏從出來,撐着一把走到徐新年身邊,臉上帶着一絲憐憫,“小少爺……算了吧,老爺還在氣頭上,您就算跪到第二天早上也沒用的,到時候身體再被凍壞了怎麽辦?”
徐新年眼圈泛紅,大大的眼睛帶着一層水光,他狼狽的吸了吸鼻涕,咬着牙開口,“張伯您别勸我,沒見到爸爸之前,我……咳……咳咳……是不會走的。”
他跪的時間太久,嗓子已經嘶啞了,整個人不自覺地顫抖,顯然是凍壞了。
管家看着心疼,給他披上一件衣服,“老爺身體不好,這會兒在睡覺呢,你跪着也沒用,就算是真心認錯等他醒了之後再跪也不晚啊。”
徐新年搖了搖頭,露出一抹凄慘的笑容,一說話一滴眼淚就砸在了眼前的雪地裏,“我又不是故意演給誰看,隻是心裏難受不能饒恕自己。是我糊塗做出這樣的醜事,我已經不求爸爸能原諒我了,隻要他還願意見我一面就好。”
說着他打了個噴嚏,凍的嘴唇慘白,單腿一晃一下子栽倒在雪地裏。
“小少爺!您别吓我啊!你都這樣了,不能跪了,張伯帶你去我房間躺一會兒啊。”管家一把歲數的人,見不得小輩這樣受苦,趕緊沖上來扶住他。
徐新年渾渾噩噩的擡起頭,掙紮着直起身子,兩隻手撐着地面繼續跪着,臉上的傷疤落上了雪,碰到體溫化成一縷水流過下巴,像是他留下的眼淚。
“您别勸我了張伯……我求求您讓我跪着吧……我知道您是心疼我,可是我這麽一走,爸爸又要誤會我了,我今天就是想看看他,隻要爸爸身體好好的,我看一眼馬上就走。”
毀掉的一張臉和殘廢的一條腿,讓徐新年看起來太過凄慘,張伯于心不忍,長歎一口氣,“算了,我再去找老爺說說,小少爺您等一會兒。”
他把雨傘留給徐新年,轉身走進了屋裏,此時徐建國還躺在床上睡覺,屋裏的暖氣燒得很足,跟外面的冰天雪地簡直是兩個世界。
“老爺,您去看看小少爺吧,他瘦的都沒有人形了,腿也廢掉了一根,您忍心他因爲您再廢掉一條腿,徹底癱瘓嗎?”
徐建國本來就沒有睡着,聽到張伯的話,慢慢的掀開了眼皮,神色更加的陰沉。
“他殘廢也是自己作的,怪得了誰?他要是有辭年一分穩重,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管家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很想反問:您現在口口聲聲都是大少爺,可是他還在徐家的時候您又是怎麽對待他的呢?
“老爺,大少爺在監獄裏生死不明的時候,是您自己放棄的,現在還提他幹什麽呢?難道您真想再死一個兒子嗎?”
“砰!”一個花瓶沖着張伯砸了過來,一下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放肆!這個家什麽時候輪得到你說話!?”
張伯吓了一哆嗦,馬上噤聲了。
僅僅是砸花瓶這個動作就讓徐建國咳的幾乎把肺吐出來,撐坐在床頭,他捂着胸口劇烈的咳,張伯趕緊上前給他端了一杯水。
徐建國喝下水才舒服一點,胸口劇烈的起伏,往窗外又看了一眼,正巧看到徐新年一下子歪倒在地,右邊空蕩蕩的褲腿被濺起的厚雪壓扁了。
“你不用廢話,他想跪就讓他繼續跪好了,等到他什麽時候兩條腿都沒了,我再考慮見他一面。”
說完這話他又鑽進被子,這次直接吩咐張伯把窗簾拉上,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兩個小時過去,徐新年凍的一條腿徹底麻木了,像是壞死一般一點知覺也沒有,兩隻手上青紫一片,配上慘白的膚色,簡直像是從墳墓裏跳出來的惡鬼。
他的嘴唇不停地發抖,死死地盯着那扇緊閉的大門,恨得咬牙切齒。
徐建國你狠,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早晚有一天我會像弄死徐老頭那樣把你也推下樓梯,讓你和徐辭年那爺孫倆在閻王殿團聚!
他哆哆嗦嗦的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手機,按下早就存好的一個号碼。
沒過一會兒接到通知的幾家媒體就扛着長槍短炮來了,一看到徐家大院裏,徐新年正跪在冰天雪地裏面的場景,那雙八卦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對着徐家大門就是一通狂拍,這年頭沒有新聞就要制造新聞,就算不是電影明星的隐私,好歹也得是豪門望族的狗血恩怨。
這不,堂堂徐家接連鬧出這麽熱鬧的事情,還是有人故意爆料,大獨家不搶白不搶,明天社會版頭條就有新八卦可寫了!
閃光燈閃成一片,徐新年裝作驚吓的驚叫一聲,趕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可是記者還是紛紛湊上來對他就是一通狂轟亂炸。
“我說了我不知道!你們到底來幹什麽!?有什麽好拍的,快點滾!滾啊!”
他生氣的推搡着記者,努力扮演好受害者的角色,反正成敗在此一舉,他向來豁的出去。
吵鬧的聲音在原本清冷的院子裏響起,徐建國本來就淺眠,好不容易要睡着,又被院子裏的吵鬧聲弄醒,忍不住皺起眉頭沖着門外喊,“外頭怎麽回事?怎麽這麽亂!”
一個女傭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老爺,不知道哪裏來了好多記者,現在圍着小少爺不放……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那些保安都是吃屎的嗎?這些人也能放進來?”
徐建國大罵一聲,捂着胸口一邊咳嗽一邊氣的拍桌子,掀開窗簾往外看了一眼,徐新年已經被記者推搡的摔在地上,凍的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
“叫保全,把這些人都從門口轟走!”
徐建國氣的臉色都變了,在屋裏來回走了幾步,憤恨的穿上衣服。若是剛才他還能對徐新年冷言冷語,但是現在記者都來了,本來事情就鬧得人盡皆知了,這會兒他要是再不出面,徐家的臉面就徹底丢盡了!
保全很快就到了,把鬧哄哄的記者全都攔在大門外,空蕩蕩的院子一下子隻剩下徐新年一個人,他仍然咬着牙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張伯扶着徐建國走出大門,風雪襲來,他捂緊領口,沉悶的咳嗽幾聲,看見徐新年凄慘的樣子,一下子又有點恍惚。
印象裏那個青春貼心的小兒子,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徐新年看到他的瞬間,眼淚當即再也忍不住了,踉跄着要站起來,卻忘了自己隻剩下一條腿,一下子狠狠摔在地上,“爸爸……您終于肯見我一面了。”
他凍的全身麻木,站不起來,隻能用唯一的一條腿在雪地裏往前一點點的爬,瘦弱的身體在雪中留下一條蜿蜒的痕迹,等到他爬到徐建國腳邊,才終于露出一絲笑意,“爸爸……對不起,我好冷啊……站不起來了,您不要怪我。”
他說着眼淚就往下掉,嘴角帶着笑可是眼眶卻通紅,旁邊看見的人都心酸了,一時間都沒有人去想他做了什麽錯事,隻想趕快把他扶起來别再受罪。
畢竟是僅剩的一個兒子,徐建國就算是再鐵石心腸,也有些松動了,再看到遠處不停拍照的記者,讓張伯把他扶起來,揉着額頭說,“你還回來幹什麽?徐家沒有你這種兒子。”
徐新年凍了太久,下面已經全麻了,兩個人架都架不住,他一下子又跌倒在地上,伸手去抓徐建國的衣角,“……我不是求您原諒我……我早就沒臉見您了,可是……作爲兒子,過年我還沒有給您磕過頭,我心裏難受,今天來看看您……一會兒我馬上走。”
他努力穩住身體,跪下對着徐建國慢慢的磕了一個響頭,氣若遊絲的擠出一點笑意,“爸爸……過年好,兒子不孝……您就當沒生過我……”
動情處,他哽咽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周圍的傭人和管家全都被感動的流了眼淚,轉念一想都覺得徐建國做的過分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不過就是醉駕出了事故,怎麽就到了不可饒恕的地步?
人心肉長,一句“爸爸過年好”一下子讓徐建國動容了,他沒忘記孤獨凄冷的大年夜裏自己是如何度過的,那時候他就盼着有人能陪陪他,如今徐新年也算是還有良心。
再聯想如今公司的局面和媒體對徐家的大肆報道,他長歎一口氣,“罷了罷了,有什麽話進來再說吧,外面太冷。”
徐新年死咬着牙等的就是這句話,如今親耳聽到,用力的點了點頭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在擡手擦眼淚的瞬間,沒人看到他勾起的一絲如願以償的笑容。
這一次再踏入徐家,他一定要把還未得到的和曾經失去的通通攥進手心,誰擋殺神,佛擋殺佛!
合上報紙,徐辭年嗤笑一聲,擡頭看着車窗外,笑而不語。
開着車的瞿城聽見動靜回過頭來,“怎麽着了?莫名其妙笑什麽?”
徐辭年勾起嘴角,倚在靠背上伸了個懶腰,“沒什麽,隻是感歎禍害遺千年,古人誠不欺我也。”
瞿城悶笑,一轉方向盤車子轉入小道,“你别給我扯古文,不知道我大老粗沒文化嘛,又是哪個禍害惹着你了?”
“徐新年呗,我覺得十二生肖裏應該再加一個小強屬相,專屬于我那親愛的好弟弟。”
徐辭年勾着嘴角笑着開口,顯然根本沒把對方放在眼裏,“他的命可真夠好的,死了能鑽進個新殼子裏重生,出了這麽嚴重的車禍人家最輕也得是個植物人,他倒好,殘廢了一條腿還四處蹦跶,現在糊弄的那些小報記者又把他炒成了無辜白蓮花,糊弄着老頭子把他重新接回徐家,這手腕我自歎不如。”
這時正巧趕上紅燈,瞿城把車子停下,拿起報紙掃了一眼當即笑出了聲,“喲呵,這苦肉計演的可真是聲情并茂啊,難怪當年能拐走董鋒那個二五眼,不過說起來,當初能看上董鋒,你這眼神也好不到哪兒去嘛。”
徐辭年氣笑了,把手伸到駕駛座上薅瞿城的耳朵,“沒錯,我是眼瞎,否則也看不上你。”
“喂喂!别拽了,開車呢!萬一撞樹上,咱們可是一車三命!”
“嗯?不就倆人嗎?”徐辭年疑惑的挑眉。
瞿城奸笑,在後視鏡裏瞄了徐辭年肚子一眼,“這不肚子裏還有一個嘛。”
“滾!這個真沒有。”
“這個可以有。”
……
兩口子在路上一邊開車一邊鬥嘴,誰也沒把徐新年的歸來當回事兒,不就是個禍害嘛,他敢再使陰招,就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呗,邪不勝正,誰又怕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