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相見

　　雪落飛揚，料峭寒冷。寒意從路知意裸露的脖頸處侵入，激起了細小的疙瘩。身子微微一抖，觸在雪地上的指尖微動，感受到寒冷的雪花，他終於掙扎著睜開了眼，入眼是白茫茫的雪靄。

　　他吃力地爬起身，卻覺渾身都如散架般的疼痛，這時，記憶從腦海裡湧了上來，那一個個兇猛慘笑的聲音，一拳拳無情的手，他只記得自己死死地縮成一團，用自己的身軀保護著懷裡的東西，也不知道自己強撐了多久，最後一陣暈眩，他便沉沉昏迷過去。

　　他驚醒過來，翻找起他的東西，低頭一望，那東西正好好的保護在他的懷裡，沒有損傷。他偷偷地瞄了一眼四周，發覺沒有人在，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仔細檢查，發現除了熟肉已經冷了以外，那冬衣連個毛都未吹走，完好無損。

　　嘴角扯了起來，他笑眼彎彎地捧著那冬衣蹭了蹭，沒有壞，沒有壞，不用賠人家。

　　他的世界很單純，他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只知道保護好自己想要的東西，便足夠了。

　　他笑著撐起身子站了起來，吃力地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雪花，便拖著被踢傷的腿，一瘸一拐地朝森林裡頭走去。

　　他憑著記憶走到了昔日他們初見的地方，可這裡白雪皚皚，都沒有狼宣的身影。狼宣呢，不見了？

　　他茫然地打量著周圍，走到原先狼宣重傷躺著的地方，默默地蹲下，在雪地上到處刨，以為狼宣藏在地下不願出來。他喚著狼宣的名字，可是都無人應答，他又不死心地在站起身這附近找尋，可是都沒有蹤影。

　　狼宣不見了……

　　發亮的雙眼低垂了下來，他晃悠著腦袋，低頭到處亂走。

　　「哎喲……」砰地一下，就撞到了一棵樹上，頓時，腦中忽而想起了狼宣帶他去的那個洞穴。

　　洞穴，暖和的洞穴在哪？他帶著步子跑了起來，可是那洞穴似是憑空消失的一般，遍尋不到。他從早上一直找到了晚上，到處都沒有，整個森林都快被他翻遍了，他叫喊著狼宣的名字，可整個空寂的森林裡都是他的聲音，空寂迴盪。

　　他漸漸地有些心灰意冷，搖著頭安慰自己，狼宣是仙，只是因著受傷才在人間逗留的，總有一日要回天庭的。他傻乎乎地看著懷裡的東西，咬了咬牙，就一瘸一拐地往森林出口走去。

　　可是，還未走到出口，他便聽到幾聲狼嚎響起。狼宣！他這麼想著，急忙又撒腿朝森林深處而去，然而，無論他怎麼跑，怎麼找，都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他淒涼地在空寂的森林深處叫喚著狼宣的名字，但只有他的聲音在迴盪。他漸漸地死心，便要往回頭走，便在這時，幾道青色的幽光閃爍，在樹叢之間，泛著野性的凶光。

　　他的腳步忽地一頓，青色的光，莫非是狼宣？！

　　「狼宣，狼宣，是你麼？」他高興地喊了起來，便朝那青色的光跑去，然而，方一湊近，他便生生地頓住了腳步。

　　不是狼宣，而是真正的狼，灰色的狼。數只灰狼從樹叢裡走了出來，慢慢向他靠近，那貪婪的目光裡流露出對人肉的渴望，微微張嘴，他便瞧著了那裡頭尖利的牙齒和滴滴滑落的唾液。

　　喝！狼……那是會吃人的狼。

　　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後退了幾步，卻忽地觸上了一個柔軟的東西，僵著身體往後望去，卻見他正撞上了另一頭灰狼的鼻尖。

　　他嚥了咽口唾沫，幾次張口想喊救命，卻發現喊不開口，只軟軟地說得幾聲，「別……別過來。」

　　他頓時想起了懷裡的那塊熟肉，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將那塊熟肉丟了出來，扔到了地上，趁著狼群撲上去搶食時，撒腿就跑。

　　然而他的腳畢竟受了傷，跑不快，沒多久，便被那些沒搶到肉吃的灰狼追上，又將他團團圍住。

　　在這昏黑的夜裡，灰狼那青色的雙眸如同鬼怪一般的，狠戾凶殘，散發著妖冶的光芒。他搖著手道：「我……我身上沒有肉了，你們去……去……」他回頭正想指著方才那丟肉的地方，卻發現搶到肉的狼們已經吃完，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跟前，似要繼續搶肉吃。

　　這一刻，他已經絕望了，他一人面對著這麼多匹飢餓的狼，一時無措起來，他的力氣不大，個子也小，除了會做做燒餅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當真是如他人嘲笑的那般，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傻子。

　　一時心裡蒼涼感慨，他索性絕望地閉上了眼，孤寂地喃喃自語：「我……我不是沒用的，我……我還可以……喂狼……肚子。來……來吧。」　

　　幾聲嘶吼的狼嚎撕破了寂靜的夜，前腿刨雪的聲音清晰傳來，漸漸地他聽到了那些狼躍起的聲音，感覺狼的絨毛觸到了自己的身上，砰地一下他被推倒在地。

　　野獸的腥味從鼻尖侵入，讓他噁心想嘔，同樣是狼，為何這些灰狼的氣味竟如此刺鼻，全無狼宣那般淡雅的味道。

　　在死亡的一刻，他只想到了那個會給他取暖的白狼，會在他病重是來給他餵水的人，明明不過相處了兩次，他卻覺得跟狼宣在一起很溫暖，那時與爺爺一塊的生活日子。

　　狼宣，狼宣，狼宣……

　　「嗷——」一聲響徹天際的嚎叫突地從遠處傳來，越來越近，隨著聲音而來的是一隻白色的狼。

　　路知意猛地睜開了眼，便看到一匹白狼撲身而來，一頭撞開了數只灰狼，穩身站在他的面前，齜牙咧嘴地朝那些灰狼嘶吼，它的目光兇猛，站立在那裡，渾身散發出凶光。

　　灰狼們膽顫心驚地圍在它的身邊，喉頭裡發出低聲嘶吼，似在考慮該如何對付他。

　　白狼卻毫無畏懼，它仰頭再度長嘯，兇猛的嚎叫一落，整個森林裡竟然跟著此起彼伏地響起了狼嚎。那些灰狼聞之，都有些膽怯了，白狼朝前邁了一步，落地重腳，低伏下了身子，眼裡的青色光芒更甚，野性的凶光從中而出，駭得那些灰狼愈發害怕，慢慢地向後退去。

　　白狼又是一聲大吼，嗷叫聲傾天絕響，震得地上的雪花四處飛揚。這一刻，那些灰狼再不猶豫地齊齊後退，轉身跑去。

　　白狼靜站在原地許久，發覺那些狼群已經後退，這才斂去眼底的凶光，回頭來看那仍舊瑟縮在一旁的人。

　　路知意瞧見了那熟悉的灰眼，開心地撲了上去，將頭湊到白狼毛茸茸的耳朵邊蹭了蹭，親暱地呼喚他的名字，「狼宣，狼宣。」

　　狼宣的眼底劃過一絲柔情，方才那便震懾狼群的兇猛神情都消失殆盡。他微微側頭，舔了舔路知意臉上的風塵，便緩緩地低下身，白光一過，自己的身體又漲大了幾分，比之一個路知意還高個許多，他示意道：「上來罷。」

　　那清冽的聲音響起，只覺將自己心底的恐懼都瞬間拂了去，

　　路知意開心地笑了笑，便笨拙地爬到了狼宣的背上，將自己的身子低伏下來，湊到了狼宣的腦袋邊，抱著他的脖子蹭了蹭：「好舒服，好舒服。」

　　狼宣動了動耳朵，眼底的柔情快化成水了一般，他站了起身，便緩緩地朝森林深處走去。

　　他走回了自己所居之地，乃是森林深處的一處僻靜高地。他因身份之故，素來都是獨居在一個小洞穴裡頭，那還是他法力所化，但他現下身形較大，自然進不去。

　　他微微側頭瞟了一眼身上之人，發覺路知意竟然睡著了，還喃喃著囈語他的名字。勾出一個會心的笑，他不忍打擾路知意的安睡，一道白光一閃，方才的狼形已不見了身影，換成了一個一頭白髮的青衣男子。他溫柔地抱著路知意，走進了自己的洞穴裡。

　　將其輕柔地放在了床上，他這才仔細地打量起路知意來，路知意的面容枯瘦乾黃，許是多年勞作是緣故，方會如此瘦削，連手都瘦得宛如皮包骨一般。他撩了撩路知意的髮，這才發覺其實他面部輪廓很好，可惜就是容顏蠟黃，想必原先也是個清秀的孩子。

　　這孩子，也不知有多大了，這麼小一，那手小得他完全可輕鬆捏在手裡，還生怕輕輕一碰便會折斷了，而且……

　　忽地，他的雙眸凝了起來，他這才發現路知意身上有許多青紫的傷痕，他小心翼翼地握起他的手，撩開了袖子，裡頭的傷痕更高。

　　一瞬間，他的眼底驟起了浪湧，充盈的殺氣溢滿全身，究竟是何人，竟如此傷害他。

　　他目光微動，便落到了那個被路知意緊緊裹著的東西上。他輕輕一扯，發覺路知意竟下意識地裹緊了包袱，不讓他拿走，他使了點巧勁，這才把那包袱取出來。沒多會，他便打開來看，待看到那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完好無損的冬衣時，他似乎明白了麼。

　　他的眼裡流過一絲驚訝與柔情，看著路知意的眼底似乎多了一份什麼情感，想到今日，也不知怎地心神意亂。上一次，他們初遇時，他剛度過天劫，身體極其虛弱，但他畢竟修行多年，豈會被那些獵人傷著。況且，他要成仙，這殺人的事，是不可作為的，是以他才沒用動手，趴伏在那裡，靜觀其變。卻沒想路知意這個傻子，竟上前來攔住那些人，救了他。

　　後來，看到路知意這般好心，自己索性便變成了巨狼身，給他取暖，也算作還了他的恩情。

　　之後幾日，他養好了傷，便出了白霧森林，化作人身，到那城鎮裡買些熟肉給那幫還不能化成人形的狼崽子，哪知意外路過路知意的房子，他感受到了一絲死氣，他一驚，便化身進去，恰好救下了路知意。

　　發覺路知意已經醒轉後，他便走了。而今夜他還在洞裡修行，竟忽覺心裡不安，怎麼都睡不著，於是，便行了出去四處晃蕩，豈知竟意外救下了路知意。

　　他也不知為何，自己還會帶他回來，也許是看他可憐，也許是那句讓他感到心暖的「狼宣」。他是狼王，為了修仙注定了一生孤獨，可是卻為了他，自己的心竟然漸漸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