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言
九尾狐王白黎曾在煙山腳下遭歷天劫時被一個賣字為生的俊美書生一把雨傘擋住了雷公的視線,誤了時辰躲過了這場命中已定的劫數,從此對書生一見鍾情,立志一定要將他帶回去拜堂成親。
可惜世事無常,狐王遲了一步,等他去表明心意時,書生剛巧與臨鎮的一名賢惠清秀女子定下親事,其人極重情義,自然不肯為了狐王做下背信棄義之事,再說,他也從未想過與男子相伴一生。
不久後,書生赴京趕考,高中狀元,被皇帝一道聖旨賜了婚,令其尚公主,做駙馬爺。書生念著家中已定的親事,不肯為了榮華富貴拋棄妻室,只好懇求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被他駁了面子,自然極為惱火,可又十分賞識他的性情,再加上公主已說了非君不嫁,又不忍心要他腦袋徒增女兒傷心,最後只好尋了個折中的法子,讓他一夫二妻,將那名女子也娶進門,但之後不准再納妾。
書生原本便不打算納妾,甚至連公主都不想娶,但是他也不是迂腐之人,自然知道這已經是格外開恩,不敢再抗旨,於是誠心誠意地跪謝了皇帝,表示必定兩不相負。
兩名女子原本就對他極為愛慕,又見他如此重情重義,便更為欣喜,反倒減了互相爭較之心,彼此和睦相處,自是一派祥和。
正所謂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男兒一生最風光之事,不過如此。從此之後,書生仕途坦蕩、家庭和睦、兒孫繞膝,人人稱羨,卻不知另有一人傷心欲絕。
狐王身為狐族之首,自然法術高深,原本可以使用媚術將書生收得服服帖帖,奈何九尾狐最是癡情又生有傲骨,一旦深陷情中,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對心愛之人使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的。
因此狐王只能自顧自地傷痛,一直守到書生年華老去行將就木時,才第一次為他施了法術,用障眼法屏住他人的視聽,款款走過去屈膝蹲到其床邊,滿目哀傷輕聲低歎,潺潺清泉般的嗓音卻如同染上了煙,低沉沙啞:「你只管兩不相負,卻不知已負了我。」
書生早已形如枯槁,聞聲顫顫的睜開雙眼,渾濁的視線漸漸與他相對,愣了半天,張開嘴竟吐出他意想不到的兩個字:「是你?」
狐王愣住,傻乎乎的看了他好久,突然眼角滑出一行清淚,欣喜道:「你記得我?」
書生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在一絲絲抽離,緩緩閉上雙眼,將一閃而逝的情緒掩住,低歎一聲轉過頭再不看他,輕聲道:「何苦……」
記得,哪能不記得?身邊總是發生離奇的事,在外遇到下雨時,手中會突然多出一把傘;趕路遇到酷暑時,嘴邊會多出一碗涼茶;熬夜了,身上會添一件衣裳;生病了,額頭會多一塊帕子,數十年皆是如此。
深知這些不是家人所為,雖然從未有機會看清相貌,可每次遇到幫助後,都會在夜裡夢到同一雙眼睛,掩映在濃重的煙霧之後,看不清、辨不明,似真似幻,心裡卻十分篤定,有一個人一直在守著自己。
狐王開心不已,伸手將他瘦得有如枯柴的手握住,激動道:「你記得就好!那你記住我!一定要記住我!我叫白黎!等你再世為人,我還會來找你!」
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眼前之人為何數十年過去還能如此年輕,書生手指動了動,卻沒有力氣抽出,費力地呼出一口氣,再次歎息:「一碗孟婆湯,哪還記得許多?」
狐王手抓得更緊,不以為意道:「你不記得我沒關係,等我找到你,我們再重新認識!」
書生手指輕顫,沉默了半晌,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更為艱難,眼角的皮膚鬆弛老邁,將內疚之色悉數掩去,一字一字飄渺得如同拂柳的輕煙,顫著唇艱難道:「那、你、早、一、點……」
狐王眼珠子頓時就亮了,未待開口,那邊卻一下子斷了氣,枯手無力地垂下,滑落在床側,再無聲息。
秋葉蕭瑟之際,喪布飄擺、黃紙漫天,在一片淒淒哀哀的哭聲與喪樂中,狐王孤零零站在遠處一棵歪脖子枯樹下,看著書生的棺木一寸一寸埋入黃土,明知又是一個輪迴,可還是流下了眼淚,靜靜站了很久,抬頭看看天色,身體逐漸化作無形。
狐王開始尋找轉世投胎的書生,卻不知這一找便找了上千年。他是妖,不是神,無法窺得人的生死命數,想找到書生談何容易,每次尋遍世間都要耗盡大量修為,因九尾狐的靈力多是聚在尾中,因此也會相應失去一條狐尾。
可惜造化弄人,狐王白黎連失九條狐尾,找了九輩子,也等了九輩子,每次找到書生時都是遲了一步,目睹心愛之人一次又一次與別人拜堂成親、舉案齊眉,狐王心頭的苦血直溢出嘴角。
直至最後,九尾狐王成了徹徹底底的無尾狐,靈力枯竭之際,硬撐著守到書生再入墳土,含著永世難了的心願,抱著書生的墓碑緩緩合上雙眼。
彌留之際,狐王心頭苦澀,深知即便是妖,他也須再入輪迴,無論投胎做了人還是做了其他,恐怕再也不記得書生了,經此一別,緣分便是徹底斷了,再沒有機會了……永遠沒有了……
一陣微風緩緩輕撫而過,白黎氣息漸無,一頭瑩瑩的烏黑髮絲瞬間恢復成本來面貌,銀白色的光澤覆在背上,在陽光下亮到耀眼。
遠處枝葉沙沙作響,天際萬里無雲,原本,故事便就此結束了。
誰知,晴空中突然一道閃電滑過,白光乍眼過後,墓碑處竟變成了一片荒土,沒有墳塚,也沒有白黎,周圍歸於寂靜與荒廖,彷彿先前的一切都是一場幻境。
混混沌沌中,白黎睜開眼,看著眼前熟悉的青紗帳頂,怔忪半晌。
「哎呦!王!您可算是醒了!」耳邊傳來的聲音也極為熟悉。
白黎愣住,蹙眉盯著帳頂的花紋看了半天,突然意識到自己竟是滿身的靈力,大吃一驚,連忙翻身坐起,將伺候他的侍從嚇一大跳,抬頭在這屋子裡上上下下四處打量,看著侍從急切問道:「這是……這是怎麼了?!」
侍從連忙過去扶他:「哎呦,還能怎麼回事?王您自己個兒都忘了?您可真是命遇貴人,那雷才劈了一道,您就讓一個書生給救了。方才您只是稍稍昏迷,並無大礙。」
白黎看著他愣了半天,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還記得書生,而且侍從說他命遇貴人……
白黎緊蹙的眉心猛地一跳:「你是說,我剛剛遭歷天劫?」
小廝點點頭,一臉迷茫地看著他,不知他究竟是怎麼了。
白黎在自己眉間狠狠捏了一把,突然彎著眼睛笑起來,激動道:「你說我是被一個書生救了?!」
「算是吧,那書生並不知道山腳的狐狸是狐族的王,雖不是有心救您,但無意間替您擋了雨,也算是無心插柳呢。」
這是怎麼回事?整件事與千年前的那場天劫完全吻合!這是又回到千年前了麼?還是那千年的糾葛只是一場無盡綿長的夢?
侍從見他又是發呆又是激動,心下大為疑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王,您怎麼了?」
白黎從回憶中驚醒,眨了眨眼,猛地記起,書生再有三天便要定親了!如果他去阻止書生的定親,一切尚未開始,那便不存在背信棄義之說!
白黎急急從床上下來,穿起外袍邊走邊道:「還來得及!我要去找他!」
侍從連忙跟出去攔他:「找誰都不行啊!您身子還沒恢復,需得好生歇著,不能出去呀!」
白黎半步未停,急匆匆地給自己繫上腰帶,抬手將他推開,惡狠狠道:「歇!歇!歇!都是你這歇字害了我!再歇就等著給你的王收屍吧!」
侍從嚇得一哆嗦,忽閃著一對小狐狸眼立在牆根:「王,您這是怎麼了?不會是讓雷給劈傻了吧?」
「你才讓雷劈傻了!回來再收拾你!」白黎扔下一句話,腦中思索著後面還有位公主該如何解決,一邊想著一邊消失在門外。
侍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極為鬱悶地摸摸後腦勺:「就我這道行,雷公哪裡會來劈我?王一定是傻了!」話音剛落,白黎突然在眼前出現,又將他嚇一大跳。
白黎拽著他朝外走:「賞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你隨我來,有事要交代你去辦!」
侍從頓時苦了臉:這「過」字從何而來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