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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狐》第70章
70.薛常雲棲番外一:相識

 十七年前的江南,提起薛家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薛家為當地最有名望的豪門朱戶,不僅家大業大、家境殷實,而且代代以善為本、世世接濟助人。

 天子腳下尚有刁民,富裕之鄉自然也少不了窮苦之人,薛家開善堂、招短工,手腳齊全地就收回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計,老幼病弱做不了活兒的就每日施捨一些米糧。

 薛家的善堂一日開三次,每日傍晚來往之人都會在那裡見到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雖然五官尚未完全長開,卻已隱有龍章鳳姿之貌。當地人都知道,這是薛家九代單傳的獨苗,薛常。

 自古重農輕商,薛家再富裕,終究是低人一等,薛老爺和薛太爺都將希望寄托在薛常身上,希望他有朝一日能走上仕途,於是請了當地最好的夫子教他讀書,又請了功夫高的師父教他一些武藝強身健體,怕他太累了,還會讓他每日傍晚去善堂幫把手,權當休息,可說是將所有心血都傾注在他身上。

 薛常不負所望,小小年紀便學有所成,早早過了院試,只等三年後的鄉試再放異彩。

 這一年,薛常十三歲,性子開朗、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江南多雨,一下就是連綿多日不歇,小巷的青磚沿著牆根蔓延出兩道彎彎曲曲的青苔,牆根下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衣衫單薄,凍得瑟瑟發抖,肚子裡飢餓難忍的咕嚕聲與潺潺雨絲相應和。

 時近傍晚,抬頭朝巷口望了一眼,遠遠瞧見那邊的人多了起來,應該是善堂要開門了。小身板一手扶著牆站起來,另一手捂著被人踢痛的肚子,滿懷希望又隱含恐懼地朝那裡走去。他已經連著兩天沒吃東西了,每次好不容易得到一些吃的都會讓別人搶走,這次說什麼都要護住。

 那個小公子又來了,還是那麼笑瞇瞇的,穿著十分好看的衣裳,腳邊放著一把傘,手中正拿著饅頭遞給他面前的人。哦不是,今天不是饅頭,今天竟然是包子!

 滿是污垢的小臉上,雙目亮晶晶地閃著光芒,抿緊唇攢著勁加快腳步趕過去排到隊伍的末尾。剛站穩腳跟,旁邊就擠過來一個臭小子,將小身板往後推了推。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緊,敢怒不敢言,被打怕了,只好默默低頭。

 垂著眼一步一步往前挪,時不時還要被推著往後退一步,終於輪到自己了,小臉揚起來,雙手接過那小公子手中遞過來的兩隻大包子,訥訥地小聲說了句「謝謝」,轉身飛奔到一旁的角落蹲下。

 這一次他學聰明了,沒有走遠,一抬頭就能見到排隊的人群,但是沒想到剛把包子送到嘴裡咬了一口,就被經常欺負自己的臭小子搶走了,緊接著懷裡的包子也不翼而飛。

 「還給我!」小身板雖然瘦弱,可惱極了也還是能憋出些力氣,追上去一把抓住臭小子的胳膊。

 臭小子生怕被旁邊的人聽到,胳膊掙了掙沒掙開,抬腿就踹,一腳將他踹倒在地,讓他爬起來一拽,又踹了一腳。小身板悶不吭聲地被踹了兩次,痛得倒在地上,再爬起來已經追不上了,腿一軟無力地跌坐到地上,青磚上的雨水浸濕了褲子,只好瞪著淚眼看著自己的包子越跑越遠。

 正難過的時候,頭頂突然罩下來一片陰影,緊接著就傳來一道十分好聽的少年嗓音:「你被人欺負了?」

 小身板一僵,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轉過去看了他一眼,垂下頭默不作聲。

 少年見他臉上的泥污被雨水沖出一道道小溝,身子也瘦弱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不由將聲音放輕柔一些:「是不是包子被搶走了?」

 小頭顱點了點。

 少年回頭喊:「春來,快拿兩個包子來!」

 那邊的夥計連忙冒著雨給他送過來兩隻包子,少年伸手接過,轉頭就遞過來:「快趁熱吃吧,門口有水,渴了就自己去喝。」

 「謝謝!」小身板晃了晃,悶著頭雙手將包子接過來。

 「你慢點吃,若是再有人搶就坐到善堂門口來。」少年吩咐了一句轉身就走,剛走了兩步突然聽到後面一聲悶響,扭頭一看,小身板竟然倒在地上暈過去了。

 這一年,雲棲七歲,餓暈病倒後被薛常帶回府找大夫瞧了瞧,之後便留了下來。

 薛常問:「你叫什麼名字?」

 搖頭。

 薛常又問:「你爹娘呢?」

 還是搖頭。

 薛常繼續問:「以前是誰養你的?」

 咬咬唇,小聲回答:「……舅舅。」

 「那你舅舅呢?」

 「……死了。」

 「你舅舅以前是怎麼叫你的?」

 過了半晌,甕聲道:「……舅舅是啞巴。」

 薛常愣了一下,又道:「你姓什麼知道麼?」

 點點頭:「……雲。」

 薛常從未見過這麼不愛說話的小子,似乎每蹦一個字都十分艱難,不過他收拾乾淨之後十分養眼,唇紅齒白的,不像窮苦人家的孩子,而且又極有禮貌,說不定是某個大戶人家遭了變故才落到如此田地。

 薛常想了想,道:「既然如今你棲息在我薛家,那我就給你起名叫雲棲,好不好?」

 雲棲眨眨眼,也不知這棲字該如何寫,只覺得十分好聽,抿抿唇點了點頭。

 如雲棲這般年紀太小的孤兒,薛府一般都是在善堂接濟,不會收進來做事,即便讓他們做也做不了多少,還落得一個於心不忍。

 不過薛常看雲棲身上被人踢傷了,覺得他可憐,還是留下來了。對於薛常的意見,薛府上上下下自然沒有二話,因此,雲棲就成了他的小隨從。

 雲棲自知寄人籬下,處處恪守本分,吩咐他做的事必定周到仔細地做好,沒吩咐的時候他也不胡亂幫忙,免得弄巧成拙造成麻煩。

 當然,一般也不會有人吩咐他做什麼,只有薛常偶爾會喊他:「雲棲,替我拿兩塊糕點過來。」等他拿來的時候,自己吃了,還不忘分給他一塊。

 雲棲接過糕點的時候會迅速朝他看一眼,之後抿抿唇垂下頭,恭恭敬敬說一聲:「謝謝公子!」

 薛常從不對下人擺架子,對雲棲也極好,發現這悶頭小子偷偷看自己的書之後,便讓他也去夫子面前坐著,害他誠惶誠恐了好些天。

 雲棲發現他是真的脾氣很好,也就慢慢放下了心,膽子也大了些,見他跟著師父學武藝,自己也像模像樣地比劃,而且,他發現學武藝比讀書要更容易學會,之後就越發想學了。

 七歲的孩子渴望什麼都在眼中寫著,再懂事都很難掩飾住,薛常發現他對學武極為渴求,就將他帶到師父面前讓他正大光明地跟著學。

 自此,薛常成了雲棲心內的一片晴空、一汪澄澈的泉水。

 薛常多數精力放在讀書上,習武只是強身健體,雲棲卻不用考取功名,讀書只是識了一些字,倒是習武異常堅毅,無事可做的時候就一個人悶著頭不聲不響地扎馬步。

 薛常有時一抬頭見到他小臉緊繃、滿頭大汗的模樣,只覺得好笑,心裡倒是對他多了幾分讚賞。

 才半年功夫,雲棲瘦弱的小身板就結實了不少,教武藝的師父原本覺得自己可有可無,自從有了雲棲之後就頗有成就感,對他自然是教得更加盡心盡力。

 第二年初秋,薛府喜得麟兒的消息傳遍江南,人人道賀。薛常添了一個弟弟,見到那皺巴巴的小臉時,忍不住抓著他的小手捏了捏,心裡有說不出的柔軟。

 薛家的兄弟倆往後一人考取功名、一人繼承家業,總算是兩頭都有了著落,薛老太爺高興得紅光滿面,命人大街小巷地滿城送喜蛋。

 誰都沒有想到,薛家小公子滿月酒過了沒幾天,厄運就這麼突兀地降臨了。

 夜深人靜時,薛府的各個屋子都被吹入了迷香,所有人都在沉睡中不省人事。只有雲棲因為忽然受涼拉肚子去了茅房,就此躲過一劫,等他從茅房出來時,鼻端聞到一股柴火味,緊接就看到耀目的火光呈沖天之勢,一下子驚得手腳冰涼。

 火勢起得又快又急,轉眼間便蔓延成一片,整個薛府卻陷入死寂,沒有半點人聲,雲棲瞪大眼傻站了短短片刻,猛地驚回了神,拔腿就往主屋狂奔而去。

 薛府的火勢將秋季的夜空映得透亮,辟里啪啦的聲響將四鄰從睡夢中驚醒,所有人起來奔走相告,水盆水桶的碰撞聲夾雜著一聲聲驚恐淒厲的喊叫:「走水啦!走水啦!」

 薛府內,雲棲嚇得肝膽俱裂,不要命地冒著火勢衝進了薛常的屋子,一下子就被嗆得咳起來,忙亂間還算清醒,拿著洗臉的帕子將茶壺裡的水倒上去,埋著頭衝到薛常的床前將濕帕子搭在他口鼻上,連人帶被子一起拖下了床。

 薛常比他個子高,他才一丁點大的孩子,即便是練了武也沒辦法將比自己高那麼多的少年抱起來,只能拖著他往外走,平日裡幾大步就能出去,這次卻走得極為艱難。

 薛家與人親厚,左右口碑極好,家裡起了火,鄰里知道的必定都衝過來救火,卻也不敢往裡走太深,只是在外圍徒勞地潑著水,緊接著就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在火光中費力地往外挪,桶裡的水正好澆到他身上。

 雲棲被熏得不清,差點就撐不下去,讓這水一澆,頓時如降甘露,見有大人奔進來幫忙,連忙將薛常轉交給他,又迅速把手探到薛常的鼻子底下,見還有呼吸,這才微微鬆了口氣,緊接著又轉身悶頭再一次衝進了大火。

 「喂!別進去!火太大來不及了!危險!」後面的人扯著嗓子一臉焦急地朝他喊,聲音尚未來得及淹沒在漫天的熱浪中,就見人已經衝了進去。

 雲棲此時已失去了多餘的思考能力,他只知道薛家對自己有恩,薛府上上下下都對自己很好,他不能貪生怕死地站在外面,必須能救幾個救幾個,救出了薛常之後又衝進了薛氏夫婦的屋子,抱起襁褓中的嬰兒便往外衝。

 江南的屋子樓宇多為木材所建,哪裡扛得住如此大的火勢?雲棲剛剛衝到門檻就讓坍塌的門框狠狠砸在了背上。好在他先前已經澆了一身的水,雖然被砸得五臟六腑都在痛,背上也燙得火辣辣的,可終究沒被點著,直起腰撇開門框繼續往前衝。

 院子裡都是花草樹木,能燒的也都起了火,雲棲一路跑得昏昏沉沉、跌跌撞撞,終於在衝出火光見到有人跑過來接應時暈倒在地。

 一把火將曾經欣欣向榮的薛府燒成了灰燼,雲棲救出的兄弟倆只活了一個,薛家的小公子年紀太小熬不住,早就沒了呼吸,薛府上上下下百口人,只活了薛常與雲棲主僕倆。

 薛常抱著早已僵硬的弟弟,赤紅著眼跪在燃成廢墟的薛府門口,聲嘶力竭地哭喊了一天一夜,哭到最後半個音都發不出,紅腫的雙目漸漸染上了恨意。

 他平日裡都在讀書,很少過問家中之事,可不用細想也知道,這場火必定是有人心腸歹毒、故意為之。

 薛常去衙門擊鼓鳴冤,怎料知府將他的狀紙收了,卻遲遲不給答覆,說秋季天干物燥,本就容易失火,他家這場大火能燒的都已燒光,要說人為卻尋不出證據,無法斷案。

 薛常冷冷地聽著,他知道衙門壓根就沒有派人去查,燒成灰的薛府動都不曾動過。由此,他已心下明瞭,面上不動聲色地表達了謝意,轉身離去,一回去就將薛府裡裡外外翻了個遍,能摸出來的線索都一一記在心上。

 在街坊四鄰的幫襯下料理完後事,薛常變得一無所有,本想讓雲棲自尋生路,沒料到他一根筋地非要跟著自己,便沒再多言,再說,自己的命是他救的,他想走想留,自己都不會有任何意見。

 第二日,他帶著雲棲與街坊四鄰一一道別,推拒不過只好收了他們硬塞過來的一些銀兩,紅著眼眶將牙咬得生疼,硬生生將眼淚吞回了肚子裡,一身沉靜地帶著雲棲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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