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涅槃
大唐朱雀大街靠近皇城的一處雕樑畫棟的豪宅門前車水馬龍,賓客雲集。
因為來人眾多,門前栓馬的柱子都不夠用,官眷的馬車堵塞在門前,一長溜得似看不到盡頭。
高大門楣上懸掛著黑底鎏金的匾額,赦造寧王府,匾額的下端落款是當今皇帝的印章。尚未進門的賓客駐足欣賞匾額,口中讚歎不已,“甯王殿下實乃陛下的知音!”
大唐許封異姓王,甯王姓李,名玉瑾,字長風,他十八歲開慧根,短短三年之間連中三元,曾經以一曲黃河之水天上來震動京城文壇,引得豪放派的詩人在他面前俯首稱臣。
最為難得可貴得是甯王文武雙全,他馬上安邦,執筆定國。甯王的功勳數不勝數,他靜倭寇,平北疆,繁江南,開民智,著心學,興農桑,促海貿。他的文韜武略受世人敬仰,當今陛下以功勳冊他為甯王,大唐帝國無人不服!
“甯王殿下還有一點讓我等羡慕,殿下身邊紅袖添香有諸多美嬌娘相伴。王妃大度賢慧,妾室溫婉多媚。”
在王府的銀安殿設置的酒宴上,略有醉意的男子笑著同旁邊人說:“寧王府上正副十二金釵,有江湖俠女,有江南名伶,有北國公主,有百越女王,有侯府貴女,甚至還郡主,最為難得是這些個性獨特的女子對殿下死心塌地,相處之下姐妹情深,不妒不嫉,殿下實在是我等的楷模,天下豔福盡在甯王。”
“就是,就是,殿下讓我羡慕不已,別說正副十二金釵,我家那一妻兩妾,我都擺弄不平。”
“甯王殿下是男子中的大丈夫!”。
銀安殿正中間的寶座上坐著一身穿寶藍團花寬袖直綴的男子,他頭戴玉冠,眉若朗星,五官深邃且俊逸,他被左右的二十幾個姿容絕美的女子簇擁著,他微醉的俊臉上頗有一種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氣勢。
他就是今日的主角——當今陛下的知己重臣,甯王李玉瑾,緊挨著他的是一溫婉高貴的女子,她姿容明豔,即便在百花叢中亦會讓人第一眼看到她。
她是世間賢妻的表率,在甯王貧苦的時候就陪伴他的師妹,亦是如今的甯王正妃,即便皇家郡主都無法撼動她的地位。
甯王身邊的女人姿色各異,正副十二金釵乃是民間謠傳,但陪伴甯王的女子每一個都是千嬌百媚的美人,要出身有出身,要才學有才學,她們此時都甘願捨棄一切,斂去一身的驕傲,專心陪伴甯王,同甯王廝守。
甯王妃紀氏看了看身邊的姐妹,顰眉問道:“蘇妹妹沒過來?”
提起甯王側室蘇琳那就是可笑的代名詞,若說甯王妃是陪著丈夫同甘苦的賢妻典範的話,蘇氏就是有眼無珠,嫌貧愛富的典型。
在甯王還是個窮苦的傻小子的時候,同威遠將軍的獨女蘇琳有婚約。後威遠將軍嫌棄李家沒落,嫌棄正在蟄伏期的李玉瑾窮困而悔婚,李玉瑾當初很有志氣,寫下了血書休妻而去。
等他再出現的時候,李玉瑾已經是聞名天下的大才子,並且迎娶了房師的女兒為妻。在詩會上,蘇琳被他一首詩詞羞辱得差一點自盡,而後蘇琳眷戀上李玉瑾,在熱鬧的街市跪請自薦枕席,李玉瑾無奈之下,將蘇琳收入府中。
蘇琳就像是證明李玉瑾得意的戰利品,她在後院裡地位不高,李玉瑾慣會憐香惜玉,也沒過分難為絕色的蘇琳,他不寵她,不愛她,閑得時候逗弄一番,享受一下蘇琳小意侍奉。
李玉瑾成為甯王之後,給幾名得他歡心的妾室請封側妃誥命,蘇琳不僅得不到任何的關注,留給蘇琳的只有無情無盡的嘲諷和鄙夷,任誰都能鄙視蘇琳的短視低賤!
甯王捏著酒杯,對妻子甯王妃深情款款的說道:“提她做什麼?”
“師兄。”甯王妃臉上透出一抹嬌羞,梨渦含笑,無悔的說道:“不是蘇妹妹不認朱玉,哪有妾身今日?不管旁人如何說,妾始終感激蘇妹妹,今日姐妹們都到齊了,缺了她不好。”
旁邊的側妃妾室們紛紛迎合王妃所言,她們越是愛甯王,越是恨曾經傷了甯王心的蘇琳。
就在酒宴正酣之時,一身穿孝服的女子步入了銀安殿,守在門口的侍衛被眼前女子的決絕嚇得素手無策,“蘇姨娘。”
銀安殿裡暢飲的賓客慢慢的收住聲音,怔怔的看著眼前路過的女子走進甯王。
俗語說要想俏,一身孝!眼前的女子一襲素白的孝服,烏黑的頭髮披散著,一朵白絨花插在髮鬢間,讓人驚訝得不僅僅是因為她身穿孝服的清麗絕俗,還有她手中提著得寒芒四射的寶劍。
她素面朝天,清澈的黑眸盛滿了無情冷漠,她就那麼肆意的走在銀安殿中間鋪就的紅地毯上,她同富麗堂皇懸掛紅色宮燈佈置喜慶的銀安殿格格不入,但因為強烈的反差,卻讓人銘記。
李玉瑾手中酒杯捏得更緊,不可否認他喜歡蘇琳如今俏麗絕俗的打扮,蘇琳身上充滿了禁欲的誘惑,可此時是慶賀他封為甯王的宴會,蘇琳敢穿著一身孝服過來,像是一巴掌抽在李玉瑾臉上。
旁人看後也會贊一聲,蘇琳果然夠膽量!在喜慶的宴會穿孝服,真乃天下一絕,不愧是曾經的京城最任性張揚的女子。
甯王妃搶先道:“蘇妹妹,你這是怎麼了?我不是讓人給妹妹你送去衣服首飾?”
甯王妃旁邊的兩位側妃道:“蘇妹妹病還沒好嗎?”
被蘇琳這身打扮吸引且鎮住的賓客恍然,蘇琳的父兄因為貪功冒進戰死在北疆,當今陛下看在甯王求情的份上,只是將威遠將軍府一脈貶為庶民,蘇琳怕是受刺激過度,瘋癲了。
此時甯王府的侍衛沖了進來,擋在甯王身前,因為蘇琳的神色肅穆,且她是甯王的女人,侍衛們不敢亂動。
蘇琳清冷的目光越過壯碩的王府侍衛,抬起手臂,閃爍著寒芒的劍尖指著李玉瑾,蘇琳面無表情的問道:“你告訴我,我父兄是怎麼死的?”
她的聲音不好聽,沙啞低沉,可卻讓人在心底泛起冷意,亦能讓人感覺到她的瘋狂。
李玉瑾像是看不懂事的孩童,劍眉一挑,他身上突然湧出一股殺伐果斷的氣勢,銀安殿的氣氛更為凝重,賓客坐直了身體,甯王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是富貴公子,他是蕩平北疆,蕩平倭寇的大將軍!
“你懷疑我公報私仇?蘇琳,你父兄貪功冒進是事實,本王既然納你為妾,就不會再計較過去的事兒。今日看在你故去的父兄份上,本王准許你磕頭謝罪。”
李玉瑾雖是花心風流,但他對待每一個女子時候都是尊重體貼的,甚至會讓人覺得,李玉瑾只愛她一人。許是因為怨氣,李玉瑾對女子的疼惜尊重從未用在蘇琳身上過。
甯王妃拽了拽李玉瑾的袍袖,不贊同的搖頭:“師兄!”
李玉瑾握住愛妻的芊芊玉手,雖是保養得當,但愛妻的手心還是留有繭子,在他貧苦的時候,是愛妻支撐他,李玉瑾對蘇琳多了幾分的鄙夷。
蘇琳冷笑:“跪下?你可真敢說!旁人不知道我跪在你馬前自薦枕席的緣故,你敢說你不知道?你以為你是潘安再世?我自輕自賤到非要做你的賤妾?不是為了給疼愛我的父兄謀得一份前程,以我的謙卑低賤化解你心中的怨氣,我蘇琳怎麼會向你低頭?如今•••他們死了,他們為了讓我能成為你身邊有名分的女人,貪功冒進戰死沙場,他們確實不是你害死的,是我•••”
“我知曉蘇妹妹你難過,師兄是一時氣話,蘇李兩家祖上義結金蘭,對威遠將軍父子戰死疆場,師兄也很難過的。”
蘇琳手臂慢慢的垂下,看著賢慧寧靜的甯王妃,蘇琳說道:“江南名師教養出來的才女,世人都說你父慧眼識珠,你隨他起於微末,為他奉養父母,為他燒水做飯,為他縫縫補補,他寒窗苦讀三年,你辛苦三年。等到他功成名就後,你幫著他打理內宅,管理姬妾,看著他左一個右一個納妾入門。實言相告你,今日你做甯王妃,我從未羡慕過你,不知故去的令尊是不是會後悔他的慧眼。”
“他身邊有郡主,有公主,有列侯小姐,有別人的妻子•••他可曾為王妃你想過?可曾想過你能不能壓住這些天之驕女?讓王妃生下嫡長子就是對你的疼惜尊重了?當你看到他和別人花前月下的時候,看他同人大被同眠的時候,王妃會不會孤寂?會不會後悔。”
“今日他為側妃請封誥命,王妃很高興嗎?你不覺的他打你臉嗎?”
隨著蘇琳的話,甯王妃臉色越來越蒼白,李玉瑾感覺到她的手越來越冷,怒視蘇琳:“你挑撥離間?我同師妹共患難的情分,豈是你三言兩語能破壞?”
“我記得你曾經對你的岳父保證過,同王妃一生一世一雙人,以一首婉約深情的詩詞求娶她。”蘇琳嘲諷一笑:“用得上我挑撥離間?你做到了你答應王妃的誓言?”
李玉瑾臉色很不好看,蘇琳一刀一刀的挖他的心,“本王是被逼無奈。”
“多情好色的藉口罷了。”蘇琳直接戳破了李玉瑾的狡辯,她清冷的目光落在一僅為清秀的婦人身上,“翠兒,你為了他背棄了我,你一直跟著他,在他的妻妾中,你的地位僅僅在我這個賤人之上,你有多少日子沒見到他了?你是他第一個女人,可他可曾還記得你?”
婦人捂著嘴,說給蘇琳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我不後悔跟著姑爺,不後悔。”
蘇琳再次劍指李玉瑾的側妃,嘲諷的笑意更濃:“你們都說我有眼無珠,可你們長眼睛了!以郡主公主之尊做他的小妾,這世上沒有一心一意對你們的男人,還是就他身下那活兒能滿足你們?天之驕女•••你們配這個稱呼嗎?”
蘇琳只求暢快,沒有理會那些被她氣得幾乎吐血的郡主公主們。蘇琳從來沒有明白過她們口中的真愛,明白過李玉瑾的難能可貴。
她手中的寶劍對賓客指指點點:“你,你,還有你,笑過我嫌貧愛富,若是你們不趨炎附勢的話,會來寧王府嗎?李玉瑾吃不上喝不上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們?你們摸著良心想一想,你們有資格說我嗎?他不是甯王,你們還會如此巴結他嗎?”
“你,你,還有你,你們是我父世交,也都是有女兒的人,你們沒少說我父不守承諾,是毀去盟約的小人。若是因為一紙婚約你們的愛女只能嫁給一個傻子,一個十六年都不認識字,只知道吃喝的傻子,你們會甘心嗎?你們捨得女兒嗎?”
“都說我蘇家無情無義,對不住李玉瑾,從他父親過世,我父親每月接濟他,後來更是將他們母子接到府上居住,父親不求他聞達于諸侯,只希望他有自保養家能力,可他•••裝傻充愣了十年有餘。”
蘇琳最後看著李玉瑾,盈盈的目光透著絕望:“耍了我們蘇家是不是覺得很得意?”
李玉瑾面沉如水,眼前的人同記憶中的人重疊,她是曾經喚過他傻哥哥的蘇琳,不自在的說:“我沒裝傻充愣,我是•••”
“你是真的傻!是啊,父親幾次試探,多年的觀察,都沒看出你特別之處,最後父親不死心,請神醫傳人為你看病,他確診你天生癡傻!父親不願意我嫁給一個生活都無法自理的傻子,疼愛我甚于名聲,所以他才會悔婚,甚至對你寫下的休妻書也忍下了。當時你即便開了天眼不過是一個窮苦小子,我父是當朝一品將軍,若他真是人品低劣,碾死你就跟碾死一個螞蟻一樣簡單,還容得你考取功名?”
“李玉瑾,你也是有女兒的,我問你一句,你肯將你的女兒嫁給一個傻子嗎?肯嗎?”
蘇琳將寶劍放到了脖頸上,李玉瑾攥緊了拳頭,許是惱怒,許是震驚,怒道:“蘇琳,你鬧夠沒有?”
蘇琳嫣然一笑,說道:“我不明白一件事,為何傻子能開天眼?為何你的智謀堪比孔明,為何你能做出膾炙人口的詩詞,你是天上神仙臨凡,還是妖孽俯身?世人都說我狗眼看人低,罵我是自輕自賤的賤人,今日用我的血•••淋淋看,你到底是仙人還是妖人!”
李玉瑾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侍衛,搶步趕到蘇琳面前的時候,蘇琳脖頸上的血噴灑在他臉上,她手中染血的寶劍掉落,她倒在了地上,眼眸渙散喃喃的說道:“我不是賤人!”
李玉瑾臉上的鮮血乾涸凝固,蘇琳漂亮的眸子緊閉,在她嘴角有一抹極淡的解脫的笑意,李玉瑾蹲下身體,手顫抖的蓋住了她的眼眸,李玉瑾的俊臉上滴下血珠,喃喃的說道:“蘇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