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狀況

　　寧靜祥和的睡房充斥著淡淡的安眠香氣，俏麗的婢女身穿草綠色襦裙輕輕靠近床邊，撩起水天一色幔帳，鬆軟舒適的床榻上一清麗少女酣睡，她兩道彎眉似極痛苦的緊蹙在一起，額前劉海濕漉漉黏在她光潔的額頭。

　　“大小姐。”

　　婢女的手被方才還熟睡的大小姐抓住，被大小姐漆黑無亮的瞳孔盯著，婢女道：“奴婢翠兒。”

　　“翠兒？”

　　“大小姐夢魘到了？”翠兒輕聲說道：“奴婢給您取茶水過來？”

　　剛剛睡醒的少女閉了一下眼睛，“你先出去。”

　　“奴婢要伺候您起身呢。”

　　“出去。”

　　翠兒為難的說道：“可是夫人等著您•••”

　　“出去。”

　　翠兒被自己的主子的冷厲嚇了一跳，不敢像平時一樣同大小姐談笑，屈膝退門外。

　　睡房裡只剩下她一人，她猛然從床榻上坐起，黑亮無光的眸子看盡眼前的佈置，黃花梨木梳粧檯，紫檀木屏風，一切的佈置那麼的熟悉。

　　她的眼裡逐漸重現光彩，“我不是自輕自賤的蘇姨娘！我是威遠將軍府的大小姐！”

　　蘇琳光腳站在羊絨地攤上，哪怕重活過來五六日，她每每醒來都不敢相信，怕自己在做梅夢。

　　她還記得寶劍劃破脖子時飛濺起來的鮮血，記得那些血一滴不漏的傾灑在李玉瑾的臉上•••放在梳粧檯上的鏡子裡面印著蘇琳清麗的模樣，蘇琳摸了摸完好無損的脖子，仰頭感謝上蒼，她今生絕不會在生無可戀的自盡而亡。

　　“你們進來伺候我更衣。”

　　守在門口的翠兒，紅兒應了一聲，領著捧著銅盆等物的小丫頭進門。翠兒覺察到蘇琳不同以往，“大小姐沒睡好？方才看您好像被夢魘到了。”

　　紅兒手中捧著的銀紅繡牡丹的長衫突然飛起，翠兒定睛時，豔麗的牡丹落在蘇琳胸口，蘇琳走到梳粧檯前，“為我梳頭。”

　　翠兒愣神了好一會，喃喃的道：“大小姐是怎麼了？”

　　蘇琳道：“以前不喜歡，不代表如今不喜歡，我以前喜歡的，現在卻厭煩得不得了。”

　　她將百合從花瓶中取出，“以後這種花不要再擺。”

　　蘇琳將百合撕成碎片，破碎的花瓣從蘇琳的指尖飄落，翠兒心中一痛，“李少爺每日都送您百合。”

　　“不是是他送的，我還不至於厭惡至此。”

　　蘇琳狠狠得踩著地上的花瓣，永遠無法忘記烈日下，鬧市區，她跪在他馬前自薦枕席！他現在還沒開天智，還是個傻子！唯一能討好自己的舉動就是每日清晨送她一枝百合。

　　“這是怎麼了？小妹啊，你就這樣迎接我？”

　　穿著寶藍色直綴的二十左右，眉目俊朗的青年笑看自家小妹發大小姐脾氣，調侃道：“小妹腳底下的功夫見長。”

　　蘇琳淚眼迷蒙，是她的哥哥••那個為了她在寧王府有一席之地，蘇琪在疆場上被射成了刺蝟，屍骨無存！他以為自己喜歡李玉瑾，於是想要幫自己得個名分。

　　蘇琳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角滾落，她是騙他的，她怎麼會喜歡侮辱自己的李玉瑾？她不該騙他，她只是想用自己的自輕自賤讓李玉瑾消氣，不會在疆場上因為怨氣故意將他們送入死地。

　　如果她直接同父兄說，他們一定不會准許自己去自薦枕席，所以她扮花癡，為了能同李玉瑾在一起什麼都可以不要。她想保護他們，父兄想幫她，最終的結果，他們都死了，顯赫一時的蘇家也敗了。

　　“小妹怎麼變得愛哭了？你這淚包模樣，哪是我那驕傲的妹妹？”

　　蘇琪走到蘇琳面前，被她看得難受，蘇琪劍眉凝在一起，刮了一下蘇琳的鼻尖，“我跋山涉水的好不容易找到名醫，你就用一堆眼淚來接我？”

　　“哥•••我想你•••”蘇琳拽住蘇琪的袖口，怎麼都看不夠他。

　　蘇琪抬手去擦蘇琳的眼角，他手上因為練箭磨出的繭子擦紅了她細膩的肌膚，蘇琪慌了手腳，想起了帕子，“父親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嫁一個傻子，父親寧可失信于人，虧對李伯父，也不會推你入火坑。蘇家不介意養一個傻子一輩子，但父親不會讓自己的掌上明珠被傻子毀了。”

　　“請到神醫，父親也可同早逝的李伯父有個交代。”

　　蘇琪在外奔波大半年，幾經波折磨難終於在藥王谷找到了神醫，費盡唇舌把神醫請回京城，為得就是看看李家小子有沒有的治。

　　蘇琳喃喃的說道：“神醫治不好，老天能治！”

　　“什麼？小妹？”蘇琪顯然沒聽清楚蘇琳的話，見蘇琳不哭了，不再用懷念內疚的目光看他，蘇琪心回到了正常的位置，方才小妹太嚇人了，可能又做了古怪的夢！

　　蘇琳搖了搖頭，不管李玉瑾將來封王拜相有多風光，她都不想做甯王妃那樣賢慧大度的女人。這一世她不會瞞著父兄自輕自賤的去伺候李玉瑾，如果他們鬥不過李玉瑾，他們一家隱姓埋名，總比身死家亡好。

　　如果她弄死還是個傻子的李玉瑾，是不是就沒有將來的悲劇了？

　　蘇琳無法否認甯王功高蓋世，為大唐帝國做了許多的豐功偉績，若是沒有甯王，大唐邊疆不平，百姓會繼續受蠻族倭寇的騷擾，大唐也不會有她記憶中的富庶。

　　可這一切同她有什麼關係？蘇琳將弄死李玉瑾的念頭根植在心中。

　　他對每一個女人都是癡心一片並且體貼溫柔，然當她侍寢的時候，他把玩自己的身體，將她的自尊踐踏在地上。

　　李玉瑾對大唐帝國是英雄，但對她來說是仇人，帶給她無盡屈辱痛苦的仇人！

　　“母親去了寺廟裡還願，見你沒醒，就沒再叫你。”

　　蘇琪小心的觀察蘇琳，蘇琳皺眉道：“看什麼？”

　　好吧，蘇琪確定小妹恢復正常了，自顧自的拿起茶壺到了一杯茶，話到嘴邊卻木訥支吾道：“父親想請神醫給咱家的人都號號脈！好不容易才請到神醫。”

　　“父親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為了•••為了她！”

　　蘇琪小心翼翼的看著蘇琳，為難的說道：“母親嫁進來十年，一慣是溫良恭順，端莊賢淑，對你我兄妹也是體貼關懷，父親就是一塊石頭也被她捂化了。”

　　“哥，你說父親會忘了娘嗎？”

　　“不會，父親極是重情重承諾的。”

　　“哥，你說蘭陵蕭家，大唐最有名望的書香門第之家嫡女，她到底看上父親什麼了？”

　　父兄戰死的消息是蕭氏告訴自己的，在父親因為女兒悔婚被世人嘲諷時，蕭家曾經命她和離，繼母頂著娘家壓力留在父親身邊，在父親安葬之後，她就吞金殉了。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也很難喜歡你！可我喜歡你父親，這輩子我晚了一步，下輩子我要先于你生母找到他！’

　　蘇琳記得安葬繼母時，繼母臉上無怨無悔的笑容。兩世為人，蘇琳沒弄懂繼母蕭氏的愛情。蕭氏應該是為了父親對前妻的承諾，終身不孕。

　　蘇琪想著父親算不上英俊的樣貌，比尋常人高大健碩的身軀，搖頭道：“這個•••我也不知道。”

　　威遠將軍的繼妻，他們兄妹那位一貫清冷的繼母在京城可謂獨領風騷，她徹底顛覆了棒殺類，捧殺類，慈愛類繼母的做法。蘇琳道：“母親不想生，父親讓神醫來也沒用。”

　　“她不想生？你怎麼知道的？”

　　蘇琪比繼母蕭氏只小了十歲，繼母又很會保養，雖然她年過三十，但卻像是二十五六歲的婦人。蘇琪對繼母遠著並敬著。繼母和父親相處時的情形，他很羡慕。

　　也許男人的心都很大，蘇琪希望父親記住生母，但同樣希望父親這輩子能幸福，經過他多年的觀察，繼母就是給父親幸福的女人，父親說過他不會忘記生母，但一樣會將繼母放在心上。

　　蘇琳道：“猜的，蘭陵蕭家的女兒從小不是會仔細調理嗎？她不是經常給我調理身體？”

　　蕭氏不想讓父親違背對前妻的承諾，前生她對父親生死相隨足以證明，她從未想過父親過世後的事兒，無論父親是病死還是老死，她都會跟著去的。

　　“小妹對母親變了？”

　　“沒有！還是不喜歡她！”

　　蘇琳憤憤不平的說，“父親一定陪著她去寺廟裡了，哼，都不叫上我。”

　　“好像是某人賴床，父親等不及才提前走的。”

　　蘇琪敲了蘇琳的腦袋，笑道：“懶蟲將來怎麼嫁人？”

　　蘇琳追著蘇琪跑出去，“不嫁，不嫁，我要做將軍府的姑奶奶，賴著哥一輩子。”

　　他們兄妹在庭院裡嬉笑打鬧，蘇琳追到蘇琪的時候，看到站在月亮門前表情呆滯癡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