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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魘夢+番外》第2章
第二章

  聶行風辦完入境手續,取了行李走出機場,機場燈光明亮,卻更加襯托出夜的黑暗,跟平時不太一樣,國際機場門前居然沒多少人,聶行風感覺很奇怪,他沒等到來接機的助理,只好自己拖著旅行箱去事先約定好的機場車位。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決定有多笨蛋了,行李箱比想像中沉得多,裏面有一大半是給張玄買的東西,購物時沒想太多,現在有點後悔了,明明許多東西在國內都可以買到的。

  於是聶行風打電話給始作俑者,準備訓他幾句,可是聽到的卻是不在服務區的電子語音。

  張玄不會又在搞什麼案件追蹤吧,聶行風知道張玄的個性,只要錢到位,就算是讓他去喜馬拉雅山尋人,他也會立刻點頭,還好他有先見之明,沒讓張玄來接機。

  聯絡不到人,聶行風改為發簡訊,才按了幾個字,身後閃過車燈光芒,一輛黑色Benz開過來,在他身旁停下,車窗打開,是先下機的馬靈樞,說:「真巧,又見面了,我送你吧?」

  「謝謝,我的助理在等我。」

  「真遺憾,你是第一個拒絕我載乘的人,」馬靈樞聳聳肩,不過他滿面春風的表情完全看不到遺憾的存在,眼睛掃掃聶行風手中的大行李箱,「看上去很沉啊,所以帥哥,再給你一次機會,需不需要我載?」

  這次的詢問因為被拒絕而多了幾分執著的意味,不過卻不會讓人感到困擾,聶行風只是覺得好笑,說:「那我即將成為第二個拒絕你載乘的人。」

  再次被拒,馬靈樞顯得頗受打擊,很無趣地把頭縮了回去,小聲嘟囔:「個人魅力減退了,不知是不是這幾天熬夜增老導致的。」

  聶行風起初還以為他是在對自己說,但馬上發現他說話的物件是蹲在副駕駛座上的一隻大型犬。

  大犬全身毛皮雪白,突然之間看不出犬種,只見馬靈樞咕囔完又把頭轉向他,眼眸微眯,笑著說:「你會為沒坐我的車感到後悔的,但作為懲罰,我不會給你改變主意的機會。我要馬上回去補睡美容覺了,再見,如果還有機會再見的話。」

  他說完,不等聶行風回答,就踩緊油門將車開了出去,車飆向前的一瞬間,聶行風看到那只大型犬站了起來,前腳踏在擱板上抖抖毛,伸了個懶腰,它的身形足有半人高,路燈下透著漂亮的純白色,頭微微昂起,與其說是狗,倒不如說是只桀驁不馴的野狼。

  車很快跑遠了,聶行風轉到跟助理約定好的D區停車場,可是沒走幾步,腳步突然放慢了,夏風習習,帶來夜的清爽,同時也提醒了他一件很重要的事——現在是幾點。

  難怪剛才出機場後總感覺哪里有不對,原來是時間的問題。

  可能是情緒還困擾在那個夢境裏,他居然沒注意到一個最大的破綻——他乘坐的是傍晚的航班,飛機著陸後,飛行時間加時差,現在國內該是中午,烈日高照的時段,不可能還是晚上!

  聶行風沒時間細想,急忙停止給張玄發簡訊,打電話聯絡自己的助理,但同樣是無法連上的電子音,他知道出問題了,不敢再在這裏久留,轉了個身,拖著行李箱快步向停車場外走去。

  誰知沒走多遠,就感覺到周圍氣溫驟然降低,原本是暑氣炎炎的盛夏,此時他卻感到了寒冷,寒氣越來越重,令空間更加晦暗,幾縷遊魂不知從哪里飄蕩而出,越過他在前方徘徊,感覺到它們的邪惡氣焰,聶行風提起戒心,他看得出這些鬼魂是被人控制的,專為攔截他而來。

  隨著惡魂漸多,地面泛起淡淡薄霧,很快的,霧氣彌漫了整個停車場,聶行風看到霧的盡頭隱約站了一個人,霧太大,模糊了那人的容貌,卻掩藏不住他身上的罡氣,帶著強烈殺意的罡氣,這個人一定殺過很多人,很多。

  熟悉的感覺,卻又陌生得讓人心懼,聶行風的手不自禁地顫了起來,不是怕,而是激動,像是出於某種同類的召喚,他停下腳步,將手裏的旅行箱丟開了,問:「你是誰?」

  對方沒答,而是說:「兩條路給你選,張玄死,或你死。」

  聲音嘶啞如鐵器,帶著張狂的口吻,但在聶行風聽來卻無比可笑,雙手握成拳,傲然道:「能讓我們死的人,這世上還不存在。」

  「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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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剛落,聶行風就看到一道黑色修長人影以極快的速度落到自己面前,罡氣如劍,刺向他的心口,他急忙側身躲避,但對方身形太快,刺啦一聲,前胸衣服在罡氣下出現一道長長劃痕。

  聶行風急忙以氣運功,躲避男人的追擊,他前身是上古戰神,但自從決定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在人間後,就將戰神神力以張玄的名義封印了,他自己無法解印,可以解印的人又不在身邊,換做平時,他跟張玄心意相通,他遭受危險,張玄會馬上感覺得到,但現在很明顯對手事先早有佈局,在機場做下這個大結界,現在的他無法跟外界聯絡,而他所面臨的局勢,張玄也同樣無法得知。

  情勢危急,聶行風沒時間去深思佈局的人是誰,只用心將僅有的靈力使出,不過這點靈力在煞氣正高的男人面前根本是螳臂擋車,黑影在陰魂之間遊走,雙掌翻飛,罡氣隨他的掌風不斷射向聶行風,絲毫不給他躲閃餘地,幾招過後,聶行風身上就被劃出數道血痕,被逼得連連後退。

  見他輕易露出敗勢,男人不屑冷笑,身形沖天而起,然後再度向他擊來,大喝:「還手!你的犀刃呢,拿出來!」

  聶行風面容冷峻,咬牙接著對手的殺招,卻始終沒把跟他心神合一的上古神器喚出,因為他一早就看出來了,男人步步殺招,卻始終沒有真傷到他,就是在逼他喚出犀刃,而他現在的狀態,就如頑童在匪徒面前拔刀一樣,只是給對方提供武器而已,如果男人的目的是犀刃,那自己這樣做正合他心意,反而將自己置於危險境地。

  所以,他寧可現在與危險步步擦肩,也不會喚出神器。

  男人看出了聶行風的想法,開始焦躁起來,罡氣劍風使得更加狠厲,很快將他逼到停車場外的空地上。

  外面在下雨,地面洇濕,聶行風不敵他的掌風,被重重擊倒在地,罡風震到血脈,他感到心口劇痛,眼簾抬起,就見到淩厲寒光已經逼到近前,這一劍如果插進心口,只怕不死也要重傷。

  生死關頭,已不由他考慮太多,聶行風掌心一翻,就要將犀刃喚出,誰知就在這時,四周突然金光騰起,在他身邊渲染出一圈赤紅火焰。

  碩大的圓弧環繞成六合之式,將聶行風籠罩其中,光華不減,隨著圓弧的合攏射出燦爛金光,直沖丈高,六合之中金光隱現回圈,形成層層符籙咒文,咒文飛旋得太快,聶行風看不清其中內容,只覺得罡氣如烈火,刺得全身作痛,更鎮住了他身上僅有的靈力,讓他驚怒交集。

  迄今為止,他跟張玄聯手解決過無數事件,這個陣符並不是他見過最兇險的,卻最霸烈,裏面充斥的殺伐罡氣連他都覺得心驚,他無法想像天底下有誰可以布得下這樣的法陣。

  只見金光越旋越快,如疾風閃電,攻擊聶行風的那個人也想進來,但身形躍近後,似乎又對面前迴旋的極陽罡氣露出怯意,微微猶豫下便失去了先機,罡氣隨赤陽金光飛旋,將符籙法陣圍得密不透風,很快的,光芒愈集愈亮,形成一個碩大漩渦,聶行風的四肢被罡氣護成的金線一道道束住,拉向漩渦深處。

  符陣罡氣超過聶行風的想像,即使他拼盡全力都無法從法陣中掙脫出來,最後終於跌進了漩渦盡頭,隨即便被光芒吞噬了。

  男人此時已經無法再沖進符陣,只能向前靠近,想看清楚裏面的景象,可惜眼前一片金光璀璨,眼睛被刺得作痛,不由自主向後晃了幾步,等他穩住身形,聶行風已經消失在法陣中,金光隨著他的消失漸行淺淡,最終完全消散在廣袤的天空下,符陣罡氣弱下,回歸於最初寂靜的空間。

  男人這才能踏步進入符陣,腳下還流淌著炙熱氣焰,地面已變得焦黑,是法陣啟動後造成的結果,這是他第一次啟用這道陣,也是最後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不過並不覺得可惜,畢竟他對付物件是聶行風,如果說有什麼遺憾,那就是聶行風的強勢超過了他的想像,他以為這道符陣至少可以傷到他的。

  心裏憤懣湧上,他揮手甩去,靠得近的陰魂被遷怒,在男人淩厲掌風下尖叫著消散了身形,盯著腳下消失的空間,男人冷冷說:「那就去你的夢中,永遠不要醒來吧!」

  聶行風是被一陣水波聲驚醒的,睜開眼,首先感受到的是陽光斜照在身上的溫暖,微風輕拂,帶來淡淡的卻又熟悉的氣息,是海水的味道。

  他正斜靠在一塊扁平岩石上,前方儘是海灘細沙,再往前,就是看不到盡頭的海面,已是午後,海水隨風飛濺,不斷沖向沙灘,岩石被海浪拍打,濺起萬千浪花,雪白水珠飛起丈高,而後迅速墜落海中,重新彙集成再一次的衝擊,如此周而復始的向寂靜沙灘慢慢侵襲。

  這是哪里?

  聶行風無從得知,眼前煙波浩渺,在激浪中描述著大海的殘忍和浩瀚,相比之下,剛經歷的那場生死交戰根本不算什麼,他不知道自己被符陣帶到了什麼地方,但這不重要,愛屋及烏,看著奔湧的海潮,他嘴角浮出微笑,沉靜中想起張玄常說的一句話。

  「有海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所以,就算下一刻張玄出現,他也不會覺得奇怪。

  煦日曬得人暖洋洋的,不斷喧湧的海浪表明現在正在漲潮,再待下去會有危險,所以聶行風活動了一下四肢想坐起來,但馬上感覺到不對勁——他根本動不了!

  從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聶行風驚訝之下急忙再度用力,身體卻依然毫無反應,看著不斷漲向前方的海水,他突然切身體會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但緊張之餘,又不免自嘲——怎樣死都好,就是不能溺死,身為海神的情人,被海水淹死這種死法實在太荒誕了!

  正不知所措中,聶行風忽然感覺身體可以動了,他還沒來得及欣喜,就發現四肢的活動並非出於他的意願,而是自己在動,詭異的感覺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就看著自己的手撐住岩石一角坐起來,然後頭轉向四周看看,說——

  「乖乖,怎麼睡一覺,海水就漲這麼高了,小魚小蝦釣不到了,今晚吃什麼?」

  是誰在說話!?

  聲音清澈低沉,帶著睡醒過後的懶散,當聽到有人說話,聶行風首先的想法就是看四周,想找到外來者,但馬上想到自己無法隨心所欲地活動,包括轉頭,而且聲源也不是來自四周,而是離他最近的地方,從他嘴裏……

  隨著男人的說話,聶行風感覺到自己的嘴唇好像在動,當然,他無法用手觸摸來判斷自己的推測,看著自己的身體跳下岩石,拿起放在旁邊的一根翠綠竹竿,又伸腳勾起岩石下一個小魚簍,魚簍隨著他的勾動飛了起來,他竹竿一晃,用竿頭抄住,搭在了肩上,輕盈中帶著灑脫的小動作,像是平時做慣了的,但這一切都不是出於聶行風的本意。

  他拿東西從來不會這樣輕佻,一向是規規矩矩一本正經,張玄還常為此笑他,因為這些隨意任性的小動作是張玄的最愛。

  像是還沒睡醒似的,男人的手搭在竹竿的一頭,晃晃悠悠地沿著海灘向前走,轉眼間海潮已沒過了海灘,濕了他腳下踩著的布鞋,他卻好像不在意,反而在行走中興致勃勃地用腳撩起海水,貪玩的樣子讓聶行風想起了自己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弟弟。

  因為男人一步三搖的走姿,聶行風很快發現他現在穿的並非之前的西裝,而是一件青色布衣,腳下也是穿了雙髒兮兮的布鞋,再定下神仔細察看後,他終於明白了,這個身軀並不是他,因為他看到了男人搭在竹竿上的手掌,男人長了一雙漂亮的手,手指頎長白皙,看上去比女人還要蔥嫩,跟他邋遢的打扮一點不相稱。

  男人哼著小曲,詞句含糊,其中還夾雜了不少俚語,聶行風聽不太懂,只覺得他嗓音很好聽,好好唱的話一定很吸引人,但很可惜,男人唱兩句就卡住了,搔搔腦袋,嘟囔:「下面是什麼詞來著?」

  如此幾次回圈,聶行風對他的記憶力無語了,但他更無語的是自己現在的狀況,現狀太詭異,他還搞不懂自己在被怪異神力拉進漩渦後發生了什麼事,當時落入符陣的瞬間,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接下來不管面對什麼狀況,都一定不能輸,因為張玄在等他回家。

  他甚至預料到死亡後的過程,黃泉路上轉生台,卻怎麼都沒想到醒來後會是這樣一種場面。

  聶行風不是沒經歷過詭異事件,但像現在這樣無法自主自己身體的還是初次,趁著男人搖搖晃晃走路的時候,他定下心,把之前發生的事情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不像是魂魄離體,而是單純將意識附在這個男人身上,他現在所能掌握的只是一組腦電波,而這組腦電波無法控制任何行為、任何事,只能任其發展。

  真是個糟糕的狀況,聶行風苦笑著想,隨即就感到腳下一絆,男人跌到了海水裏,卻沒在意,又哼著小曲站起來,手裏拿了只小螃蟹,笑道:「小傢伙是不是迷路了?跑這麼遠,等退潮時會死的。」

  說完,手一揚,螃蟹被他扔進了遠處的海水裏,聶行風看不到男人的長相,但觀察他言談舉止,是個相當隨性的人,短短時間裏,便對他起了好感。

  男人把螃蟹送回海裏後,沒有馬上走,而是保持相同的姿勢眺望遠方海面,倒是聶行風有點急了,眼看海水越漲越高,再這樣站下去,他很快就會被奔湧的海水吞沒的。

  可是他的著急改變不了任何現狀,只見男人眺望了一會兒,突然發出一聲尖叫,然後把竹竿魚簍扔掉,大踏步向海裏奔去。

  海水已經過膝,所以大踏步只是形容男人興奮之下的精神速度,事實上要在海潮中逆流快走是件很困難的事,男人發癲發得太快,聶行風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要不是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激動心情,他還以為這個人是突然想不開要自殺。

  海水轉瞬就過了腰,海浪奔騰,不斷將水珠送進他嘴裏,聶行風驚奇地發現,他居然感受到了海水鹹鹹的味道。

  男人也感覺到了,呸了兩聲,把海水吐出來,索性改走路為劃水,邊游邊叫:「寶貝,不要跑不要跑!」

  暖陽斜照,金華光芒點綴在碧波之上,聶行風順著男人緊盯的方向,隱約看到遠處洶湧的海面上漂浮著一個像是蚌殼的物體,蚌殼很大,蚌殼一邊半開著,居然沒被激流打進水滴,而是隨水漂游著時隱時現,聶行風有點佩服男人的眼力了,在這種漲潮狀況下,如果不仔細看,絕對不會注意到卷在海浪裏的大蚌殼。

  就算注意到,也不會有人犯險去撿吧,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巨型扇貝藏在深海裏,會隨海潮飄到海邊的貝類都是被掏空了的,沒有任何價值。

  但是很明顯男人就屬於沒有常識的那類人,不僅奮力逆水往蚌殼那邊遊去,試圖跟它接近,還興奮地吆喝著,聶行風聽不懂他在喊什麼,不過拜男人癲狂所賜,他又品味了幾口海水的味道。

  海浪越來越大了,男人在海水裏很難掌握住平衡和方向,眼看著貝殼隨海潮漂浮,離自己越來越遠,他終於忍不住了,突然高喝一聲,雙指並起迎空連畫,叫道:「天地定位,六合以成,困!」

  銀光隨男人指尖方向射出,飛向對面那片海浪中,聶行風就看到那道銀光在靠近蚌殼後,繞著它迅速環成一道圓形結界,銀色柔和,卻將蚌殼成功困在了結界裏,任憑海水兇猛,卻無法再牽引它半分。

  薄薄的一層銀色罡氣,在翻卷洶湧的海面上顯得模糊難辨,卻始終存在著,柔和而又渾厚,是屬於修道者的法力修為,聶行風怔住了,他沒想到這個看似懶散的男人不僅會道術,還是道中高手,可滑稽的是,他居然把高深法術用在這種無聊的地方上。

  男人似乎跟聶行風想到了一起,向結界遊過去的時候,嘴裏嘟囔:「天靈靈地靈靈,祖師爺請千萬別顯靈,情急之下,下手難免有失分寸,等我抓到蚌殼,今晚一定大餐孝敬。」

  所以剛才那麼興奮,費這麼大的事,連法術都用上了,只為了晚上吃大餐嗎?

  聶行風感覺自己的腦電波震了一下,如果不是無法自主自己的身體,他真想脫離這個人,一走了之算了。

  聶行風吐槽的時候,男人已經以極快的速度遊到了結界裏,透過他的視線,聶行風看到那個蚌殼大得出奇,為了躲避海浪衝擊,貝殼一扇呈斜度張開,由於被結界困住,無法離開,只能在原地打著轉,海潮震響中隱約夾雜著嬰兒的咯咯笑聲。

  聶行風現在狀態比較詭異,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了,只覺男人身子一撲,趴到了蚌殼上,將殼扇一邊奮力掰開,看著裏面愣了半晌,才喃喃道:「乖乖,好大一顆……」

  隨著他的注視,聶行風也愣住了,呈現在眼前的其實是一個空蚌殼……不,應該說是被寄居的蚌殼,原有的貝肉不存在了,躺在裏面的是個白嫩圓潤的嬰孩。華

  嬰兒比普通孩子小了整整一圈,略帶斜度的貝殼被他當成溫床,為了舒適,身下還墊了些類似水藻的柔軟草類,不過最讓人驚訝的不是孩子出現在不該出現的空間,而是他懷裏抱了顆比保齡球小兩號的珍珠,珍珠歷經海水衝擊,表面浮著淡色光華,男人伸手去觸摸時,聶行風感受到靈力包容在珍珠和嬰兒身上,形成了溫和的氣場,讓他避免遭受海浪的傷害。

  仿佛感覺到聶行風的注視,嬰孩騰出一雙小胖手揉揉眼睛看過來,淡藍色澄淨的眼眸,像是水聚成的玉石,柔和得讓人心悸,熟悉的氣息一下子攫住了聶行風的心房,心不受控制地鼓動起來,一種不敢置信的猜測騰入他的心頭——這是張玄嗎?是他的元嬰嗎?

  他記得張玄說過,他是師父在海邊撿回來的,在他從深海回歸的元嬰時刻。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

  如果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在他面前重新來過,那麼現在的他又在哪里?他看到了張玄的元嬰,那成長後的張玄呢?

  突如其來的發現讓聶行風再次怔住了,隨之而來的則是莫名的恐懼,從一場死亡困境裏突然來到屬於張玄的年代,他不相信這是偶然,甚至覺得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場荒誕的夢境。他讀過魘鬼的故事,這種鬼最喜歡締造詭異怪夢,讓人深入其中不得自拔,想脫離夢境的唯一辦法就是殺死出現在夢境裏的人,因為那是魘鬼的化身,只要他殺了……

  帶著殺意的念頭剛升起,聶行風就感覺到意識充滿了力量,像是可以自由運用自己的四肢似的,犀刃在面前隱現,仿佛只要伸過手去,就可以輕易將它握住,殺掉迷惑自己的魘鬼。

  可是殺機只在腦中轉了轉,便在跟嬰孩的對視中消散了,嬰兒眨眨眼,仿佛厭倦了一直窩在蚌殼裏的生活,向他揚起手,一臉求抱抱的摸樣。

  這樣的張玄他怎麼捨得動手去殺?就算他是魘鬼幻化出的,他也不捨得碰一下,心念一轉,注意力轉到男人身上,他想——魘鬼不可能讓自己處於隨時被殺的弱勢中,也許這個一開始就出場的人才是真正的鬼。

  犀刃隨著意識握進聶行風的手裏,卻無法揮刀,眼前平和的景象牽扯著他的心,他知道只要刀揮下,他也許就可以從怪異時空中脫離出來,但如果這樣做,他就永遠無法知道曾經發生在張玄身上的經歷,好奇心,還有一絲喜愛之心迫使他壓制住了衝動。

  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他想離開的話,隨時都可以……

  聶行風這樣安慰自己,這時男人已經驚喜地將珍珠拿了起來,發出一連串叫喊。

  「這是珍珠吧?發財了發財了,我在海邊住這麼久,都沒見過這麼大顆的珍珠,難道是變異體?哇塞,好重……」

  男人唧唧哇哇地叫著,很小心地撫摸圓潤的珍珠,請注意,他摸的是珍珠,讚歎的也是珍珠,至於緊抱住珍珠不放導致被他一起帶到空中的娃娃,被他生生無視了,轉著珍珠繼續嘮叨:「今天幸好心血來潮來一趟,這東西比扇貝肉可值錢多了,磨成珍珠粉的話,可以用很久……咦,怎麼還有個累贅……」

  男人眼睛裏只有珍珠,緊黏在上面的嬰孩在他看來只是個多餘事物,伸手扒拉了一下,想把娃娃撥開,誰知嬰孩力氣很大,抱得又執著,他扒拉開左手,孩子右手抱住,把右手扯開,左手再抱住,這樣來回折騰了幾次,男人終於發現了珍珠下還有個活著的物體。

  「哇塞!」他雙手一顫,差點把大顆珍珠扔出去,瞪著死抱著珍珠不放的嬰孩,叫道:「你、你什麼時候出現的?」

  孩子看著他,藍瞳盈滿了水光,如果不是還不會說話,他一定會反駁說自己一開始就存在了,是這個神經大條的人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而已。

  「珍珠是我發現的,就是我的,你一個小孩子不要跟我搶,快鬆手,哪里來的回哪去!」

  在發現小生物體在跟自己爭東西後,男人果斷地再去掰他手心,想把他重新甩回蚌殼裏,奈何嬰孩就是不放,兩人僵持了幾分鐘,小孩終究因為靈力太弱被生生從珍珠上扯開,他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男人沒防備,被嘹亮的哭聲震得手一顫,珍珠失手落下,嬰孩趁機重新緊抱住珍珠,跟它一起落回蚌殼裏,男人急了,伸手去搶,於是孩子連同著珍珠被再度扯了出來,在海浪聲和哭聲中鍥而不捨地繼續跟他進行第二輪珍珠擁有權的爭奪戰。

  這是什麼狀況?

  看著眼前這場比鬧劇還要讓人啼笑皆非的畫面,聶行風無語了。

  張玄很少跟他提起幼年往事,他只大概知道張玄是被師父收養的,至於師父是個怎樣的人,張玄從來沒說過,他猜想師父可能已經過世,所以也沒特意詢問,以免惹張玄不快,但心中對這位撫養張玄成人的長輩一直存著尊敬和感恩,這個想法一直持續到此刻,他看到真相為止。

  所以說,真相永遠是殘酷的,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恩師,沒有長者對弱小的護持,有的只是一個貪財的大人跟貪財的嬰孩的耐性大比拼而已。

  「快鬆手,你這樣欺負一個孩子有意思嗎?」

  見海浪奔騰,氣勢越來越猛烈,男人做的結界已在海潮衝擊下搖搖欲墜,生死攸關,他們卻還在為了一顆珍珠爭個不停,聶行風忍不住吼道。

  愛屋及烏,聶行風在意的當然是張玄的元嬰,看他剛從混沌中蘇醒就被人欺負,小臉因為大哭漲得通紅,雙手也被蹭出一塊塊紅斑,他就對這個為老不尊的師父越發反感,偏偏他的怒氣無法波及到男人,男人仍在為爭奪珍珠而努力,終於結界撐不住海潮擊打,在再一次衝擊下崩塌了。

  隨著遮擋物的消失,咸冷的海水沖來,劈頭蓋臉噴了男人一身,順利把他從自我世界中拉了出來,轉頭看看,不由嚇了一跳,海水早已沒過了他的身體,要不是他水性不錯,可能已被浪頭打進海底了。

  感覺到男人在發現現狀後一瞬間的呆滯,聶行風氣極反笑,調侃:「還不快回岸上,你想淹死在這裏嗎?」

  像是聽到了聶行風的提醒,男人抓抓後腦勺,嘟囔:「對厚,會死的。」

  他有些留戀地把孩子連同珍珠放回蚌殼裏,看到他這個動作,聶行風吃了一驚,如果師父不要這個元嬰,那孩子就可能重回海底或是被其他人帶走,那之後的一切都會改寫,沒有張玄,沒有天師,沒有將來跟自己攜手與共的情人!

  還好,他擔心的事最終沒有發生,男人戀戀不捨地把珍珠放回不到三秒,突然又重新拿回來,連同元嬰一起抱進懷裏,說:「罷罷罷,今天遇見你是我的劫,為了這顆珍珠,我認了!」

  這時風浪更急,男人沒時間再猶豫,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游水,本來他還擔心浪潮太大,會把元嬰懷裏的珍珠卷走,不過很快就發現,孩子把幾乎跟自己等身大的珍珠抱得死緊。

  「真是個小財迷啊。」他無奈地說:「這哪是修道者該做的事呢。」

  「你還好意思說別人?」

  聶行風忍不住吐槽,感覺著男人抱著孩子手忙腳亂地往岸邊游,兩邊海潮洶湧,濺起的浪花足有丈高,卻始終沒有波及到他們,總在堪堪靠近時及時退下,男人借著水勢,很快就遊到了岸邊。

  雖然沒經歷什麼風險,但人的體力跟大自然的力量相比,還是相差太遠,男人一上岸就累得趴到了海灘上呼呼直喘,休息了一會兒,忽然發現珍珠不見了,轉頭一看,嬰孩正抱著自己的珍珠沿著海灘往前爬,他急了,立刻一探身,扯著小孩的小腿把他一把拉了回來。

  力道又大又快,小孩隨著男人的拉扯在海灘上摩擦出一條長長直線,聶行風看得心疼,孩子卻沒覺怎樣,反而對這個遊戲很感興趣,小手在珍珠上拍打,發出咯咯笑聲,仰頭看男人,像是請求再玩一次。

  真是個活潑健氣的小傢伙,可惜在差點被淹死後,他實在沒力氣再跟孩子玩了,男人歎了口氣,把小孩抱進懷裏往回走,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自己的竹竿和魚簍,急忙轉頭去看。

  身後波浪滔天,別說他的東西,就連那個盛元嬰的大蚌殼都不知道被卷去了哪里,像是在告訴他——既然他接下了這個燙手山芋,今後就別想再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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