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娃娃】
25.上古靈獸
那場大火燒燬了一切。
我拼盡全力在灼熱的火焰中掙扎求生,把所有的意識團成一團,蜷縮在了那個最黑暗最安全的角落。
意識時有時無,然而,並不是完全感到不到外界的一切。
當那柔和的指尖劃過我寄身的殘木時,我也會有所覺般,輕輕的顫動一下。
已經快要瀕死的靈智,又灌注了一點活力進去。
就好像所有頑強的,拚命向著陽光生長的植物一樣,抓住任何一個機會,等待著再生的機會。
不可思議般的,或者,該說是奇蹟般的,一股股的精氣湧入了我枯竭的體內,那些飢渴的、沉睡的、半死不活的細胞歡呼了起來。
它們忙忙碌碌,儲存在其中的能量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再加上,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水分,我終於破土重生。
當第一片新葉綻放的時候,我才發現,不斷澆注在殘木身上的「水分」其實是大樹切開自己的手腕滴落的血水。
他微微低著頭,專注的看著我,長發像水一樣流瀉下來,掩了半張臉。
「啪——啪——」
血滴在新長出來的嫩葉上,我的體內就好像有個無底洞一樣,瞬間就把它吸收了進去。
那一滴滴的血,被我剛剛長出來的細小根須吸收,通過樹皮內的篩管輸送往樹身的各個新生部位。
我想遏制這種貪婪,但卻無能為力。
生物的天性注定了我不會放過任何一點讓自己存活下來的東西。
大樹的手,時不時擦過的葉子,有些溫暖的觸感。
很難說,我現在的生長環境有多複雜。
大樹在地上挖了一個坑,小心翼翼的用磨碎了的岩石粉末填滿了,再把我移植了過去。
剛重生的時候,我神智還不太清醒,只覺得自己所在的地方,早就已經不是那片森林,當我真正恢復了神智,感應到外界的一切,我只能驚嘆一聲,這種鬼地方我都活下來了,到底是自己生命力實在太過於頑強,還是大樹用了離奇的手段?
大樹的修為比之以前又好了許多。
雖然樣子還是以前那個樣子,但是氣勢卻完全變了。
即便是默默地站在角落,也散發著一種無形的存在感,讓人無法忽略,不敢輕視。
外面飛沙走石,地面凍得結結實實,連那輪月亮都帶著點淡藍色,冷得讓人心裡發抖。
這地方什麼都沒有,別說樹了,連昆蟲都沒看到一隻!
我突然看到對面那個男子,覺得也不能這麼武斷的下結論,至少,眼前這個芥花化形而成的修士還存在著,他的原形就長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他是原生植物,比我這種外來品種無疑要佔優勢得多。
大樹為了讓我能活下來,每天不辭勞苦的輸送靈氣,收集外面空氣中稀薄的水汽一點點的滴在我身上。
可就算是這樣,在這種過於惡劣的環境下,我依舊長得很不好,葉子發黃,莖桿細小,就和外面那些遭了旱災的植物一樣。
為了防止外面劇烈的溫差傷害到剛出生的稚嫩莖葉,大樹做了一個靈力護罩,把我牢牢的護在了裡面。
那透明的靈力護罩,被風颳過,就會像水泡一樣顯出形狀來,歪向一邊,類似過濾網一樣的高級設備,居然還能透過來一絲絲的風,拂過我的葉子。
但是,大樹忘了一點。
我剛剛長出來的細小根須,在不久之後,就被那叢芥花給纏上了。
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還能生存下來的植物,大多數都有極其發達的根系,這芥花也不例外,何況他還化了形,所以它的根須偷偷的刺破了大樹的靈力護罩,延伸到了我身邊。
起初的時候,它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的蟄伏著,我也就沒當回事,畢竟像這種爭地盤的事實在太多了,絕大部分植物也別想獨佔一片土地。
但是,很快,我就發現不對勁了。
這芥花似乎對我懷有莫名的企圖。
他的根須悄悄的繞上了我的,搶奪著大樹提供的一切養分和水。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事實上,我——搶不過它。
所以我剛長出來的那兩片葉子越來越黃,眼看著就要凋零了。
那朵芥花還在對面裝模作樣的打坐修煉,單薄、蒼白的樣子,看起來一點威脅力都沒有,沒想到,居然會這麼陰險,可恨的是,我居然沒有還手之力。
偶爾的時候,會抬起眼看著我,目光冰冷且沒有一絲波動,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幸好,他還不敢太放肆,怕被大樹發現,所以一切都是悄悄的進行著。
我想讓大樹注意這一切。
可也許是關心則亂,大樹看著我落下來的那片葉子,有些茫然失措。
他用手把那片葉子撿了起來,放在手心中,再摸摸我光禿禿的莖桿。
這個時候,他好像下了一個決定,走到石洞口。
一棵巨樹出現在了原地,它的樹根扭動著,就好像尖刀一樣,破開那些堅硬的岩石,深深的紮了進去,粗大的樹身從石洞口伸張了出去。
一半枯萎,一半蔥蘢。
上古靈獸的遺骸就在它周圍,樹身若隱若現,在極風中不停的狂舞著,似乎隨時都會被連根拔起。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大樹牢牢的紮根於大地。
大樹的樹靈走出來,把我從地面小心的挪到了他樹身的坑洞中。
然後端坐在了樹幹上。
他拿出了幾塊黑乎乎的石頭,一股澎湃的靈力湧入了大樹,白色的光芒閃動著,虛虛的罩在了大樹身上。
芥花站了起來,他也許是第一次看到大樹的原形。
此時,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為什麼?」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說話,他的聲音就好像這片空間一樣,帶著點荒涼和無情的感覺。
大樹沒有回答他。
我心裡高興了,因為這個暗中坑我的芥花不但搶不了我的養分和水,還被大樹當成了空氣無視了。
只不過,我沒想到的是,我高興的還是太早了。
有時候,需要從一些細節才能辨認出來,周圍的一切到底發生了什麼改變。
有與星盤相助的大樹,修煉進度簡直讓人瞠目結舌。
而我,則被他拔苗助長,一個勁兒的灌輸著靈氣,有時候,到了吃不消的程度。
沒得吃,餓著當然不好受。
但是天天被撐得消化不良,也是件極鬱悶的事。
可偏偏大樹也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也不管我是不是已經被他噎得翻白眼,還是使勁往我嘴裡塞東西。
如果我能動,我只怕早就踢翻眼前的桌子,罷工不干了。
但我動不了,我只是棵剛長了兩片葉子的小樹苗,所以我只能默默承受著那一遍又一遍的靈氣灌體。
陽光、空氣、水,這些東西源源不斷的從大樹那兒輸送了過來。
有時候,這種過分的關愛難免會讓人生出一種惶恐,我何德何能,配得到如此全心全意的照拂?
大部分時候的沒心沒肺,不代表這些疑問就真的不曾想到過。
我有自知之明,憑我一個連化形都還沒辦法做到的樹靈,說大樹有所圖那實在是個連芥花都不會信的無稽之談。
我看不透大樹。
這點看不透折磨著我,尤其是處在目前這個環境下,只要大樹放開手,那我就連生存的機會都沒有。
生命掌握在他人手中,死活僅憑對方喜惡,這點讓我深惡痛絕,即使是格外親近的大樹也不例外。
我決定盡快讓自己成長起來,不說實力大增,至少能自保。
所以,大樹這種近似於瘋狂的舉動,雖然讓我痛苦不堪,但我也毫無怨言。
幸運的地方在於,這個空間雖然自然環境極其惡劣,但是對於修士來說,卻是個極好的地方。
幾乎無窮無盡的「類靈石」足以提供你修煉所需的靈氣。
這對於靈修來說,其實是退而求其次的辦法,從周圍吸收天地靈氣,和直接從其他途徑吸收靈氣,還是有些微妙的差異。
隨著時間流逝,我漸漸從剛重生過來的懵懂遲鈍,變得清醒靈活起來。
能感應到的範圍也越來越大。
這些堅硬的岩石下,那個幾乎不往外洩露一絲一毫靈氣的「類靈石」礦脈,還有和這礦脈相伴而生的「蟲子」也被我知道了。
這些能發光的「蟲子」最開始我把它們當成了類似蝙蝠一樣的存在。
但是很快,我發現我錯了,它們明明更像螞蟻或蜜蜂。
在這些「蟲子」當中,有個趴伏在暗處的頭領存在著,指揮著它們的一舉一動,而且這個頭領有極高的靈智。
我不知道這頭領是不是像「蟻后」,因為即便是大樹,也沒有找到過它。
這礦脈太深,這些「蟲子」又太小,他們能搜尋到的地方極有限。
芥花對這些「蟲子」很感興趣。
作為一個靈修,憑著天生的感悟,以及本身物種的特徵,會有各自不同的修煉法門以及法器等物品的偏好。
芥花也許是看上了大樹手中那個法器,所以開始收集這些「蟲子」吐出來的細絲。
問題在於,「蟲子」們只有被驚動了之後才會吐絲,而且這絲一旦吐完,它們也就跟著死了。
對於「蟲子」來說,不到萬不得己,是不會這麼做的。
這也就是為什麼,它們會躲起來,就好像受到驚嚇的兔子,在感覺不到週遭的危險之後,才會慢慢的探出頭。
芥花與「蟲子」之間,展開了一個圍捕戰。
最開始的時候,芥花還能誘騙這些「蟲子」,但是幾次之後,這些「蟲子」就好像收到了統一的指令,再也不上當了。
這讓芥花大為惱火。
但也無可奈何。
他只能等著,這些好了傷疤忘了痛的「蟲子」重新回到了這一塊區域,畢竟,這個地方的「類靈石」礦藏最豐富。
在這種你追我逐中,芥花好像也忘記了我和大樹的存在。
它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哄騙這些「蟲子」上,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程度。
芥花單薄、蒼白的身影在通道中出出進進,忙忙碌碌,他那張平凡普通的臉上帶著隱隱的狂熱,讓我覺得有些彆扭,也有些不安。
他就像個熱衷於某樣玩具的小孩,喜歡的時候,就全神貫注,別人拿走一點就齜著牙威脅,不喜歡的時候,就扔在一旁,落滿了灰,卻也絕不容許他人染指。
我也發現了一個新玩意兒。
就在大樹旁邊,那叢芥花的上頭,上古靈獸的一塊脊骨上,長出了一個小黑斑。
極小的一點。
絲毫也不起眼,就好像是這白玉般的遺骸在嚴酷的狂風下,自然而然長出來的一樣。
但,大約是我過於窮極無聊了吧,有一天突然看到了這小黑斑,在仔細觀察它的時候,突然發現它會動。
它甚至還調皮的調整著小黑斑的形狀。
比如從四邊形,突兀的變到了圓形。
再從圓形,變成了鋸齒形。
當然,這變化是很緩慢的,一天時間,也許才僅僅長出了一個小鋸齒。
我覺得這個東西不是個死物,而是個活的動物或植物,而且動物的可能性更大。
從上古靈獸遺骸中長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這細小的東西,像花苞一樣,但它並不是真的花。
它在慢慢的吞噬著周圍的遺骸。
大樹和芥花似乎都好無所覺。
我又長了一片葉子,而且,我隱隱覺得樹身中靈氣激盪著,好像要溢出來一樣。
大樹感覺到了我的不安。
放慢了輸送靈氣的速度,而是每日用與星盤洗滌著我還極幼嫩的樹苗。
漸漸的,我的樹身,變得有些奇怪,不像一顆普通的小樹苗,倒有些像一尊極栩栩如生的玉雕,還是浸泡在水中的那種。
渾身散發著淡淡的靈氣。
那靈氣甚至已經凝成了白色的,肉眼可見的實體。
這天,芥花走出來,坐在那朵白色的小花旁,靠在一塊遺骨上,「這小樹快能化形了?你倒很急。」
他說。
我聽了,一抖,葉子就簌簌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