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猶如野草
越往下挖掘,那些岩石就越發堅硬。
這上古靈獸屍骸有一半陷在這地層下,時不時就碰上了,這個時候,除了繞過去,也沒有第二個辦法,因此,這挖掘的進度非常緩慢。
不眠不休的勞作,即使是精力遠比普通人旺盛的修士,也有些吃不消了。
木憶端坐在這七拐八彎的通道中,拿出一顆靈石恢復枯竭的靈氣。
芥花傻傻愣愣的站在他旁邊,手中還拿著那片碎骨,他在這通道內飄來飄去,似乎對於身旁的人為什麼停下來這一舉動無法理解一樣。
其實這芥花絕對不是尋常之物,單憑他居然能在這靈氣稀薄、環境惡劣之地成功化形這一點,就可見其不凡。
剛開始的時候,木憶對這突然出現的芥花並無防備之心。
世間靈物千千萬,每一種都有其造化和特殊之處,這芥花也只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但是,隨著時間推移,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就連修煉的時候也不避諱,木憶偶爾可以從這芥花單薄、蒼白的影子中感覺出一股凶煞之氣。
這凶煞之氣隱藏得極深,然而,也許是因為他的靈體還沒有完全穩固的關係,時不時就洩露了一星半點出來,讓木憶察覺到了。
木憶也曾猜測過一二,他雖然見過的靈修並不算多,但就是那朵食人花身上都沒有如此氣勢,也不知是因為這芥花修連化形之地,環境太過於嚴酷,還是另有蹊蹺。
芥花很危險。
不管是對人對己。
他體內的凶煞之氣太過於強大,以他微弱的修為根本無法壓制,也幸好他現在靈智未開,所以還能兩相平衡,當某一天,芥花覺醒過來的時候,麻煩也就來了。
芥花一旦被這凶煞之氣控制,發狂是遲早的事,也許在那之前,就被其他修士給殺了。
木憶微微嘆息了一聲。
也許是聽到了他的嘆息聲,芥花輕輕的飄過來一步,又堪堪的停住。
他的手拿著那碎骨,砸到旁邊的岩石上,金鐵交鳴之聲響起,濺起了一點火花,穿透了芥花半透明的身影,倏忽之間就不見了蹤影。
這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天,他們終於很少碰到這上古靈獸的骸骨了,挖掘的速度也因此加快了少許。
芥花就好像感覺到了底下的東西般,在坑道內徘徊來去,就連休息的時候,也要緊靠著石壁。
木憶也拿他沒辦法。
他們之間依靠著植物間那種玄妙的聯繫溝通著,從來沒說過一句話,甚至連眼神也沒接觸過。
然而,木憶卻清楚知道,這芥花在急切的傾訴著一些東西。
整整一年之後,他們終於找到了那讓他們耗費了無窮的時間和精力的東西。
這是一個巨大的坑洞。
木憶他們挖掘的通道剛好連到了這坑洞中。
當你來到這裡的時候,你或許會以為所在之處是佈滿繁星的夜空。
可它不是,因為此時此刻,你身在地底深處。
所有這些像螢火蟲一樣的亮光,都是由這岩壁上的石頭發出來的。
它們就好像鑲嵌在天頂、牆壁和地面的小燈,閃閃發光,忽隱忽現,讓人覺得是置身於一片迷人的幻景中。
木憶就站在這片黑暗中。
在不知不覺間,他回到了化形之前的那片深海,意識在其中浮浮沉沉,掙紮著,想脫離出來,想擺脫那黏糊糊的一切,想清晰的感覺到天地間所有細微的變動。
這是極大的誘惑。
也是一種致命的陷阱。
木憶看到芥花單薄的影子往那些小燈似的光點飛了過去。
那小燈,發出帶著點淡藍色的朦朧光芒。
不論誰看到了,都會飛蛾撲火般不顧一切的湊過去,想切切實實的看清楚。
就在這個時候,這些「小燈」好像活了一樣,從石壁上飛起來,徑直撲向了芥花。
而此時木憶還陷在幻景中。
似真似假,真真假假,他也分不清了,這一切確實曾經發生過,當他身心正疲憊的時候,那些「小燈」趁虛而入。
木憶的身後顯出了大樹的原形。
碧綠通透的枝幹樹葉,他伸出手去,摸了摸那木娃娃,一瞬間,有如夢初醒的感覺。
與星盤急速的運轉起來,在他的丹田之處,那團碧綠的靈液中,有一根灰色的細絲纏繞其中,就是那不知不覺間迷惑住了他的東西。
既然發現了,那也就好解決了,木憶用靈液把那細絲包裹起來,打算隨後再把它煉化了。
他原本有些遲滯的靈識也重新回覆了靈活。
就看到芥花被吊在了半空中。
此時此刻,木憶才看清楚,這整個空間都充滿了一種細絲。
都是從石壁上那些酷似「小燈」的生物吐出來的。
這「小燈」也不知道依靠何物為生,棲息在這地底的極深處,天長日久的,就漸漸長出了這麼些奇特的本領。
芥花拚命掙紮著,手中的碎骨胡亂砍削著,卻拿這些看去纖細無力,風吹就斷得細絲毫無辦法。
那細絲韌性極佳,越掙扎,身上繞著的細絲就越多,漸漸的,芥花就被捆成了一個粽子。
木憶身形一晃,手一抬,一道風刃就打了出去。
他想把芥花救下來,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芥花死在他眼前。
風刃呼嘯著砍向了那些細絲,就好像盪鞦韆一樣,細絲在空中隨著風刃的去勢拉伸了起來,眨眼間,風刃致力就被卸掉。
這倒是完全出乎了木憶意料之外。
隨後幾道風刃,也依然毫無作用。
他有些為難起來,這細絲的柔韌度超乎想像,木憶想起了華元決中記載的各種五行法術,雖然他是木屬性,對其他屬性的法術並不精通,但現在也顧不得了。
那些細絲扎進了芥花的身體裡,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讓芥花本來就還不穩固的靈體漸漸的開始崩毀了,越來越模糊。
熊熊的火焰在木憶手中燃燒了,木憶微微皺眉,這是華元決中記載的「火焰絕」,若是火屬性的修士練了,連金石都能融化。
木憶只覺得自己好像要被烤乾了一樣,他一邊操縱著這些火焰,一邊慢慢的往芥花那方向走過去。
那些細絲就好像碰到了陽光的寒冰,全部融成了春水。
也許是感覺到了週遭的騰騰熱氣,那些「小燈」明明滅滅間,不一會兒,居然全熄滅了,整個空間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芥花被摔在了地上。
被那些細絲纏了這麼久,神識和修為都受了極大的損傷,現在也不知是生是死。
木憶把地面上那些細絲全收集了起來,極細極軟極小的一把。
這個空間頗大。
那些「小燈」狀的生物消失了之後,視野陷入了一片黑暗,但是過了一會兒,那些石壁上卻出現了一些磷光。
木憶輕輕走過去,用手摸了摸那些石壁,觸手溫良,也不知是什麼材質。
就在木憶打算用骨刀削一點下來仔細看看的時候,芥花終於醒了過來。
他飄了起來,跌跌撞撞的跑到了石壁跟前。
舉起那片碎骨就乒乒乓乓的砸了起來,一邊砸一邊把削下來的碎石塊往嘴裡扔。
可他僅僅還是個未成形的靈體,這種胡吃海塞的行為,只是讓那些石塊通過了他的身體之後又掉了出來。
不一會兒之後,他的腳底下,就積了一堆碎石粉末。
木憶把砍下來的石塊捏在手裡,與星盤蠢蠢欲動,好像迫不及待著大吃一頓似的。
不帶木憶驅動,與星盤自行流轉著,化成了一股白色的液狀物體,流向了他的手心,把那石塊裹了起來,不一會兒之後,那石塊就消失得一乾二淨,僅剩下一些渣滓。
木憶看著亂吃東西的與星盤,內視了一下體內的情形,倒也沒多什麼奇怪的東西,除了靈力一下子增加了許多之外。
難道這不起眼的石頭,和他手中的靈石一樣,也蘊含著大量的天地靈氣?
這個發現,讓木憶如同古井一樣的心微微顫動了一下。
他立刻又從這石壁上削下了一大塊石頭,與星盤高興的一沖而上,頃刻之間,他的靈力就恢復到了最佳狀態。
這麼一小塊的石頭,居然蘊藏了如此巨大的靈力,真是不可思議,比起外界傳說中的上品和極品靈石,估計也相去不遠了吧。
難怪芥花這麼拚命的想到這兒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發現這上古靈獸屍骸下埋藏了如此巨量的「類靈石」的東西,只要善加利用,他這飄忽的靈體就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得到穩固。
木憶和芥花兩人各據一角,默默修煉了起來。
那些酷似小燈的生物,從第一天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也不知是被那些火給嚇怕了,還是如何,總之,它們躲到了更深的黑暗中,窺探著這兩個闖入者。
因為現在有了充沛的靈力,木憶也就不再吝惜,大大方方的放出了一個白色的護罩。
有了與星盤在手,他從石壁中汲取靈力的速度快得讓人咋舌。
才幾日功夫,那石壁就被他挖了一個小洞。
幸好,這「類靈石」礦藏並不少,也許這地方有個巨大的礦脈也說不定。
連上古靈獸的遺骸也留在了這裡,不知有多少年完全沒有修士來過,這裡也就被塵封了千萬年,直到木憶因為偶然的際遇來到了此處。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至少,目前來說,這個發現讓木憶看到了一些希望。
凝結金丹之日就在眼前。
結丹不是片刻之間就能成就的事情,除了那些天縱奇才之外,其他修士都需要足夠的時間、丹藥和器物的幫助,甚至有些修士還有高階的師門長輩相助才看看突破了這難關。
百分之一的成功率,決定了絕大部分修士都會在這一關前止步,再也無法寸進。
這也和自然界的萬事萬物一樣,構成物質世界基礎的植物、昆蟲數量是最多的,在其上,是各種數量繁多的無脊椎生物,再進化,則出現了脊椎生物,站在金字塔頂端的這些生物,不光數量要少得多,就連其生存所需要得環境都有相對苛刻的要求。
漫長的過程。
一動不動的修煉。
整個凝結金丹的過程,也許需要幾年的時間才能完成。
在這個時間內,不但需要大量天地靈氣,也忌諱被人驚擾。
在這個荒涼的空間裡,雖然危險比之外界要少得多,但也不能掉以輕心,以免前功盡棄,畢竟他不是為了自己在努力,也是為了木娃娃的重生。
所以木憶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立刻開始進入結丹這個狀態中。
而是拿出了一本煉器的玉簡,草草的看了一遍之後,把手中的那把「細絲」和上古靈獸的一片犀角拿了出來,讓與星盤一遍又一遍的淬煉著。
這也是因為有了充足的靈氣做後盾,否則的話,任何修士都不敢如此浪費。
許久之後,他終於做成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這是一套簡單的法器。
它不但具有一定的防禦力,那些從法器中激射而出的細絲還能起到預警的作用,也算一舉兩得。
當他這麼做的時候,那邊一直在靜靜的修煉的芥花睜開了眼睛,飄到了他面前,歪著頭,好像不解他這舉動到底是何意一樣,他甚至還伸出了手去摸那細絲,卻被那極敏感的細絲一抽,「啪」的一聲。
芥花木訥的看著這一幕。
抬頭看了木憶一眼。
他比之前看起來要靈活了許多,連那種還有些模糊的臉上的表情也開始有了些變化,這也代表著,他的靈智越來越高,也許再過不久,他就能變成一個真正的靈修。
然而,對此,木憶也不在意就是了。
不管他體內的那股凶煞之氣到底來自何方,木憶早就決定,只要能結丹成功,他就會不惜一切找到回去的辦法。
至於這芥花。
就好像路邊的一棵野草那樣,這天地自有一番安排。
木憶把這套法器佈置在身周,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進入了漫長的閉關期。
這是他從未做過的事。
除了一些走極端路子的,其他靈修都是順其自然,他們的修為階段並沒有那麼涇渭分明,像木憶這樣強行突破的,也算極少見了,所以他並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借鑑,只能靠著自己,慢慢的摸索,一步踏錯,就是萬劫不復。
木憶很小心。
在心無旁騖的修煉中,時間如同白駒過隙一樣,疏忽而過。
有幾乎無窮盡的「類靈石」補充著體內的靈氣,這修煉起來,也就更加沒了顧忌。
一日日,一年年。
紅顏白骨,也不過一瞬之息。
某天,這片空間依舊是一片死寂,陣陣狂風肆虐而過,熾烈的太陽直直的照射下來,把天地萬物都置在了烤架上。
忽然,以某地為中心,這空間扭曲著,黑云壓頂,陣陣電閃雷鳴,周圍無數公里內的那絲絲縷縷的靈氣,全部瘋狂的往某個地方集中著,在此地的上空,一個巨大的漩渦緩緩地,卻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吸納著週遭的一切。
這場異變持續了良久,那漩渦才慢慢的散了開來。
一切歸於平靜。
只有上古靈獸遺骸處的有了些動靜。
人影一閃,木憶已從那石洞中走了出來。
此時距離他閉關已有十年之久,他終於在半個月前凝結了金丹,在繼續修煉了大半個月,讓那剛剛凝結的金丹穩下來了之後,才走出了石洞。
十年未見天日的生活。
剛踏出石洞的時候,還有些輕微的不適。
木憶轉頭看著跟著他走出石洞的芥花。
在刺目的陽光下,這芥花原本半透明的身影此時已經完全凝實,連他腳邊都出現了一個影子。
只不過依舊蒼白、單薄,五官也僅是個普通,如同那叢不起眼的芥花一樣。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把身上隱藏著的那股凶煞之氣給強壓了下來,所以現在還勉強維持著神智的清醒,只不過,這種保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發狂的狀態也讓人頗為擔心。
十年的朝夕相處,即便兩個人的原形都是植物,也有了點情誼在。
這時,木憶看到在這上古靈獸的白骨上,那朵怯生生的芥花居然還頑強的活著,它植根於這堅硬的岩層中,繁衍生息,在石洞內長出了一大片的後代,木憶原本以為這母體應該早就枯萎了才是,沒想到,還活得好好。
木憶淡淡的看了這朵芥花,再看了看身邊的男子,心裡倒是有了個計較。
這個「類靈石」的礦藏也不知有多少。
那些潛伏在黑暗中,原本對他們敵意甚深的生物,也逐漸習慣了他們的存在,一個個又趴回了石壁上,不分日夜的發出了螢火蟲般點點的光芒,一閃一滅間,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也就有點了變數和生氣。
木憶把那木娃娃從自己的原形上取下來,握在手中,用手指摸索著那凹凸不平的刻痕。
他在猶豫。
這「換生術」他已經練成了。
自從凝結成金丹之後,他也曾經試著去找尋過出路,在百般尋覓之後,終於在一個罡風的漩渦中感應到了一處空間裂縫。
但空間裂縫,不是一條獸道,想走就走,只要留意身周是否有野獸出沒就行,這是個九死一生的亡者之地,充滿了各種變數,以他的能力,也僅僅只到勉強一試的程度罷了,根本不能保證一定會安全回到原來的地方。
而他則根本不想冒險。
所以木憶把木娃娃取了出來,打算依託著這些「類靈石」讓小樹重生,以小樹當日的靈智,想必修煉化形也不是難事。
這麼一計較。
木憶把木娃娃放在手心,兩手交握,閉上眼,身上綠芒閃動,一股股的精氣湧向了這木娃娃中。
中間還夾雜著一些白色的液狀物體,這一點木憶並不知情。
離他三丈開外,端坐著正在修煉的芥花,此時像感應到了什麼一樣,睜開了眼。
芥花歪著頭,似乎有些不解世事的純真,卻帶著點邪惡和殘忍,他站起來,悄悄的走過去,似乎想看清楚這奇怪的樹妖到底在做些什麼?
這樹妖平日對他防備心甚重,別說靠近,就是踏入他身週一丈內,都會用那清如水的目光淡淡的看過來,他不知為什麼就有些心虛,不敢再靠過去了。
可今天不一樣,這樹妖明顯在做些什麼,而他這幾日修為大進,沒準就真能把防著他的那套法器給破了。
芥花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地方,天大地大,卻空曠寂寞,有個樹妖陪在他身邊,總歸還是要好些,更何況,這樹妖當日在他化形的時候,還幫了他一把,古語還說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他不說報恩,至少也不能去害了這樹妖不是。
可理智是這麼想的,心裡卻有個東西在抓心撓肺一樣的蠢動著,讓他差點失去了控制。
這樹妖說他身上有股凶煞之氣,讓他修煉的時候不要走火入魔,他心裡是曉得的,可曉得又有什麼辦法?那股凶煞之氣一靠過來,他就覺得自在,就覺得舒服,日子久了,他也分不清,到底自己本身是個什麼樣子?
他是朵芥花。
細小,卻頑強。
隨處可見的不起眼,卻偏偏得天地眷顧讓他化了形。
他想,總有個緣故。
芥花靠過去,觸動了樹妖放在身邊的法器。
那些極鋒利的細絲向著他抽了過來,他急退了幾步,手一揮,粘在牆壁上的那些被他叫做線蟲的生物,就被他捏在了手心中,甩了出去,那些細絲「啪啪」的刺穿了這些線蟲,把它們全串了起來。
芥花看著這些垂死掙扎的線蟲,尾巴處的還一閃一滅的發著光,不知為什麼突然就高興了起來。
他終於找到了長久以來,那股躁動的情緒到底來自何處了。
他想殺戮,想嘗一嘗生命在他手中毀掉的感覺。
就好比現在被他捏在手掌中,汁水四溢的線蟲一樣。
芥花一邊對付著那些細絲,一邊慢慢的接近著樹妖。
就在他快要靠過去的時候,那樹妖睜開了眼睛。
他手中的那個當成寶貝一樣小心拿著的木頭。
在那上面,長出了一個芽胞。
芽胞慢慢的長大,一片嫩葉綻開來。
隨著一種天然的節拍擺動著。
莖葉跟隨著那起伏,慢慢的長大。
一寸、一寸。
那碧綠的葉子在樹妖的掌中盡情的舒展開來。
那股綠意扎痛了芥花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