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闖入者
這是一個仲春的傍晚,夕陽溫和的投下最後一抹光芒,森林失去了以往的平靜。
連空氣中的分子都因為某種威脅將至,而開始躁動不安,感知敏銳的低階靈修、妖修們微微發著抖,能移動的,就快速的往自己的巢穴深處跑去。
從森林的各處,或單獨,或三五成群的修士飛掠到半空中,隔著老遠的距離,互相打著招呼。
食人花和那個灰衣男子並肩站著,看著波瀾起伏,連天接日的森林,我聽到了他們的小聲交談。
食人花甩著袖子,高興得手舞足蹈,「啊哈哈哈哈,我正愁著最近沒遇上什麼補品,修為毫無寸進,這回好了,送上門的好貨色,不要白不要。」
旁邊的灰衣男子壓低了聲音,輕輕回了一句,可惜離得太遠,風把聲音送過來的時候,已微弱的聽不清楚了。
與星盤靜默著。
我感覺到從極遠的地方有許多的修行者氣勢洶洶的往森林這方向猛撲過來,還不到一刻鐘,他們就已經來到了森林的邊緣。
這是一場一觸即發的大戰。
他們就好像過境的蝗蟲一樣,橫掃而過。
森林中的修行者一部分四散逃命,一部分則與這些闖入者交起手來,反倒是食人花從樹頂上跳下來,化為了原形。
一株食人花就這麼懶洋洋的癱在了草地上,盛開的碩大花朵散發著迷人的香氣。
這附近的生物頓時就好像被中了傳說中的軟筋散一樣,迷迷瞪瞪的,地上的野草的原本充滿了力道的葉子都有氣無力的垂了下來。
一聞到這股香氣,與星盤立刻有了反應,一股靈力順著樹幹在整個樹身運轉了一週之後,那股脫力的感覺才終於消失。
我把剩下的靈氣輕輕的引到了已經軟軟的趴在了我樹根旁的小狐狸身上,靈氣在它體內運轉,過了一會兒,它才終於好了起來。
小狐狸站起來,不安的在土穴中走來走去,時不時跑到洞穴口探頭看看外面,看一眼又跑回來,瑟縮著躲在我旁邊,不甘不願的啃咬著我的樹根。
我那個樹根已經被它當成了緩解壓力的工具,上面滿是被它啃出來的坑洞和疤瘌,看起來慘不忍睹。
那個灰衣男子看了一眼食人花,輕輕的搖搖頭,往另外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也許是這股香味,也許是食人花擬了態,才過了一會兒,一個身影就突兀的出現在了這地方,當他看到食人花的時候,立刻高興起來,「果然這裡到處都是寶貝。」這個臉色枯黃的中年男子舔著唇,一臉痴迷的看著食人花,往它那兒走了過來。
看上去無害的食人花,就好像個被流氓死盯著看的少女,略帶著點嬌嗔和惱意,卻讓這流氓更加目眩神迷,頭腦一熱,手就伸了過去,想把那幾朵碩大的鮮花摘下來收歸己用。
卻冷不防之下,其中一朵食人花猛的兜頭罩下,這個中年男子半個身體被這朵食人花吞了下來,只留下一雙腳在外面踢騰著。
我甚至可以聽到他在食人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花瓣內發出的悶叫聲,可惜,木已成舟,掙扎也是徒勞無益。
當這個中年男子被食人花捕獲了之後,那股異常的香氣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過了整整半個小時,食人花才一點一點的把食物全吞進了花心內,花心鼓出了個大包,上面是五片豔麗的花瓣,就好像個腆著肚子的胖子一樣。
花瓣又張開,從裡面倒出了一些東西,是那個中年男子身上的遺物,衣服,袋子,法寶等等,風吹過,這些東西在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連滴落了血水的地面都乾乾淨淨。
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食人花獵食,但每次看到,還是會有樹葉被大風颳過的感覺。
我聽到食人花打了個飽嗝,花朵在光禿禿的莖桿上搖曳著,好像對這個食物的大補很滿意。
它才剛吞食完,那股香氣又徐徐的散發開來,看來,它已經是打定主意要利用這個機會好好狩獵一番了。
又有兩個身影從上空掠過,聞到那股香氣的時候,停了下來,兩人商量了一下,慢慢的落了下來。
這回是一男一女。
我發現這些闖入者眉宇間都帶著股煞氣。
女人到底是比男人謹慎些,那個女人小心翼翼的在四周查看了一番,在看到那朵食人花的時候,眼睛也一亮,但到底還是沒有利慾熏心,直接就沖上去採摘,而是和那個男子對視了一眼之後,兩個人默契的拿出武器,往食人花那兒圍攏過去。
我緊張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要這食人花贏,還是這兩個闖入者贏,明顯這兩方都不是什麼好人。
食人花沒有絲毫反應的矗立在那兒,在莖桿上開放的四朵鮮花的花瓣張開著,露出滿是細茬的花心。
那個男人的步子比女人大,早那個女人兩步接近了其中一朵食人花。
他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捏了個法訣,就往食人花身上打去,那個女人察覺到不對,立刻高呼一聲,「等等,小心。」
可惜已經晚了,食人花的花瓣暴漲起來,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那個男人裹住,吞了下去,僅僅只留下了半聲慘叫。
那個女人看到這一幕,臉色劇變,立刻退到了三丈開外,略定了心神之後,就看到那個男子露在食人花外的雙腿還在微微抽搐著,看起來還活著的樣子。
她略微斟酌了一下,就又沖上去,站在稍遠點的地方,拿出個玉梭,口中唸唸有詞,一道赤霞籠罩在她身上,在做了防護圈之後,才稍微放心了點,開始攻擊那朵食人花。
食人花立刻就陷入了被動中。
它這邊還不死心的在吞噬著獵物,那邊卻面臨著疾風暴雨似的攻勢,他又堅決不化為人形防衛和反擊,當了個現成的不會躲閃的靶子,眼看著其中一朵鮮花被打落了一個花瓣,倒有點被風雨摧殘的味道了。
本來就已經處於劣勢,偏偏這個時候,又有一個闖入者趕到了這裡。
他和那個女人對視了一下,兩個人看起來應該是認識,立刻就達成了某些默契和共識。
食人花陷入了危機當中。
法器和法術攻擊引起的震動和轟隆聲傳入了土穴內,小狐狸眼巴巴的感受著外面的一切。
我本來也就打算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那朵食人花雖然是鄰居,但這種可怕的鄰居——沒有大概會比較有利於身心健康。
但是架不住那個後來的男子無窮盡的施虐心,他感覺到了周圍靈氣的變動,幾道靈符下去,「轟隆」一聲,那兩塊石頭被炸成了碎片。
而我,因為與星盤一直在不停的淬煉樹身,所以堅固程度超乎尋常,才勉強存活了下來。
這種無妄之災,即使是棵樹,也不能忍,何況,倒塌的土穴把小狐狸給埋在了地下,奄奄一息的倒在那兒。
小狐狸的血都浸透了我的樹根。
與星盤內是群星璀璨的夜空。
所有這些微弱的亮光,都是凝聚成實體的靈氣。
它就好像一個縮微的宇宙,無盡小,也無盡大,所有的一切既朦朧又清晰。
這是大自然中最神奇的燈火展覽。
我的靈識徜徉在其中,就好像在宇宙中進行著太空漫步一樣。
走一步,就彷彿經過了半個太陽系。
自從我的靈識與與星盤漸漸融合在一起了之後,我開始能對與星盤進行一些簡單的操作。
但是我有一個感覺,與星盤很神妙,我目前知道的,能使用的,都僅僅是冰山一角。
與星盤漸漸化為了一股白色的液狀物體,順著我的樹根,往地下鑽去。
前爪抱著樹根,被泥土掩埋的小狐狸,棕紅色的皮毛上沾滿了鮮血。
與星盤慢慢的流淌了過去,在它體內轉了幾圈。
小狐狸因著體內的暖流慢慢的甦醒了過來。
烏溜溜的眼珠好奇的看著自己胸口上的白光,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著。
它伸出爪子,想把這個白光抓住,結果撲了個空,一爪子撓到了傷口上,立刻痛得嗷嗷直叫。
閉塞的空間讓它慌了神,它找準了一個方向,開始想挖開一個通道。
外面的戰鬥正進行的激烈。
死也不肯放棄口中獵物的食人花,正拚命的吞嚥著,想在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之前,能騰出手來解決掉眼前的麻煩。
這一男一女,大概也清楚目前的形勢,攻擊更是如疾風暴雨,能使上的手段全用上了。
法術、符咒、法寶甚至靈獸,一樣一樣的輪番著上。
可這朵食人花,別的沒有,皮倒是特別的厚實,這種攻勢下,居然也挺了下來。
從小狐狸體內流出來的與星盤,散在了那兩個男女所踩的地面下。
就好像結成了一個無形的網。
這是一個等待著敵人觸發的陷阱。
終於,堅持了許久的食人花終於取得了勝利,它把獵物全吞下去了,左邊的那朵鮮花鼓漲漲的。
一股濃香撲面而來。
那兩個男女面面相覷,臉色大變,立刻暴退到三丈開外,只看到那個女人掏出個玉瓶,倒出兩顆晶瑩雪白的丸子吃了下去,然後又撲了上來。
那個男子也不甘示弱,緊跟在了她後面。
開在草地上的食人花,花形巨大,襯著蒼天白雲,大樹草地,具有一種驚怖的美感。
它有花無葉,光禿禿的莖桿,頂上就那麼四朵大紅花。
也不知道為什麼,即使到了現在,食人花也沒有化成人形。
它好像死活認為,自己的原形才是最適合用來與人打鬥。
就看到那四朵巨大的食人花,五個花瓣全盛放著,花心大開,周圍是密茸茸的花蕊,不知道該說是猙獰還是滑稽的,與那兩個男女過著招。
不過植物不能隨便移動這一點,總是吃虧的。
這限制了食人花的攻擊距離,只要躲在那個距離外,朝它進攻,就萬無一失。
習慣了偷襲和埋伏的食人花,大概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甩著莖桿上巨大的花朵,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灰色羽毛的鳥突然闖進了戰場裡。
食人花立刻興奮了起來,花朵更是搖曳個不停。
小鳥停在半空中,筆直的往那個男子身上撞過去。
那個男子也不敢怠慢。
舉凡具有靈智的靈修、妖修,往往都有一兩個保命的手段。
輕敵者,往往死得最快。
就比如前面那兩個冒失的闖入了食人花地盤的男子。
我看到那隻灰鳥的時候,呆了呆。
那灰撲撲的羽毛,嫩紅的嘴尖,尖尖的勾爪,還有在空中劃著線條飛來飛去的身影,都透著股熟悉感。
只是我有些不敢相信。
在這個地方,在經過了將近二十年之後,居然還能遇到在林地沼澤中的鄰居。
也許,只是同一個品種的灰鳥而已。
我不抱太大希望的想著。
潛伏在地下的與星盤,悄悄的蔓延到了地面上。
就好像點綴著閃亮珠子的透明絲綢,隱蔽在草根中。
當觸到了那兩個男女的腳時候,就慢慢的纏住了他們。
一點點的滲透進他們的體內。
與星盤強大的力量就此現象。
那兩個男女體內的靈力立刻大亂。
就好像體內產生了一個黑洞那樣,全身的靈力脫離了管束,往地下狂奔而去。
那兩個男女立刻大亂。
在灰鳥和食人花的攻擊下,更是狼狽不堪。
兩個人對視一眼,一大把的符咒就那麼灑向了灰鳥和食人花。
在這個攻擊下有點手忙腳亂的灰鳥和食人花頓時有些自顧不暇。
這兩個男女立刻分散著往森林裡逃去。
在他們體內的與星盤,還在拚命的汲取著靈氣。
那個女人立刻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潛伏起來,一點一點的試圖壓制體內失控的靈氣。
而那個男子,則運氣差了點,逃命的途中,遇到了另外一個妖修。
那個妖修一看他狼狽的樣子,大概是秉著落水狗,不打白不打的心理,二話不說的,就攻擊了上去。
兩個人逃命的範圍過大,讓與星盤難以為繼,裹帶著那些靈氣慢慢的收攏了回來。
灰鳥站在了食人花旁邊的大樹下,化成了那個灰衣男子。
這個灰衣男子面容雖普通,卻有一張紅潤且唇形完美的嘴唇,讓人印象深刻,嘴角帶著些壞壞的笑意。
他用手指敲了敲食人花的花瓣,有些愁眉苦臉,「我不就是幫你抓了回蟲子嗎?你還真賴上我了?我要知道你是——我應該幫那條蚜蟲逃命的。」他扼腕著說。
食人花化為了那個紅衣男子,他一變成人形,立刻就癱在了草地上,摸著自己的肚子,滿地打滾,不停的哀嚎著,「好痛好痛好痛。」
灰衣男子不痛不癢的說,「活該,誰讓你一次吃這麼多,貪多嚼不爛就是說你這種。」
食人花舔了舔自己紅豔的嘴,「我餓啊。」
這麼久的時候,從來沒見過食人花主動狩獵,都是別人招惹上他之後,他再反擊,雖然他用了些小伎倆,比如用那股濃香引誘獵物過來。
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朵食人花。
灰鳥化成的男子,邁著輕輕的步子走到了我旁邊。
手摸了摸我的葉子。
突然就笑了起來。
「這棵樹,怎麼這麼像我以前見過的那株小樹苗。」
聽到他這句話,我的樹葉晃了晃。
果然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