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八卦之聖手的風流債(下)
“娘請阿九姐姐一個人進去。”
子玉扶著門的手微微顫抖,指節發白。
為什麼是她?她不是這裡面最無關的人嗎?柯九有些疑惑地看向南無藥,卻見他專注地剔著牙,仿佛幾步之遙的那扇門內那條瀕危的人命,微不足道。
對人命毫不在意,這就是江湖?柯九壓下心中些微的不適,起身。似乎從下山以來,她越來越不了解南無藥了。
敲門進屋,一股濃濃的草藥味兒襲來。柯九推開了東邊的一扇窗,讓空氣流通。
“這位一定是九姑娘了。”
床上的女子似乎太久沒有說話了,聲音有些干澀。她緩緩地坐了起來,不知是否服了藥的緣故,面色與初見時相較好了許多,竟不似將死之人,隱隱可以看出當年江南第一名妓傾城飛煙的風采。
想起方才子玉的神色,柯九心神一緊:回光返照?於是斟酌著開口:“我有什麼可以幫到飛煙夫人的麼?”
“煩請九姑娘幫我取來桌上那個包袱。”
柯九依言將包袱遞給她,順便在床邊坐下,這才有了機會細細看清她的相貌:一張標致的瓜子臉,芙蓉面桃花眼,膚若凝脂,雲鬢微傾,平添柔弱慵懶意態。病中尚且如此,更遑論其意氣風發時是何等樣的傾國傾城……
咳咳,打住!柯九,你是個性向正常的女青年,千萬穩住!
飛煙自然不知道柯九正在腦補她當年的風姿,她打開包袱,取出梳妝盒。
“九姑娘,可否幫我扶著鏡台?”美人的聲音似乎已經恢復正常了。
柯九恍然驚醒,尷尬地搖了兩下折扇,乖乖端起鏡台為美人照影。
敢情是讓她進來打下手化妝的啊。不過這種時候不是叫老頭進來看診比較要緊麼,還有心情梳妝?果然是代溝的問題麼……
似乎看出了柯九的疑問,飛煙抿嘴微笑:“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話音剛落,只見她神情迷蒙起來,似嗔似怨似恨似念。只是一個抬眼便風情萬種,清麗如林清月,嬌艷如宋纓兒,也當拜倒在這樣的姿態下。
果然是有故事的女人最美啊……柯九被電得全身酥軟不知今夕何夕。
想起跟美人有故事的那個是外面的糟老頭……柯九全身一個哆嗦,旖旎盡散,只剩一臉抽搐滿腔憤恨:好白菜都讓豬給拱了!這美人也是,眼睛長到天上去,碰見個鳥人當仙人了麼?
飛煙細細地描著眉,柯九不由又看得怔了。她性喜美人,其中貪看美女又勝過美男,而美女中,又最為欣賞韻味美,如今遇上飛煙這樣一舉手一抬足意態橫生的古典美人,哪有不看個夠本的?只是……這美人動作是不是慢了點……她手有點酸了喂……
仿佛過了半世紀那麼長,飛煙抬起頭來,半面妝容,帶著詭異的淒離,如同寫意畫中走出的山鬼,眼神空茫地望向遠方,仿佛要穿透時空……穿透……
柯九默默地看著她,雞皮疙瘩和黑線也手拉手肩並肩地默默來訪。
這難道真的是代溝麼?美人啊美人乃能告訴咱乃到底在玩啥麼?乃加入芙蓉教了麼……
“咳咳!”柯九閉了閉眼,幾聲清咳打破淒迷。她深刻地覺得此刻如果她再不聊點什麼別的,場面將會失控,或者換句話說,她會失控。
“飛煙夫人,雖然可能很唐突,但我還是想問,子玉真的是我們先生的孩子嗎?”
話一出口,見她神色一斂,有些古怪,想到她當年的名妓身份,柯九連忙道:“我並無惡意,只是老頭,呃,先生一口否認與你有任何關系……”
飛煙沒有立刻回話,只是輕輕地將唇上的胭脂抹勻,而後優雅地開口:“那是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跟我有過一夜露水。我對他,下了藥。”
“老頭不是百毒不侵?”脫口而出的質疑,沒心思理會稱呼的問題了。
“我沒對他下毒。”飛煙似笑非笑地看著柯九。“是春藥,上好的春藥。”
柯九愣了一下,又想到一個破綻:“老頭的鼻子比狗還靈,不可能察覺不出的,他自己都常常倒騰各種春藥。”
“可事實是,他的確沒有察覺,直至今時今日都未察覺。”飛煙似乎想到什麼事,吃吃地笑了:“我只是給他喝了樓裡的獨門佳釀‘海棠醉’。只不過,很少人知道,事前喝過葡萄酒再混上‘海棠醉’,而恰好屋內又點了麝香的話,美酒便成了絕頂的媚酒。最妙的是,事後便船過水無痕,不復記憶。”
柯九抖動著雙唇磕磕巴巴地問:“為什麼,要如此費心……”
飛煙眼中頓時多了一抹悲色,隨即垂頭:“自然是我要他,他卻不要我,最後有了子玉,也不便告訴他,若非我時日無多,我也不想煩他……說到底是我自己種下的因,他不認我們亦是人之常情……”
說完半晌無動靜,抬頭,卻見鏡台跌落床上,柯九雙手緊緊攥著隨身折扇,眼泛淚光,哽咽言語不能,最後難以壓抑情緒地轉身。
飛煙從早前種種便看出眼前這個姑娘不似一般女子,反而頗為貪戀女色憐香惜玉,見她如此,以為她為她的癡情苦情傷感,掩在袖下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她看不到,轉過身背對著她的柯九黑線橫生,內牛滿面:花這麼多心思設計那個糟老頭……我說第一名妓大人乃的腦門到底是讓啥給夾了喲……
此刻屋內兩個女人各懷心思,而屋外兩個男的也沒准備讓人省心。
“放手。”
“不放。”
“放。”
“不。”
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正在進行著角力。
讓我們把時間倒回一盞茶前——南無藥吃完飯剔完牙在椅子上賴了一會兒酒蟲又上來了。
聽聞城西王員外為唯一的女兒在後院裡埋了一壇特釀女兒紅,塵封地下卻有酒香溢出。那個女兒他也聽說過,天生癡傻如豬,肥胖如豬,嫁不嫁得出去都成個問題。為了不浪費那壇天下僅有的佳釀,他決定大無畏地獻出他的腸胃來接納它。
抬腳正要離開卻被旁邊的小男孩扯住衣袖,於是有了上面那一幕。
南無藥開始思考是一腳踹開他,還是用藥:“小鬼,別說我沒尊重你喔,提前告訴你我有上百種擺脫你的方法,你說你是要瞬間無痛但有後遺症的,還是瞬間很痛但也許沒有後遺症的呢?”一副商量的口吻。
“我都不要。”
南無藥皺眉了,眼中滿是不贊同:“你這樣很不好,一點都不乖。”
子玉又閉上嘴了,面部有些抽搐。要不是為了娘親,他一點不想跟這個討人厭的老頭子糾纏。
那是什麼眼神?不要以為他沒看見哦,死小鬼對他拋出的那是……鄙視的眼神?望天,他最近果然善良過頭了麼?
歎了一口氣,他決定順從自己的內心,果斷地抬腳——
“老頭!你在做什麼?”
“沒什麼啊,哈哈,這個小鬼蠻可愛蠻好捏的哈!”
柯九狐疑地看著親暱地摟著子玉捏的南無藥,她沒看錯的話,前一秒,他是想踢飛子玉?
為了證明她的確是錯覺,南無藥更加用力地將子玉的臉皮拉過來扯過去,玩得不亦樂乎。
“子玉,你……沒事吧?”看起來應該很疼的樣子……
“沒事,很好玩。”子玉騰出一只手,用力地上下拽動近在眼前的胡子,這下輪到南無藥次牙咧嘴了。
“咳咳。”柯九背過身,不忍去看面目全非咬牙寒笑的兩人。“你們都進來吧。”
兩人意猶未盡地松開對方,跟著進屋。
妝成後的飛煙明艷動人,風采更勝當年,一雙多情的眼睛從南無藥進門時便凝在他身上了。柯九看到,再次扼腕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不診脈嗎?”老頭怎麼還是事不關己的死相?這是傳說中的得了便宜還賣乖麼?柯九忍不住狠狠瞪了南無藥一眼。
“沒必要,她活不過三日的。”南無藥終於找到一張看起來挺舒服的椅子賴下。
柯九連忙抱住緊咬牙關幾欲落淚的子玉,感受到懷裡的小身軀瑟瑟發抖,心裡怪老頭不會說話。
倒是飛煙,一臉的從容:“生死由命,此刻能再見到先生已是大幸了。九年未見,先生變得真多……”
南無藥不置可否地笑笑,飛煙也不在意,繼續說著:“性子倒是沒變,只是這把胡子……難怪九姑娘喚你老頭。不過這樣也好,起碼自我之後,不會有其他女子對你……”
柯九抓住了幾個關鍵詞,強壓住好奇,繼續做個安靜的聽眾。
“子玉,過來。”
子玉離開柯九的懷抱跑到飛煙床前,只見她從包袱裡拿出一個藥瓶和一個錦囊,交給子玉:“拿去給先生。”
向來對自己母親言聽計從的子玉聽話地拿著兩樣東西走到南無藥身邊,南無藥卻沒有接手的打算。
飛煙見狀,幽幽道:“藥瓶是你當年救我之後留給我的,錦囊裡那縷白發是趁你睡著偷偷剪的。你離開後,只留下這兩樣東西,這幾年我一直收藏著。”說著突然喘了起來,子玉嚇得將東西扔到南無藥懷裡就跑回她身邊。她將孩子緊緊摟在胸前,不讓他看到自己瞬間慘白的臉色,一雙眼睛執著地望著南無藥。
“先生,子玉是我最珍貴的寶貝,我求你!”
這句話似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話音剛落,人便癱倒在床上,眼睛卻仍然看著那個漫不經心的男人。
“娘,我不要求他!我們回家好不好?回家好不好?好不好?嗚……”子玉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心知她已經是藥石罔效了,忍不住心中的恐慌悲痛,發出壓抑的嗚咽。
“飛煙夫人……”一直沒有出聲的柯九開口了,臉上是嚇人的平靜:“不管南無藥答不答應,憑子玉喊我一聲姐姐,我都會照顧他的。你放心。”
似乎等到了她要等的話,飛煙漸漸地閉上了眼,嘴角一抹淡笑安詳而平靜。
“娘……娘!醒醒,娘你看子玉,看,娘……”子玉慘白著小臉撲到飛煙身上,語無倫次恍惚地喚著。
此時,南無藥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出門,留下一句:“她只是睡著了,再壓著她她就真該死了。”
柯九追出兩步拉住他,冷聲道:“我以為你只是古怪善變,卻沒想到你這麼冷血。南無藥,你太可怕了。”
看著前方踩著紊亂的步伐離開的身影,南無藥胡子下勾起一抹苦笑,眼底卻是不變的慵懶。這年頭啊,大夫不能說實話,否則會被認為冷血,也不能救女人,否則這女人會在多年後倒打一耙。那個平時精明的丫頭沒發現麼,她眼中的大美人飛煙所講的催人淚下的煽情字句都是沖著她說的啊……
抬腳步入夜色中,突然想到什麼,腳下一頓,南無藥眼中慵懶盡散,一臉悲色望蒼天。
天啊天,你道如此冷血可怕的我此刻去找阿九要錢買酒,她是嚇得把錢都給我呢還是甩我兩巴掌把我逐出家門呢?是前者吧,嗯嗯?
老天很忙的,只回了他一道旱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