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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第1章
纏 上1

在我們村的路口前,有一棵很高很粗的榕樹。迄今為止,這棵樹都還是我們村裡最高的一件東西。而它的腰身,四個成人合抱它,才勉強把它抱住。

聽村裡的老人講,這棵樹有六百多年的歷史了,比我們村子的建成時間還長。當時,村裡的祖先們就是看到這棵長得這麽旺盛的大榕樹杵在這裡,才決定在這個遠離城區的荒郊安家落戶的。祖先們說,榕樹是一種喜濕喜潮的植物,這棵榕樹能在這裡長得這麽壯實,表示這裡的地下水一定很豐富。而且,這棵榕樹就在他們為躲藏戰亂不停流亡的最困難關頭時出現,對他們而言,這就像是命運裡冥冥之中的一種緣分,他們決定在這塊土地上紮根,也是因為這種緣分。

祖先們的選擇是對的。老人們都怎麽說。我們的這個村子,一直以來因為與世無爭而從未被戰火殃及;沒有經歷過大起大落的村子一直平淡;村裡的人家生活不是非常富足,但足以維生;山上的土地肥沃,資源不斷──這些對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而言就已足夠。

並且,這個地方的地貌人情,養就了這裡的人們特有的性格,處事悠然,不喜爭強好鬥,為人樂施。於是,村子裡,有我兒時的記憶中,一直平靜。

而他的到來,從他到來這個村子的那一天,我就總算得平靜的村子被一股奇異的氣氛彌漫,讓從不曾把心事擺放在心中超過十分鍾的我一直心神不寧。

是你多心了。母親一臉不以為然。她不認為才十二歲的我懂得什麽叫心煩意亂。

是嗎?我懷著疑惑的心情,看著熟識的村人並沒有的任何改變,我認為,真的是我多心了。

就在他來到我們村裡沒多久,我就聽說了一件讓我十分驚訝的事情。

是的,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驚訝。

二娃子,你還不知道啊?住在村東頭的大叔瞪大了他也沒大多少的小眼睛盯著我,我還以為你早該知道了呢?沒想到,你一直都不知道咱們村頭的那棵大榕樹其實是兩棵樹纏成一體的。

我有些賭氣,答得沒好聲氣,又沒人跟我說,我哪會知道啊。

這到也是。大叔點點頭,蹲下的他伸手往黃泥牆邊磕磕煙杆,把煙葉灰磕掉,俺也是快到十歲了才知道這事的。你也才十二,不算晚。

我也跟著一塊兒蹲下,我蹲在他的面前仰望他,叔,你快跟我說說,那棵樹為什麽是兩棵樹纏成一塊的?

真想知道?大叔瞥了我一眼。

真想知道。我用力點頭。

你這娃兒,不愧是咱們村裡長大的。

大叔空出了一隻手,在我原本就蓬鬆的發頂揉弄,他長年種莊稼而長著實繭的大掌弄得我生疼。我沒有多加理會,專注聽他的每一句話。

樹裡的人都很關心愛護那棵象徵咱們村的榕樹呢!這感情,就像是生來就有的。

是這樣的嗎?我心裡想,或許真是這樣吧,反正我就是想不出來我的目光總愛圍著那棵──兩棵?大榕樹轉的原因。

我也是聽俺爸講的。

大叔的望著遠處的目光變得有些不確切。大叔的父親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所以我沒見過他。

俺爸跟俺說,村裡的祖先們剛在這裡住了不久,村頭的那棵榕樹的根上居然長出了一棵小榕樹。祖先們當時可樂了,都說這棵榕樹跟他們心心相印,真的有緣來著。長出這株小樹芽,是要迎接他們的到來。祖先們於是就合著那棵大榕樹,一塊兒精心照料著這兩棵樹。說來也夠怪的,從大榕樹的根裡長出來的那株小樹芽不僅長得賊快,還越長越挨到大榕樹那邊,最後呀,還緊緊纏在了一塊。當時祖先們都說,這棵樹會長成這樣是在告訴村裡的人,他們跟這棵樹的緣分是纏成一塊,再也不能分開的。之後的時間裡,那棵新長的樹越纏越緊,越纏越高,纏到現在,已經粘在一塊,纏成一體,分開就會都死掉了。就像咱們的村子,已經離不開這塊土地。

聽大叔說得邪乎,我的心也跟著起伏。到最後,我憶起那棵榕樹粗獷的腰身。每次站在下面,我都會撫摸那棵榕樹由根到梢隱隱約約糾纏著的痕跡。那時,我就在好奇,到底這棵樹是怎麽長,才能長出這種一圈圈纏繞令人感到怪異的凸痕。

直到今天聽到大叔這麽一說,我才頓悟,原來,那棵世代與村子相伴的大榕樹,竟是兩棵樹合在一起纏繞長成的。

我帶著依舊跌宕起伏的心,往那棵大榕樹所在的方向跑去,在聽到大叔講完的故事後,我就有種想再仔細看看那株立在村頭的大榕樹的心情。

到底是一種怎麽樣的力量,能讓兩棵樹纏成不可分割的一體?

熟透村子裡一草一木的我赤腳穿梭在村裡的小巷爛泥中,路過的人都瞪大了眼望著疾速狂跑的我。

“二娃子,你跑那麽快幹嘛呢?”

各不相同,卻熟悉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頭不斷響起,而我卻因那強烈的心情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過一句話。

當我最終來到那棵榕樹下,喘著氣停下腳步時,我看到了他,蹲在樹根下的他──他的腦袋塞在他曲起的雙膝裡,身子微微抖動,像是在哭。

我是頭一回這麽近距離的看他,第一回見到他時是跟夥伴們擠在椿大姨家的土坯牆上偷瞄見到的──當時的他就穿著現在的這身衣服,我也是憑藉他這身衣服認出他的,要不然他的腦袋塞得密不透風,誰能認出他是誰?

村子不是很大,他來的頭一天,我就聽說他來到村裡的原因。

他的母親是我們村裡長得最漂亮的椿姐,椿姐是椿大姨的獨生女,見過椿姐的人都說椿姐長得跟天仙似的,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那種大美人。當時,因為椿姐的關係,我們一向平靜的村子變得人來人往熱鬧起來。十裡八村的青年都跑來我們村裡瞎逛,看能不能博得椿姐青睞,抱個美人歸。

我母親曾說過,當時才二歲的我也總是在見到椿姐後,屁顛屁顛地跟在她的身後頭轉,要不是母親出來抱我離開,我指不定會跟著椿姐回家呢!

才小不點兒大,就會色心大動,跟著人家屁股後頭轉啦!每次說起這件事,母親總是樂得跟什麽似的,笑得直不起腰來。

椿姐人不僅長得漂亮,還是個聰慧的女子,在她十八歲那年,她考上了全國有名的大學,成了咱們村裡第一個大學生。

只有椿姐這麽一個女兒的椿大姨並不高興椿姐的出眾,她從來就只是希望亭亭玉立的女兒能夠安分守己的呆在村子裡,到了出嫁年歲找個好人家嫁了安安分分過日子。

可是椿姐性子傲,她說她才不要一輩子都圍著這個村那個村的轉。她說她要到山外看更廣的天空;她要到大城市裡學更多的知識。於是,椿姐不顧生母的極力反對,獨自離開這村子,並從那之後,沒有見她再回來過。

椿姐離開後,其它村的那些青年們漸漸地,也就不再來了,我們村又恢復了往日的清靜。村子的人在椿姐離開村子後,把她的事情當成故事般的偶爾念起,他們最後都會猜測,椿姐會不會不再回到村裡來,如果她回來了,會是一個什麽樣子。是風光無限呢,還是淒然返鄉。

村裡人的猜測從不曾讓椿大姨改變過什麽,經歷過一段時間站在村頭眺望無望後,她就過著以往的生活,照樣幹著她的農活,守著她的那幾畝田地。

村裡的人都說,椿大姨放棄了她這個野性難訓的女兒,任由這個自離開後從未向家裡回過一封信的女兒在外自生自滅。儘管早年喪夫守寡的她就這麽一個女兒。

椿姐的離開除卻給村裡的人留下一陣唏噓聲外,再沒有引起什麽波蕩。日子,還是依舊一塵不變的過。

就在我還差三個月就滿十二歲的那天,失蹤了將近十年的椿姐回來了,還帶回一個八歲的男孩。

那是椿姐的孩子。看到男孩那張幾乎跟椿姐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大家心照不宣的知道了。

在這十年來,椿姐的回來是件比過春節,還值得大家去注意的事情。不上百戶的村子一下間就都知道了椿姐回來,還帶回了一個八歲男孩的這件事。村裡的人都想到椿大姨家去竄門子,可是,椿大姨在女兒回來後的第二天,就把家裡的門關得嚴嚴實實,不見椿姐出來,也不見椿姐帶回村子的那個男孩出來。住在椿大姨家隔鄰的人家都說,他們經常聽到椿姐的打罵聲,哭泣聲,他們起先都以為她在打孩子,卻又聽不到孩子的哭聲,於是以為椿姐是在外頭被人騙了,心情不好叫駡而已。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頭說的,說椿姐在外頭被男人騙了,說椿姐掏心掏肺的對那個男人,而那個騙了椿姐的男人,在椿姐為了他生下孩子後,就人間蒸發,再也不見影了。找不到那個男人,心神俱裂的椿姐再無力工作,只能帶著孩子回到村子裡來。

我們這幫小鬼也沒去在意這些,我們在意的是村子裡又將多了一個夥伴。因為那個我們沒見過的男孩從不走出椿大姨家,好奇心強烈的我們就結伴在椿大姨家偷窺。我們嬉笑著趴在坯牆上,發出聲音讓屋子裡的人聽到聲音後走出來。果然沒有讓我們失望,沒有多久那個我們從未見過的男孩探著頭朝我們偷窺的方向望來。

看到男孩露出臉的那一刹那,我們這幫小鬼全都愣呆了,當時的那種心情,真的很難去形容它。

儘管他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但仍不能遮掩他長著一副讓初見的人震撼到呆滯的漂亮臉蛋的事實。

我們在見到他後久久不能言語,而他,在見到我們的時候,不明所以地快速把他的小腦袋縮回了屋裡──我們都以為他是怕生。

一直呆愕的我們,在椿大姨拿著掃帚追出來打罵時,才如驚獸般的散開。我們逃到很遠的地方時,還能夠聽到椿大姨罵咧咧的聲音,好似很氣憤我們擅自爬到她家屋頭窺視。

從那以後,椿大姨就在自家的牆頭上了一層玻璃針,用行動警告我們,不要再爬到她家的牆上。

村裡的人都不能理解椿大姨的這種做法,都覺得,她在女兒回來後,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再是那個和藹可親,讓人敬重的人,她變得刻薄,變得陰沈,變得不愛搭理人。

之後的我們固然可惜不能再見到那個精緻到如同陶瓷娃娃般的男孩,但在椿大姨的冰冷臉色,和家人的一再囑咐裡,也就不再想辦法進到椿大姨家。只能由大人的猜想中,知道那個男孩的情況。

時間漸漸流逝,就在我開始淡忘那個從不見走出椿大姨家的男孩時,我卻意外地在我們村裡的那棵大榕樹下再次見到了他。

他沒有注意到我的到來,仍然把頭塞在他的雙膝間,身子不斷顫動。

沒想到會意外見到他,他的出現,把我來到這裡的原意沖刷得乾淨,我僅剩一個想認識他的想法留在腦海裡,我覺得,這是認識他的一個難得的機會。

我小心的向他走去,害怕他見到我後會嚇得轉身就逃──我沒忘記上次在椿大姨家見到他的那一面時,他快速躲避的樣子。

我慢慢地蹲在他的跟前,睜大了眼睛盯著他沒有移動一分的腦勺,小心翼翼地伸手輕輕放到他那頭看上去非常柔順的黑髮上。

我的動作嚇到了他,他震驚地抬起頭,因我的臉幾乎要貼到他的面前而嚇了一跳。

當他抬起頭後,我才知道我原先的想法沒有錯,他方才的確是在哭泣。此時他的眼角還帶著水花。我望進他那雙黑得發亮的大眼睛,沖他露齒一笑,想用笑容抹去我的意外出現讓他受到的驚詫與害怕。

他還在發呆,在看見我後,他就一直發呆,僵住了的全身讓我覺得他身子因剛才的驚嚇而明顯的震動是我的錯覺。

我仍舊按在他頭頂上的手在他沒有的任何反抗下,滑到他的臉頰……

“你發燒了?!”當我的手感觸到由他的臉上所傳來的,仿佛把我的手都融化掉的熱溫時,我脫口而出。

他在我說出這句話後,睜得圓圓的眼睛漸漸閉合,最後,他倒在我的懷裡。

我懷抱著他熱得就炭爐子般的身子,急急地叫喚搖晃他,他卻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情急之下,我把他放到我的背上。

在大榕樹下一陣躊躇後,我決定把他帶回我家。

當時我只是單純的認為母親或許有辦法救治發燒的他。卻不知道,這個舉動,改變了他的一生。

我回到家裡時,母親正在家裡的小院子裡給小雞餵食。當她看到我背著一個小孩子回來時,母親的眼瞪得老大。

“媽,別瞧了,快來幫幫我,這個小男孩他發燒了!”沒給母親多少時間反應過來,我沖她嚷嚷。我感覺得到背上的人兒的體溫越來越高,熱得讓我懷疑我會不會被燙傷。

“喔、喔!”母親一聽,當下放下手中的鬥箕,向我小跑而來。

“祖宗爺!好燙啊!”當母親接過我背著的小男孩時,不禁驚呼。

母親沒有猶豫片刻,當下指揮我做事:“二娃,快!去倒些開水,記得兌些涼開水。”

“哦。”我點頭應道,馬上行動。

母親在我去廚房倒開水時把小男孩抱到了屋子裡,等我端著盛著溫開水的水盅進裡屋時,母親已經找到退燒藥坐在床邊等我的溫開水。

好不容易給半昏迷躺在床上的小男孩喂下退燒藥,還沒等我松一口氣,母親又指使我去倒溫水。

“二娃快去。不給這孩子擦擦身子,這燒怕是不容易退。”

“好。”我沒有抱怨,聽話的當下行動。離開屋子前,我聽到了母親的低語:“真不知道椿妮子是怎麽照顧孩子的,讓一個孩子燒成這樣。”

我想,母親可能見過這個小男孩吧。不然,她怎麽會知道這個小男孩是椿姐的孩子?

我才把水壺裡的開水倒在洗臉盆裡,屋子裡就傳來了母親的驚呼。

害怕屋子裡出了事的我沒多想便沖到了屋子裡,一進屋子,我就看到母親正顫抖著身子站在床邊,我跑上去一看,也不禁倒抽一口氣。

小男孩上半身的衣服已經讓母親褪下了,讓我們驚恐的是,小男孩孱弱的身軀竟然佈滿著無數的傷痕。大大小小的傷疤,有不少都還在滲出血絲,把小男孩的裡衣都染成血色的花斑。這些傷,由脖子一直延伸到褲子擋住的胯骨,很肯定,他的腿也會是疤痕累累。

“怎麽會?怎麽會?……”母親不斷搖頭,她難以接受她現在所看到的一切,“他還是小孩子啊!”說完的母親心痛的跪到床邊,流出了淚水。

接著,也不知道是什麽讓母親做出了決定,母親用小棉被裹住小男孩後,把他抱了起來,快步向屋外走去。

我沒有落下,一直尾隨著母親,我跟著她走到了我有一段時間沒來的地方──椿大姨的家。

母親沒有往時的禮貌,她看到椿大姨家的大門緊閉,她抬腿就踹。母親沒有踹多久,椿大姨就出來開門了,這時,已經有不少的村人聞聲趕過來,椿大姨一見,急急把母親拉進屋裡就想把門再關上。

“不許關!”母親大喝,嚇得椿大姨的手頓時顫動不已。

“就讓村子裡的人看看,看看你們是怎麽對待一個不滿八歲的孩子!”母親說著,揭開了棉被,讓小男孩的身體暴露在村人的眼中。沒有出我意料地,村人都發出了驚歎聲。

母親沒有讓因高燒還在半昏迷狀態中的男孩的身子裸露在空氣中多久,她又裹緊了棉被。

母親直視不敢抬頭的椿大姨,悲憤地說道:“椿姐,我知道你下不了這麽狠的手,那你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椿妮子下這種手呢!”

“我……我……”椿大姨抬頭看了母親一眼後,又迅速地低下,吞吐了半天,也就說出了這麽一個字。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好管閒事的豐姨啊!”就在大家都開始竊竊私語時,一道沙啞的女聲傳到了大家的耳裡。

我回頭一看,正是椿姐,此時的她披頭散髮,隨便穿著些寬大的衣服就走出來了。儘管椿姐現在的穿著很邋遢,但,還是不掩她是個大美人的事實。

“椿妮子,你出來的正好。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麽要這麽對待你的孩子!”母親一見到椿姐出來,立刻把矛頭指向了椿姐。

“哼!”椿姐不以為然地冷笑,“他是我生的,我要罵他打他,甚至是丟掉你都管不著!”

“椿妮子!”椿姐的這句話震怒了母親,母親氣極的暴喝,“到底是什麽讓你變成了現在的這副德行!”

“是什麽?”椿姐的目光在這時變得灰暗,她陰森森地盯著母親手中的小男孩,“要不是他,不是他那個禽獸不如的父親,我會這樣嗎!我那麽愛他,為他放棄了我的學業我的理想我的一切!可他呢,用我是個鄉下村姑,只配給讓他玩弄的理由就甩掉了我!──我不甘心,我以為只要生下他的孩子他就會承認我,可沒想到,他說這個孩子不是他的,說我是為騙他的錢而隨便生一個別人的孩子來糊弄他──”

椿姐在這時,已經淚流滿臉,她把小男孩當成傷害她的那個男人,用仇恨的目光盯著看。

“沒有人要的孩子,留來幹嘛,打死算了!”最後,椿姐哭著沖到母親面前。扯住小男孩,想把他拖到地下。

“椿妮子,你瘋了。再怎麽說他都是你十月懷胎生的親骨肉啊!”母親使盡全身的力氣防止椿姐把小男孩拖走,我也在這時沖上前去幫助母親。

後來,椿姐是在村人的扛架之下才離開抱著小男孩的母親。混亂之中,我無意間瞥見了小男孩微微睜開的眼中,那令人打戰的恨意。那只是一霎,我以為是我的錯覺而忽略。

“不是,他不是!他是多餘的,我不要,我不要再見到他,一見到他我就想到那個該死的男人!我寧可不要這個多餘的孩子──”

“椿妮子!”在椿姐的哭罵聲裡,母親突然大喊,讓所有的一切在這時靜止,“你真的不要這個孩子了嗎?”

母親的表情此時無比嚴峻,她義正嚴詞地問被人拉到一邊的椿姐。

“對!我不要,不要他了!我不要再見到他,他最好死了算了──”母親的表情讓椿姐一愕,不過她很快回神答道。

“那好,你不要我要。”母親的話讓所有的人全部驚呆,除了我──不知怎的,我總覺得母親會這麽說。

“既然你不想要這個孩子了,那從今天開始,他就是我們豐家的人,他就姓豐!”

村人還沒反應過來,母親已經接著說道。

呆呆地看著母親眼裡的堅定,椿姐最後訥訥地點頭:“你要,你要你就帶走,不要再讓他出現在我面前!”最後,椿姐像要拋開什麽一樣,使盡全力大聲喊了出來。

椿大姨一直到了這時,才抬起了她的頭,用手背拭了拭淚水。

母親在椿姐的這句話後點頭,“你決定了的事,希望你不要有後悔的那天。我走了──記住了,今天開始,這孩子,是我們豐家的孩子。”

母親留下這句話,就轉身離去,不曾回過頭看過一眼。我,跟在把身板挺得筆直的母親的身後,也不曾回過頭看一眼身後的景象。

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聲攔住我們,我跟在母親身後,一直就這樣回到了家裡。

接近黃昏父親從田地裡回來後,男孩才算是清醒了過來。

母親當著男孩的面把今天的事情訴說了一遍。

說完後,母親便把男孩纖弱的身子緊緊摟在懷中,她用手貼住男孩的臉蛋,心疼的說道:“這麽惹人憐的孩子,我真的不捨得再讓他受那種苦了。所以,我也沒多想就把他帶回來了。”

父親坐在床邊的椅子裡,他聽完母親的話後一直沈默。

最後,父親對母親說:“你也不問問孩子的意思再做決定。”

母親一聽,當下探頭看著面容蒼白的男孩:“孩子,姨真的是氣糊塗了,真的忘了問你了。如果,你想到你媽那裡去,姨去求你媽,讓她收回那些話,讓你回去。”

男孩瞪著漆黑的雙眸望著母親好一會兒後,淚水漸漸地流出了眼睛:“我……可以叫你媽媽嗎?”

母親一聽,欣喜若狂地抱緊了男孩:“當然可以,當然可以!這輩子,我就是你的親媽!”說著,母親紅了眼眶。

一直站在父親身邊的我不由得把目光移到父親身上,我看到父親也紅了眼定定地看著母親與男孩。

父親,也同情著男孩的身世,也沒有反對母親的決定。

也從那天開始,我有了一個弟弟。

母親給這個原本連名字都沒有的弟弟取了一個名字,叫:豐逐野。

我是逐雲,他是逐野。雲與野,都在廣闊的世界裡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這是母親的希望,亦是母親給予我們最大的祝福。

我的小名叫二娃,並不是因為我是家裡第二個孩子的緣故。相反,在逐野沒來我家之前,我父母就我這麽一個孩子。我會有二娃這個小名,是因為生下我之前,母親也曾懷過一次孩子,可惜不小心流掉了。失去了這個孩子母親一直很悲慟,在母親心裡,這個與我家無緣的孩子占了她的心一個位置,所以,她也給這個孩子留了一個位置。出生後的我,自然就排在了這個位置的第二位。

自然,逐野就成了我家的三娃。不過,除了母親,逐野不允許任何人叫他三娃。而我,他只准我叫他逐野。

任性的小孩,但他任性得可愛。

在眾人面前,逐野是個乖巧內斂的男孩。

他心思細膩,懂得拿捏每一個人的心思,做什麽事情都有個分寸。加上他討喜的臉蛋,讓見到他的人無不打心眼兒喜歡他。母親更是如此,她幾乎每見到逐野一次,都說自己得到了個寶貴兒子。

儘管母親沒有明說,但我知道,母親同時在歎息椿姐為什麽會不疼惜這個這麽惹人憐的孩子。

逐野還是個非常聰明的男孩。

在他來我家的第一個星期後,母親驚訝地知道了椿姐從不曾讓逐野上學讀書。逐野甚至連學校是什麽都不知道。既憤慨又心疼的母親抱起逐野又是無盡感慨唏噓。

可儘管逐野比一般的同齡孩子晚上學,但他的認知能力就像幹海綿接觸到水一樣迅速且沒有制定空間。逐野的聰明才智在這時才確切的表現在大家面前,短短一年,逐野連跳三級,很快的就成為了小學三年級的學生。

逐野不論是頭腦、相貌、品行都高於我之上。現在,村裡的人見到我總是指著我說我是豐逐野的哥哥。對於逐野受到的注目,我從來都只是覺得自豪。我甚至在夥伴面前驕傲地說,我的弟弟就是豐逐野。更何況,我的這個弟弟十分依賴我,不管我到哪都喜歡黏著我。對於我所說的話他都會乖乖地聽。一個這麽出眾的弟弟這麽聽我的話,你說,我能不高興嗎?

對於能有逐野這個弟弟,我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

逐野的出眾,椿姐跟椿大姨都不知道。她們在逐野到我家的第三天,就完全由村子裡消失了,她們什麽時候離開的,沒有人知道。母親,一直都對椿姐的決絕做法感到忿恨。逐野知道後沒有任何反應,就像,聽到的是一個外人的離開。而我,因為椿姐與椿大姨的離開感到了真正的心安。在每次看到逐野笑得如同旭光的精靈般舉著別人給他的好吃東西跑到我面前時,我總是覺得,她們離開了,真好。

逐野很崇敬依賴我這個哥哥,我同樣的也很珍惜逐野這個意外來到我家的弟弟,就算沒有母親的吩咐,我都還是盡心盡力地照顧著他。為了讓逐野忘記從前的不快,我帶著逐野在村子裡的每一個角落玩耍。

在春天,我會拉著逐野在被濛濛細雨打濕的水稻田裡捉泥鰍;在夏天,我在村子邊上那清澈的湖水裡教逐野游泳;在秋天,我們就到附近的農場裡偷摘柿子;在冬天,我帶他叫上夥伴們到收割後的田地裡烘紅薯。

山裡的孩子熱情而純樸。他們中的每一個都真心的歡迎逐野的加入,更為逐野成為夥伴欣喜不已。讓逐野加入夥伴之中也是我的意思,我認為,逐野有了更多的同齡夥伴,玩起來才無拘無束。逐野聽我的話去了,可我沒想到的是,逐野不到兩天工夫,就成了村子裡跟他同年紀的孩子的“領導”。幾乎在每天,我都能看到孩子們跑來跟逐野說事情,說什麽要逐野決定去哪裡玩啦、哪個孩子被別村的孩子欺負問逐野該怎麽辦啦、山裡的稔子熟了要不要一塊去摘回來吃啦……等等的事情。

或許是長這些孩子三四歲的緣故,當我聽到這些事情時,總算得有些距離且有趣。

但每次逐野都會一臉嚴肅地對我說,我不應該笑他們,因為,我在他們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啊。

話是這麽說沒錯啊。可是,我畢竟已經是個小青年了,怎麽能不為兒時的天真感到興味盎然。

不過,儘管逐野已經是村裡的孩子們心目中的“老大”了,但他喜歡黏我的程度卻日益加劇。這件事情,在我小學升初中的時候得到真正的認識。

我們村裡只有小學,要上初中則要坐兩個小時汽車的車程到城鎮上去才行。並且,為了不耽誤學習,還必須得在學校住宿,到了節假日才能回家。

逐野知道這件事情後,他不哭不鬧,只是默默無言地回到我跟他住的房裡不吃不喝的一直睡。任憑父母怎麽叫他,他都說不想吃。到後來,母親讓我去勸他。我去時,死命地拽開被子才看到了他紅腫的眼睛。我一直都很憐愛這個弟弟,看到他這個樣子,我來時就想好的一大堆勸語一句都說不上來。

“星期五一放假我就回來。”最後我對他說。

“那我就有五天見不到你啦!”逐野的話音帶著哽咽聲。

“那你總不會讓哥哥不去學校吧?”

“……你、你只要跟逐野再一起讀小學就行了。只要一年,一年後逐野跟雲一塊去鎮上上學。”逐野的話讓我頗為吃驚。逐野現在才不過是個九歲的小學三年級學生,就算他再聰明,也很難在一年內就跳過三個年級,直接升初中吧?他是怎麽想出來的這個決定?

我還在吃驚,在屋外因為擔心而一直偷聽的母親聽罷就沖到屋裡來應允了逐野的這個決定。母親相信逐野能辦到,她也相信到最後我會向逐野妥協。

複讀一年的結果是讓我比同齡人晚上初中。

但也是這一年,逐野再次讓全村的人見識到他的聰明絕頂。

他才不過連升至小學三年級不到半年的時間,在後半年裡,他就成了我的同班同學。

很不可思議,接著半年裡,我居然跟小我四歲的逐野一同為升學試而努力。

最後,逐野真的就如同他所言的那樣,在一年後,跟我一起到了鎮上念初中。

而就在往後的離家上學的時間裡,逐野跟我都是同級同班的同學。其實以逐野的學習成績,他應該是在學校所謂的重點班裡上課才對。不過,因為即使他跟我一塊呆在普通班上課都還是學校的年級第一名,老師們也便不再多說什麽。

出眾的逐野跟我完全不同,在外人眼中,我跟逐野是兄弟的事是那麽的讓人難以理解。

呵呵!的確,如果不是機緣巧合,像逐野這樣的人,我只能在學校的報紙上看到。

跟逐野在一起,我可以享受眾人矚目的滋味。不過我卻不怎麽喜歡跟逐野一塊站。

因為,小我四歲的他的身高就像新樹抽枝那樣瘋長不止,才四年工夫而已,原本比他高一個頭的我,現在比他矮了下來。雖然不是很多,但一樣讓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挫傷。我一直以至少我在身高上比他佔優勢而沾沾自喜的。

可是不管逐野看起來再怎麽挺拔也好,他都還是那麽的喜歡黏著我。

這是個讓無數個暗戀著逐野的女孩子們嫉妒不已的事情。

儘管逐野比在校的學生都年小,但他抽高的身子讓人完全看不出來逐野的年紀不大。況且,現在的女生們好像也都不怎麽在乎男女雙方的年紀了。

像逐野這種長得精緻帥氣、頭腦聰明的男孩,爭著要都還來不及,年紀算什麽?

於是乎,每天逐野收到的情書可以讓我堆起來賣到回收站進而賺到不少的零用。反正逐野連看都不看一下,不賣掉難不成留起來阻塞宿舍的交通啊!啊,對了,剛剛還忘了說了,我跟逐野的宿舍是同一間,從初中到讀高中一直都是。只不過宿舍的人數由擁擠的十人變成了現在的五人而已。我有時候估算了一下逐野對我的依賴程度,覺得我們上大學後還同宿舍的機率非常高。

一天下午放學後,無所事事的我便在宿舍裡拾掇那些個愛慕逐野的女生交給逐野的情書。一個星期積攢下來,居然也湊滿了一個紙箱子!不用去數,看著把箱子堆得滿滿的書信,就可以估算出信的數目絕不下五百封。

這些信除了是我跟逐野所在學校的女生給他的外,還有別校的女生。

我跟逐野所在的學校是這個地區數一數二的重點高中。托逐野的福,要不是考高中那會兒逐野拼命的給我補習,我要進這所高中的大門,那根本是妄想!

然,期期考試年級第一的逐野又是這所名校的學生會主席,這樣的身分讓他時常得到別校去交流學習啊什麽的。不到半年,逐野的名聲就已經響徹了整個地區的所有校園。這麽一下來,愛慕逐野的女生簡直就是滔滔流水,越流越氾濫!

逐野每天收到的情書,都是本校懷有近水樓臺先得月心理的女生鍥而不捨、越挫越勇的等候,還有外校女生充滿熱切期盼、想方設法的明示暗喻。一撥接一撥,從不下五十封。

身為當事人的逐野對於這種令別的男生又羨又嫉的事情採取的行動是冷漠以對。不知道是不是他把心思花在了學業還是別的什麽地方上,從不見他對哪一位女生表示好感過。這讓那些個愛慕逐野的女生安下心的同時又不斷殷殷期盼自己會是逐野的選擇物件。

對於每天都收到的大量的情書,逐野很是惱怒,但卻從不曾見他因心煩而把這些不斷塞滿他抽屜,或是當面交給他的情書撕成一團廢紙丟到垃圾筐裡。別人或許不明白是為什麽,可是我多少知道是為什麽。

每次看到逐野抱著一大堆的情書沈著一張臉回到宿舍裡的頭一件事是把它們丟到床上,然後從床底拖出我專門用來收集那些給他的情書的紙箱,小心翼翼地把情書整理進去時,我就會忍不住想笑。

這個時候,他不會說什麽,總是瞟了我一眼,繼續他的動作。

這種販賣舊書信報紙的習慣幾乎是農村的孩子都有的,農村的孩子不像城裡的孩子有零花錢花,要想花錢就得付出勞動。而把家裡的廢舊東西拿去回收站裡賣就是最好的賺零花錢的方法之一。

知道我有收集廢書信去賣的習慣,逐野總是很盡心的幫我收集這些東西去賣,可是,每次賣廢書信回來後得到的錢,他從不問我要過一次。就算我主動給他,他也堅決不要。

“看到你每次賣這些東西回來後高興的表情就足夠了。”凝視著我的眼睛,靜靜地訴說我聽不明白的話,他沈著的表情,令我感到有些胸悶。

算了,不要就不要,這樣我就樂得多有幾個零用錢花──當然,父母給我們的在校零用錢是足夠我們使用的。

這天,我拾掇好這些書信後,掂了掂斤兩,知道是該到回收站裡去一次的時候,便換了衣服,抱著足有七八斤重的紙箱出了宿舍。

學生會有些事,身為學生會主席的逐野自然得去處理,哪像我這種放了學之後就閑閑沒事幹的中庸之才。

走出男生宿舍時,遇上了不少熟人,不時停下閒聊或問候幾句,在懷中的東西壓得手臂開始發酸時,我才走出了男生宿舍。

來到宿舍大門的石階前,我手酸得實在有些難耐,便把箱子放在腳下,打算揉揉發酸的手臂時,身後突然推來的一股力道令我的身子向前一傾,雙腳把腳下的紙箱踢至石階下。

“啊?!”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紙箱從石階上一直滾呀滾,沒有封口的箱子中飛出了一大堆的書信,不過幾秒,待紙箱滾至石階下時,滾飛的書信已經把整段石階鋪成五顏六色。

“對、對不起,我剛剛腳一滑就撞上你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的身後,傳來女生著急的聲音。回過頭時,我看到了一名長相嬌好的女生一臉歉意的不斷地沖我道歉。

“對不起,真的好對不起!”看女生這麽愧疚的表情,應該真的是無心的吧。

我露出一個沒關係的笑容:“沒事,也是我不好,站在路口擋道。”

女生這時才敢抬起頭看我,看到我時,她明顯的呆了一下,隨後喊道:“你是豐逐野的哥哥!”

“啊,是,我是他哥哥。”習慣了被人這麽叫,我無所謂的承認。

“啊,真沒想到會撞到你……”女生臉紅的垂下臉,我明智的當下知道她臉紅是因為我是豐逐野的哥哥,而不是因為我。

“我幫你把東西撿起來!”呆了一下,女生快手快腳地跑到石階上撿掉落的書信。

我一見,忙去幫忙,是該趁現下沒人時快點把這些書信撿起來,要不然呆會兒人多了就會議論紛紛的。

“謝謝你。”女生幫忙的期間,我突然說道。

女生快速地瞥了我一眼,而後害羞地移開目光。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女生用細若蚊鳴的聲音回答。

上天可見,那女生之所以會害羞,才不是因為喜歡我。

依照以往的經驗,應該是想在我面前有個好印象,然後才能在逐野面前有個好印象吧。眾所皆知,逐野很重視我這個他唯一的哥哥。博得了我的好感,等於是在逐野面前有了一個有力的靠山,天天跟在逐野身邊又跟他同宿舍的我要是能在他面前說幾句好話,逐野又怎麽不會注意到自己?

嗯,她們的如意算盤是打得精彩,不過,她們沒有實質的瞭解逐野,所以她們不知道,逐野最恨的就是有人通過我妄想獲取他的好感。為什麽我會這麽說呢,因為曾經我幫幾個女生在逐野面前說過幾句好話,但每次的效果都是逐野沈著一張臉狠狠地盯著我,然後堅決的與那些女生斷絕所有來往。

為了那些女生好,現在,我採取旁觀的姿態看著她們追著逐野跑,就算她們求我,我也只能無能為力的聳聳肩。久了,我被硬扣上冷血無情的帽子──唉,好心反被狼吃哦!

“咦,這些都是給豐逐野的信耶!你要拿去哪裡?”

在我自哀自憐的幻想中,女生困惑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沒有想太多,我隨口回答:“逐野不要了,我便拿去回收站裡賣掉。”

“賣掉?!”女生的反應有些呆滯,我抬頭去看時,看到她手中正拿著一封裝飾很精美的信發呆。

“怎麽了?”我不解地問。

“這是我給豐逐野的信。”臉色有些陰暗的女生呐呐地回答。“都還沒開過……”

我手上的動作一頓,突然覺得拿在手中的那些信重得快把我的手壓斷──真是尷尬的場面,拿人家給逐野的信去賣,還被當場逮到……

突然,那女生沖到我面前,一臉懇切地對我說:“拜託你幫我一個忙好嗎?幫我把這封信交給豐逐野,拜託你了!”

“可是……”我怕我真這麽做的話,反而會造成反效果。

“我求你了,就幫我這一次!”

望著女生滿臉的期盼與乞求,我開始猶豫。

“這封信我寫了好久,把我對他的心思全都寫了進去。我不求他會對我有什麽好感,至少、至少讓他看完這封信啊!只要這樣就可以了,拜託你,我求你!”

女生堅決的神色與滿心的乞求令我投降。“好、好吧。”一邊回答,我遲疑地接過她遞給我的信,心裡想的是逐野看到我這麽做後的陰沈臉色。

“真的好謝謝你!”見到我終於答應了,女生方才的哀求臉色一掃而光,燦爛地笑著。

會答應那名女生的要求原因有三:一是拿人家給逐野的信去賣被當場逮到,感到不好意思,總覺得不為人家做些什麽會很愧疚;二是女生這麽誠摯的請求令我不好拒絕,好像我一拒絕就遭天打雷劈一樣;三嘛,反正她也說了,只是給逐野看她的信而已不是嗎?只是看信,逐野頂多是抽個幾分鍾的空閒出來就可以了──可能,應該,逐野不會生氣吧?

不生氣才怪!

當把我東西賣掉回到宿舍,見到已經回到宿舍裡的逐野,把信交給他時,他的臉色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又沈又黑。

“我以為你已經不會做這種事了!”逐野生氣的把我交給他的信隨手丟到書桌上,而後坐在床上狠狠瞪著我,企圖用目光把坐在對面的我大卸八塊。

被他兇狠的目光盯得不知所措的我搔搔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垂下頭做錯事一樣小聲告訴他:“只是看看而已,花不了你多少時間的。”

這情形看來,任誰都會懷疑我們到底誰才是兄長。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不管頭腦長相,甚至是身高都在於我之上的逐野比我有迫力多了。

“你──”逐野幾欲氣結,精緻的臉蛋此刻因氣憤漲得通紅。

就在我以為逐野會不會氣得失去理智撲過來把我一口吞下去洩憤的時候,同宿舍的其他同學從澡堂回來了。從不曾在外人面前顯露真性子的逐野收起了他憤怒的面孔,儘管這樣,他面無表情的臉任誰都感覺得到他現在很不爽,令原本嘻嘻哈哈走進宿舍的兩位同學很自然的噤聲,杵在宿舍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看著兩位同學尷尬的模樣,我正想說些什麽緩解一下宿舍裡緊張的氣氛,逐野驀地站起來,拿起桌上的那封信就往宿舍外走去。我沒有追上,一直目送他略顯僵直的背影離開直至消失。

逐野一離開,原本站在宿舍門口的兩位同學馬上向我靠過來,神秘兮兮地問我是不是跟逐野吵架了。還說只有事關我的事,平常看起來很好說話的逐野才會氣得整個人跟冰塊似地,又冰又硬。

我打著哈哈,告訴他們我跟逐野只是鬧一些小彆扭而已,很快就沒事了。

我是如此回答他們,可是,莫名的,我感到一絲不安。凝視逐野離開的身影的時候,我總覺得逐野似乎下定了決心要去做什麽事……

我的預感靈驗了,第二天,逐野交了女朋友的事情沸沸揚揚地傳遍了整個校園。有幸成為逐野女朋友的女生,就是昨天下午讓我送信給逐野的那名女生。

這件事情不是逐野告訴我的。身受注目的逐野一舉一動都是學校的熱門話題,更何況是從不曾見對哪個女生抱有好感過的他交了女朋友這樣的大事!

就算我不想知道,也會有人來告訴我──

“不是吧,你是豐逐野的哥哥耶,居然不知道他交了女朋友的事?!”說是有事問我,把我叫到教室外的幾位女同學眾目睽睽地質問我有關逐野交了女朋友的事。不到兩分鍾前才知道這事的我老實的搖頭,引來帶頭的女同學不可思議的驚呼。

“我是他的哥哥沒錯。”被逼得只能把背緊緊貼在牆上才能與她們保持一些距離的我,好不容易才在她們危險目光的注視下找回一點點勇氣回答,“但並不代表他任何私人的問題我都要知道啊。”

帶頭的女生倏地眯起了眼,我一見,害怕得不自覺地縮起了脖子,並在她越來越專注的目光下全身開始冷得不住打顫──

說老實話,我原本覺得女生是溫柔體貼,小鳥依人遇到事情都會躲到男生懷中瑟瑟發抖的小可愛,但自從逐野的名聲越來越大,追求他的女生越來越多之後,我的這種客觀的想法被徹底否定。

現在,女生在我心裡的形象是──啊啊,有一首歌就把我對女生的認識給唱了出來,其中有一句歌詞就是,“女人是老虎”!

還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可以與所有人反目成仇,在敵手面前張牙舞爪,在追求對象面前卻又風情萬種,柔情蜜意的雙面老虎。

在認為我還有利用價值時,她們對我也算是客氣,知道我不能幫上她們一丁點忙的時候,立馬來個大轉變,順眼時一腳踹開你算你好運氣,惹火她們了,你就乾脆點洗淨脖子任她們宰個痛快吧。

啊,真是可怕的老虎──不,女人!

此刻,她們一群人突然噤聲狠狠盯著我而造成的強冷氣壓令我冷汗淋漓,好久好久,久到我以為我是不是結冰的時候,帶頭的女生才開口。

她的手指頭頂住我的鼻子,半眯起的眼冷冷地望著我,口氣充滿威脅地道:“最好你說的是實情,要不然──哼哼!”

她的這兩聲“哼哼”任是誰都知道代表什麽,而直接面對的我立刻點頭如搗蒜的證明自己的清白。

“那豐逐野交女朋友的事你有沒有從中插手?”

她的話還未說完,我的頭立即由點變成搖。

她冷哼一聲,開始退後。

看到她們從我面前退去,我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帶頭的女生接下來的話嚇得我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

“以往讓你幫我們你不幫,要是這次讓我們知道你有插手這件事的話,就別怪我們不留同學情面!”

離開之前眾女生還拋給我冷冷的一記眼光,暗示如果我真有這麽做,下場絕對不好看!

能夠撐到她們離開才軟倒在地上代表我的忍耐力夠強,蹲在地上,我又驚又險的擦試頭上的冷汗,一個勁的在心底高呼:女人真是可怕!女人是惹不起的!得罪什麽別得罪女人!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句話真可謂是聖典!我得把它當成座右銘好好記住……

不到片刻,方才一直見死不救的同學這才一臉同情向我靠來。其中一個跟我關係算不錯的男同學一邊歎息一邊拍著我的肩膀對我說:“我同情你有豐逐野這種弟弟。”

我橫了他一眼:就只會說風涼話!

“嘖嘖!”另一位摸著下巴直搖頭,“我以前很妒忌你弟弟有這種豔遇的,現在,嘖嘖──女人!”敢情這位同學已經由方才的那一幕中徹底的看清了女人的本性。

我經歷那一場磨難,已經無力再跟他們抬杠,覺得身體不是那麽無力後,我拍拍屁股站起來。

“你們看,是豐逐野!”

我正想走進教室,不知是誰的一聲叫喊讓原先呆在走廊上的同學們一下子堆到陽臺上向樓下望。

我挑挑眉,本想不理睬的直接進教室,但接下來同學們的話讓我止步了腳步。

“站在豐逐野身邊的女生就是那個令其她女生又妒又羨的幸運兒吧!”

“絕對是,不然你們誰見過豐逐野跟哪個女生這麽親密的一塊兒走過?”

“嗯嗯,說的對……”

面對教室的我開始後退,後退,退到陽臺上之後,我才微微轉過身,斜眼往樓下瞄去──

逐野跟我同班,不過他很忙,身為學生會主席,又是班幹,往往一下課他就被老師叫去處理這件事那件事,很少能夠享受課後的十分鍾。今天也不例外,一下課,班主任就把他叫到辦公室,具體是什麽事我不清楚,大概是批改試卷之類的事情吧,因為回來時的逐野手上抱一大遝的試卷。

試卷是我隨便亂瞄看見的,真正吸引我目光的是站在逐野身邊的女生,還有逐野面對那個女生時,親切的笑容。

或許是樓上的喧囂引起了逐野的注意,他突然停止了跟身邊的女生交談,往樓上我們的教室望來。逐野的舉動令我一驚,正想躲開不讓他看到我,下一刻我們的視線就很有默契的對上。

我完全呆在原處,有種做錯事被逮到的心虛,但逐野並沒有看我很久,他很快地移開視線,把目光再次放到身邊的女生身上。

不知怎的,逐野這種特意忽視我的舉動令我胸膛仿佛被什麽擠壓一樣,悶得難受。

不管是聽到他交女朋友或是見到他的親切出現在別人面前,我都覺得沒有什麽,反而,只是他一個特意忽視我的舉動就如此令我難受──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一直喜歡圍著自己打轉的寶貝弟弟找到屬於他的歸屬後的失落,還是一直重視我的弟弟突然開始忽視自己後的空虛?

──算了算了,不管是什麽心情,時間長了,適應了都會忘記的吧?應該──會忘吧?

我搖搖頭,把困擾自己的煩心事甩開,慢慢踱步回到教室裡。

“為什麽你要跟那個女生交往?”

午休時,我在圖書室的角落裡找到了在認真看書的逐野,一坐到他身邊,我就擺起哥哥的架子質問他。

逐野只是瞄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放到書本上,“這不是你期望的結果嗎?”他平靜的聲音淡淡地傳來。

“我期望的結果?”反手指住自己,我滿頭霧水地反問。

“把那個女生的信交給我,你不就是期望有這樣的結果嗎?”頭也不抬的逐野視線依然落在看似非常引人入勝的教科書上。

“我才沒那個意思……”我只不過是想讓你看信而已。理解了逐野話裡的意思,我急著想解釋,逐野卻打斷了我的話。

“吃過午飯了嗎?”這時才把目光放在我身上的逐野盯著我問。

我不自覺的搔搔頭,“沒有。”我老實的回答。

今天最後一節課是自習課,按照往常,逐野自習課都得去學生會處理事務,所以我跟他便沒有跟平時一樣放了學後一起去食堂打飯。因為心裡有疑問,我一放學就跑來找他,哪記得吃飯這種事。

一聽,逐野啪地一聲合上剛剛看著很入神的書籍,逕自站了起來吧。

“那就一起去吧,我也沒吃。”

“好。”我尾隨著他站了起來,看著他把書塞回書架,跟在他身後一直走出了圖書室我才憶起了一件事。

“逐野,你剛剛在轉移話題!”我幡然醒悟的指著他俊逸的背影大吼大叫。

給予我的回答是圖書室裡認真看書的同學生氣的白眼,與逐野不以為然的聳聳肩。

而後,每當我問起這件事,逐野皆對我敷衍了事,他的態度讓我感覺,他交女朋友這件事根本不重要,甚至,不值一提。

直至,他交女朋友事件後的一個星期,突然發生的一件事讓我再次跑去質問他。

“她轉學了?”面對我強硬的態度,逐野沈默了稍許才說話,“呵呵,我有點高估她了,我以為她能撐兩個星期。”

逐野輕蔑的笑容令我錯愕地倒退一步,有點不知所措地瞪著他:“逐野,你該不會早就知道了會發生這種事嗎?”

手支在桌面上撐起臉的逐野笑容滿面的望著我,“不,不是我早知道。而是我之所以答應跟她交往就是在等這件事發生。”

我腿軟地坐在床上。

“為什麽?”我難以理解地望著表情不改的逐野。

“為什麽?”逐野挑起眉,一臉我問得很好笑的樣子,“因為你的舉動惹怒了我,因為我知道如果不給你下些猛藥你不會知道事情嚴重,因為我也想告訴間接告訴你一件事……”

逐野離開椅子,坐到我的身邊,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手中,然後十指交纏。

從小,他就喜歡這麽做,而我,習慣了他這種撒嬌般的行為。

我的注意力被他突然停下的話吸引,我靜靜等待他把話說完。

他用另一隻手把我的臉扳向他,直至看到我的目光放在他臉上後,他才笑著說:“我想告訴你的事就是,如果我沒有得到能夠保護我最重要的人的能力前,我不會向他表明我的心意。”

逐野眼睛的顏色很深,卻不陰沈,總是蒙著一層薄薄的水光,任何光芒都會使它耀眼奪目。就像黑珍珠般晶瑩玉潤,透著一股令人著迷的魔力,如果誰不小心,就會為此淪陷。

他的話令我不禁皺起眉:“可是逐野,你明明知道這樣做會有這樣的後果你還做,不是很過分嗎?”

“過分?”逐野冷笑,“過分的應該是那些一但知道我交了女朋友就心理不平衡,想著法子去折磨人家,逼得人家不得不轉學的那些女生才對!”

“可是,你是知道會發生這種事的啊?”知道了還做,不是罪加一等?

“可是,如果我不這麽做,你怎麽會知道事情的嚴重,還傻呼呼一個勁兒想讓那些個女生跟我有所接觸!”逐野橫著眼瞪我。

說來說去,還是我的錯嘍!但是,這個代價未免有些高了?我深鎖眉頭,心裡是對那個被逼轉學的女生的愧疚。

“好了啦!”逐野一定是知道了我現在的心煩,雙手放在我的肩上轉過我的身體讓我面對他,並柔聲安慰道,“那個女生只是轉學而已,又沒被怎麽樣,至少她還得到了往後交男朋友要慎重這個道理。”

“是是是。”我沒好氣的看著他,“黑的也給你描成白的啦!”不過,他這麽一說,我的心情到是好了不少。

“那個女生那個女生的,你難道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心情一放鬆,我便嘟囔起來。

聽罷我的話,逐野很直率地挑高嘴角嘲弄一笑。

“不是吧,你真的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把眼睛瞪到最大,難以置信地高呼,“再怎麽說你也跟人家交往過好不好?!”

我的驚呼引來逐野很認真的思索:“嗯,我知道她在哪個班,因為當時她給我的信上有寫,名字也有,不過我沒怎麽注意,找她時我有記過,不過,沒幾分鍾我就忘了。”

天啊,我佩服逐野這種想忘就能忘的記性!

白了他一眼,我無力地倒在自己的床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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