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那個人的肩膀跳動了一下,似要轉過來,但最終卻仍是背對著他。
良久。久到他以為那個人再度睡過去的時候,才聽到寂靜的夜裡一聲淺淺的歎:
「我……」
他耐心極好地沒有催促,等待著下一個字宣判自己的生死。
不料在艱難地翻來覆去「我」了幾遍之後,那個人卻突然針紮似地跳起,手忙腳亂地披衣套鞋,突兀地迸出一句:
「我看今晚月色很好,我出去走走。」
接著便逃也似地奪門而出,留下他一個人對著空了一半的床鋪咬牙。
當晚的月色的確很好,不僅在屋外賞月的楚公子曬出了兩個均勻的黑眼圈,連在屋內享受屋頂漏下月光的唐三公子眼下也有了兩道均勻的陰影。
次日那個人躲避他的意圖愈發明顯,連吃飯的時候都恨不得整個脖子扭過去。他看著那個人挺拔的背脊下飯,心中不免鬱鬱。他自認自己已經夠瞭解那個人,那個人行事向來一板一眼,磊落蕭然,從不拖泥帶水,迂回曲折,何嘗有過這般不幹不脆的時候?不過是一句話,倒像他是來討債的一般,避而遠之。他長歎一聲,於是那個人又挪得離他更遠了些。
幸好他的傷已經好了不少,兩個人當天就動身離開,避免了當晚同床共枕的尷尬。
一路行行停停,過不得兩日,又到了荒野山林之中。
然後。
常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挨了第一刀,還有第二刀。
像所有下三濫小說一樣,他中春藥了。
像所有下三濫小說描寫的那樣,他們身處四野無人的深山密林中,除了山谷裡的飛鳥和深澗裡的遊魚,在沒有別的活物。
簡直就像是上一次的重演。只可惜角色換了位置,他再沒有上次那般感歎孤男寡男天時地利人和俱齊的閒情。
呼吸急促,面色潮紅,內息紊亂,全身燥熱,某個不可告人的部位尤是,那個人還擔憂似地伸出一隻手來摻他,溫暖的手掌正正落在肚臍的位置,雪上加霜。
他嘗試著運功,血液逆流得更加厲害,心臟的跳動得像是要從胸腔裡蹦出來。用武之人都清楚,中了催情類的藥物最忌就是催發內功,真氣的流轉只能讓藥效發揮得更加快。可他仍然不死
心地繼續運氣,情況變本加厲。
連那個人都看不下去了,出言阻止:
「你中了春藥,不要再運功了。」
他咬牙:
「怎麼可能?」
唐門中人向來以百毒不侵著稱,精於煉毒的唐三公子更是長年與各種藥草毒物為伍,如今居然著了這等不入流的小小春藥的道,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是與不是,你比我更清楚。」
那個人像是遲疑了一下,才道:
「天下之大,使毒用毒的並不只唐門一家,別的門派配製出的藥,你抵抗不住,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那個人的嗓音本就清朗動聽,現下由於攙扶他的動作,幾乎就是貼著他的耳朵說話,他只聽得那如同天籟的聲響在耳邊徘徊,本就發燙的耳廓被溫暖的氣流輕拂過,血流幾乎要掙破血管奔湧而出。
他咬牙切齒地哼出一聲:
「若被我知道是誰下的手,定十倍奉還。」
太歲頭上動土,真是不想活了。真當他唐三公子只懂配製毒藥解藥,不懂配製春藥麼?冤有頭債有主,他日等他尋到了下藥的無恥小人,必定煉製出厲害十倍百倍的藥來,叫他被這樣了還想那樣,被那樣了還求著這樣,這樣那樣了之後仍然百般煎熬不得解脫。只可惜這樣的想像無助於澆熄他的怒火,反而讓欲火燃得更熾。
他抬眼看那人,明明中了春藥的是自己,那個人的臉卻漲得比自己還紅,一副既窘迫又內疚的樣子,還夾雜著一些……害羞?他歎了一口氣,啞聲道:
「請你回避一下吧。」
那個人遲疑了一下,腳步卻定定地不動,扶在他身上的手也並未離開,聲音認真地道: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他皺了皺眉,沒好氣地道:
「我們兩個在一起你才該不放心吧?你快離開,我自有辦法解決。」
堂堂唐門三公子,不至於解個春藥的能耐都沒有,不能運功,也沒有條件配藥,最簡單的方法便是下針逼毒。只是下針的部位有些難以啟齒,逼毒的過程也頗為痛苦,他可不想自己叉開大腿齜牙咧嘴的蠢樣子被人看了去。
那個人卻仍然固執地堅持:
「你既有辦法,我在旁邊看著也是一樣的。」
藥性發作的滋味並不好受,身體某個部位已經漲得快要衝破衣物的束縛了,他氣急敗壞地吼:
「再不走,難道等著我用上回的法子解春藥麼?」
那個人放在他身上的手掌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接著就聽得那個人的聲音,很小,卻無比清晰:
「既然這法子能解,那便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