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孽緣

　　沈曦早晨是被李明軒講電話的聲音吵醒的。

　　臥室裡的光線依然被厚重的窗簾遮擋的嚴嚴實實，但從臥室通往客廳的門縫處可以看出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李明軒的聲音傳了進來，隱隱聽到了「這件事不能怪小曦」幾個字。

　　沈曦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李明軒正好講完電話推門走了進來。

　　「醒了？」不等沈曦回答，他已經走到了沈曦的身邊，柔聲道，「是不是被我吵醒了？」

　　沈曦搖搖頭，啞聲道，「幾點了？」

　　李明軒端起早已準備好的溫水遞給沈曦，看著他喝下去才開口道，「快中午了。」

　　「這麼晚？」沈曦一臉意外，隨即意識到什麼，「表哥你怎麼沒有去公司？」

　　李明軒接過了沈曦手中的水杯，笑著揉了揉他的一頭亂髮，「待會有事要回家一趟。」昨天聽到的消息衝擊太大，事關沈曦，他有一些事需要向母親求證。

　　沈曦「哦」了一聲，伸手由著李明軒幫自己套上衣服。

　　李明軒低頭親了他一下，「小曦今天要去哪裡？」

　　沈曦隨意道，「去趟公司。」

　　李明軒心中一動，關切的看了沈曦一眼，什麼也沒有說。從昨晚到現在，沈曦一直表現的若無其事，可越是這樣，李明軒心中越是擔心。他原本以為沈曦會選擇一個人安靜的空間，可沈曦卻出乎意料的要去公司。是借著出門的名義去見什麼人嗎？思及沈曦似乎在暗中調查當年的事，李明軒眉頭微皺，心中湧出一股擔憂。

　　吃過了午飯，兩人在樓下拐向了不同的方向。

　　李家客廳內，沈璧雪神色糾結，「錫永，你說明軒到底知道了什麼？」

　　李父放下了手中的書，「德翰怎麼說？」

　　沈璧雪苦笑，「大哥氣壞了，什麼也不肯說，讓我們自己問明軒。可我給明軒打電話，明軒也不肯說，只說一會要回家一趟。」

　　李父不以為意，「既然明軒一會回來，你問他不就知道了。」

　　沈璧雪擔憂的看向了李父，「聽大哥的意思明軒和小曦好像知道了當年的事，我擔心萬一明軒和小曦問起來，我該怎麼說。」

　　李父無奈，「既然德翰都說他們知道了，明軒問起你就實話實說，沒什麼好隱瞞的。」

　　沈璧雪想到電話中沈父氣急的反應，躊躇道，「事關大哥的顏面，看情況再說吧。」

　　李明軒到家時看到就是父母一起坐在客廳明顯一副等他的樣子。

　　「父親，母親。」

　　李父點頭答應了一聲，示意他坐在身邊，隨口道，「小曦沒來？」

　　「小曦去公司了。」李明軒說道。

　　李父點點頭，沈璧雪忍不住開口，「昨天到底怎麼一回事，你舅舅被氣的夠嗆。」

　　李明軒本來就是為了昨天的事回來的，當下將事情大概講述了一遍，當然沈曦對沈父說的話被他有意識的隱瞞了下來。

　　「母親，這些事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儘管李明軒隱去了不少沈曦的原話，但思及沈父的反應，沈璧雪幾乎可以想像中當時病房內的情景。尤其是沈父口不擇言說出的話，更是讓沈璧雪頭疼不已。

　　「這麼說小曦原本只是懷疑他不是你舅舅的孩子，是你舅舅氣急之下說出了那些話？」

　　李明軒點點頭，沈璧雪同李父面面相覷，李父無語的搖了搖頭。

　　李明軒神色鄭重，「母親，我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沈璧雪為難起來，不知道該不該講，李明軒一旦知道意味著沈曦很快就知道了。

　　李明軒皺皺眉，「母親，小曦有權利知道這些，即使舅舅不說，當年的事只要有心，都可以查到。與其讓小曦在外面查到一些無法辨別真偽的消息，不如直接告訴他實情。」、

　　沈璧雪苦笑，「這些事牽扯到韓、沈兩家的醜聞，為了你舅舅的顏面好看，我原本打算一直瞞下去的。現在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也沒有什麼好瞞的了。」

　　沈璧雪的話同沈父的話並沒有多少的出入，只是比沈父說的更詳細一些。

　　「細算起來，韓、沈兩家的事全部是圍著韓柔而起。你知道，韓柔是韓老的幼女，從小被韓家人捧在手心，性子嬌慣天真不知世事。誰也不知道最開始她怎麼會喜歡你舅舅，畢竟他們之間年齡懸殊十歲，而且你舅舅又有兩個孩子。現在想想也許真的是孽緣。

　　她和你舅舅結婚時，我其實並不是很贊同，不是說她不好，而是當時方雲去世才剛剛一年，你舅舅滿心全是方雲，根本容不下別人，他們結婚未必能會幸福。更何況她當時才剛剛過了20歲，而阿繼已經六歲了，到了什麼都懂得年紀，再加上阿承，她一進門就要做母親，不一定能適應這種生活。

　　可她執意要嫁，你舅舅沒有拒絕，眾人也只得同意。他們結婚後，問題很快來了。阿繼不肯喊她母親，你舅舅的心又不在她的身上，婚後的日子和她婚前的設想完全不一樣。她的性子原本就驕縱，現在受了委屈自然不肯忍著，同你舅舅一再爭吵，關係越來越惡劣。你舅舅覺得她對阿繼和阿承不好，擔心她有了孩子會對阿繼、阿承更加不好，所以連孩子都不希望她生。」

　　沈璧雪講到這裡苦笑一聲，「她其實也不是不想對阿繼和阿承好，只是她脾氣擺在那裡，哄幾下小孩子就沒有了耐心。可看在你舅舅眼中，就是她對他們不好。她越覺得委屈，越是同你舅舅大鬧，落在外人的眼中越是證實了她容不下阿繼和阿承，這樣一來，連韓老都不好出面，時間一長，她和你舅舅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

　　再後來，你舅舅遇到了周明媚，更不肯將心放在她身上。當時她剛剛懷孕不久，本來就情緒不穩定，又聽說了周明媚懷孕的消息，同你舅舅的關係徹底破裂。其實那個時候她的精神已經開始不正常，只是誰也沒有注意到。後來你舅舅在一次爭吵中表示自己根本不想要這個孩子，她受刺激之下偷偷將阿承抱走，差點出了事。最後阿承雖然沒事，可你舅舅再也不肯相信她，乾脆的將阿繼和阿承養在了我們家，一直到她去世。」

　　這些事李明軒之前只是隱隱知道一些，說實話他對韓柔的印象一直不好，他小時候曾經見過韓柔追到自己家中跟沈父爭吵的樣子，沈繼對韓柔的厭惡深深的影響了他。現在聽著母親講述著這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李明軒只能心中無聲的歎息。

　　沈璧雪已經講到了最後，「韓柔去世前，韓家並不知道她懷孕的事。在她去世後，韓老才知道了這件事。韓家因此默認了你舅舅對外的說法，韓柔是因病去世的。因著韓柔懷孕的事，你舅舅開始對沈曦的身世疑神疑鬼，儘管DNA鑒定證明了沈曦確實是沈家的孩子，可你舅舅依然不喜歡他。

　　沒多久，韓瑜車禍去世，韓老重病，韓家風雨飄搖。那個時候韓老已經知道了韓家的生意是沈家在背後動的手腳，可他當時已經沒有了其他的選擇。韓老擔心萬一他去世，沈家會徹底的吞併韓家的產業，而依著你舅舅對沈曦的不喜，恐怕將來沈曦會什麼都沒有。因此韓老主動對外放出了風聲，他用了韓家的產業為沈曦換到了沈家三分之一的繼承權。韓老的做法讓你外公和舅舅十分的被動，當時的輿論對沈家十分不利，外人都瘋傳沈家打算吞併韓家，你外公無奈之下被逼同意了韓老的說法。」

　　李明軒沒有想到事居然是這樣，他以前就曾疑惑過，外公為什麼要和韓老達成這樣的協定。他明明知道這樣一來沈氏不穩，並且落實了沈家貪圖韓家家產的說法。現在聽母親一說，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他低聲道，「外公一直不喜歡小曦，也是因為這件事嗎？」

　　沈璧雪歎息一聲，「你外公也不是不喜歡小曦，雖然他因為被韓老設計而心中不喜，但更多的是對這件事的為難。按照習俗，阿繼是沈家當仁不讓的繼承人，阿承和小曦日後都會被分出去。可韓老為小曦爭取到了三分之一的繼承權，阿繼和阿承日後就很難辦。若依著以往的風俗，那阿繼和阿承日後難免兄弟反目，你外公無奈之下只得表示，沈家家產三兄弟各占其一。可這樣一來，如果他們三人內鬥的話，沈氏必然分崩離析。」

　　「所以，外公默認了舅舅將沈曦養廢的態度，為了保證沈氏的完整。」李明軒接下了母親的話。

　　沈璧雪苦笑的點點頭。

　　李明軒想到這件事背後的韓老，他當年算計外公的時候未必想不到沈家會有的應對，可當時他已經無法信任沈家，即使他什麼都不做，沈曦也不定會被養成什麼樣子。所以他寧肯沈曦沒有出息，也希望沈曦一生衣食無憂。也許隨著韓柔和韓瑜的去世，韓老對沈曦唯一的願望也只是他能安樂的長大，是否有出息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李明軒已經無法判斷整件事誰對誰錯了，也許正如沈曦怨恨的一樣，沈父應該背負最大的責任。

　　沈璧雪歎息的看向了李明軒，「明軒，你找個時間將這些都告訴小曦吧，不管韓、沈兩家誰對誰錯，小曦都是最無辜的。」

　　李明軒點點頭，卻並沒有打算結束，「母親，你講的只是舅舅不喜歡小曦的原因，我想知道舅舅為什麼這麼忌憚小曦？」

　　「什麼？」沈璧雪下意識的看向了李父。

　　李明軒的視線同樣移到了李父的身上，堅定地開口，「我想知道舅舅忌憚小曦的原因。」

　　李父之前一直沒有聽沈璧雪的講述，而是自顧自在坐在一旁看書，此時聽了李明軒的話，李父合上了手中的書，態度嚴肅起來，「你猜到了什麼？」

　　李明軒輕聲道，「外公的遺囑。」

　　李父眼中閃過了讚賞，示意他繼續。

　　李明軒看向了沈璧雪，「母親上次急急要把手中原本準備轉給阿繼的股份轉給阿承，已經表明了舅舅的擔心。可股份都在舅舅的手中，小曦手中並無股份，舅舅有什麼好擔心的。唯一的解釋的，其實小曦手中有股份，或者是小曦即將會有股份，所以舅舅才會這樣的急迫。而這一切只能和外公的遺囑有關。」

　　李父點點頭，「你猜得不錯，你外公確實留下了遺囑，他手中的股份一分為三，等到沈曦年滿23歲，阿繼、阿承和沈曦將各得其一。」

　　儘管李明軒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可依然震驚不已，「小曦23歲？」

　　李父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現在知道你母親為什麼那麼急切了吧。」

　　李明軒苦笑著點點頭，他終於明白了舅舅一直對沈曦的忌憚是出自哪裡。

　　在李明軒聽著沈璧雪講訴這些事時，老K也正聽著沈曦講訴昨天的事。

　　「這樣說來，韓家當年的衰敗確實是沈家動的手腳，還需要繼續往下查嗎？」

　　沈曦沉默的看著窗外，「韓家的事不需要查了，你幫我查查那個男人，我想知道他是誰？」

　　聽沈父的意思，他也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這意味著母親去世後，那個男人並沒有出現。沈曦苦澀的想，母親一輩子似乎總是遇人不淑。他不知道母親是否喜歡那個男人，可他想要知道那個男人是誰？這麼多年他一直在哪裡？他知不知道母親曾為他懷孕，甚至為此跳樓？

　　老K心中一歎，用力的拍了拍沈曦的肩膀，輕聲道，「這件事交給我。」

　　沈曦點了點頭，再一次沉默的看向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