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多情劍客無情劍》第1章
第十一章 天外來救星

獨眼婦人聽有人在屋子外面呼叫,搶了出去,皺眉道:什麼事如此大驚小怪的?

  那人道:我方纔見到鐵面無私趙正義,他說那姓鐵的就在──-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推門走了進來,說到這裡,忽然怔住,因為他已發現要找的人就在屋子裡。

  獨眼婦人格格笑道:你想不到吧!

  那人長長吐出口氣,道:趙正義說他在龍嘯雲家裡,想不到──-

  他一把抓住獨眼婦人的手,道:大嫂,你們是怎會找到他的?

  獨眼婦人道:這是龍神廟老烏龜來報的訊,說他已和李尋歡往這條路上走來了,我們一路尋到這裡,本還礙著李尋歡,不便妄動,誰知他竟和李尋歡分了手。

  瞎子陰惻惻笑道:這就叫天奪其魂,鬼蒙了他的眼睛!

  最後趕到的那人疾裝勁服,八個人中只有他不改江湖豪客的打扮,身後斜背一柄梨花大槍,比他的人還高出半截。

  過了很久,那江湖客一躍而起,瞪著大漢大喊道:鐵傳甲,你還認得我麼?

  鐵傳甲點了點頭,黯然道:你好──

  那江湖客應聲道:我當然很好,邊浩平生不做虧心事,也用不著躲躲藏藏的不敢見人,日子至少總比你過得開心些!

  麻子怒道:三哥,你還跟他×嗦什麼?快開了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來祭大哥在天之靈,不就完了麼?

  邊浩沈著臉道:老七,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們兄弟要殺人,總要殺得光明正大,不但要叫天下人無話可說,也要叫對方口服心服。

  瞎子悠然道:不錯,我們既已等了十七年,又豈在乎多等一時半刻。

  他將這句話又說了一遍,別人也就不能再說什麼了。

  獨眼婦人道:那麼老三,你的意思還想怎麼樣呢?

  邊浩道:我們不但要先將話問清楚,還要找個外人來主持公,若是人人都說鐵某人該殺,那時再殺他也不遲。

  麻子跳了起來,大吼道:還要問個鳥,我就不信還有人會說他做的事不該殺!

  瞎子冷冷道:既然沒有人會說他不該殺,問問又有何妨?

  麻子咬了咬牙,厲聲道:你──你想找誰來主持公道?

  邊浩道:我們找的人非但要絕對大公無私,而且還要和中原八義及鐵傳甲雙方都全無關系。

  獨眼婦人皺眉道:你找的究竟是誰,快說吧。

  邊浩道:第一位就是鐵面無私趙正義,此人可算是──-

  鐵傳甲忽然慘笑道:你們用不麻煩了,快殺了我就是!我自問昔年確有對不起翁天傑之處,如今死而無怨!

  獨眼婦人冷笑道:聽他的口氣,好像對趙正義還有所不滿──

  瞎子淡淡道:趙正義既然曾找過老三報告他的行蹤,自然和他有些過節,又怎會為他主持公道?

  邊浩道:縱然如此也無妨,除了趙正義之外,我還找了兩個人。

  瞎子道:哦?

  邊浩道:這兩人一個是在大觀樓說鐵板快書的老先生,可說是此道第一名家,卻和江湖中人全無關系,另一個是初出江湖的少年──

  獨眼婦人道:初出江湖的毛頭小伙子,懂得什麼?

  邊浩道:此人雖然初出江湖,但性格剛強,一介不取,可說是條鐵錚錚的漢子,我和他相識雖纔兩天,但確信他絕不是油滑的小人!

  獨眼婦人冷笑道:相識方兩天,就能看得出他是不是好大了麼?看來你這麼喜歡亂交朋友的脾氣,竟到今天還未改。

  她忽然怒吼著道:昔年若不是你將這姓鐵的帶回來,說他是好人,我們又怎會和他交朋友,翁天傑又怎會死春也手裡?

  邊浩垂下了頭,也不敢說話了。

  瞎子卻道:無論如何,找幾個人來作公證,這主意總是不錯的,中原八義總不能胡亂殺人。

  他笑了笑,又道:老三既然已將人家請來了,我們總不能讓人家站在雪地裡喝西北風吧。

  獨眼婦人動容道:人已經來了?

  邊浩苦笑道:我本來是想他們一下請到龍嘯雲那裡去,當著大家的面,將此事作一了斷的,不想大嫂已將鐵某找來了。

  獨眼婦人默默半晌,霍地拉開了門,大聲道:三位既已來了,就請進來吧。

  鐵傳甲抱定主意,再也不肯睜開眼睛,此情此景,他實在不願再看那鐵面無私趙正義一眼。

  他已抱定主意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說。

  只聽腳步聲音,果然有兩個人走了進來。

  第一人腳步沈穩,下身顯然很有功夫,南拳北腿,趙正義是北方豪傑,功夫大半都在兩條腿上。第二人的腳步很重,卻很浮,走進來時,還在輕輕喘著氣,這人身上就算有武功,也好不到哪裡去。鐵傳甲並沒有聽到第三個人的腳步聲。

  難道第三個走路時居然連一點腳步聲都沒有?

  那瞎子似乎站了起來,傳聲道:為了在下兄弟昔年的一點恩怨,無端勞動三位的大駕,已是不該,又害得三位在風雪中枯候多時,更是該死,但請三位恕罪。

  他說話的聲音永遠不急不徐、冷冷淡淡,誰也聽不出他說的是真心話,還是意存譏諷。

  只聽得趙正義的聲音道:我輩為了江湖公道,兩肋插刀也在所不辭,易二先生何必客氣。

  這人只要一開口,就是光明堂皇的話,但這種話鐵傳甲早已聽膩了,簡直想作嘔。

  又聽見一個很蒼老卻又很清朗的聲音道:老朽雖不過是個說書的,但平日說的也是江湖俠士們風光霽月的行徑,心裡更久已仰慕得很,今日承蒙各位看得起,能到這裡來,更是三生有幸。

  瞎子冷道:只望閣下回去後,能將這件事的是非曲折,向天下人原原本本地說出來,我兄弟就得益非淺了。

  那說書的賠道:這一點老朽更是義不容辭,老朽必定會將今日所見,一點不漏地說出來,邊三爺找老朽來參與此事,也就是這意思。

  鐵傳甲這纔知道邊浩找這人來的用意,他也不禁在暗中佩服邊浩辦事之周密,什麼事都想到了。

  突聽獨眼婦人道:不知這位朋友貴姓大名,能否見告?

  這句話顯然是對第三個人說的。

  但第三個人並沒有開腔,邊浩卻道:這位朋友素來不願讓別人知道他的姓名──

  瞎子冷冷道:他的姓名和這件事並沒有關系,他不願說,我們也不必問,可是我們這些人的姓名,他卻不能不知道。

  邊浩立刻就道:我們本有八兄弟,昔年承江湖抬愛,氫我們叫做中原八義,其實這也不過是朋友的抬愛──

  瞎子忽又截口道:這並不是朋友們的抬愛,我兄弟武功雖不出名,相貌更不驚人,但平生做的事,莫不以義氣為先,絕沒有見不得人的。

  趙正義大聲道:中原八義,義薄雲天,江湖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那說書的也拍手道:中原八義,好響亮的名字,這位老先生想必就是大義士了。

  瞎子道:我是老二,叫易明湖,昔日人稱神目如電,可是現在──-

  他慘笑了幾聲,嗄聲道:現在我的名字叫有眼無珠,你記住了吧。

  說書的賠笑道:在下怎會忘記。

  賣野藥的郎中道:我三哥寶馬神槍邊浩你已見過了,我行四,叫金風白。

  說書的道:聽閣下口音,好像是南陽府的人。

  金風白道:正是。

  說書的道:南陽府一貼堂金家藥鋪,是幾十年的老字號,老朽小時也曾吃過一帖堂的驅蟲散,不知閣下──

  金風白慘笑道:連萬牲園的少東都已在賣鴨腳,還提什麼一帖堂呢?

  說書的失聲道:萬牲園?莫非張老善人的公子也在這裡?

  金風白道:嗯。

  說書的道:是哪一位?

  那賣酒的道:就是我這賣鴨腳的。

  說書的長長吸了口氣,似乎不勝驚訝,又不勝感慨。

  麻子搶著道:我是老七,叫公孫雨,因為我的麻子比雨點還密。

  賣臭豆乾的道:我是老八,叫赴湯蹈火西門烈,現在果然是一頭挑油湯,一頭挑烈火,賣的卻是臭豆腐乾。

  說書的道:不知大義士在哪裡?

  公孫雨道:我大哥義薄雲天翁天傑已被人害死,這是我大嫂──

  獨眼婦人道:我的名字可不好聽,叫女屠戶翁大娘,但你還是好好記著。

  說書的陪笑道:老朽雖已年老昏庸,但自信記性還不錯。

  翁大娘道:我們要你將名字記住,並不是為了要靠你來揚名立字,而是要借你的嘴,將我們的血海深仇說出來,讓江湖中人,也好知道其中真相。

  說書的道:血海深仇?莫非翁大義士──-

  公孫雨壓聲道:這人叫鐵甲金剛鐵傳甲,害死我大哥的就是他!

  金風白道:我兄弟八人情如手足,雖然每人都有自己的事,但每年中秋時都要到大哥的莊子裡去住上幾個月。

  張承勛道:我兄弟八人本來已經夠熱鬧了,所以一向沒有再找別的朋友,那一年三哥卻帶了個人回來,還說這人是個好朋友。公孫雨恨恨:這人就是忘恩負義、賣友求榮的鐵傳甲!

  金風白道:我大哥本就是個要朋友不要命的人,見到這姓鐵的看來還像是條漢子,也就拿他當自己朋友一般看待,誰──他卻不是人,是個畜生!

  張承勛道:過完年後我們都散了,大哥卻硬要留他多住兩個月,誰知他竟在暗中勾結了我大哥的一些對頭,半夜裡闖來行凶,殺了我大哥,燒了翁家莊,我大嫂雖然僥幸沒有死,但也受了重傷。

  翁大娘嘶聲道:你們看見我臉上這刀疤沒有?這一刀幾乎將我腦袋砍成兩半,若不是他們以為我死了,我也難逃毒手!

  公孫雨吼道:那時翁家莊的人全都死盡死絕,就沒有人知道是誰下的毒手,你倒說,這人的心黑不黑?手辣不辣?

  金風白道:我兄弟知道了這件事後,立刻拋下了一切,發誓要找到這廝為大哥報仇,今日總算皇天有眼──皇天有眼──

  翁大娘壓聲:現在我們已將這件事的始末說了出來,三位看這鐵的是該殺,還是不該殺?

  趙正義沈聲道:此事若不假,縱將鐵傳甲千萬萬剮,也不為過。

  公孫雨跳了起來,怒吼道:此事當然是真的,一字不假,不信你們就問問他自己吧!

  鐵傳甲咬著牙關,嗄聲道:我早已說過,的確愧對翁大哥,死而無怨。

  公孫雨大呼道:你們聽見沒有──你們聽見沒有──這是他自己說的!

  趙正義厲聲道:他自己既已招認,別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說書的嘆息:老朽也讀過三國,說過岳傳,但像這種心黑手竦、不忠不義的人,只怕連曹操和秦檜還望塵莫及。

  翁大娘道:既是如此,三位都認為鐵傳甲是該殺的了!

  說書的道:該殺!

  趙正義道:何止該殺,簡直該將他亂刀分×,以謝江湖!

  突聽一道:你口口聲聲不離江湖,難道你一個人就代表江湖麼?

  這聲音簡短而有力,每個字都像刀一樣,又冷,又快──-

  在這般屋子裡,他至今纔第一次說話,顯然他就是那走路像野獸般,可以不發出絲毫聲音來的第三個人了。

  鐵傳甲心裡一跳,忽然發現這聲音很熟悉。

  他忍不住張開眼來,就發現坐在趙正義和一個老者中間的,就是那孤獨而冷漠的少年阿飛。

  飛少爺?你怎會到了這裡?

  鐵傳甲幾乎忍不住要驚呼出聲來,但他卻只是更用力地咬緊了牙關,沒有說出一個字。

  趙正義卻已變色:朋友你難道認為這種人不該殺麼?

  阿飛冷冷道:我若認為他不該殺,你們就要將我也一同殺了,是不是?

  易明湖緩緩道:我們將朋友請來,就是為了要朋友你主持公道,只要你說出此人為何不該殺,而且說得有理,我們立刻就放了他也無妨。

  趙正義厲聲道:我看他只不過是無理取×而已,各位何必將他的的話放在心上。

  阿飛望著他,緩緩道:你說別人賣友求榮,你自己豈非也出賣過幾百個朋友,那天翁家莊殺人的,你豈非也是其中之一,只不宗翁大娘沒有見到你!

  中原八義都吃了一驚,失聲道:真有此事?

  阿飛道:他要殺這姓鐵的,只不過是殺人滅口而已!

  趙正義本來還在冷笑著假作不屑狀,此刻也不禁發急了。

  大怒道:放你媽──-

  他急怒之下,幾乎也要和公孫雨一樣罵起粗話來,蛤屁字到了嘴邊,忽然想起這句話罵出來並沒有效。

  而他冷笑著說話:想不到你年紀輕輕,也學會了血口噴人,好在你這片面之詞,沒有人相信!

  阿飛道:片面之詞?你們的片面之詞,為何就要別人相信呢?

  趙正義道:鐵某自己都已承認,你難道沒有聽見。

  阿飛道:我聽見了。

  這四個字未說完,他腰畔的劍已抵住了趙正義的咽喉!

  趙正義身經百戰,本不是容易對付的人,但這次也不知怎地,竟未看出這少年是如何拔的劍!

  他只覺眼前一花,劍尖已到了自己咽喉,他既無法閃避,更連動都不敢動了,嗄聲道:你──你想怎樣?

  阿飛道:我只問你,那天到翁家莊去殺人,你是不是也有一份!

  趙正義怒道:你瘋了。

  阿飛緩緩道:你若再不承認,我就殺了你!

  這句話他說得平平淡淡,就好像是在說笑似的。

  趙正義滿臉大汗黃豆般滾了下來,顫聲道:我──我

  阿飛道:你這次回答最好小心些,千萬莫要說錯了一個字。

  阿飛腰上插著的那柄劍,人人都早已看見了,人人都覺得有些好笑,但現在,卻沒有人再覺得好笑了。

  阿飛緩緩道:我最後再問你一次,這是最後一次了!絕不會有第二次──我問你,翁天傑是不是你害死的?

  趙正義望著他那雙漆黑得看不到底的眸子,只覺自己的骨都已冰冷,竟不由自主地顫聲道:是

  這是字自他嘴裡說出來,中原八義俱都聳然變色。

  阿飛忽然一笑,淡淡道:各位不必生氣,翁天傑之死,和他並沒有絲毫關系。

  中原八義又都怔住了。

  阿飛道:他只不過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個人在被逼時說出來的話,根本就算不得數的。

  中原八義紛紛喝道:我們幾時逼過他?

  你難道還認為這是屈打成招麼?

  他若有委屈,自己為何不說出來?

  紛亂中,只聽易明湖緩緩道:鐵傳甲你若認為我兄弟冤枉了你,此刻正好向我兄弟解釋!

  這話聲雖緩慢,但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竟將所有的怒喝聲全都壓了下去,此人雙目雖盲,但內力之深,原都還在別人之上。

  鐵甲緊咬著牙關,滿面俱是痛苦之色。

  翁大娘道:你若是無話可說,就表示自己招認了,咱位可沒有用刀逼著你。

  鐵傳甲長長嘆息了一聲,黯然道:飛少爺,我實在無話可說,只好×負你一片好心。

  阿飛道:無論他說不說話,我都不想念他會是賣友求榮的人。

  公孫雨怒吼道:事實俱在,你不信也得信。

  翁大娘冷笑道:他不信就算了,咱們何必一定要他相信?

  金風白道:不錯,這件事根本和他沒有關系。

  阿飛道:我既已來了,這件事就和我有關系了。

  翁大娘怒道:你算哪棵蔥,敢來管咱們的閑事!

  那樵夫大吼道:老子偏要傷傷了他,看你小子怎麼樣。

  這人說話最少,動手卻最快,話音末了,一柄斧頭已向鐵傳甲當頭砍了下去,風聲虎虎,立劈華山!他昔年號稱立劈華山,這一招乃是他的成名之作。鐵傳甲木頭人般坐在那裡,縱有一身鐵布衫的功夫,眼見也要被這一斧劈成兩半。

  那說書的驚呼一聲,只道他立刻就要血濺五步。

  誰知在這時,突見劍光一閃,砰的一聲,好好的一把大斧竟然斷成兩截,斧頭當的跌在鐵傳甲面前。這變化雖快,但中原八義究竟都不是飯桶,每個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大家都不禁為之面色慘變,一聲驚呼尚未出口,只見阿飛手裡的劍一偏,手握劍背托著了那樵夫的下巴。

  那樵夫仰天一個筋斗摔出,人也疼得暈了過去。

  方纔阿飛一劍帛住了趙正義,別人還當他是驟出不意,有些僥幸,現在這一劍使出,大家纔真的被駭得發呆了。

  他們幾乎不信蔬有這麼快的劍!

  阿飛此時卻已若無其事地拉起了鐵傳甲的事,道:走吧,我們喝酒去

  鐵傳甲竟身不由已地被他拉了起來。

  公孫雨、金風白、邊浩三個人同時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金風白嘶聲道:朋友現在就想走了麼?只怕沒這麼容易。

  阿飛淡淡道:你還要我怎麼樣?一定要我殺了你麼?

  易明湖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讓他走吧!

  翁大娘嘶聲道:怎麼能讓他走?我們這麼多的心血難道就算──

  易明湖冷冷道:就算喂了狗吧。

  他臉色仍然陰森森的,只是向阿飛拱了拱手,道:閣下請吧,江湖中本來就是這麼回事,誰的刀快,誰就有理!

  阿飛道:多承指教,這句話我一定不會忘記的。

  翁大娘早已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跺著腳道:你怎麼能放走,怎麼能放他走!

  易明湖面上卻木無表情,緩緩道:你要怎麼?難道真要他將我們全都殺了麼?

  邊浩黯然道:二哥說的不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我們活著,總有復仇的機會。

  翁大娘忽然撲過去,揪住他的衣襟,嘶聲道:你還有臉說話?這又是你帶回來的朋友,雙是你──-邊浩慘笑道:不錯,他是我帶回來的,我好歹要對大嫂有個交待。

  只聽嘶的一聲,一片衣襟被扯了下來,他的人已轉身衝了出動,翁大娘怔了怔,失聲道:老三,你回來──

  但她追出去時,邊浩已走得連影子都瞧不見了。

  易明湖嘆了口氣,喃喃道:讓他走吧,但願他能將他那老友找來。

  金風白眼睛一亮,動容道:二哥說的莫非是────

  易明湖道:你既然知道是誰,何必再問!

  金風白的眼睛裡發出了光,喃喃道:三哥若真能將那人找出來,這小子的劍再快也沒有用了。

  趙正義忽然笑了笑,道:其實邊三俠用不著去找別人的。

  金風白道:哦!

  趙正義沈聲道:明後兩日,本有三位高人要到這裡來,那少年縱然有三頭六臂,我也要叫他三個腦袋都搬家!

  金風白道:是哪三位?

  趙正義緩緩道:各位聽那三位的名字,只怕要嚇一跳──-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十二章 同是斷腸人

中安網 2005-02-06 10:50

  雖然是正午,天色卻陰沈得猶如黃昏。

  阿飛不急不徐地走著,就和鐵傳甲第一次看到他時完全一樣,看來是那麼孤獨,又那麼疲倦。

  但鐵傳甲現在已知道,只要一遇到危險,這疲倦的少年立刻就會振作起來,變得鷹一般敏銳、矯健。鐵傳甲走在他身畔,心裡也不知有多少話想說,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李尋歡也並不是個多話的人,和李尋歡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他已學會了用沈默來代替語言,他只說了兩個字:多謝。

  但他立刻發現連這兩個字也是多餘的,因為他知道阿飛也和李尋歡一樣,在他們這種人面前,你永遠不必說謝字。

  道旁有個小小的六角亭,在春秋祭日,這裡想必是掃墓的人腳的地方,現在亭子裡卻只有積雪,阿飛走過去,忽然道:你為什麼不肯將心裡的冤屈說出來?

  鐵傳甲沈默了很久,長長嘆了口氣,道:有些話我寧死也不能說。

  阿飛道:你是個好朋友,但你們卻弄錯了一件事。

  鐵傳甲道:哦?

  阿飛道:你們都以為性命是自己的,每個人都有權死!

  鐵傳甲道:這難道錯了。

  阿飛道:當然錯了。

  他霍然轉過身,瞪著鐵傳甲,道:一個人生下來,並不是為了要死的。

  鐵傳甲道:呆是,一個人若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

  阿飛道:就算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也要奮力求生。

  他瞪著鐵傳甲,厲聲道:老天為你做的事真不少,你為老天做過什麼。

  鐵傳甲怔了怔垂首道:什麼也沒有。

  阿飛道:佻的父母養育了你,所費的心血更大,你又為他們做過什麼?

  鐵傳甲頭垂得更低。

  阿飛道:你可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的,若是說出來就對不起朋友,可是你若就這樣死了,又怎麼對得起你的父母,怎麼對得起老天?

  鐵傳甲緊握著雙拳,掌心已不禁沁出了冷汗。

  這少年說的話雖簡單,其中卻包含著最高深的哲理,鐵傳甲忽然發現他有時雖顯得不大懂事,但思想之尖銳,頭腦之清楚,幾乎連李尋歡也比不上他,對一些世俗的小事,他也一竅不通,因為他根本不屑去注意那些事。阿飛一字字道:『人生下來,就是為了活著,沒有人有權自已去送死!』

  鐵傳甲滿頭大汗涔涔而落,抬起頭道:『我錯了,我錯了──-』

  他忽然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抬起頭道:『我不願說出那件事其中的曲折,只因……』

  阿飛打斷了他的話,道:『我信任你,你用不著向我解釋。』

  鐵傳甲忍不住問道:『但你又怎能斷定我不是賣友求榮的人呢?』

  阿飛淡淡道:『『我不會看錯的。』

  他眼睛閃著光,充滿了自信,接著又道:『這也許因為我是在原野中長大的,在原野中長大的人,都會和野獸一樣,天生就有一種分辨善惡的本能。』

  在李尋歡的感覺中,天下若還有件事比『不喝酒』更難受,那就是『和討厭的人在一起喝酒』。

  他發現在『興雲莊』裡的人,實在一個比一個討厭,比起來游龍生還是基中最好的一個,因為他多少不拍馬屁。

  討厭的人若又拍馬屁,那簡直令人汗毛直豎。

  李尋歡只有裝病。

  龍嘯雲自然很了解他的脾氣,並沒有勉強他,於是李尋歡就一個人躺在床上,靜靜地等著天黑。

  他知道今天晚上一定也會發生很多有趣的事。

  風吹竹葉如輕濤拍岸。

  屋頂上有個蜘蛛正開始結網,人豈非也和蜘蛛一樣?世上每個人都在結網,然後將自已網在中央。

  李尋歡也有他的網,他這一生卻再也休想自網中逃出來,因為這網本來就是他自已結的。

  想到今天晚上和林仙兒的約會,他眼晴裡不禁閃出了光,但想起鐵傳甲,他目光又不禁黯淡下來。

  天終於黑了。

  李尋歡剛坐起。忽然聽到雪地上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向這邊走了過來,於是他立刻又躺下。

  他剛躺下,腳步聲已到了窗外。

  李尋歡忍耐著,沒有問他是誰,這人居然也不進來,顯然來的絕不是龍嘯雲,若是龍嘯雲就絕不會在窗外逡巡。

  那麼來的是誰呢?

  詩音?

  李尋歡熱血一下了全都衝上了頭頂,全身都幾乎忍不住要發起抖來,但這時窗外已有人在輕輕咳嗽。

  接著一人道:『李兄睡了麼?』

  這是『藏劍山莊』游少莊主的聲音。李尋歡長稱松了口氣,也不知道是愉快,還是失望。

  他拖著鞋子下床,拉開門,笑道:『稀客稀客,請進請進。』

  游龍生走進來坐下,眼睛卻一直沒有向李尋歡瞧一眼,李尋歡燃起燈,發現他臉色在燈光下看來有些發青。

  臉色發青的人,心裡絕不會有好意。

  李尋歡目光閃動,笑問道:『喝茶?還是喝酒?』

  游龍生道:酒。

  李尋歡笑道?『好,我屋裡本就從來沒有喝茶的人。』?

  游龍生連喝了三杯,忽然瞪著李尋歡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喝酒?

  李尋歡微笑道:酒稱釣詩鉤又稱掃愁帚,但游龍生既無愁可掃,想必也無詩可釣,喝酒莫非是為了壯膽麼?

  游龍生瞪著他,忽然仰面狂笑起來。

  只聽嗆啷一聲,他已拔出了腰畔的劍。

  劍光如一泓秋水。

  游龍生突然頓住笑聲,瞪著李尋歡道:你可認得這柄劍?

  李尋歡用他纖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劍背,喃喃道:好劍!好劍!

  他似乎禁不得這逼人的劍氣,又不住咳嗽起來。

  游龍生目光閃動,沈聲道:李兄既然也是個愛劍的人,想必知道這柄劍雖然比不上魚腸劍上古神兵,但在武林中的名氣,卻絕不在魚腸劍之下。

  李尋歡閉起眼睛,悠然道:專諸魚腸,武予奪情,人以劍名,劍因人傳,人劍輝映,氣衝斗牛。

  游龍生道:不錯,這是三百年前,一代劍豪狄武子的奪情劍!但有關這柄劍的掌故,李兄也許還不知道。

  李尋歡道:請教!

  游龍生目光凝注著劍鋒,緩緩道:狄武子愛劍成癡,孤×絕世,直到中年時,纔愛上一位女士,兩人本來已有婚約,誰知這位姑娘卻在他們成親的前夕,和他的好友神刀彭瓊在暗中約會,狄武子傷心氣憤之下,就用奪情劍殺了彭瓊,從此以劍為伴,以劍為命,再也不談婚娶之事。

  他突然抬起頭,凝注著李尋歡,道:李兄也許會覺得這故事情節簡單,毫無曲折,聽來未免有些索然無味,但這卻是真人實事,絕無半分虛假。

  李尋歡笑了笑,道:我只覺得這位狄武子劍法雖高,人卻未免太小氣了些,豈不問,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履,堂堂的男子漢,豈可為了兒女之情,就傷了朋友之義!

  游龍生冷笑道:但我卻覺得這位狄武子前輩實在可稱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也唯有這樣的英雄,用情纔會如此之深,如此之專。

  李尋歡微笑道:如此說來,閣下今夜莫非也想學學三百年前的狄武子麼?

  游龍生目中陡然射出了寒光,冷冷道:這就要看李兄是否要學三百年前的彭神刀了!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月上梅梢,佳人有約,這風光是何等綺麗,閣下又何苦煮雞焚情,大煞風景呢?

  游龍生厲聲道:如此說來,閣下今夜是非去不可的了!

  李尋歡道:若是請林姑娘那樣的佳人空候月下,在下豈非成了風流罪人。

  游龍生蒼白的臉突然漲得通紅,滿頭青筋都暴露了出來,劍鋒一轉,哧的自李尋歡的脖子旁刺了出去。

  李尋歡卻仍然面帶微笑,淡淡道:以閣下這樣的劍法,要學狄武子只怕還嫌差了些。

  游龍生怒道:就這樣的劍法,要殺你卻已是綽綽有餘了。

  喝聲中他已又刺出十餘劍!

  只聽劍風破空之聲,又急又響,桌上的酒壺竟啪的被劍風震破了,壺裡的酒流到桌上,又流下了地。這十餘劍實是一劍快過一劍,但李尋歡卻只是站在那裡,仿佛連動也沒有動,這十餘劍也不知怎地全都刺空了。

  游龍生咬了咬牙,出劍更急。

  他見到李尋歡雙手空空,是以想以急銳的劍法,逼得李尋歡無暇抽刀。

  他所畏懼的只不過是小李飛刀而已。

  誰知李尋歡根本就沒有動刀的意思,等他後面這一輪急攻又全都刺空了之後,李尋歡忽然一笑,道:年紀輕輕的,有這樣的劍法,在一般人說來已是很難得的了,但以你的家世和師承說來,若以這樣的劍法去闖蕩江湖,不出三五年,你父親和你師傅的招牌只怕就要砸在你手上了。

  在漫空劍影之中,他居然還能好整以暇的說話,游龍生又急又氣,怎奈劍鋒偏偏沾不到對方衣袂。

  原來他一劍剛要刺向李尋歡咽喉,便發現李尋歡身子在向左轉,他劍鋒當然立刻跟著改向左,誰知李尋歡身子根本未動,他劍勢再變,還是落空,所以他這數十劍雖然劍劍都是制人死命的殺手,但到了最好一剎那時,卻莫名其妙的全都變成了虛招。

  游龍生咬緊牙關,一劍向李尋歡胸膛刺出,暗道:這次無論你玩什麼花樣,我都不上你的當了。

  只見李尋歡左肩微動,身子似將右旋。

  要知高手相爭,講究的就是觀人於微,敵未動,我先動,敵將動,我已動,游龍生是名家之子,自然明白這道理,眼神之利,亦非常人能及。對方的動作無論輕微,都絕對逃不過他眼裡。

  但他也就因為這個緣故,所以纔上了李尋歡的當,空自刺出數十劍虛招,所以這次他拿定主意,李尋歡無論怎麼樣動,他全都視而不見,這一劍絕不再中途變招,閃電的直刺李尋歡胸膛。

  誰知這次李尋歡身上竟真的向右一轉,游龍生的劍便擦著李尋歡的胸膛刺了過去,又刺空了。

  等他發覺招已用老,再想變招已來不及了,只聽嗆的一聲龍吟,李尋歡長而有力的手指在他劍脊上輕輕一彈!

  游龍生只覺虎口一震,半邊身子都發了麻,掌中劍再也把持不住,龍吟之聲未絕,長劍已閃電般穿窗而出!穿入竹林,在夜色中一閃就瞧不見了。

  李尋歡還是站在那裡,兩只腳根本未曾移動過半步。

  游龍生但覺全身熱血一下子全衝上頭頂,一下子又全都落了下去,直落到腳底,他全身都發起冷來。李尋歡微笑著拍了拍他肩頭,淡淡道:奪情劍非凡品,快去撿回來吧。

  游龍生跺了跺腳,轉身衝出,衝到門口,又停下腳步,顫聲道:你──你若有種,就等我一年,一年後我誓復此仇。

  李尋歡道:一年?一年只怕不夠。

  他緩緩接著道:你天資本不錯,劍法也不弱,只可惜心氣太浮,是以出劍亂而不純,急而不厲,而且太躁進求功,是以一旦遇著比你強的對手,你自己先就亂了,其實你若沈得住氣,今日也未必不能傷我。游龍生眼睛一亮,還未說話,李尋歡卻又已接著道:但這沈得住氣四個字,說來不難,做來卻談何容易,所以你若想勝我,至少要先苦練七年練氣的功夫!

  游龍生面上陣青陣白,拳白捏得格格直響。

  李尋歡一笑道:你去吧,只工我能再活七年,只管來找我復仇就是,七年並不算長,何況君子復仇,十年也不算晚。

  天地又恢復了靜寂,竹濤仍帶著幽香。

  李尋歡望著窗外的夜色,靜靜的佇立了許久,嘆息著喃喃道:少年人,你不必恨我,其實我這是救了你,你若再和林仙兒糾纏下去,這一生只怕就算完了。

  他拂了拂衣上的塵土,正要往我走。

  他知道林仙兒現在必定已在等著他,而且必定已准備好了釣鉤,但他並沒有絲毫輔懼,反而覺得有趣。

  游龍生臨走時候,已沒有他平時那麼高傲,那麼冷漠,他忽然衝動了起來,向李尋歡嘶聲道:你若真的喜歡林仙兒,遲早會後悔的,她早已是我的人了,早已和我有了──有了-──你何苦定會拾我的破靴子。

  但李尋歡卻淡淡笑道:舊靴子穿起來,總比新靴子舒服合腳的。

  想起游龍生那時的表情,李尋歡就覺得又可憐,又可笑──但林仙兒真是他說的那種女孩子麼?

  李尋歡緩緩走出門,忽然發現有燈光穿林而來。

  兩個青衣小×,提著兩盞青紗燈籠,正在悄悄地說,偷偷地笑,一瞧見李尋歡,就說也不說,笑也不笑了。

  李尋歡反而微笑起來,道:是林姑娘要你們來接我的?

  左面的青衣小×年紀較大,身材較高,垂首作禮道:是夫人叫我們來請李相公去──-

  李尋歡失聲道:夫人?

  他忽然緊張起來,追問道:是哪位夫人?

  青衣小×忍不住抿嘴一笑,道:我們莊只有一位夫人。

  李尋歡木立在那裡,神思似已飛越過竹林,飛上了那小樓──

  十的前,那小樓是他常去的地方,他記得那張鋪著在理石面的桌子上,總已擺好了幾樣他最愛吃的小菜。

  李尋歡茫然走著,猛抬頭,又已到了小樓下。

  小樓上的燈光很柔和,看來和十年前沒有什麼兩樣,甚至連窗框上的積雪,也都和十年前同樣潔白可愛。

  但十年畢竟已過去了。

  這漫長的十年時光,無論誰也追不回來。

  李尋歡蜘躇著,實在沒有勇氣踏上這小樓。

  可是他又不能不上去。

  無論她是為什麼找他,他都沒有理由推卻。

  李尋歡剛踏上小樓,就驟然呆住。

  漫長的十年,似乎在這一剎那間忽然消逝,他似已又回到十年前,望著那垂著的珠簾,他的心忽然急促地跳了起來,跳得就像是個正墜入初戀的少年──十年前的溫柔、十年前的舊夢──

  李尋歡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非但對不住龍嘯雲,也對不住自己,他幾乎忍不住要轉身逃走。

  但這時珠簾內已傳出她的聲音,道:請坐。

  這聲音仍和十年前同樣柔美,但卻顯得那麼生疏,那麼冷漠,若不是桌上的那幾樣菜,他實難想念簾中人就是他十年前的舊友。

  他只有坐下來,道:多謝。

  珠簾掀起,一個人走了出來。

  李尋歡連呼吸都幾乎停止,但走出來的卻是那孩子,他身上仍穿著鮮紅的衣服,臉色卻蒼白如紙。

  好仍留在簾後,只是沈聲道:莫要忘記娘方纔對你說的話,快去向李大叔敬酒。

  紅孩兒道:是。

  李尋歡的心似已絞住了,也不知該說什麼,就算他明知自己絕沒有做錯,此刻望著這孩子蒼白的臉,心裡仍不禁有種犯罪的感覺。

  詩音,詩音,你找我來,難道就是為了要如此折磨我。

  這種酒他怎麼喝得下去,可是他又怎能不喝?

  紅孩兒道:侄兒以後雖已不能練武功,但男子漢總也不能終生托庇在父母膝下,但求李大叔念在昔日之情,傳授給侄兒一樣防身之道,也免得侄兒受小人欺負。

  李尋歡暗中嘆了口氣,手伸出來,指尖已挾著柄小刀。

  林詩音已在簾後道:李大叔從未將飛刀傳人,有了這柄刀,你就有了護身符,還不快多謝李大叔。

  紅孩兒果然×倒在地,道:多謝李大叔。

  李尋歡笑了笑,暗中去嘆息忖道:母親的愛子之心,實是無微不至,但兒子對母親又如何呢?──-

  沈悶,悶得令人痛苦。

  青衣小×已帶關那孩子走了,但林詩音仍在簾後,卻還是不讓李尋歡走。

  李尋歡本不是個拘謹的人,但在這裡,他忽然覺自己已變得像具呆子般手足失措。

  夜已深了。

  林仙兒是不是還是等著他?

  林詩音忽然道:你有事?

  李尋歡道:沒──-沒有。

  林詩音默然半晌,緩緩道:你一定見過了仙兒。

  李尋歡道:見過一兩次。

  林詩音道:她是個很可憐的女孩子,身世很悲苦,你若已見過她的父親,就可以想見她的不幸。

  嗯。

  林詩音道:有一年我到捨身崖去許願,見到她正准備捨身跳崖,我就救了她──你可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而不惜跳崖捨身麼?李尋歡道:不知道。

  林詩音道:她是為了她父親的病。

  李尋歡也只有嘆了口氣,無話可說。

  林詩音道:她不但聰明美麗,而且極有上心,她知道自己的出身太低,所以無論做什麼事都分外努力,總怕別人瞧不起她。

  李尋歡笑了笑,道:如今只怕再也不會有人瞧不起她了。

  林詩音道:這也是她自己奮斗得來的,只不過她年紀畢竟太輕,心腸又太,我總是怕她會上別人的當。

  李尋歡苦笑忖道:她不要別人上她的當,已經謝天謝地了。

  林詩音道:我只希望她日後能找個很好的歸宿,莫要糊裡糊涂的被人欺騙,傷心痛苦一輩子。

  李尋歡沈默了半晌,緩緩道: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

  林詩音沈默了半晌,緩緩道:我為什麼要對你說,你難道不明白?

  他的確明白了。

  林詩音將他留在這裡,原來就是不願他去赴林仙兒的約會,這約會的事,自然是游龍生告訴她的。

  林詩音緩緩道:無論如何,我們總是多年的朋友,我想求你一件事。

  李尋歡的心在發疼,卻微笑道:你要我莫要去找林仙兒?

  林詩音道:不錯。

  李尋歡長長吸了口氣,道:你──你以為我看上了她?

  林詩音道:我不管你對她怎樣,只要你答應我的要求。

  李尋歡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喃喃道:不錯,我是無藥可救的浪子,我若去找她,就是害了她──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十三章 無妄之災

中安網 2005-02-06 10:28

  李尋歡聽了林詩音的話,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喃喃道:不錯,我是個無可救藥的浪子,我若去找她,就是害了她──

  林詩音道:你答應了我?

  李尋歡咬了咬牙,道:你難道不知道我一向都很喜歡害人麼?

  忽然間,一只手伸出來,緊緊拉著珠簾。

  這只手是如此溫柔,如此美麗,卻因握得太緊,白玉般的手背上就現出了一條條淡青色的筋絡,珠簾斷了,珠子落在地上,仿佛一串琴音。

  李尋歡望著這只手,緩緩站起來,緩緩道:告辭了。

  林詩音的手握得更緊,顫聲道:你既已走了,為什麼又要回來?我們本來生活得很平靜,你──你為什麼又要來攪亂我們?

  李尋歡的嘴緊閉著,但嘴角的肌肉卻在不停的抽搐──-

  林詩音忽然自簾中嗄聲道:你害了我的孩子還不夠?還要去害她?

  她的臉是那麼蒼白,那麼美麗。

  她眼波中充滿了激動,又充滿了痛苦。

  她從嚴也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失常過。

  這一切,難道中只不過是為了林仙兒?

  李尋歡沒有回頭。

  他不敢回頭,不敢看她。

  他知道他此時若是看了她一眼,恐怕就會發生一些令彼此都要痛苦終生的事,這令他連想都不敢去想──

  他很快地走下樓,卻緩緩道:其實你根本用不著求我的,因為我根一就沒有看上過她!

  林詩音望著他的背影,身子忽然軟軟的倒在地上。

  水池已結了凍,朱欄小橋橫跨在水上。

  李尋歡癡癡地坐在小橋的石階上,癡癡地望著結了冰的荷塘,他的心,也正和這荷塘一樣。

  遠遠望,可以看到冷香小築中的燈光。

  林仙兒還在等著他?

  他明知林仙兒今夜要他去,一定有她的用意,他明知自己去了後,一定會發生許多極驚人,也極有趣的事。

  但他還是坐在這裡,遠遠望著那昏黃的燈光。

  他又不停的咳嗽起來。

  忽然間,冷香小築那邊有人影一閃,向黑暗中掠了出去。

  李尋歡立刻也飛身而起。

  他身形之快,無可形容,但等他趕到冷香小築那邊去的時候,方纔的人影早已瞧不見了,似乎已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李尋歡遲疑著:難道我看錯了!

  但只有這一雙足印,他還是無法判斷此人掠去的方向。

  李尋歡掠下屋,窗內燈光仍亮。

  他彈了彈窗子,輕喚道:林姑娘。

  屋子裡沒有應聲。

  李尋歡一掠和窗,忽然發現五雙酒杯,連底都嵌入桌面裡,驟然望去,赫然一朵梅花!

  梅花盜!

  林仙兒難道已落入梅花盜手裡?

  李尋歡手按在桌上,力透掌心,五只酒杯就彈了起來!

  李尋歡手裡拿著酒杯,掌心已不覺沁出了冷汗。

  就在這時,突聽哧的一聲,桌上的燈光,首先被打滅,接著,急風滿屋,也不知有多少暗器,從四百八方向李尋歡打了過來。

  但普天之下的暗器,又有那一樣能比得上小李飛刀!

  李尋歡身子一轉,兩只手已接著了十七八件暗器,人已跟著飛身而起,沒有他接住的暗器,就全都自他足底打過。

  屋子外這時纔響起了呼喝×吒聲!

  梅花盜,你已逃不了,快出來送死吧!

  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我們今日也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老實告訴你,洛陽府的田七爺今天已趕來了,還有公孫大俠,再加上趙大爺,龍四爺-──

  李尋歡搖了搖頭,苦笑暗道:果然是田七到了。

  只聽這人又道:朋友既已到了這裡,為何不肯出來相見?

  李尋歡輕輕咳嗽了兩聲,粗著喉嚨道:各位既已到了這裡,為何不肯進來相見?

  屋外又起了一陣驚動,紛紛道:這小子是想誘我們入屋。

  這時又有一人的語聲響起,將別人的聲音全都壓了下去。

  這聲音清亮高冗,朗聲道:梅花盜本來就是只會在暗中偷雞摸狗之輩,那裡敢見人。

  請將不如激將,大家立刻也紛紛罵道:『不錯,梅花盜確是有些鬼鬼祟祟,但和我又有何關系?』

  那清朗的語聲道:『你是梅花盜是誰?』

  另一個人道:『公孫大俠還問他乾什麼,趙大爺絕不會看錯的,此人必是梅花盜無疑。』

  李尋歡忽然放聲大笑起來,道:『趙正義,我早就知道這都是你玩的花樣!』.笑聲中,他身形已燕子般掠出窗戶,窗外群豪有的人呼喝著向前撲,有的人驚叫著往後退。

  龍嘯雲大呼道:『各位莫動手,這是我的兄弟李尋歡!』

  李尋歡身形一轉已找到了趙正義,掠到他面前,微笑道:『趙大爺你高明的眼力,若非在下手腳還算靈便,此刻已做了梅花盜的替死鬼了,那死得纔叫冤枉。』

  趙正義臉色鐵青,冷冷道:『三更半夜,一個人鬼鬼崇崇地躲在這裡,我不將他看成梅花盜卻將他看成誰?我怎知閣下的病忽然好了,又偷偷溜到這裡來。

  李尋歡淡淡道:我用不著偷偷溜到這裡來,無論那裡我都可光明正大地走來走去,何況,趙大爺又怎知不是此間的主人約我來的?

  趙正義冷笑道:我倒不知道閣下和林姑娘有這份交情,只不過,誰都知道林姑娘今夜是絕不會到這裡來的。

  李尋歡道:哦?

  趙正義道:林姑娘為了躲避梅花盜,今天下午已搬出了冷香小築。

  李尋歡道:縱然如此,閣下先問清楚了再下毒手也不遲。

  趙正義道:對付梅花盜這種人,只有先下手為強,等問清楚再出手就遲了。

  他句句話都說得合情合理,無懈可擊。

  李尋歡大笑道:好個先下手為強!如此說來,李革今日若死在趙大爺手上,也只能算我活該,一點也怨不得趙大爺。

  龍嘯雲乾咳兩聲,賠笑道:黑夜之間,無論誰都會偶然看錯的,何況──

  趙正義忽又冷冷道:何況,也許我並沒有看錯呢?

  李尋歡道:沒有看錯?難道趙大爺認為李某就是梅花盜?

  趙正義冷笑道:那也難說得很,大家只知道梅花盜輕功很高,出手很快,至於他究竟是姓張,還是姓李?是誰也不知道了。

  李尋歡悠然道:不錯,李某輕功既不低,出手也不慢,梅花盜重現江湖,也正是李某再度入關的時候,李尋歡若不是梅花盜,那纔是怪事一件。

  他笑了笑,瞪著趙正義緩緩道:但趙大爺既然認定了李某就是梅花盜,此刻為何還不出手?

  趙正義道:早些出手,遲些出手都無妨,有田七爺和摩雲兄在這裡,今日你還想走得了麼?

  龍嘯雲臉色這纔變了,強笑道:大家只不過是在開玩笑,千萬不可認真,龍嘯雲敢以自家性命擔保,李尋歡絕不是梅花盜。

  無正義沈著臉道:這種事自然萬萬開不得玩笑的,你和他已有十年不見,怎能保證他?

  龍嘯雲脹紅了臉,道:可是──-可是我深知他的為人──-

  一人忽然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龍四爺總該聽說過吧。

  這人瘦如竹竿,面色臘共,看起來仿佛是個病夫,但說起話來卻是語聲清朗,正是以摩雲十四名震天下的摩雲手公孫摩雲。

  他背後一人始終面帶笑容,背負雙手,看來又仿佛是個養酋處優的富家翁,此刻忽然哈哈一笑,道:不錯,我田七和李探花也是數十年的交情,但現在既然發生了這種事,我也只好將交情擱在一邊。

  李尋歡淡淡道:我朋友雖不少,但像田七這麼樣有身份的朋友卻一個也沒有,田七也用不著我攀交情。

  田七臉色一沈,目中立刻現出了殺機。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田七爺翻臉無情,臉上一瞧不見笑容,立刻就要出手殺人,誰知此番他非但沒有出手,而且連話都不說了。

  只見公孫摩雲、趙正義、田七,三個人將李尋歡圍在中間,三個人俱是臉色鐵青,咬牙切齒。

  但三人只是瞪著李尋歡手裡的刀,看來誰也沒有搶先出手之意。

  李尋歡連眼角也不瞧他們一眼,悠然道:我知道三位此刻都恨不得立刻將我置於死地,只因殺了我這梅花盜之後,非但立刻榮華富貴,美人在抱,而且還可換得個留芳百世的美名。

  趙正義扳著臉道:黃金美人,等閑事耳,我們殺你,只不過是為了要替江湖除害而已。

  李尋歡大笑道:好光明啊,好堂皇,果然不愧為鐵面無私,俠義無雙!

  他輕撫著手裡的刀鋒,徐徐道:但閣下為何還不出手呢?

  趙正義的目光隨著他的手轉來轉去,也不開口了。

  李尋歡道:哦,我知道了,田七爺一條棍棒壓天下,三顆鐵膽定乾坤,趙大爺想必是在等著田七爺出手,田七爺自然也是義不容辭的了,是麼?

  田七雙手背負在身後,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

  李尋歡道:田七爺難道也在等著公孫先生出手?嗯,不錯,公孫先生摩雲十四式矢矯變化,海內無雙,自然是應該讓公孫先生先出手的。

  公孫摩雲就好像忽然變成了個聾子,連動都不動。

  李尋歡仰天大笑道:這倒怪了,三位都想將我殺之而後快,卻又都不肯出手,莫非三位都不願搶先爭功,在互相客氣?

  公孫摩雲等三人倒也真沈得住氣,李尋歡無論如何笑罵,這三人居然還是充耳不聞。

  其實三人心裡早已都恨不得將李尋歡踢死,但小李神刀,例不虛發,李尋歡只要一刀在手,有誰敢先動?

  他們三人不動,別人自然更不敢劫了。

  龍嘯雲忽然笑道:兄弟,你到現在難道還看不出他們只不過是在跟你開玩笑?走走走,我們還是喝杯酒去擋擋寒氣吧。

  他大笑著走過去,挽住了李尋歡的肩頭。

  李尋歡面色驟變,失聲道:大哥你──-

  他想推開龍嘯雲,卻已遲了!

  就在這時,只聽呼的一聲,田七的手已自背後抽出,一條尺二寸長的金絲夾藤軟棍,已毒蛇般的抽在李尋歡腿上。

  李尋歡掌中空有獨步天下,見者喪膽的小李神刀,但身子已被龍嘯雲熱情的手臂攬住,這飛刀那裡還能發得出去。

  但聞啪的一聲,他兩條腿已疼得跪了下去,公孫摩雲出手如風,已點了他背後七處大穴。

  趙正義跟著飛起一腿,將他踢得滾出兩丈外。

  龍嘯雲跳了起來,大吼道:你們怎能如此出手?快放了他。

  他狂吼著向李尋歡撲了過去。

  趙正義冷冷道:縱虎容易擒虎難,放不得的。

  田七道:龍四爺,得罪了!

  公孫摩雲已橫身擋住了龍嘯雲的去路,龍嘯雲雙拳齊出,但田七的的金絲夾藤軟棍已兜住了他的腿。

  軟棍一抖,龍嘯雲哪裡還站得住腳,趙正義不等他身子再拿直站穩,已在他軟脅上點了一穴。

  龍嘯雲撲地跪倒,哽聲道:趙大哥,你──你怎能如此──

  趙正義沈著臉道:你我雖然義結金蘭,但江湖道義卻遠重於兄弟之情,但願你也能明白這道理,莫要再為這武林敗類自討苦吃了。

  龍嘯雲道:他絕不是梅花盜,絕不是!

  公孫摩雲道:四爺,你是有家有室,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若是被這種淫棍拖累,豈非太不值得了麼?

  龍嘯雲嘶聲道:只要你們先放了他,無論多大的罪,龍嘯雲都寧願替他承當。

  趙正義厲聲道:你願為他承當?可是你的妻子呢?你的兒女呢?你難道也忍心眼看他們被你連累?

  龍嘯雲驟然一震,全身都發起抖來。

  李尋歡的飛刀雖仍在手,怎奈已是永遠再也發不出去的了!

  這一身傲骨,一生寂寞的英雄,難道竟要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龍嘯雲目中不禁流下淚來,顫聲道:兄弟,全是我害了你,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黎明前的一段時候,永遠是最黑暗的。就連大廳裡輝煌的燈光,也都衝不破這無邊無際的黑暗。

  一群人聚在廳外的石階上,正竊竊私議!

  田七爺果然了不起,你看他那一棍出手有多快,就算龍四爺不在那裡擋著,我看李尋歡也躲不開。

  何況旁邊還有公孫大俠和趙大爺呢。

  不錯,難怪別人說趙大爺的兩條腿可值萬兩黃金,你瞧他踢出去的那一腳,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常言道,南拳北腿,咱們北方的豪傑,腿法本就高強。

  但公孫大俠的掌法又何嘗弱了,若非他及時出手,李尋歡就算挨了一棍子,也未必會倒去。

  田七爺、趙大爺,再加上公孫大俠,嘿,李尋歡今日撣著他們三位,真是倒了霉了。

  話雖是這麼說,但若非龍四爺──-

  龍四爺又怎樣,他對李尋歡還不夠義氣嗎?

  龍四爺可真是義氣千雲,李尋歡能交到他這種朋友,真是運氣!

  龍嘯雲坐在大廳裡的紅木椅上,聽到這些話,心裡就像被針刺一樣,滿頭汗出如雨。

  只見李尋歡伏在地上,又不停地咳嗽起來。

  龍嘯雲忍不住流淚道:兄弟,全是我該死,你交到我這朋友,實在是──是你的不幸,你──你這一生全是被我拖累的。

  李尋歡努力忍住咳嗽,勉強笑道:大哥,我只想要你明白一件事,若讓我這一生重頭再活一次,我還是會毫不考慮就交你這朋友的。

  龍嘯雲但覺一陣熱血上湧,竟放聲大哭道:可是──若非我阻住了你出手,你又怎會--怎會──

  李尋歡柔聲道:我知道大哥你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了我好,我只有感激。

  龍嘯雲道:但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你不是梅花盜!你為什麼──為什麼要──-

  李尋歡笑了笑道:生死等閑事耳,我這一生本已活夠了,生有何歡,死有何憐?為什麼還要在這些匹夫小人面前卑躬曲膝!

  田七一直含笑望著他們,此刻忽然撫掌笑道:罵得好,罵得好!

  公孫摩雲冷笑道:他明白今日無論說什麼,我們都不會放過他,也只好學那潑婦罵街,臨死也落得個嘴上爽快了!

  李尋歡淡淡道:不錯,事已至此,我但求一死而已,但此刻李某掌中已無飛刀,各位為何還是不肯出手呢?

  公孫摩雲那張枯瘦臘黃的臉居然也不禁紅了紅。

  趙正義卻仍是臉色鐵青,沈聲道:我們若是此刻就殺了你,江湖中難免會有你這樣的不肖之徒,要說我們是假公濟私,我們要殺你,也要殺得公公道道。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趙正義,我真佩服你,你雖然滿肚子男盜女娼,但說話卻是句句仁義道德,而且居然一點也不臉紅。

  田七笑道:好,姓李的,算佻有膽子,你若想快點死,我倒有個法子。

  李尋歡嘆道:我本來也想罵你幾句,只不過卻怕髒了我的嘴。

  田七聽而不聞,還是微笑道:你若肯寫張悔罪書,招供你的罪行,我們現在就讓你舒舒服服的一死,你也算求仁得仁,死得不冤了。

  李尋歡想也不想,立刻道:好,我說,你寫──-

  龍嘯雲失聲道:兄弟,你招不得!

  李尋歡也不理他,接著道:我的罪孽實是四曲難數,罄竹難書,我假冒偽善,內心奸詐,夾私陷權,挑拔離間,趁人不備,偷施暗算,不仁不義,卑鄙無恥的事我幾乎全都做盡了,但卻還是大模大樣的自命不凡!

  只聽啪的一聲,趙正義已反手一掌,打在他臉上!

  李尋歡卻還是微笑道:無妨,他打我一巴掌,我只當被瘋狗咬了一口而已。

  趙正義怒吼道:姓李的,你聽著,就算我還不願殺你,但我卻朋事梧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

  李尋歡縱聲大笑道:我若怕了你們這些卑鄙無恥,假仁假義的小人,我也枉為男子漢了!你們有什麼手段,只管使出來吧。

  趙正義喝道:好!

  龍嘯雲坐在椅上,全身直抖,顫聲道:兄弟,原諒我,你是英雄,但我──卻是個懦夫,我──

  李尋歡微笑道:這怨不得大哥你,我若也有妻子,也會和大哥同樣做法的。

  這時趙正義的鐵掌早已捏住了他的軟骨酸筋,那痛苦簡直非人所能忍受,李尋歡已疼得流汗,但還是神色不變,含笑而言。

  就在這時,突聽大廳外有人道:林姑娘,你是從哪裡回來?──這位是誰?

  只見林仙兒衣衫零亂,雲×不整,匆匆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她身旁還跟著個少年,在如此嚴寒的天氣裡,他身上只穿著件很單薄的衣衫,但背脊卻仍挺得筆直,仿佛世上絕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彎腰!

  他身上竟背著個死屍。

  阿飛!

  阿飛怎會忽然來了?

  李尋歡心裡一陣激動,也不知是驚是喜?但他立刻扭轉頭,因為他不願被阿飛看到他如此模樣。

  他不願阿飛為他冒險出手。

  阿飛還是看到他了。

  他冷漠堅定的臉,立刻變得激動起來,大步衝了過去,趙正義並沒有阻攔他,因為趙正義已領教過這少年的劍法。

  但公孫摩雲卻不知道,已閃身擋住了他的去路,應聲道:佻是誰?想乾什麼?

  阿飛道:我想教訓教訓你!

  喝聲中,他已出了手。

  林仙兒,她只是吃驚的望著李尋歡,根本沒有注意到別人,至於龍嘯雲,他似已無心再管別人的閑事了。

  奇怪的是,阿飛居然也沒有閃避。

  只聽砰的一聲,公孫摩雲的拳頭已打在阿飛胸膛上,阿飛連動都沒有動,公孫摩雲自己卻疼得彎下腰去。

  阿飛再也不瞧他一眼,自他身旁走過,走到李尋歡面前,道:他是你的朋友?

  李尋歡微笑道:你看我會不會地有這種朋友。

  這時公孫摩雲又怒吼著撲了上來,一掌後在阿飛的背心,阿飛突然轉身,只聽又是砰的一聲。

  公孫摩雲的身子突然飛了出去。

  群豪面上全都變了顏色,誰也想不到名動江湖的摩雲手在這少年面前,竟變得像是個稻草人般不堪一擊。

  只有田七卻大笑道:朋友好快的出手,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江湖英雄出少年。

  他抱拳一揖,笑道:在下田七,不知擱下高姓大名,可願和田七交個朋友。

  阿飛道:我沒有名字,也不願交你這種朋友。

  別的面色又變了,田七卻仍是滿面笑容,道:少年人倒是快語,只可惜交的朋友卻選錯了。

  阿飛道:哦?

  田七指著李尋歡道:他是你的朋友?

  阿飛道:是

  田七道:你可知道他是誰?

  阿飛道:知道

  田七笑了笑,道:你也知道他就是梅花盜?

  阿飛動容道:梅花盜?

  田七道:這件事說來的確令人難以相信,只不過事實俱在,誰也無法否認。

  阿飛瞪著他,銳利的目光就像是要刺入他心裡。

  阿飛冷冷道:佻不必問他,他絕不是梅花盜。

  田七道:為什麼?

  阿飛忽然將肘下夾著的死屍放了下來,道:因為這纔是梅花盜!

  群豪又一驚,忍不住都逡巡著圍了過來。

  只見這死屍又乾又瘦,臉上刀疤縱橫,也看不出他本是何面貌,身上穿的是件緊身黑衣,連肋骨都凸了出來。

  他緊咬著牙齒,竟是死也不肯放松,身上也瞧不見什麼傷痕,只有咽喉已被刺穿了個窟窿。

  田七又笑了,大笑道:你說這死人纔是真正的梅花盜?

  阿飛道:不錯。

  田七笑道:你畢竟太年輕,以為別人也和你同樣容易上當,若是大家去弄個死人回來,就說他是梅花盜,那豈非天下大亂了麼?

  阿飛腮旁的肌肉一陣顫動,道:我從來不騙人,也從來不會上不當。

  田七沈下了臉,道:那麼,你怎能證明這死人是梅花盜?

  阿飛道:你看看他的嘴!

  田七又大笑起來,道:我為何要看他的嘴,難道他的嘴還會動還會說話?

  別的人也跟著笑了起來,他們雖未必覺得很好笑,但田七爺既然笑得如此開心,他們又怎能不笑。

  林仙兒忽然奔過來,大聲道:我知道他說得不錯,這死人的確就是梅花盜。

  田七道:哦?難道是這死人自己告訴你的?

  林仙兒道:不錯,的確是他自己告訴我的!

  林仙兒道:不錯,的確是他自己告訴我的!

  她不讓別人笑出來,搶著又道:秦重死的時候,我已看出他是中了一種很惡毒的暗器,但秦重躲不開這種暗器,猶有可說,為何連吳問天那樣的高人也躲不開這種暗器呢?我一直想不通這道理,因為這就是梅花盜的秘密。

  田七目光閃動,道:你現在難道已想通了麼?

  林仙兒道:不錯,梅花盜的秘密就在他嘴裡。

  他忽然抽出了柄小刀,用刀撬開了這死人的嘴。

  這死人的嘴裡,竟咬著根漆黑的銅管。

  林仙兒道:只因他跟別人說話的時候,暗器忽然自他嘴裡射出來,所以別人根本沒有警覺,也就無法閃避!

  田七道:他嘴裡咬著暗器銅管,又怎能再和別人說話?

  林仙兒道:這就是他秘密中的秘密!

  她眼波四下一轉,緩緩接著道:他並不用嘴說話,卻用肚子來說話,他的嘴是用來殺人的!

  這句話聽來雖然很荒唐可笑,但像田七這樣的老江湖都知道世上的確有種神密的腹語術,據說是傳自波斯天竺一帶,本來只不過是江湖賣藝者的小技,聲音聽來也有些滑稽,但武功高手再加以真氣控制,說出來的聲音自然就不大相同了。

  林仙兒道:田七爺在和人動手之前,眼睛會瞧在什麼地方呢?

  田七道:自然是瞧在對方身上。

  林仙兒道:身上什麼地方?

  田七沈吟道:他的肩頭,和他的手!

  林仙兒笑了笑,道:這就對了,高手相爭,誰敢不會瞪住對方的嘴,只有兩條狗打架時,纔會瞪住對方的嘴,因為人不像狗,絕不會用嘴咬人。

  別的人又跟著笑了,像林秘這樣的美人說出來的話,他們若覺得不好笑,豈非顯得自己不懂風趣。

  誰知林仙兒卻沈下了臉,嘆道:但梅花盜卻偏偏是用嘴來殺人的,就因為誰也想不到世上會有這種事,所以纔會被他暗算──越是高手,越容易被他暗算,因為高手對敵,眼睛絕不會瞧到對方肩頭以上。

  田七道:這秘密你怎會知道的?

  林仙兒道:我也是在等他暗器發出之後纔知道──

  田七微笑道:那麼,這位少年朋友難道是狗,一直在瞪著他的嘴麼?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十四章 有口難言

中安網 2005-02-06 10:25

  林仙兒嫣然道:田七爺難道還未看出他身上穿了金絲甲?

  田七眼睛一亮,撫掌道:不錯,這就難怪摩雲兄方纔打人反而自己手痛了。

  林仙兒道:今天我本來不准備到冷香小築去的,但到了晚上,我忽然想起忘拿件東西,但我再也想不到,一回到冷香小築,梅花盜就發現了。

  她美麗的面龐上露出了恐懼之色,道:嚴格說來,那時我並沒有看到他,只覺有個人忽然到了我身後,我想轉身,他已點住了我的穴道。

  田七道:如此說來,這人的輕功也不錯!

  林仙兒嘆了口氣,道:他身法簡直和鬼魅一樣,我糊裡糊涂地就被他挾在肘下,騰雲駕霧般被他挾了出去,那時我已想到他就是梅花盜,就問他:你想將我怎樣?為何不殺我!

  田七道:他怎麼說?

  林仙兒咬著嘴脣,道: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陰森森地笑。

  田七目光閃動,道:原來他並沒有告訴你他就是梅花盜。

  林仙兒道:他用不著告訴我,那時我只想早些死了算了,但全身偏偏連一點力氣都沒有,就在那時候,我突然見到人影一閃,出現在我們面前。

  田七道:來的人想必就是這位少年朋友了。

  林仙兒道:不錯,就是他。

  她瞟了阿飛一眼,目中充滿了溫柔感激之色,道:他來得實在太快了,梅花盜似也吃一驚,立刻將我拋在地上,我就聽到他說:你是不是梅花盜?又聽到梅花盜說: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你反正已是快死的人了──

  他的話未說完,就忽然有一蓬烏星自他嘴裡射了出來,我又是吃驚,又是害怕,眼見著烏光全都射在這──這位公子身上,我只當他也要和別人一樣,死在梅花盜的手裡了,誰知他竟連一點事都沒有──

  接著,我就見到劍光一閃,梅花盜就倒了下去,那一劍出手之快,我實在沒法子形容得出。

  她說到這裡,每個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去瞧阿飛腰帶上的那柄劍,誰也不相信這麼樣的一柄劍能殺得死人,能殺得死梅花盜!

  田七背負著雙手,也在凝注著這柄劍。

  他嘴角忽又露出了微笑,道:如此說來,閣下莫非早已等在那裡了?

  阿飛道:不錯。

  田七微笑道:閣下一見到他們,就飛身過去擋住了他,就問他是不是梅花盜?

  阿飛道:不錯。

  田七微笑道:難道閣下總是守侯在暗中,一見到夜行人,就過去問他是不是梅花盜?

  阿飛道:我還沒那麼多功夫。

  田七微笑道:閣下若是偶爾有功夫時,偶爾遇見了個夜行人,會如何問他?

  阿飛道:我為何要問他?他是誰與我何關?

  田七忽然一拍巴掌,笑道:這就對了,閣下縱然要問,也只會問他是誰?譬如說,閣下方纔問公孫摩雲時,也只問:你是誰?並沒有問:你是不是梅花盜?──

  阿飛道:我明知他不是梅花盜,為何要如此問他?

  田七忽然沈下臉,指著地上的死人道:那麼,閣下為何要如此問這人呢?難道閣下早已知道他就是梅花盜?閣下既已知道他就是梅花盜,為何還要問?

  阿飛道:只因已有人告訴我,梅花盜這兩天必定會在那附近出現。

  田七眼睛瞅著李尋歡,緩緩道:是誰告訴你的?是梅花盜自己?還是梅花盜的朋友?

  他似乎明知阿飛絕不會回答這句話,事實上,他只要問出這句話,目的便已達到,也根本不需別人回答。

  大家聽了這話,眼睛不約而同在阿飛和李尋歡身上一轉,心裡已都認定只不過是李尋歡和他串通好的圈套,無論阿飛再說什麼,也不會有人再相信地上這死人真是梅花盜了。

  只見田七忽然轉身走到一個錦衣少年面前,厲聲道:你是不是梅花盜?

  那少年吃了一驚,吶吶道:我──我怎會是他──-

  話未說完,田七忽然出手點住了他的穴道,喃喃道:好家伙,又有個梅花盜被我捉住了。

  他轉過頭來一笑,悠然道:各位只怕也想不到捉拿梅花盜竟如此容易吧。

  群豪又不禁放聲大笑起來,紛紛著道:你是不是梅花盜?

  我看你纔是梅花盜!

  梅花盜怎地越來越多了?

  阿飛鐵青著臉,手已緩緩觸及劍柄。

  李尋歡忽然嘆了口氣,道:兄弟,你還是走吧!

  阿飛目光閃動道:走?

  李尋歡微笑道:有田七爺和趙大爺這樣的大俠在這裡,怎肯將梅花盜給你這初出茅廬的少年人殺死?你無論再說什麼,都沒有用的。

  阿飛的手緊握著劍柄,冷冷道:我也不想再跟這種人說話了,可是我的劍──

  李尋歡道:你就算將他們全都殺了也沒有用,還是沒有人會承認你殺了梅花盜,這道理你難道還不明白麼?

  阿飛發亮的眼睛漸漸變成灰色,緩緩道:不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李尋歡笑了笑道:你若想成名,最好先明白這道理,否則你就會像我一樣,遲早還是要變成梅花盜。

  阿飛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若想成名,最好先學會聽話,是麼?

  李尋歡道:一點也不錯,只要你肯將出風頭的事都讓給這些大俠們,這些大俠們就會認為你少年老成,是個可造之纔,再過個十年二十年,等到這些大俠們都進了棺材,就會輪到你成名了。

  阿飛沈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

  這笑容看來是那麼瀟灑,卻又是那麼寂寞。

  他微笑著道:如此看來,我只握是永遠也不會成名的了。

  李尋歡道:那倒也未嘗不是好事。

  看到阿飛的微笑,李尋歡的笑容就更開朗了,他們笑得就像是正在說著世上最有趣的事。

  大家正在奇怪,不知道這兩有什麼毛病,誰知忽然間阿飛已到了李尋歡身旁,挽起李尋歡的手,道:成名也罷,不成名也罷,你我今日相見,好歹總得喝杯酒去。

  李尋歡道:喝酒,我從來也沒有推辭過的,只不過今日──

  田七微笑著道:今日他只怕是不能奉陪的了。

  阿飛臉色一沈,冷冷道:誰說的?

  田七微笑著揮了揮手,大廳外就立刻有兩個大漢撲了進來,一人厲聲道:是田七爺說的,田七爺說的話,就是命令!

  另一人較高較瘦,喝道:誰若敢違抗田七爺的命令,誰就得死!

  這兩人雖然一直垂手站在廳外,宛如奴僕,但此刻身形展動開來,竟是矯健,在江湖中已可算是一流身手。

  喝聲中,兩柄鋼刀已化為兩道飛虹,帶著凌厲的刀風,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閃電般向阿飛劈了過去。

  阿飛冷冷地瞧著他們出手,仿佛連動都沒有動,但忽然間,寒光閃,再一閃,接著就是兩聲驚呼,兩道刀光忽然衝天飛起,奪的,同時釘入大廳的橫梁上,兩個大漢左手緊握著右腕,面上已疼得變了顏色,過了半晌,一絲鮮血自掌縫間沁出,滴了下來。

  再看阿飛的劍,仍在腰帶上,誰也沒有看清他是否拔出過這柄劍,但卻都已看清劍尖上凝結著的一點鮮血。

  好快的劍!

  田七面上的笑容也凝結住了。

  阿飛淡淡道:田七爺的話是命令,只可惜我的劍卻聽不懂任何人的命令,它只會殺人。

  兩大漢面上不禁露出驚懼之色,又倒退了幾步,忽然轉身奪門而出,利劍雖不會說話,但卻比世上任何人的命令都有效。

  阿飛又挽起李尋歡的手,道:走吧,喝酒去,我不信還有人敢來攔我們。

  李尋歡還未說話,龍嘯雲還忽然嗄聲道:你要他走,為何不解他的穴道?

  阿飛嘴角的肌肉仿佛跳了跳,在這剎那間,李尋歡的心也跳了跳,忽然想起了那天的事──

  那天,阿飛為他擒住了洪漢民,留在孫達的廚房裡,還將將洪漢民反綁在椅子上。

  那天,李尋歡就已在奇怪,阿飛為何不索性點住這人的穴道?現在他心念一閃,頓時恍然!

  這快劍無雙的少年,竟不會點穴!

  李尋歡的心沈了下去,但面上卻不動聲色,微笑著道:今天我請不起你喝酒!

  阿飛沈默了半晌,纔一字一字道:我請你。

  李尋歡道:不是我自己買來的酒,我也絕不喝的。

  阿飛凝注著他,冷漠的目光中忽然露出一絲痛苦之色。

  他也知道李尋歡這是不願他冒險。

  因為他既不能解開李尋歡的穴道,就只有將李尋歡背出去,他若將李尋歡背在身上,就未必能衝得出去了。

  田七目光閃動,在他們臉上搜索著,忽然微笑道:李尋歡是好漢子,絕不肯牽累別人的,小兄弟,你還是自己走吧。

  李尋歡知道這老狐狸已看出了阿飛的弱點,立刻也微笑道:你用不著激他,他絕不會上你當的,保況,就算他將我背在身上,你們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他接著又道:保況,你們也知道我根本不會走的,今天我若走了,你們這些大俠豈非更咬定了我是梅花盜?

  他這話自然是說給阿飛聽的。

  阿飛又沈默了半晌,緩緩道:他們說你是梅花盜,你就是梅花盜麼?

  李尋歡笑道:有些人說的話,和放屁也相差無幾。

  阿飛道:既然是放屁,你又何必再管他們說什麼?

  他突然一俯身,將李尋歡背在背上,也就在這時,田七負著的雙手忽然伸出,只見棍影點點,一出手就點向阿飛前胸十一大穴,只要被他的藤棍碰著一點,阿飛就再也休想出手了!

  阿飛並沒有拔劍!

  他也和李尋歡一樣,一劍刺出,絕不空回。

  但此刻他的劍卻已沒有傷人的把握。

  大家望著阿飛在田七的棍影中閃動,還在猶疑著,田七的藤棍點穴雖是江湖一絕,但卻並未能制住這少年。

  趙正義道:殺死梅花盜,可是天大的光彩,這機會各位何必錯過?

  這句話剛說完,已有七八件兵刃一齊向阿飛背後的李尋歡劈了下去,林仙兒衝過去拉住龍嘯雲的手,道:四哥,你為何不攔住他們?

  龍嘯雲黯然道:你難道未看出我也被人點了穴道。

  就在這時,只聽一連串慘呼聲響起,三個人踉蹌倒退。

  阿飛的劍終於已出手!

  他的劍此刻雖無把握能傷田七,但別人要來送死,他就不客氣了,只見鮮血隨著劍光激出去,李尋歡的貂裘上已染上了血花。

  所有的兵刃立刻又全不見了,只有田七的一條藤棒,仍毒蛇般纏住他們,每一招都不離阿飛的要穴。

  林仙兒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畢竟是趙大爺俠義無雙,絕不肯以多為勝!

  趙正義目光一閃,冷冷道:只不過老夫已說過,對梅花盜這種人講江湖道義也無用!

  他一步竄到廳側,自兵器架上抄了柄長槍,隨手一抖,就抖起了斗大的槍花,直刺李尋歡背脊。

  鐵面無私趙義在武林中能享大名,倒也並非全是沽名釣譽,這柄長槍一施展開來,確有攝人之處。

  槍乃百兵之粗,棍乃百兵之王,何況一寸長,一寸強,阿飛以一柄短劍,周旋在這兩樣至強至霸的兵刃間,已是吃虧不少,更何況他身後還背著一個人。

  田七以已之長,擊人之短,本已佔盡先機,但也不知怎地,那最後一擊,總是差了一些,總是無法將對方擊倒。

  數十招過後,他忽然發覺這少年雖未還手,但步法之神妙,卻是自己前所未見,自己每招部位力量明明都拿得恰到好處,明明已可點住對方的穴道,但這少年腳步也不知怎麼樣一滑,自己這一招就落空了。

  田七雖然見多識廣,卻也看不透這步法的來歷,當下暗忖道:這少年的來頭必定不小,我又何苦多結冤家。

  一念至此,立刻微笑道:小兄弟,我看你還是放下他吧,否則他未連累你,你反倒連累他了。

  阿飛咬了咬牙道:你們既然要我放下他,自己為何不住手?

  田七一棍點出,人已退後七尺,趙正義槍已刺出,收勢不必,突然掉轉槍尖,向地上刺了下去。

  只聽錚的一聲,火星四濺,槍尖折斷,飛了出去。

  阿飛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將李尋歡扶到椅子上坐下,只是李尋歡胸膛起伏,蒼白的臉上又泛起一種淒艷的紅色,顯然一直在強自忍耐著,沒有咳出來,只因為他生怕咳嗽會影響阿飛的出手。

  阿飛只覺胸中熱血上湧,咬了咬牙,緩緩道:我錯了,我只顧自己逞強,卻忘了你。

  李尋歡笑了笑,道:無論你是對是錯,我都同樣感激你。

  他一開口說話,就不停的咳嗽起來。

  阿飛凝注著他,過了半晌,緩緩轉過身,面對著趙正義道:我只後悔一件事,上次我為何不殺了你!

  他嘴裡說話,劍已刺了出去。

  這一劍之快,簡直不可思議,趙正義那裡還有閃避得工,眼見就要血濺當地,就在這時,突聽大廳外有人口宣佛號『阿彌陀佛』這四個字只說了一個字時,已有一股勁風帶著串黑影打了進來。

  說到第二個字時,勁風和黑影已將擊上阿飛的後背,阿飛劍勢明明已用老,但就在這刻不容緩的剎那間,突然回劍轉身。

  只聽嗆的一響,劍尖挑起了黑影,竟是串佛珠。

  直到這時『阿彌陀佛』這短短四個字纔說完,佛珠已被劍尖挑飛,但劍尖猶在嗡嗡作響,震動不絕!

  劍仍在震動,阿飛的人卻如花崗石般動也不動。

  天已亮了。

  熹微的晨光中,只見五個芒鞋白補襪的灰袍僧人自大廳外緩緩走了進來,當先一人×眉俱已蒼白,在晨光中看來宛如銀絲,便臉仍是白中透紅,紅中透白,一雙眼睛更是目光炯炯,顧盼生威。

  他雙手合什,那串珠不知怎地又回到他手上,兩雙手合在一起,厚如門板,顯然已將佛家掌力練至爐火純青。

  趙正義驚魂初定,見到這白眉僧人,立刻躬身道:不知大師法駕光臨,有失遠迎,多請恕罪。

  白眉僧人只笑了笑,目光就盯在阿飛臉上,沈聲道:這位檀越好快的劍。

  阿飛道:我的劍若不快,只怕就要大師來超渡亡魂了。

  白眉僧人道:老僧不願檀越多造殺孽,是以纔出手,須知檀越的劍雖快,卻仍快不過我佛如來的法眼。

  阿飛道:大師的佛珠難道就能快得過如來的法眼嗎?我若死在大師的佛珠下,豈非也要多一重殺孽!

  趙正義厲聲道:好大膽,在少林護法大師面前,你也敢如此無禮?

  白眉僧人笑了笑,道:無妨,少年的口舌本就利於刀劍。

  林仙兒忽然笑道:心眉大師既然並不怪罪,你還不快走?

  趙正義冷冷道:他方纔不走,此刻想走只怕太遲了!

  阿飛道:哦,你難道還攔得住我?

  他嘴脣說著話,已大步走了出去。

  趙正義面色又變了,道:大師──

  田七搶著笑道:心眉大師素來慈悲為懷,怎會難為這種無知少年,讓他走吧。

  心眉大師目光閃動,沈聲道:本派掌門師兄接到自法陀寺轉去的飛鴿傳書,知道本門俗家弟子秦重負了重傷,立刻就令老僧兼程趕來。

  趙正義嘆了一聲,瞪著李尋歡道:只可惜大師還是來遲了一步。

  天已很亮了,街道上行人已不少,阿飛走在昨夜的積雪中,他的腳履雖輕快,心情卻無比沈重。

  突聽一人喚道:等一等──等一等

  這聲音又清脆,又嬌美,阿飛不用回頭,已知道是誰來了。

  只因街道上的人都已張大了眼睛,癡癡的望著他身後,正在走路的都停下了腳,正說話的也忘了自己在說什麼。

  阿飛沒有回頭,但也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一陣輕微的喘息聲到他身後,一陣醉人的香氣,也已飄入他心頭,他也不能不回頭了。

  林仙兒猶在喘息著,美麗的面龐上帶著淡淡的一抹暈紅。

  阿飛的眼睛卻仍冷漠得如同地上的積雪。

  林仙兒垂下頭,紅著臉道:我是來向你道謙的,我──-

  阿飛道:你根本沒有什麼好道歉的。

  林仙兒咬著嘴角,輕輕跺腳道:但那些人實在太無聊,也太無禮。

  阿飛道:那也與你無關。

  林仙兒道:可是你救了我,我怎能──

  阿飛道:我救了你,但卻沒有救他們,我救你,也並不是為了要你替他們來道歉的。

  阿飛道:你還要說什麼?

  林仙兒實在也不知該說什麼了,她這一輩子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她總認為就算是冰山,在她面前也會融化。

  阿飛道:再見。

  他扭頭就走,但剛走了兩步,林仙兒突又喚道:等一等,我還有話說。

  阿飛道:你不必找我。

  林仙兒眼皮轉動,道:那麼,李尋歡有什麼不測,我該去告訴誰呢?

  阿飛驟然回過頭,道:你知不知道西門外的沈家祠堂。

  林仙兒道:你莫忘了,我在這城裡已五六年。

  阿飛道:我就住在那祠堂裡,日落之前,我絕不離開。

  林仙兒:日落之後呢?

  默然半晌,仰面望天,緩緩道:你莫忘了,李尋歡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並不多,像他這樣的朋友更找不出第二個,他若死,這世界就無趣極了。

  林仙兒嘆了口氣,幽幽道:我早就知道今夜你還會回來救他的,可是你要知道,無論多好的朋友,也沒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阿飛霍然低下了頭,瞪著她,一字字道:我只希望你以後永遠莫要說這種話,這只當沒有聽到!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十五章 情深意重

中安網 2005-02-06 09:57

  下了多天的雪,今天總算有了陽光。

  但陽光並沒有照進這間屋子,李尋歡也並不失望,因為他已知道,世上就有許多地方是永遠見不到陽光的。

  何況,對於失望,他也久已習慣了。

  他全不知道田、趙正義這些人要對他怎麼樣,他甚至連想都懶得去想,現在,田七他們已將少林寺的僧人帶去見秦孝儀父子了,卻將他囚禁在這陰濕的柴房裡,龍嘯雲居然也並沒有替他說什麼。

  但李尋歡也沒有怪他。

  龍嘯雲也有他的苦衷,何況他已根本無能為力。

  現在,李尋歡只希望阿飛莫要再來救他,因為他已發現阿飛劍雖快,但武功卻有許多奇怪的弱點,和人交手的經驗更差,遇著田七,心眉在師這樣的強敵,他若不能一劍得手,也許就永遠無法得手!

  只要再過三年,阿飛就能也武功的弱點全彌補過來,到那時他也許就能無敵於天下。

  所以他必須再多活兩三年。

  地上很潮濕,李尋歡又不停的咳嗽起來,他只希望能有杯酒喝。

  可是,此刻連喝杯酒竟都已變成了不可企求的奢望,若是換了另人,只怕難免要忍不住痛哭一場。

  但李尋歡卻笑了,他覺得世事的變化的確很有趣。

  這地方本是屬於他的,所有一切本屬於他的,而現在他卻被人當做賊,被人像條狗似的關在柴房裡,這種事有誰能想得到?

  門忽然開了。

  難道趙正義連一刻都等不得,現在就想要他的命?

  但李尋歡立刻就知道來的人不是趙正義──他聞到一股酒香,接著,就看到一只手拿著杯酒自門縫裡伸了進來。

  這只手很小,手腕上露出一截紅色的衣袖。

  李尋歡道:小雲,是你?

  酒杯縮了回去,紅孩兒就笑嘻嘻的走了進來,用兩只手捧著酒杯,放在鼻子下嗅著,笑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想喝酒,是嗎?

  李尋歡笑了,道:你知道我想喝酒,所以纔替我送酒來的?

  紅孩兒點了點頭,將酒杯送到李尋歡面前,李尋歡剛想張開嘴,他卻忽又將酒杯縮了回去,笑道:你能猜得出這是什麼酒,我纔給你喝。

  李尋歡閉上眼睛,長長吸了口氣,道:這是陳年的竹葉青,是我最喜歡喝的酒,我若連這種酒的味道都嗅不出,只怕就真的該死了。

  紅孩兒笑道:難怪別人都說小李探花對女人和酒都是專家,這話真是一點都不錯,但你若真想喝這杯酒,還得回答我一句話。

  李尋歡道:什麼話?

  紅孩兒臉上孩子氣的笑容忽然變得很陰沈。

  他瞪著李尋歡道:我問你,你和我母親究竟是什麼關系?她是不是很喜歡你?

  李尋歡的臉色立刻也變了,皺眉道:這也是你應該問的話麼?

  紅孩兒道:我為什麼不該問,母親的事,兒子當然有權知道。

  李尋歡怒道:你難道不明白你母親全心全意的愛著你,你怎敢懷疑他?

  紅孩兒冷笑道:你休想瞞我?什麼事都瞞不住我的。

  他咬著牙,道:她一聽到你的事,就關上房門,一個人躲著偷偷地哭,我快死的時候她都沒有哭得這麼傷心,我問你,這是為了什麼?

  李尋歡的心已絞住了,他整個人都似已變成了一堆泥,正在被人用力踐踏著,過了很久,他纔沈重地嘆了口氣,道:我告訴你,你可以懷疑任何人,但絕不能懷疑你的母親,她絕對沒有絲毫能被人懷疑之處,現在你快帶著你的酒走吧。

  紅孩兒瞪著他,道:這杯酒我是帶給你的,怎麼能帶走?

  他忽然將這杯酒全都潑在李尋歡臉上。

  李尋歡動都沒有動,甚至也沒有看他一眼,反而柔聲道:你還是個孩子,我不怪你──

  紅孩兒冷笑道:我就算不是孩子,你又能對我怎麼樣?

  他忽然拔出一柄刀,在李增歡臉前揚了揚大聲道:你看清了麼?這是你的刀,她說我有了你的刀,就等於有了護身符,但現在你還能保護我麼?你根本連自己都無法保護自己了。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不錯,刀,本來是傷害人的並不是保護人的。

  紅孩兒臉色發白,嘶聲:你害得我終身殘廢,現在我也要讓你和我受同樣的罪,你──

  突聽門外一人道:小雲?是你在裡面嗎?

  這聲音溫柔而動聽,但李尋歡和紅孩兒一聽到這聲音,臉立刻又變了,紅孩兒趕藏起了刀,面上突然又露出了那種孩子氣的笑容,道:娘,是我在這裡,我帶了杯酒來給李大叔喝,娘在外面一叫,嚇了我一跳,害得我把酒都潑在李大叔身上了。

  他說話時,林詩音已出現在門口,她一雙美麗的眼睛果然已有些發紅,充滿了悲痛,也帶著些憤怒。

  但等到紅孩兒依偎過去時,她目光立刻變得柔和起來,道:李大叔現在不想喝酒,你現在卻該躺在床上的,去吧。

  紅孩兒道:李大叔一定受了別人冤枉,我們為何不救他?

  林詩音輕×道:小孩子不許亂說話,快去睡。

  紅孩兒回頭了尋歡一笑,道:李大叔,我走了,明天我再替你送酒來。

  李尋歡望著他臉上孩子氣的笑容,手心已不覺沁出了冷汗。

  只聽林詩音幽幽的嘆息了一聲,道:我本來只擔心孩子會對你懷恨在心,現在──現在我纔放心了,他有時雖然會做錯事,但卻並不是個壞孩子。

  李尋歡只有苦笑。

  林詩音也沒有看他,又過了很久纔緩緩道:你本一至少還是個很守信的人,現在為何變了?

  李尋歡只覺喉頭似已被塞住,什麼話都說不出。

  林詩音道:你已答應過我絕不去找仙兒,但他們卻是在仙兒的屋子裡找到你的。

  李尋歡笑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還能笑得出來,但他的確笑了,他望著自己的腳尖笑道:我記得這間屋子是十多年前纔蓋起來的,是不是?

  林詩音皺了眉,道:嗯。

  李尋歡道:但現在這屋子卻已很舊了,屋角已有裂縫,窗戶也破爛了──可見十年的時光的確不短,在十年中屋子都會變破舊,何況人呢?

  林詩音緊握著雙手,顫道:你──你現在難道已變成了個騙子?

  李尋歡道:我本來就是個騙子,只不過現在騙人的經驗更豐富了些而已。

  李尋歡還在笑著,他的目的總算已達到。

  他就是要傷害她,要她快走,為了不讓別人被自己連累,他只有狠下心,來傷害這些關心他的人。

  因為這些人也正是他最關心的。

  當他傷害他們的時候,也等於在傷害自己,他雖然還在笑著,但他的心卻已破裂──-

  他緊閉著眼不讓眼淚流出來,等他再張開眼睛時,他就發現林詩音不知何時已回到屋子裡,正在凝注著他。

  李尋歡道:你──-你為何還不走?

  林詩音道:我只想問清楚,你──你究竟是不是梅花盜?

  李尋歡忽然大笑起來,道:我是梅花盜?──-你問我是不是梅花盜──

  林詩音顫聲道:我雖然絕不信你是梅花盜,但還是要親耳聽到你自己說──

  李尋歡大笑道:你既然絕不信,為何還要問?我既然是騙子,你問了又有何用?我能騙你一次,就能騙你一百次,一千次!

  林詩音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身子也在發抖。

  過了很久,她忽然跺了跺腳,道:我放你走,不管你是不是梅花盜,我都放你走,只求你這次走了後,莫要再回來了,永遠莫要再回來了!

  李尋歡嗄聲道:住手!你怎麼能做這種事?你以為我會像條狗似的落荒而逃?你將我看成什麼人了?

  詩音根本不理他,扳過他的身子,就要解他的穴道。

  就在這時,突聽一人厲聲道:詩音,你想做什麼?

  這是龍嘯雲的聲音。

  林詩音霍然轉身,瞪著站在門口的龍嘯雲,一字字道:我想做什麼,你難道不知道?

  龍嘯雲臉色變了,道:可是──-

  林詩音道:可是什麼?這件事本來應該你來做的!你難道忘了他對我們的恩情?你難道忘了以前的事?你難道親眼看他被人殺死?

  她身子抖得更厲害,嘶聲道:你既然不敢做這件事,有我來做,你難道還想來攔住我?

  龍嘯雲緊握著雙拳,忽然用拳頭重重的捶打著胸膛,道:我是不敢,我是沒膽子,我是懦夫!但你為何不想想,我們怎能做這件事!我們救了他之後,別人會放過我們麼?

  林詩音望著他,就好像從來也沒有見過這個人似的,她緩緩往後面退,緩緩道:你變了,你也變了──你以前不是這種人的!──

  龍嘯雲黯然道;不錯,我也許變了,因為我現在已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我無論做什麼,都要先替她們著想,我不忍讓她們為了我而──

  他話未說完,林詩音已失聲痛哭起來──世上絕沒有任何話能比孩子這兩字更能令慈母動心的了。

  龍嘯雲忽然跪倒在李尋歡面前,流淚道:兄弟,我對不起你,只求你能原諒我──-

  李尋歡道:原諒你?我根本不明白你們在說什麼?我早已告訴過你,這根本不關你們的事,我若要走,自己也有法子走的,用不著你們來救我。

  他還是在望著自己的腳尖,因為他已實在不能再看他們一眼,他生怕自己會忍不住流下淚來。

  龍嘯雲道:兄弟,你受的委曲,我全都知道,但我可以保證,他們絕不會害死你的,你只要見到心湖大師,就會沒事了。

  李尋歡皺眉道:心湖大師?他們難道要將我送到少林寺去?

  龍嘯雲道:不錯,秦重雖是心湖大師的愛徒,心湖大師也絕不會胡亂冤枉好人的,何況,百曉生前輩此刻也在少林寺,他一定會為你主持公道。

  李尋歡沒有說話,因為他已看到田七了。

  田七正在望著他微笑。

  就在田七出現的那一瞬間,林詩音已恢復了鎮靜,向田七微微點首,緩緩走了出去。

  晚風刺骨,她走了兩步,忽然道:雲兒你出來。

  紅孩兒閃縮著自屋角後溜出來,陪著笑道:娘,我睡不著,所以──所以──

  林詩音道:所以你就將他們全都找到這裡來了?是不是?

  紅孩兒笑著奔過來,忽然發現他母親的臉色幾乎就和黎明前的寒夜一樣陰沈,他停下腳步,頭也垂了下來。

  林詩音靜靜望著他,這是她親生的兒子,這是她的性命,她的骨血,她剛擦乾的眼睛又不禁流下了兩滴眼淚。

  過了很久,她纔黯然嘆息了一聲,仰面向天,喃喃道:為什麼仇恨總是比恩情難以忘卻──-

  鐵傳甲緊握著雙拳,在祠堂中來回的走著,也不知走過多少遍了,火堆已將熄,但誰也沒有去添柴木。

  阿飛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動也不動。

  鐵傳甲恨恨道:我早已想到就算你殺死了梅花盜,那些大俠們也絕不會承認的,一群野狗若是看到了肥肉,怎肯再讓給別人。

  阿飛道:你勸過我,我還是要去,因因我非去不可!

  鐵傳甲嘆道:幸好你去了,否則你只怕永遠也不會了解這些大俠們的真面目。

  他忽然轉過身,凝注著阿飛道:你真的沒有見到我們的少爺麼?

  阿飛道:沒有。

  鐵傳甲望著將熄的火堆,呆呆地出了會神,喃喃道: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

  阿飛道:他永遠用不別人為他擔心的。

  鐵傳甲展顏笑道:不錯,那些大俠們雖然將他看到肉中刺,眼中釘,蛤卻絕沒有一個人敢動他一根手指的。

  阿飛道:嗯。

  鐵傳甲望著門外,道:天已亮了,我要劫身了。

  阿飛道:好

  鐵傳甲道:你假如見到我家少爺,就說,鐵傳甲若是能將恩仇算清,一定還會回來找他的。

  阿飛道:好。

  鐵傳甲望著他瘦削的臉,抱拳著:那麼──就此別過。

  他目中雖有依戀之意,但卻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阿飛還是沒有動,但是他那雙冷酷明亮的眸子裡,卻仿佛泛起了一陣潮濕的霧。

  阿飛閉起眼睛,仿佛睡著了,眼角卻已沁出了一滴淚珠,看來就像凝結在花崗石上的一滴冷露。

  他沒有對鐵傳甲說出李尋歡的遭遇,只因他不願眼見鐵傳甲去為李尋歡拼命,他要自己去為李尋歡拼命!

  為了朋友的義氣,一條命又能值幾何。

  也不知過了多久,朝陽將一個人的影子輕輕地送了進來,長長的黑影蓋上了阿飛的臉。

  阿飛並沒有張開眼睛,只是問道:是你?有消息了麼?

  這少年竟有著比野獸更靈敏的觸覺,門外來的果然是林仙兒,微微喘息著道:是好消息。

  好消息?

  阿飛幾乎已不能相信,這世上還有好消息。

  林仙兒道:他雖然暫時還不能脫身,但至少已沒有危險了。

  阿飛道:哦?

  林仙兒道:因為田七他們已只有依從心眉大師的主意,決定將他送到少林寺去,少林派的掌門大師心湖和尚素來很正直,而且聽說平江百曉生也在那裡,這兩人若還不能洗刷他的冤名,就沒有別人能了。

  阿飛道:百曉生是誰?

  林仙兒笑了笑,道;這人乃是世上第一位智者,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而且據說只有他能分得梅花盜的真假。

  阿飛沈默了半晌,忽然張開眼來,瞪著林仙兒道:你可知道世上討厭的是哪種人麼?

  林仙兒笑道:莫非是趙正義那樣的偽君子。

  阿飛道:偽君子可恨,萬事通纔討厭。

  林仙兒道:萬事通?你說的莫非是百曉生。

  阿飛道:不錯,這種人自作聰明,自命不凡,自以為什麼事都知道,憑他們的一句話就能決定別人的命運,他們真正懂得的事又有多少?

  林仙兒道:但別人都說──

  阿飛冷冷笑道:就因為別人都說他無知不知,到後來他也只有自己騙自己,硬裝成無所不知了。

  阿飛又道:我寧可信任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

  一個人若想別人對他有好感,最好的法子就是先讓別人知道他很喜歡自己──這法子林仙兒也不知用過多少次了。

  但這次她並沒有用成功,阿飛望著門外的積雪沈思了很久,纔沈聲問道:他們准備什麼時候動身?

  林仙兒道:明天早上。

  阿飛道:為什麼要等到明天。

  林仙兒道:因為今天晚上他們要設宴為心眉大師洗塵。

  阿飛霍然回首,閃閃發光的眼睛瞪著她,道: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原因了?

  林仙兒道:為什麼一定還要有別的原因?

  阿飛道:心眉絕不地只為了吃頓飯就耽誤一天的。

  林仙兒眼珠一轉,道:他雖然並不是為了這頓飯而留下,但卻非留來吃這飯不可,因為今天晚上還有一位特別的客人。

  阿飛道:誰?

  林仙兒道:鐵笛先生。

  阿飛道:鐵笛先生?這是什麼人?

  林仙兒張大眼睛,仿佛很吃驚,道:你連鐵笛先生都不知道。

  阿飛道:我為什麼一定要知道他?

  林仙兒嘆了口氣,道:因為這位鐵笛先生就算不是今日江湖中最負盛名的人,也差不多了。

  阿飛道:哦。

  林仙兒道:據說此人武功之高,已不在武林七大宗派的掌門之下。

  她一面說著話,一面留意阿飛面上的神色。

  但阿飛這次又令她失望了。

  他臉上根本沒有露出絲毫驚懼之色,反而笑了笑,道:原來他們找這鐵先生就是對付我的。

  林仙兒垂下眼簾,道:心眉大師做事一向謹慎,他怕──

  阿飛道:他怕我去救李尋歡所以就找鐵笛先生來做保鏢。

  林仙兒道:縱然他們不找,鐵笛先生也非來不可。

  阿飛道:為什麼?

  林仙兒道:因為鐵笛先生的愛妾如意已死在梅花盜手上。

  阿飛道:那麼,他們也許吃過晚飯就動身了。

  林仙兒想了想道:也許──

  阿飛道:也許他們根本永遠不會動身。

  林仙兒道:為什麼?

  阿飛道:我的妻子若死在一個人身上,我絕不會讓他活著到少林寺去的。

  林仙兒動容道:你是怕鐵笛先生一來了就對李尋歡下毒手?

  阿飛道:嗯。

  林仙兒怔了半晌,長長吐出口氣,道:不錯,這也有可能,鐵笛先生從嚴不買別人帳的,他若要出手,心眉大師也未必能攔得住他。

  阿飛道:你的話已說完,可以走了。

  林仙兒道:可是你難道想在鐵笛先生趕來之前,先去將李尋歡救出來?

  阿飛道:我怎麼想都與你無關,請。

  林仙兒道:可是就憑你一人之力,是絕對救不了他的!

  她搶著又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但田七、趙正義也都不弱,心眉大師更是當今少林的第二把高手,內功俱已爐火純青──-

  阿飛冷冷地望著她,什麼話也沒有說。

  林仙兒喘了口氣,道:興雲莊此刻可說是高手雲集,你若想在白天去下手救人,實在是──-實在是──-

  阿飛突然道:實在是發瘋,是不是?

  林仙兒垂下了頭,不敢接觸他的眼睛。

  阿飛卻笑了又笑,道:每個人偶爾都會發一次瘋的,有時這並不是壞事。

  林仙兒垂下了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阿飛道:哦。

  林仙兒道:就因為別人都想不到你敢在白天去下手,所以防范一定不嚴密,何況,他們昨天晚上都忙了一夜,說不定都會睡個午覺──

  阿飛淡淡道:你的話已說得太多了。

  林仙兒嫣然道:好,我閉上嘴就是,但你──你還是是應該小心些,萬一出了什麼事,莫忘記興雲莊還有個欠你一條命的人。

  阿飛在舉雲莊對面的屋脊後已足足等了一個時辰。

  他伏在那裡,就像一只專候在鼠穴外,由頭到腳,絕沒有絲毫動彈,只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始終在閃閃地發著光的貓。

  風刮在身上,冷得像是刀。

  但他卻一點也不在乎,他十歲的時候,為了要捕殺一只狐狸,就曾動也不動地在雪上等了兩個時辰。

  那次,他忍耐是為了飢餓,捉不到那只狐狸,他就可能挨餓!一個人為了自己要活著而忍受痛苦,並不太困難。

  一個人若為了要讓別人活著忍受痛苦,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這件事通常很少有人能做得出。

  這時已有一個人大搖大擺在自興雲莊裡走了出來,雖然隔了很遠,阿飛卻也看清這人是個麻子。

  他自然想不到這麻子就是林仙兒父親,他只看出這麻子一定是興雲莊裡一個有頭有臉的傭人。

  因為普通的小傭人,絕不會像這樣趾高氣揚的──若不是傭人,也不會如此趾高氣揚了。

  這位林大總管肚子裡醋裝的雖不多,酒裝的卻不少。

  他大搖大擺地走著,正想到小茶館裡去吹牛,誰知剛剛走到街角,就忽然發現一柄劍已指著他的咽喉。

  阿飛並不願對這種人用劍,但用劍說話,卻比用舌頭有效得多,冷冷道:我問一句,你答一句,你答不出,我就殺你,答錯了,我也殺你,明白了麼?

  林麻子想點頭,卻怕劍刺傷下巴,想說話,卻說不出,肚子裡的酒已變成冷汗,流得滿頭。

  阿飛道:我問你,李尋歡是不是還在莊子裡?

  林麻子道:是──

  他嘴脣動好幾次,纔說出這個字來。

  阿飛道:在哪裡?

  麻子道:柴──柴房。

  阿飛道:帶我去!

  林麻子大駭道:我怎麼帶你去──我沒──我沒法子──

  阿飛道:你一定能想得出法子來的。

  他忽然反手一劍,只聽哧的一聲,劍鋒已刺入牆裡。

  阿飛的眼睛已透入林麻子血管裡,冷冷道:你一定能想出法子的,是不是?

  林麻子牙齒打戰,道:是──是──

  阿飛道:好,轉過身,一直走回去,莫忘了我就在你身後。

  而林總管顯然並不是第一次帶朋友回來,所以這次阿飛跟在他身後,門口的家丁也並沒有特別留意。

  柴房離廚房不遠,廚房卻離主房很遠,因為君遠?廚,這興雲莊昔日的主人正是位真正的君子。

  林麻子從小路走到柴房,並沒有遇見什麼人,就算遇見人,別人也以為他是到廚房去拿下酒菜的。

  只見孤零零的一個小院子裡,有間孤零零的小屋子,破的小門外卻加了柄很堅固的大鎖。

  林麻子道:李──李大爺就被鎖在這屋裡,大爺你──

  阿飛瞪著他,道:我想你也不敢騙我。

  林麻子陪笑道:小人怎敢說謊,小人怎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阿飛道:很好。

  這兩個字說完,他已反手一點,將這麻子點暈在地上,一步竄過去,一腳踢開了門。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十六章 假仁假義

中安網 2005-02-06 09:46

  門外並沒有人看守,這也許是因為任何人都想不到阿飛敢在白天來救人的,也許是因為大家都想趁機睡個午覺。

  這間柴房只有個很小的窗子,就像是天生的牢房一樣陰森森而黑暗,堆得像是小山般的柴木下,蜷伏著一個人,也不知是已暈迷,還是已睡著。

  一見到他身上那件貂裘,阿飛胸中的熱血就沸騰了起來,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怎會對這人生出如此深厚的友情。

  他一步竄過去,嘎聲道:你──-

  就在這時,貂裘下忽然飛起了道劍光!

  劍光如電,急削阿飛雙足!

  這變化實在太出人意料之外,這一劍也實在很快!

  幸好阿飛手上還握著劍,他的劍更快,快得簡直不可思義,那人的劍雖先已刺出,阿飛的劍後發卻先至。

  只聽嗆的一聲,阿飛的劍尖竟點在對方的劍脊上!

  那人驟然覺得手腕一裂,掌中劍已被敲落。

  但這人也是少見的高手,臨危不亂!身子一翻,已滾出丈外,這時纔露出臉來,居然是游龍生去而復返。

  阿飛不認得他,也沒有看他一眼,一劍出手,身子已往後退,他退得雖快,怎奈卻已遲了。

  門外已有一條藤棍,一柄金刀封住了退路。

  阿飛剛頓住身形,只聽嘩啦啦一聲大震,小山般堆起來的柴木全崩落,現出了十幾個人來。

  這十幾個人俱都急裝勁服,手持帑匣,對准了阿飛,這種諸葛弩在近距離內威力之強,無可比擬。

  無論是什麼人,無論有多大的本事,若在一間柴房裡被十幾口諸葛弩圍住,再想脫身,只怕就比登天還難了!

  田七微笑道:閣下還有什麼話說?

  阿飛嘆了口氣道:請動手。

  田七仰面大笑道:好,閣下倒不愧是個痛快的人,田某就索性成全了你吧!

  他揮了揮手,弩箭便已如急雨般射出。

  就在這剎那間,阿飛突然就地一滾,左手趁勢抄起了方纔游龍生掌中跌落的奪情劍。

  劍光飛舞,化做一具光幢,弩箭竟被四下震飛,光幢已滾珠一般滾到門口,趙正義怒吼一聲,紫金刀立劈華山急砍而下。

  誰知他一刀尚未砍下,光幢中突又飛出一道劍光。

  這一劍之快,快如閃電。

  趙正義大驚變招,已來不及了,哧的,劍已刺入了他的咽喉,鮮血標出,如旗花火箭。

  田七倒退半步,反手一棍抽下。

  但這時光幢又已化做一道飛虹,向門外竄了出去。

  田七要想追,突又駐足,只見趙正義手掩住咽喉,喉嚨裡格格作響,居然還沒有斷氣。

  再看阿飛已掠到小院門外,反手一擲,奪情劍標槍般刺向田七,田七剛想追出,又縮了回去。

  長劍奪的釘的了對面牆壁。

  游龍生到這時纔長長嘆了口氣,道:這少年好快的身手!

  田七微微一笑,道:他的運氣也不錯。

  游龍生道:運氣?

  田七道:少莊主方纔纔難道未瞧見他身上已挨了兩箭麼?

  游龍生道:不錯,我已看出他左手舞劍,劍光中仍有破綻,必定擋不住七爺屬下的神弩,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受傷。

  田七道:這只因他身上穿了金絲甲,我千算萬算,竟忘了這一著,否則他縱有天大的本事,今日也休想能活著走出這間柴屋。

  游龍生出神的望著插在牆上的劍,沈重的嘆息了一聲,道:他今天不該來的。

  田七笑道:勝負兵家常事,少莊主又保必懊惱,何況,那廝縱然馮過了我們這一關,第二關他還能馮得過去麼?

  阿飛剛掠出門,突聽一聲阿彌陀佛,清郎的佛號聲竟似四面八方同時響了起來。

  接著,他就被五個灰袍白襪的少林僧人團團圍住。

  當先一人白眉長×,不怒自威,左手上纏著一串古銅色的佛珠,正是少林寺的護法大師心眉。

  阿飛目光四掃,居然神色不變,只是淡淡道:出家人原來也會打埋伏。

  心眉大師沈聲道:老僧並無傷人之心,檀越何必逞人舌之利,需知利在口舌,損在心頭,不能傷人,徒傷自己。

  他緩緩道來,說得似乎很平和,但傳入阿飛耳中後,每一個字變得有如洪鍾巨鼓,震得他耳朵嗡嗡作響。

  阿飛道:和尚的口舌之利,似乎也不在檀越之下吧!

  他知道自己若是凌空跳起,下盤便難免空門大露,心眉的佛珠掃來,他兩條腿就算廢了。

  是以他只有乘機自旁邊兩人之間的空隙中衝出。

  誰知他身子剛動,少林僧人們也忽然如行雲流水般轉動起來,五個人圍著阿飛轉動不休。

  阿飛腳步停下,少林僧人的腳步也立刻停下來。

  心眉大師道:出家人不願殺生,檀越你掌中有劍,腳下有足,只要能衝得出老僧這小小的羅漢門,老僧便心悅誠服,×送如儀。

  阿飛長長呼吸了一次,身子卻動也不動。

  他已看出這些少林僧人們非但功夫深厚,而且身形之配合,更是天衣無縫,簡直滴水不漏。阿飛八九歲的時候,就看到一只仙鶴被一條大蟒蛇困住,那仙鶴之喙雖利,但卻始終不敢出手。

  他本來覺得很奇怪,後來纔知道仙鶴最知蛇性,因為這蟒蛇盤成陣後,首尾相應,如雷擊電閃,它若是向蛇首直喂×,雙腿就難免被蛇尾卷住,它若×向蛇尾,便難免被蛇首所傷。

  所以這仙鶴一直站著不動,等到蟒蛇不耐,忍不住先出擊時,仙鶴的鋼×有如閃電般×住了蟒蛇的七寸。

  若能做到以靜制動,以逸待勞這八字,更能穩操勝券。

  這道理他始終未曾忘記。

  是以少林僧人不動,阿飛也絕不動。

  心眉大師自己似有些沈不住氣了,道:檀越難道想束手就縛?

  阿飛道:不想。

  心眉大師道:既不願就縛,為何不走?

  阿飛道:你不殺我,我也不能殺你,就衝不出去。

  心眉淡淡一笑,道:檀越若能殺得了老僧,老僧死而無怨。

  阿飛道:好。

  他居然動了!一動就快如閃電。

  但見劍光一閃,直刺心眉大師的咽喉。

  少林僧人身形也立刻動了,八鐵掌一齊向阿飛抬下!

  誰知阿飛劍方刺出,腳下忽然一變,誰也看不出他腳步是怎樣變的,只覺他身子竟忽然變了個方向。

  那一劍本來明明是向心眉刺出的,此刻忽然變了方向,另四人就像是要將自己的手掌送去讓他的劍割下。

  心眉沈聲道:好!

  好字出口,他衣袖已卷起一股勁,少林鐵袖,利於刀刃,這一著正是攻躲避阿飛必救之處。

  四個少林僧人雖遇險著,但自己根本不必出手解救,這也就是少林羅漢陣威力之所在。

  誰就在這剎那間,阿飛的劍方向竟又變了。

  別人的劍變招,只不過是出手部位改變而已,但他的劍一變,卻連整個方向都改變了。

  本是刺向東的一劍,忽然就變成刺向西。

  其實他的劍根本未變,變的只是他的腳步、變化之快,簡直令人不相信世上會有這麼樣一雙腿。

  只聽哧的一聲,心眉衣袖已被擊中。

  接著,劍光忽然化做一溜青虹,人與劍似已接為一體,青虹劃過,人已隨著劍衝了出去。

  只聽心眉大師沈聲道:檀越慢走,老僧相送。

  阿飛只覺背後一股大力撣來,就好像只鐵棰般打在他的背脊上,他身上雖有金絲甲,但也被打得胸口一熱。

  他的人就像斷線紙鳶般飛了出去。

  一個胡渣子發青的少林僧人道:追!

  心眉道:不必。

  少林僧人道:他已逃不遠了,師叔為何要放他逃走?

  心眉道:他既已不遠了,為何還要追?

  那少林僧人想了想,垂首道:師叔說得是。

  心眉望著阿飛逃走的方向,緩緩道:出家人慈悲為懷,能不傷人,還是不傷人的好。

  田七一直在遠遠瞧著,此刻哧的一笑,喃喃道:好個出家人慈悲為懷,若有別人替他殺人,他自己就不肯動手了。

  少林護法的掌力果然是雄渾沈厚,不同凡響,阿飛直掠過兩重屋脊,纔勉強站住了腳。

  等他再次掠起時,纔發現自己的內力已受了傷,但這點傷他相信自己總還能經得起。

  刻苦的鍛煉,艱難的歲月,已使變成了個不容易倒下去的人,他的身子幾乎就像是鐵打的。

  阿飛若能逃出去,已是萬幸──在少林護法和四大高手的圍攻之下,天下本就很少有人能衝出來的。

  只是阿飛並不想逃走。

  田七他們將李尋歡藏到什麼地方呢?

  阿飛的目光鷹一般四下搜索著,狸貓般掠下屋脊,竄入後園,一個人在屋脊上的目標太大,後園中卻多的是藏身之地。

  突然間,他聽到有人在笑。

  數丈外有座小亭,這人就坐在亭子裡,倚著欄杆看書,看得很出神,似乎根本沒有留意到別的事。

  他穿著件很破舊的棉袍子,一張臉很瘦,很黃,胡子很稀疏,看來就象是個營養不良的老學究。

  但老學究在數丈外發笑,只有內功絕頂的高手,纔能將笑聲送得這麼遠。

  阿飛停下腳,靜靜地望著他。

  這老學究似乎沒有看到阿飛,用手指蘸了點口水,將書翻了一頁,又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

  阿飛一步步向後退,退了十步,霍然轉身。

  一轉身他就已到了三丈外,再也不回頭,急掠而出,三兩個起落,已竄入了梅林。

  阿飛長長吸了口氣,將喉頭一點血腥味壓了下去。

  他已發現自己傷勢比想象中重得多,方纔一動真氣,胸中便似有鮮血要湧出,只怕已難和人交手了。

  在這時,突聽一陣笛起響起。

  笛聲悠揚而清洌,梅花上的積雪被笛聲所摧,一片片飄落下來,一片片落在阿飛身上。

  雪花飄飛間,可以看到一個人正倚在數丈外一株梅樹下吹笛,赫然就是方纔看書的老學究。

  笛聲漸漸自高冗轉為低迷曲折婉轉,蕩人幽思。

  阿飛這次不再走了,凝注著他,一字道:鐵笛先生?

  笛聲驟頓。

  他盯著阿飛看了很久,忽然道:你受了傷?

  阿飛也有些意外:這人好厲害的眼力。

  鐵笛先生道:傷在背後?

  阿飛道:你已看出,何必再問?

  鐵笛先生道:是心眉和尚下的手?

  阿飛:哼。

  鐵笛先生,搖著頭道:少林護法原來也不過如此。

  阿飛道:不過怎樣?

  鐵笛先生淡淡道:以他的身份,本不該在背後出手傷人,既已傷了你,便不該還讓你能活著走到我面前。

  他忽然又一笑,道:老和尚這難道是想借刀殺人麼?

  阿飛道:我告訴你三件事,第一,若不在背後出手,他根本出不了手;第二,他縱然出手也殺不死我;第三你更殺不死我!

  鐵笛先生大笑道:少年人好大的口氣。

  他的笑聲一發即收,厲聲道:你既已受傷,我本不願出手,但你的口氣太大,我不能不教訓你。

  阿飛似已覺得話說太多,連一個字都不願再說。

  鐵笛先生道:念在你已受傷,我讓你三招。

  阿飛望著他,忽然笑了。

  他微笑著將劍插回腰帶上,扭頭就走。

  鐵笛先生縱聲長笑,道:既已見到了我,你還想走?

  阿飛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冷冷道:我不走,你就得死!

  鐵笛先生大笑道:是我死?還是你死?

  阿飛道:沒有人能讓我三招。

  鐵笛先生道:我若讓你三招,就非死不可?

  阿飛道:是。

  鐵笛先生道:你為何不試試?

  阿飛不再說話,轉過目光,盯著他。

  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睛。

  這雙眼睛裡幾乎完全沒有任何感情,這少年的眼珠子也像是用石頭塑成的,這雙眼睛瞪著你時,就好像一尊神像在神案上漠然俯視著蒼生。

  鐵笛先生竟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

  就在這時,阿飛的劍已出手。

  一劍刺出,絕不空回。

  這是阿飛的信條,沒有絕對把握時,他的劍絕不出手!

  鐵笛先生的身子突又凌光掠起衝上梅梢,只聽嘩啦啦一片聲響,飛滿半天。

  白雪和紅梅在半空中交織成一幅綺麗的圖案,只見鐵笛先生的身子在白雪紅梅中輕飄飄飛舞。

  阿飛根本沒有抬頭,劍已收起。

  鐵笛先生已輕飄飄落了下來,他落得那麼慢,看來就像是一個紙紮的人,雪地上已多了一串鮮血。

  阿飛凝視著地上的血,緩緩道:沒有人能讓我三招,一招都不能!

  鐵笛先生倚著梅樹,喘息著,他的臉蒼白,咽喉之下,胸口之上,血跡淋漓。

  他那名震天下的鐵笛根本沒有機會出手!

  阿飛道:但你沒有死,也因為你讓我三招,你沒有失信。

  他忽又笑了笑道:你至少比心眉強得多。

  心眉說絕不傷人,只要他衝出羅漢陣,但後來還是傷了他,這教訓他發誓永遠也不忘記。

  鐵笛先生喘息,忽然道:還有兩招。

  阿飛道:還有兩招?

  鐵笛先生咬牙忍受著痛苦,勉強笑道:我讓你三招,你只出手一招。

  阿飛,凝注了他很久很久,道:好!

  他輕輕出手,在鐵笛先生面前擊了兩掌,道:現在三招都已──-

  就在這時,只聽叮的一聲輕響,十餘點寒星暴雨般自鐵笛先生手上的鐵笛中射出!

  鐵笛先生蒼白的臉上泛起一陣興奮的紅光,喘息著道:今天我已學會了一件事,絕不讓任何人三招,你也該學會一件事──若要出手,就一定要令對方倒下,否則你就絕不要出手!

  阿飛咬著牙,瞧著釘在他腿上的一點寒星,一字字道:這件事我忘不了的!

  鐵笛先生道:好,你走吧。

  阿飛還未說話,已聽得一陣腳步聲響起。

  有人在呼喚著道:前輩,鐵老前輩,你得手了麼?

  鐵笛先生道:快走,我已無力殺你,也不願你死在別人手上!

  阿飛就地一滾,滾出兩丈。

  他的腿雖已不能走,他的手卻同樣有力。

  何況他此刻喉頭又感覺到一陣血腥氣,他雖然在勉強忍耐著,但這口血遲早是難免要吐出來。

  用不著別人來追,他自己已支持不了多久,他只想見李尋歡最後一面,告訴李尋歡他已盡了力。

  就在這時,已有條人影向他撲了過來。

  屋子裡只燃著一燭。

  龍嘯雲默默地看著李尋歡,等他咳完了,纔遞過一杯酒去,送到他嘴邊,慢慢地倒入他的嘴裡。

  喝完了這杯酒,李尋歡就笑了,道:大哥,你看我一滴酒都沒有漏出來吧,我就算被人懸空倒著吊起來,但若有人喂我喝酒,我也絕不會漏出來的。

  龍嘯雲想笑,卻沒有笑出來,黯然道:你為什麼不讓我解開你的穴道?

  李尋歡道:我是個經不起誘惑的人,你若解開我的穴道,我說不定就想跑了。

  龍嘯雲道:現在──現在他們都不在這裡,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的意思麼?

  李尋歡打斷了他的話,道:大哥,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意思麼?

  龍嘯雲道:我明白,可是──-

  李尋歡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又想說這句話了,但你實在並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你將我從柴房搬一駝裡來,又有酒喝,這已不虧我們兄弟一場了。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十七章 原形畢露

中安網 2005-02-06 09:40

  龍嘯雲聽了李尋歡的話,垂下了頭,沈默了很久很久,黯然道:明天──明天你就要走了,我──

  李尋歡道:你千萬莫要再來送我,我從來不喜歡送人與不願別人來送我,我看到別人送行那種如喪考妣模樣就覺得惡心。

  他又笑了笑道:何況我這次去的地方又不遠,說不定三五天就會回來。

  龍雲也打起了精神,展顏笑道:不錯,你回來我一定接你,那時我們再好好醉一場。

  突然一人幽幽道:你們明知他這一去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又何必還要自己騙自己。

  林詩音緩緩走了過來,美麗的面容似又憔悴了許多。

  李尋歡目中立刻露出了痛苦之色,卻還是笑著道:我為何不會回來?你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

  林詩音沒有讓他說完這句話,冷冷道:誰是你的好朋友,這裡根本沒有你的朋友。

  她忽然指著龍嘯雲道:你以為他是你的朋友麼?他若是你的朋友,就該立刻讓你走。

  龍嘯雲道:可是他──-

  林詩音道:他不走,是怕連累了你,但你為何不放他?走不走是他的事,放不放卻是你的事。

  她沒有聽龍嘯雲答復,就頭也不回地衝出去。

  龍嘯雲霍然長身而起,嗄聲道:無論你走不走,我都該放了你的。

  李尋歡突然大笑起來。

  龍嘯雲怔道:你──你笑什麼?:

  李尋歡道:你幾時學會聽女人的話了?我交的是龍嘯2,是條好漢子,可不是怕老婆的可憐蟲。

  龍嘯雲緊握著雙拳,眼淚已不禁奪眶而出,顫聲道:兄弟,你──你對我太好了,我並不是不懂你的苦心,可是──可是卻叫我這一生如何報答你?

  李尋歡道:我正有件事求你。

  龍嘯雲一把抓住他肩頭,道:什麼事?你只管說,快說。

  李尋歡道:昨天來的那少年阿飛,大哥你總該記得他吧。

  龍嘯雲道:當然記得。

  李尋歡道:他若有了什麼危險,大哥你一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龍嘯雲的手緩緩松開,仰面長嘆道:到了這時候,你還只記得他,你難道從來不肯為自己想想?

  李尋歡道:你只問你答不答應?

  龍嘯雲道:我當然答應,只不過也許我再也見不著他了。

  李尋歡失聲道:為什麼,他難道已────

  龍嘯雲勉強一笑,道:你昨天看到他走的,你怎麼還會再來?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我也希望他莫要再來,只不過他一定會再來的。

  龍嘯雲道:他若會來救你,為何直到現在還沒有來?

  他長長嘆了一聲道:兄弟,你對別人雖然義重如山,但別人對你卻未必一樣。

  李尋歡笑了笑,道:他對我怎樣是他的事,但我只求大哥,以後無論在什麼地方遇見他,都莫要忘了他是我的朋友。

  龍嘯雲道:好,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突然外面有人喚道:龍四爺──-龍四爺。

  龍嘯雲站起來,又坐下去,道:兄弟,你──-

  李尋歡笑道:我的酒已喝夠了,大哥你只管去吧,只不過千萬要記著,明天早上千萬莫要再來送我。

  龍嘯雲緩緩走到門口,只見田七站在園子裡的樹影下,向他招手。

  他快步趕了過去,壓低聲音道:得手了麼?

  田七道:沒有。

  龍嘯雲厲聲道:沒有?你們十幾個人,再加上心眉大師和鐵笛先生,難道竟對付不了一個小伙子?

  田七苦笑道:這小伙子可實在太厲害了,簡直有些可怕,趙老大被他傷了不說,連鐵笛先生都已傷在他劍下。

  龍嘯雲連連跺腳,道:我早知道這小子不好惹,你偏說鐵笛先生一定可以對付他。

  田七道:他雖然逃走,卻還是挨了心眉大師的一掌。

  龍嘯雲道:既是如此,他一定逃不了的,你們為何不追?

  田七道:少林寺的人已追下去了,我特地趕來通知你一聲。

  龍嘯雲道:我去看看,你去叫人到這裡來守著。

  樹的後面,有座假山。

  他們兩人剛走,假山後就幽靈般出現了條人影,她美麗的眼睛裡充滿了驚訝和懷疑,也充滿了悲×和憤恨。

  她整個人都在顫抖著,淚流滿面。

  林詩音的心都碎了,她輕輕啜泣著,然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大步向李尋歡那屋子走過去。

  但就在這時,已有陣急驟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林詩音身子一閃,立刻又退入假山後的陰影裡。

  田七帶著七八條勁裝急眼的大漢趕過來了,沈聲道:守住門,莫要讓任何人進去,否則格殺無論。

  他自己顯然也急著去追捕阿飛,話未說完,已縱身掠出,大漢們立刻張弓搭箭,守住了門口。

  林詩音緊緊咬著嘴脣,已咬得出血。

  她只恨自己以前為何總是輕視武功,不肯下苦功去學武。

  現在她纔知道有很多事的確非用武力解決不可。

  她想不出如何走入那間屋子。

  突聽一陣輕微的喘息聲,他腳步雖然有些不穩,但還是走得很快。

  林詩音認得這人就是今天纔趕到的鐵笛先生。

  只聽鐵笛先生厲聲道:姓李的是不是在這間屋子裡。

  大漢們面面相視,道:我們不大清楚。

  鐵笛先生道:好,閃開,我進去瞧瞧。

  大漢道:田七?田七是什麼東西,你們可認得我是誰?

  那大漢眼睛盯著他身上的血跡,道:無論誰也不能進去。

  鐵笛先生道:很好。

  他的手忽然抬了抬,叮的寒星暴射而出。

  李尋歡閉著眼睛,似已睡著了。

  忽然間,年到一聲慘叫,呼聲並不響,而且很短促。

  他皺了皺眉:難道又有人來救我了麼?

  接著他就看到一個手提著鐵笛的青袍人大步走了進來,臉上雖已全無血色,卻滿含著殺機。

  李尋歡目光停留在他手上的鐵笛上,道:鐵笛先生。

  鐵笛先生盯著他的臉,道:你被人點了穴道?

  李尋歡笑了笑道:你看我面前有酒都沒有喝的時候,一定是動也不能動了。

  鐵笛先生道:你既然已全無抵抗之力,我就本不該殺你的,可是我卻非殺你不可。

  李尋歡道:哦?

  鐵笛先生瞪著他,道:你不問我為何要殺你。

  李尋歡又笑了笑,道:我若問了,反而難免要生氣,要向你解釋,你一定還是不信,還是要殺我,我又何必多費口舌。

  鐵笛先生怔了怔,大聲道:不錯,無論你說什麼,我都要殺你的──

  他面上泛起一陣激動痛苦之色,嗄聲道:如意,你死得雖慘,但我總算為你復仇了。

  鐵笛又已抬起。

  李尋歡嘆了口氣,喃喃道:如意,你見到我時一定會大吃一驚的,因為你既不認得我,我認得你──

  忽然間,林詩音走了進來,大聲道:等一等,我有話說。

  鐵笛先生一驚回頭,道:夫人,是你?你最好莫要攔住我,誰也攔不住我的。

  林詩音臉色發青,道:我並不想攔你,但這是我的家,殺人至少總得讓我動手。

  鐵笛先生皺眉道:你也殺他?為什麼?

  林詩音道:我要殺他的理由比你更大,你只不過是為妻子復仇,我卻是為兒子復仇,我只有一個兒子。

  她言下之意,自然是說,你卻不止一個妻子。

  鐵笛先生沈默了很久,道:好,我等你先出手之後再出手。

  他自信他的鐵笛銀釘快如閃電,縱然後發,也可先至,誰知林詩音走過他面前,忽然反手一掌,向他胸膛擊出。

  林詩音雖然武功不高,但畢竟不是弱不禁風的弱女子。這一掌她已用了全力,鐵笛先生猝不及防,竟被打得撣到牆上。

  要知他傷勢本已難,全憑暗器傷人,此刻身子一震,傷口迸裂,鮮血又飛濺而出,人也暈了過去。

  林詩音心頭一陣激動,幾乎也倒了下去。

  李尋歡知道她一生中簡直連螞蟻都未踩死過!此刻見她居然出手傷人,心裡也不知是疼是喜,卻硬下心腸冷冷道:你又跑來乾什麼?

  林詩音深深的呼吸了幾次,身子纔停止發抖,道:我來放你走。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我難道還沒有說清楚麼?我不走,絕不走。

  林詩音道:我知道你是為了龍嘯雲而不肯走,但你知不知道他──他

  她怎又顫抖了起來,而且抖得比剛纔更厲害,她用力捏緊雙拳,指甲都已刺入肉裡,用盡了全身力氣,掙紮著道:他已出賣了你,他本來就和那些人串通一氣的──

  說完了這句話,她已全身脫力,若非倚著桌子,就已倒了下去,她以為李尋歡聽了這話,必定也難免要吃一驚。

  誰知李尋歡的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眼角的肌肉都沒有跳動,反而笑了笑,淡淡道:你只怕是誤會了他,他怎會出賣我?

  林詩音用力抓著桌子,桌子上的杯盞叮當直響。

  她嘶聲道:我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

  李尋歡道:你看錯了,也聽錯了。

  林詩音道:你到現在還不相信?

  李尋歡柔聲道:這兩天你太累,難免會弄錯很多事,還是去好好睡一覺吧,到了明天,你就會知道你的丈夫是個很可靠的男人。

  林詩音望著他,失神的張大了眼睛,看了他很久很久,忽然倒在桌子上,放聲痛哭起來。

  李尋歡閉起眼睛,似乎已不忍再看她,嗄聲道:你為什麼──

  話未說完,忽然噴出了一口鮮血。

  林詩音也控制不住自己,十幾年來一直控制著的情感,此刻就像是山洪般全都爆發了出來。

  她踉蹌撲向李尋歡,道;你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尋歡咬緊了牙關,一字字道:你是死是活,以我又有何關?

  林詩音霍然抬頭,瞪著他,嗄聲道:你──你──你──

  她每說一個你字,就後退一步。

  忽然間,她發覺她已倒在一個人的身上。

  龍嘯雲的臉色沈重如鐵。

  他緊緊的摟住了林詩音的柔肩,像是生怕自己一動手,林詩音便要從他身旁消失,而且永不復返。

  林詩音看到他的手,神情忽然鎮定了下來,冷冷道:放開你的手,請你以後永遠也莫要再碰我。

  他的手終於緩緩松開,凝注著林詩音,道:你已全部知道了?

  林詩音冷冷道:世上絕沒有能永遠瞞得過人的事。

  龍嘯雲道:你──已全都告訴了他。

  李尋歡忽然笑了笑,道:其實用不著她告訴我,我也早就知道了。

  龍嘯雲似乎一直不敢面對他,此刻纔霍然抬頭,道:你知道?

  李尋歡道:嗯。

  龍嘯雲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就在你拉住我的手,讓田七點中我穴道的時候,不過──我雖然知道,卻並不怪你。

  龍嘯雲道:你既然知道,為何不說出來?

  李尋歡道:我為何要說?

  林詩音凝注著他,身子忽又顫抖起來,道:你不走,是不是為了我?

  李尋歡皺眉道:為了你?

  林詩音道:你怕我知道了會傷心,你不願將我們這家拆散,因為我們這家本就是你──你──

  她話未說完,又淚流滿面。

  李尋歡忽然大笑起來,大笑道:女人為什麼總是這樣自我陶醉,我不說,只不過因為說了也無用,我不走,只因為明白他不會讓我走的。

  林詩音道:現在無論你怎科說都沒關系了,我反正已知道──

  李尋歡道:佻知道,你知道什麼,你可知道龍嘯雲這樣做是為了誰,佻可知道他就是怕我來將你們的家拆散,所以這樣做的!只因為他將這家看得比什麼都重,更將你看得比什麼都重──

  林詩音望著他,忽也笑了起來,道:他害了你,你還要替他說話,很好,你的確很夠朋友,但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人──你對不對得起我?

  李尋歡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出了血。

  龍嘯雲瘋狂般大吼道:我本來是這家的主人,但你一來,我就覺得好像只不過是在這裡作客,我本來有個好兒子,但你來,就叫他變得半死不活。

  李尋歡黯然嘆道:你說得不錯,我──我的確不該來的。

  林詩音閉著眼睛,眼角的淚珠如珍珠般落下,道:你若還有一分為我著想,就不該這樣做。

  龍嘯雲道:我也知道不該這樣做,但我卻實在害怕。

  林詩音道:你怕什麼?

  龍嘯雲道:我怕你離開我,因為你雖然不說,我也知道你──你並沒有忘記他,我只怕你又回到他那裡去。

  林詩音忽又跳起來,大聲道:拿開你的手,你不但手狠,心也狠,你將我看成什麼樣的人了?你將他看成什麼樣的人!

  她撲倒地上,放聲痛哭道:你難道已忘了我──我畢竟是你的妻子!

  龍嘯雲站在那裡,似乎已變成了個木頭人,唯有眼淚還是在不停的流。

  李尋歡看著他們,黯然自語道:這是誰的錯──這究竟是誰的錯?

  阿飛只覺得身子軟綿綿的,仿佛躺在雲堆裡。

  他醒了過來,卻宛如還在夢裡。

  在他夢裡,也永遠只有冰雪、荒原、虎狼,或一連串無窮無盡的災禍,折磨、苦難──-

  只聽一人說,你醒過來了麼?

  這聲音是如此溫柔,如此關切。

  阿飛張開眼,就看到了一張絕美的臉,臉上帶著世上最溫柔、最可愛的笑容,眼波裡帶著最深厚的情意。

  這張臉溫柔美麗得幾乎就像是他的母親。

  這張臉溫柔美麗得幾乎就像是他的母親。

  他記得在小時生病的時候,他的母親也是這麼樣坐在他身邊,也是這樣溫柔的看守著他。

  但這已是許久許久以前的事了,久遠得連他自己都已幾乎忘記──

  阿飛掙紮著要跳下床,嗄聲道:這是什麼地方?

  他身子剛坐起,又倒下。

  林仙兒溫柔的替他拉起了被,柔聲道:你莫要管這是什麼地方,就將這裡當做你自己的家吧。

  阿飛道:我的家?

  他從來沒有家。

  林仙兒嫣然道:『我想你的家一定很溫暖,因為你有那麼樣一個好母親,她一定很溫柔,很美麗,也很愛你。』

  阿飛沈默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纔緩緩:『我沒有家,也沒有母親。』。

  林仙兒怔了怔,道:『可是……可是你暈迷的時候卻一直呼喚著她的名字。』

  阿飛沒有動,面上也沒有表情,道:『我七歲的時候,他就已死了!』

  他臉上雖沒有表情,眼睛卻已濕潤。

  林仙兒垂下頭,道:『對不起,我……我不該提起了你的傷心事。』

  又沈默了半響,阿飛道:『是你救了我?』

  林仙兒道:『那時你已暈了過去,所以我就暫時將你搬到這裡來,但你只管安心養傷,絕沒有人敢闖到這裡的。』

  阿飛道:『我母親臨死的時候,再三吩咐表,叫我永遠莫要受別人的恩惠,這句話我永遠也沒有忘記,可是現在……』。

  他岩石般的臉忽然激動起來,嗄聲道:『現在我卻欠了你一條命!』

  林仙兒柔聲道:『你什麼也不欠我,莫忘了,我這條命也是你救回來的。』

  飛長長嘆息一聲,喃喃道:『你為何要救我?為何要救我?』

  林仙兒脈脈地望著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輕撫著他的臉,柔聲道:『你現在什麼也不要想,以後──以後你就會知道我──-為什麼要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你。

  她的手柔若無骨,溫如美玉。

  阿飛閉上了眼睛。

  他從來也未想到,自己竟也會有這種感情。

  但他卻只是閉上了眼睛,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林仙兒道:還不到三晚。

  阿飛又掙紮著要坐起來。

  林仙兒道:你──佻想到哪裡去!

  阿飛咬緊牙關,道:我絕不能讓他們將李尋歡帶走。

  林仙兒道:但他已經走了。

  阿飛噗地倒在床上,汗如雨下道:你說現在還沒有到三晚?

  林仙兒道:現在是還沒有到三更,但李尋歡昨天凌晨已走了。

  阿飛失聲道:昨天凌晨?我難道已暈睡了一天一夜?

  林仙兒道:你傷得很重,除了你之外,只怕沒有別人能挨得住的,所以你現在一定要乘乘地聽話,好好地養傷。

  阿飛道:但是李──

  林仙兒道:我不許你再提他,因為他的處境遠不如你危險,就算你要救他,也得等你養好了傷再說。

  她扶著他躺到枕頭上,道:你放心,心眉大師既然說要將他帶到少林寺去,那麼他這一路上就絕不會再有什麼危險的。

  李尋歡斜倚在車廂裡,瞧著對面的心眉大師和田七,似乎覺得很有趣,忽然忍不住笑了。

  田七瞪著他道:你覺得我們很滑稽?

  李尋歡道:我只是覺得有趣。

  田七道:有趣?

  李尋歡打了個呵欠,閉上眼,似乎要睡著了。

  田七一把揪住了他,道:我哪點有趣?

  李尋歡淡淡道:抱歉,我說的並不是你,世上雖然有很多人都很有趣,但你卻是例外,你實在無趣極了。

  田七臉色變了,瞪了他半晌,終於緩緩松開了手。

  心眉大師,此刻卻忍不住道:你覺得老僧很有趣?

  他這輩子還沒有遇見過一個說他有趣的人。

  李尋歡又打了個呵欠,笑道:我覺得你有趣,只因為我還未見過一個坐車的和尚,我總認為出家人既不能騎馬,也不能坐車的。

  心眉居然也笑了笑,道:和尚也是人,不但要坐車,還要吃飯。

  李尋歡道;你既然已坐在車上,為可不坐得舒服些,看你這樣坐著,總忍不住以為你長了痔瘡。

  心眉臉色也沈了下去,道:你難道想我塞住你的嘴?

  心眉望了田七一眼,田七的手緩緩伸到李尋歡的大穴上,悠悠笑道:我這只手一按,你知道就會怎麼樣?

  李尋歡笑了笑,道:你這只手若一按,就聽不到很多有趣的話了。

  田七道:那麼就算我──

  剛說到這裡。他的手還未按下去,突然健馬一聲驚嘶,趕車的連聲怒×,馬車驟然停了下來。

  田七道:什麼事?難道佻們──-

  他的頭探出車窗,嘴就閉上,臉色變了!

  積雪的道路旁直挺挺地站著一個人,右手拉住馬車轡頭,健馬長嘶跳躍,他的手卻如鐵鑄般地動也不動!

心眉大師吃著田七由小孩手上換來的那碗餑餑,他也吃得很放心,只不過出家人一向講究細嚼慢咽,田七一碗全都下了肚,他才吃了兩口。

田七笑道:照這樣走法,天亮以前,就可以趕到嵩山了。

心眉大師面上也露出一絲寬慰之色,道:這兩天山下必有一門弟子接應,只要能──-

他語聲突然停頓,身子竟顫抖起來,連手裡端著的一碗餑餑都拿不穩了,麵湯潑出,沾污了僧衣。

田七變色道:大師你──-你莫非也──-

突聽波的一聲,麵碗已被心眉大師捏碎。

田七大駭道:這碗麵餑餑裡難道也有毒?

心眉大師長長歎息了一聲,黯然無語。

田七一把揪住李尋歡的衣襟,嗄聲道;你看看我的臉,我的臉是不是也──-

他也驟然頓住語聲,因為這句話已用不著再問了。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我雖然一向都很討厭你,卻也不願看著你死。

田七面如死灰,全身發抖,恨恨的瞪著李尋歡,眼珠子都快凸了出來,過了半晌,忽然獰笑道:你不願看著我死,我卻要看著你死!我早就該殺了你的!

李尋歡道;你現在殺我不嫌太遲了麼?

田七咬牙道:不錯,我現在要殺你的確已遲了,但還不太遲了。

他的手已扼住了李尋歡的脖子。

阿飛已站了起來。

他臉色還是很難看,但身子卻已能站得筆直。

阿飛在屋子裡緩緩走了兩圈,忽然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達少林寺?

林仙兒嘟著嘴道:你倒真是三句不離本行,說來說去只知道他,他,你為什麼不說說我,不說說你,你自己。

阿飛靜靜地望著她,緩緩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達少林寺?

無論林仙兒說什麼,他還是只有這一句話。

林仙兒哄哧一笑,道:你呀!我拿你這人真是沒法子。她拉著阿飛坐下,柔聲道:但你只管放心,他現在說不定已坐在心湖大師的方太室喝茶了,少林寺的茶一向很有名。

阿飛神色終於緩和了些,居然也笑了笑,道:據我所知,他就算被人扼住,也絕不肯喝茶的。

李尋歡已喘不過氣來。

田七自己的面色也越來越可怕,幾乎也已喘不過氣來。但他一雙青筋暴露的手卻死也不肯放鬆。

李尋歡只覺眼前漸漸發黑,田七的一張臉似已漸漸變得很遙遠,他知道死已距離他漸漸近了。

在這生死頃俄之間,他本來以為會想起很多事,因為他聽說一個人臨死前總會忽然想起很多事來。

可是他卻什麼也沒有想起,既不覺得悲哀,也不覺得恐懼,反而覺得很好笑,幾乎忍不住要笑了出來。

因為他從來也未想到居然會和田七同時嚥下最後一口氣,縱然在黃泉路上,田七也不是個好旅伴。

只聽田七嘶聲道:李尋歡,你好長的氣,你為何還不死?

李尋歡本來想說:我還在等著你先死哩!

可是現在他非但說不出話,連氣都透不出來了,只覺田七的語聲似也變得很遙遠,就彷彿是自地獄邊緣傳來的。

突然間,他隱隱約約聽到一聲驚呼,呼聲似也很遙遠,但聽來又彷彿是田七發出來的。

接著,他就覺得胸口頓時開朗,眼前漸漸明亮。

於是他又看到了田七。

田七已倒在對面的車座上,頭歪到一邊,軟軟的垂了下來,只有一雙死魚般的眼睛似乎仍在狠狠的瞪著李尋歡。

再看心眉大師正在喘息著,顯然剛用過力。

李尋歡望著他,過了很久,才歎息著道:是你救了我?

心眉大師沒有回答這句話,卻拍開了他的穴道,嗄聲道:趁五毒童子還沒有來,你快逃命去吧。

李尋歡非但沒有走,甚至連動都沒有動,沉沉道:你為何要救我?你已知道我不是梅花盜?

心眉道:出家人臨死前不願多造冤孽,無論你是否梅花盜,都快走吧,等五毒童子一來,你再想逃就遲了。

李尋歡凝視著他已發黑的臉,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多謝你的好意,只可惜我什麼都會,就是不會逃命。

心眉著急道:現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時候,你體力未恢復,也萬萬不是五毒童子的對手,只要他一來,你就──-

突聽拉車的馬一聲驚嘶,趕車的一聲慘呼,車子斜斜衝了出去,轟的撣上了道旁的枯樹。

心眉撣在車壁上,嘶聲道:你為何還不去?難道想救我?

李尋歡淡淡道:你能救我,我為何不能救你?

心眉道:可是我已離死不遠,遲早總是一死。

李尋歡道:你現在還沒有死,是麼?

他不再說話,卻自田七懷中搜出了一柄刀。

一柄很輕,很薄的刀。

一柄小李飛刀!

李尋歡嘴角似乎露出了一絲微笑。

車廂已傾倒,車輪仍在不停的滾動著,發出一陣陣單調而醜惡的聲音,在這荒涼的黑夜裡聽來分外令人不愉快。

李尋歡喃喃道:這車軸是該加油了──

此時此刻,他居然還會想起車軸該不該加油的總是,心眉大師越來越覺得這人奇怪得不可思議。

他活了六十多年,從未見過第二個這樣的人。

這時李尋歡已扶著他出了車廂,刺骨的寒風猛然吹上了他們的臉,那感覺就好像刀割一樣。

心眉道:你本不必這樣做的,你──你還是快走吧。

李尋歡卻倚著車廂坐了下來,天上無星無月,大地一片沉寂,寒風吹著枯樹,宛如鬼魅在迎風起舞。

心眉大師用盡目力,也瞧不見一個人的影子。

只聽李尋歡朗聲道:極樂峒主,你來了麼?

寒風呼嘯,卻聽不見人聲。

李尋歡道;你既不來,我就要走了。

他忽然將心眉半拖半抱的拉了起來。

心眉大師道:你想到哪裡?

李尋歡道:自然是少林寺。

心眉大師失聲道:少林寺?

李尋歡道:我們這一種拚命的趕,豈非就是為了要趕到少林寺麼?

心眉道:但──但現在你已不必去了。

李尋歡道:現在我更非去不可。

心眉道:為什麼?

李尋歡道:因為只有少林寺中或許還有救你的解藥。

心眉道:你為何要救我?我本是你的敵人。

李尋歡道:我救你,就因為你畢竟還是個人。

心眉大師默然半晌,長歎道:若是真的能趕到少林,我一定會設法證明你的無辜,現在我已可斷定你絕非梅花盜了。

李尋歡只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心眉道:只可惜你若帶著我,就永遠也無法趕到少林寺的,五毒童子現在雖然還未現身,但他絕不會放過你。

李尋歡輕輕的咳嗽。

心眉道:以你的輕功,一個人走也許還有希望,又保必要我來拖累你?只要你有此心意,老僧已是死而無憾的了。

突聽一人吃吃笑道:道貌岸然的少林和尚,居然會和狂嫖亂飲的風流探花交上朋友了,這倒真是天下奇聞。

笑聲忽遠忽近,也不知究竟是往哪裡傳來的。

心眉驟然僵硬了起來,道:極樂峒主?

那聲音咯咯笑道:我煮的餑餑味道還不錯麼?

李尋歡微笑道:閣下既然想要我這風流探花的命,為何又不敢現身呢?

極樂峒主道:我用不著現身,也可要你的命。

李尋歡道:哦?

極樂峒主笑道:到今夜為止,死在我手上的人已有三百九十二個,非但從嚴沒有一個見到過我,根本連我的影子都看不到。

李尋歡笑道:我也早已聽說閣下是個侏儒,醜得不敢見人,想不到江湖傳說竟是真的。

過了半晌,才聽到極樂峒主的聲音道:我若讓你在天亮之前就死了,算我對不起你。

李尋歡大笑道:我在天亮前自然不會死的,閣下卻難說得很了。

他笑聲還未停頓,突聽一陣奇異的吹竹聲響起。

雪上忽然出現了無數條蠕蠕而動的黑影,有大有小,有長有短,黑暗中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麼,只能嗅到一陣陣撲鼻的腥氣。

心眉道:五毒一出,人化枯骨,你此時不走,更等何時?

李尋歡像是根本沒聽到他說什麼,朗聲道:據說極樂峒中的毒物成千上萬,我怎地只不過看到這幾條小毛蟲而已,難道其它的已全都死光了麼?

吹竹之聲更急,雪上的黑暗已將李尋歡和心眉圍住,有幾條已漸漸爬到他們的腳旁。

心眉大師幾乎已忍不住要嘔吐出來。

這時才聽得極樂峒主咯咯笑道;我這極樂蟲乃七種神物交配而成,非血肉不館,等到兩位連皮帶骨都已進了他們的肚子,你就不會嫌他小了。

他話未說完,突見刀光一閃!

小李飛刀已發出!

心眉大師幾乎忍不住要失聲高呼出來。

他也知道李尋歡手裡的飛刀乃是他們唯一的希望,現在李尋歡連對方的影子都未看到,飛刀便已出手。

這一刀不中,他們便要化為枯骨。

這是李尋歡的孤注一擲,卻拿他自己的生命作賭注。

這一注贏的機會實在不大。

心眉大師再也想不到李尋歡竟會如此冒失。

但就在這時,刀光一閃而沒,沒入黑暗中,黑暗中卻響起了一陣短促但卻刺耳的慘呼!

接著,一個人自黑暗中動了出來。

他身形矮小如幼童,身上穿著條短裙,露出一雙小腿,雖在如此風雲嚴寒中,也一點不覺得冷。

他的頭也很小,眼睛卻亮如明燈。

此刻這雙眼睛彷彿充滿了驚懼和怨毒,狠狠的瞪著李尋歡,像是想說什麼,但喉嚨裡只是格格的發響,一個字也說不出。

心眉大師赫然發現小李飛刀正刺在他的咽喉上,不偏不倚正插在他的咽喉上ˍˍ小李飛刀,果然是從不虛發!

極樂峒主只覺一口氣卡在喉嚨裡,實在忍不住,反手拔出了飛刀,一拔出飛刀,這口氣就吐了出來。

鮮血也隨之飛濺而出。

極樂峒主狂吼道:好毒的刀。

這時雪地上的毒蟲,已有爬上了李尋歡的腿。但李尋歡卻連動都不動,心眉大師也不敢動。

他只覺身子發軟,幾乎已站不住了。

小李飛刀雖霸絕天下,但他們還是免不了要餵飽毒蟲。

誰知極樂峒主一聲狂吼,鮮血濺出,數十百條毒蛇突然箭一般竄了回去,一和條條全都釘在極樂峒主的咽喉上。

只聽沙沙之聲不絕於耳,極樂童子已化為一堆枯骨,但毒蟲飽食了他的血肉之後!也軟癱在地,不能動了。

他以毒成名,終於也以身殉毒!

這景像實在令人慘不忍睹。

心眉這才長長歎息了一聲,張開眼來,望著李尋歡歎道:檀越不但飛刀天下無雙,定力也當真是天下無雙。

李尋歡笑了笑,道:不敢當,我只不過早已算準這些吃人的毒蟲一嗅到血腥氣就會走的,其實我心裡也害怕得很。

心眉大師道:檀越你也會害怕?

李尋歡笑道:除了死人外,世上哪有不會害怕的人?

心眉長歎道:臨危而不亂,雖懼而不餒,檀越之定力,老僧當真是心服口服,五體投地了。

他語聲漸漸微弱,終於也倒了下去。

天已亮了。

李尋歡坐在錯迷不醒的心眉大師身旁,似已睡著。

他將極樂童子和那些極樂蟲都埋了起來,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在小鎮上雇了輛騾車。

也不知過了多久,騾車突然停下。

李尋歡幾乎立刻就張開眼來,掀起車蓬後的大棉布簾子,寒風撲面,他頓覺精神一爽。

只聽車伕道:嵩山已到了,騾車上不了山,大爺你只好自己走吧。

這趕車的被李尋歡從熱被窩里拉起來,又被老婆逼著接趟生意,正是滿肚子不高興。

再加上腳力錢也都被老婆先下手為強了,若不是車上有個和尚,他只怕半路就停了車。

嵩山附近數十里,對出家人都尊敬得很。

李尋歡抱著心眉大師下了車,忽然塞了錠銀子在趕車的手裡,笑道:這是給你留做私房錢打酒喝的,我知道娶了老婆的男人若沒有幾個私房錢,那日子真是難過得很。

趕車的喜出望外,還未來得及道謝,李尋歡已走了。

李尋歡展開身法,覓路登山。

山麓下有個小小的廟宇,幾個灰袍白襟的少林僧人正在前殿中烤火取暖,還有兩人躲在門後的避風處瞭望。

瞧見有人以輕功登山,這兩人立刻迎了出來!

一人道:檀越是哪裡來的?是不是──

另一人見到李尋歡身後背著的是個和尚,立刻搶著道:檀越背的是否少林弟子?

李尋歡腳步放緩,到了這兩人面前,突然一掠三丈,從他們頭頂上飛掠了過去,腳尖沾地,再次掠起。

在這積雪上,他竟還能施展晴蜓三抄水的絕頂輕功,少林僧人縱然眼高於頂,也不禁為之聳然動容。

等廟裡的僧人追出來時,李尋歡早已去得遠了。

即是如此,但走了一個多時辰才能看到少林寺恢宏的殿宇。

自菩提達摩梁武帝時東渡中士,二十八傳至神僧迦葉,少林代出才人,久已為中原武林之宗主。

李尋歡自山後入寺,只見雪地上無數林立著大大小小的捨得塔,他知道這正是少林寺的聖地「塔林」,也就是少林歷代祖師的埋骨處,這些大師們生前名傳八表,死後又何曾多佔了一尺地。

無論誰到了這裡,都不禁會油然生出一種摒絕紅塵,置身方外之意,更何況久已厭倦名利的李尋歡。

他忍不住又咳嗽了起來。

突聽一人沉聲道:檀闖少林禁地,檀越也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吧?

李尋歡朗聲道:心眉大師負傷,在下專程護送回來療治,但求貴派方丈大師賜見。

幾聲呼中,少林僧人紛紛現身,合什道:多謝檀越,不知高姓大名?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在下李尋歡。

竹林深處,有兩個人正在下棋。

右面的是位相貌奇古的老和尚。

左面的是位枯瘦矮小的老人,但目光炯炯,隆鼻如鷹,使人全忘了他身材的短小,只能感覺到一種無比的權威和魄力。

普天之下,能和少林掌門心湖大師對坐下棋的人,除了這位百曉生之外,只怕已寥寥無幾。

這兩下棋時,天下只怕也沒有什麼事能令他們中止,但聽到李尋歡這名字,兩人竟都不由自主長身而起。

心湖道:此人現在哪裡?

躡著腳進來通報的少林弟子躬身道:就在二師叔的禪房外。

心湖道:你二師叔怎樣了。

那少林僧人道:二師叔傷得彷彿不輕,四師叔和七師叔正在探視他老人家的傷勢。

李尋歡負手站在簷下,遙望著大殿上雄偉的屋脊,寒風中隱隱有梵唱之聲傳來,天地間充滿了古老而莊嚴的神秘。

他已感覺到有人走過來,但他並沒有轉頭去瞧,在這莊嚴而神秘的天地中,他又不覺神遊物外。

心湖大師和百曉生走到他身外十步處就停下,心湖大師雖然久聞小李探花的名聲,但直到此刻才見著他。

他似乎想不到這懶散而瀟灑,蕭疏卻沉著,充滿了詩人氣質的落拓客,就是名滿天下的浪子遊俠。

他仔細的觀察著他,絕不肯錯過任何一處地方,尤其不肯錯過他那雙瘦削,細長的手。

這雙手究竟是什麼魔力?

為何一柄凡鐵鑄成的刀,到了這雙手裡就變得那麼神奇?

百曉生十年前就見過他的,只覺得這十年來他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又似乎已變了許多。

無論和多少人在一起,他都是孤獨的。

百曉生終於笑了笑,道:探花郎別來無恙?

李尋歡也笑了,道:想不到先生居然還認得在下。

心湖大師合十道:卻不知探花郎認得老僧否?

李尋歡長揖道:大師德高望重,天下奉為泰山北斗,在下江湖未學,常恨無緣識荊,今日得見法駕,何幸如之。

心湖大師道:探花郎不必太嫌,師弟承蒙檀越護送上門,老僧先在此刻謝過。

李尋歡道:不敢。

心湖大師再次合十,道:等老僧探師弟的傷勢,再來陪檀越敘話。

李尋歡道:請。

等心湖走進屋了,百曉生忽又一笑道:出家人涵養功夫果然晨我等能及,若換了是我,對閣下人怕就不會如此多禮了。

李尋歡道:哦?

百曉生道;若有人傷了你的師弟和愛徒,你會對他如此客氣?

李尋歡道:閣下難道認為心眉大師也是被我所傷的?

百曉生背負著雙手,仰面望天,悠然道:除了小李探花外,還有誰能傷得他?

李尋歡道:若是我傷了他,為何還要護送他回山?

百曉生道:這才是閣下聰明過人之處。

李尋歡道:哦?

百曉生道:無論誰傷了少林護法,此後只握都要永無寧日,少林南北兩支三千弟子,是絕不會放過他的,這力量誰也不敢忽視。

李尋歡笑了笑,仰面笑道:百曉生果然是無所不知,難怪江湖中所有的大幫大派都要交你這朋友了,和你交朋友的好處實在不少。

百曉生居然神色不變,道:我說的只不過是公道話而已。

李尋歡道:只可惜閣下卻忘了一件事,心眉大師還沒有死,他自己總知道自己是被誰所傷的,到那時閣下豈非將自己說出來的話吞回去了麼?

百曉生歎息了一聲,道:若是我猜的不錯,心眉師兄還能說話的機會只怕不多了。

突聽心湖大師厲聲道:師弟若非傷在你的手下,是傷在誰的手下?

他不知何時已走了出來,面上已籠起一陣寒霜。

李尋歡道:大師難道看不出他是中了誰的毒?

心湖大師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回頭喚道:七師弟。

只見這心鑒大師面色燭黃,終年都彷彿帶著病容,但一雙眼睛卻是凌凌有威,閃電般在李尋歡面前一掃,沉聲道:二師兄中的毒乃是苗疆極樂峒主精煉成的五毒水晶,此物無色無味,透明如水晶,中毒的人若得不到解藥,全身肌膚也會漸漸變得透明如水晶,五臟六腑歷歷可數,到了那時,便已毒發無救。

李尋歡笑道:大師果然高明──

心鑒大師冷冷道:貧僧只知道二師兄中的乃是五毒水晶,但在下毒的人是誰,貧僧卻不知道。

百曉生道:說的好,毒是死的,下毒的人卻是活的──

心鑒大師道:極樂峒主雖然行事惡毒,但人不犯他,他也絕不犯人,本門與他素無糾葛,他為何要不遠千里而來暗算二師兄。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這只因他的對像並非心眉大師,而是我。

百曉生道:這話更妙了,他要害的人是你,你卻好好的站在這裡,他並沒有加害心眉師兄之意,心眉師兄反而中了毒。

他盯著李尋歡,一字字道:你若還能說得出這是什麼道理,我就佩服你。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忽又笑了,道:我說不出,只因我無論說什麼,你們都未必會相信的。

百曉生道:閣下說的話確實很難令人相信。

李尋歡道:我雖說不出,但還是有人能說得出的。

心湖大師道:誰?

李尋歡道:心眉大師,為何不等他醒來之後再問他。

心湖大師凝視著他,目光冷得像刀。

心鑒大師的臉上也籠著層寒霜,一字字道:二師兄永遠也不會醒過來了!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十八章 一日數驚

那人身上穿著件青布袍,大袖飄飄,這件長袍無論穿在誰在身上都會嫌太長,但穿在他身上,布還蓋不到他的膝蓋。

他本就已長得嚇人,頭上卻偏偏還戴著頂奇形怪狀的高帽子,驟然望去,就像是一棵枯樹。

一隻手就能力挽奔馬,這份力量實在大量大得可怕,但更可怕的卻是他的眼睛,那科不像是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竟是青色的,眼球是青色的,眼白也是青色的,一閃一閃的發著光,就像是星火。

田七的頭剛伸出去,又縮了回來,嘴唇已有些發白。

心眉大量師道:「外面有人?」

田七道:「伊哭?」

李尋歡笑道:「只可惜這朋友也像我別的朋友一樣,就想要我的腦袋。」

心眉大師面色凝重,緩緩推開門走過去,合十疲道:「伊檀越?」

青魔手碧森森的目光,上下一掃,冷冷道:「是心湖?還是心眉?」

心眉大師道:「出家人不打謊語,車上的除了田七爺外還有一位李檀越。」

伊哭道:「好,你將李尋歡交出來,我放你走。」

他說去還是句話,別人無論說什麼,他全都充耳不聞,陰森森的一張臉更好像是死人的臉,一點表情都沒有。

心眉大師道:「僧若不答應,又如何?」

伊哭道:「那就先殺你,再殺李尋歡!」

他左臂一直在垂著的,大袖飄飄,蓋住了他的手。

此刻他的手忽然伸了出來,但見青光一閃,迎面向心眉大師抓了過來,正是江湖上聞名喪但的青魔手。

心眉大師一聲怒叱,身後已有四條灰影年了過來,心眉閃過了這一著,四個灰衣僧人已將伊哭圍住。

淒厲的笑聲中,突有一絲青煙射出,「波」的一聲,一縷青煙化了滿天青霧。

心眉大師變色道:「快閉氣!」

他只顧警告門下弟子,卻忘了自己,這「快」字正是個開口音,「快」字說出,他已覺得一腥氣流入了嘴裡。

少林僧人看到他面色慘變,也都大為失色。

只見心眉大師凌空一翻身,掠出三丈,立刻盤膝坐地,要以數十年保命交修的真氣,將這股毒逼出來。

少林僧人身形閃動,一排擋在他身前,到了這時,他們在有先顧全心眉,只有將李尋歡拋在一邊了。

伊哭卻邊看也不再看他們一眼,一步竄到車門前。

李尋歡仍斜坐在那裡,田七卻已不見了。

伊器瞪著李尋歡一字字道:「丘獨是你殺的。」

李尋歡:「嗯。」

伊哭道:「好,丘獨一命換李尋歡一命,也算死得不冤了。

青魔手又已揚起──阿飛望著屋頂,已有很久沒有說話了。

林仙兒柔聲道:「你在想什麼?」

阿飛道:「你說他路上絕不會有危險?」

林仙兒笑道:「絕不會,有心眉大師和田七保護他,誰敢碰他一根手指?」

他輕撫著阿飛的頭髮,道:「你要想念我,就放心睡吧,我就在這裡,絕不會走的。」

阿飛凝注著他,她眼波是那麼溫柔,那麼真摯。

阿飛的眼簾終於緩緩閉起。

伊哭瞪著李尋歡,獰笑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李尋歡望著他青光閃閃的青魔手,緩緩道:「只有一句話。」

伊哭道:「什麼話?你說!」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你何必來送死?」

他的手忽然揮出!

刀光一閃,伊哭已凌空側翻了出去。

雪地上已多了粒鮮血!

再看伊哭的身影已遠在數丈外,嘶聲道:「李尋歡,你記著,我……」

說以這裡,他聲音突然停頓。

寒風如刀,天地肅殺,雪地上變得死一般靜寂。

然後突有一陣掌聲響起,田七自車廂後鑽了出來,拍手笑道:「好,好,好,小李飛刀,果然刀無虛發,名不虛傳。」

李尋歡默然半響,淡淡道:「你若肯將我的穴道全解開,他不跑不了。」

田七笑道:「我若將你的穴道全都解開,你就要跑了。」

他拍了拍李尋歡的肩,又笑道:「你只有一隻手能動,一柄刀可殺,卻還是能令伊哭負傷而逃,像你這種人,我對你怎能不特別小心,分外留意。」

這時少林僧人已將心眉大師扶了過來。

心眉大師臉色蠟黃,一上車就喘著氣道:「快,快走」。

等到車馬啟行,心長長吐了口氣,道:「好歹毒的青魔手。」

田七笑道:更歹毒的卻是小李飛刀。」

心眉大師望向李尋歡,道:「閣下居然肯出相救,倒出了老僧意料之外。」

李尋歡笑了笑道:「我救的不是你是我自己,你用不著意外,也用不著謝我。」

田七道:「我只問他是情願和我們到少林寺去,還是情願落在伊哭手裡,然後又解開了他一隻臂的穴道,給了他一柄飛刀。」

他微微一笑,道:「我這就已足夠了。」

心眉大師黯然了半響,喃喃道:「小李神刀……唉,好快的刀!」

心眉大師的反應雖不夠快,但內力卻的確深沉,天黑時就已將毒氣逼出,臉色又恢復了紅潤。

然後他們就找到了家清靜的客棧歇下,晚飯的時沒有酒,就像是沒有加鹽的菜,淡而無味,無趣極了。」

田七道:「有飯給你吃已錯了,我看你馬虎些吧。」

少林寺果然是門規森嚴,這些少林僧人們吃飯時非但不說話,而且一點聲音都沒有,桌子上雖只有幾樣蔬菜,但他們本就粗菜淡飯慣了,再加上連日奔疲,腹中飢餓,所以都吃得很多。

只有心眉大師內傷初癒,喝了碗用糖攔的稀粥,便不再拿筷,田七早已叫了幾樣精緻的菜,準備一個人慢慢享用,此刻他留著肚子。

李尋歡挾了塊紅燒豆腐,剛挾到嘴旁,忽又放下,變色道:這菜吃不得。

田七悠然道:探花爺若吃不慣這些粗菜,看來就只有挨餓了。

李尋歡沉聲道:菜中有毒!

田七大笑道:不讓你喝酒,你的花樣果然來了,我就知道你──他笑聲驟然頓住,就像是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嚨。

只因他發現那四年少林僧人的臉已變成死灰色,但他們卻似毫無感覺,仍然低著頭在吃飯。

心眉大師也已聳然失色,嗄聲道:快,快以丹田之氣收住心脈。

那些少林僧人居然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賠笑道:師叔是在吩咐我們?

心眉大師急著道:自然是吩咐你們,你們中了毒難道連一點都感覺不出?

少林僧人道:中了毒?誰中了毒?──-四人對望一眼,同時叫了起來,你的臉怎的──-一句話未說完,四個人已同時倒了下去,等心眉大師再看他們,四張臉都已變了形狀,眼鼻五官都已抽搐到一起。

他們中的毒非但無色無味,而且中毒的人竟會無絲毫感覺,等到他們發覺時,便立刻無救了!

田七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嗄聲道:這是什麼毒?怎地如此厲害?

心眉大師雖然修行功深,此刻也不禁急怒攻心,一步竄了出去,提小雞般提了個店伙進來,厲聲道:你們在菜裡下了什麼毒?

那店伙瞧見地上的四個死人,早已嚇得連骨頭都酥了,牙齒格格的打戰,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笨蛋,若是他下的毒,他早就跑了,還在這裡瞧什麼熱鬧?

田七竄了出去,剛竄出門又掠回來將李尋歡挾起,冷冷道:就算我們全都被毒死,你也跑不了的,我無論如何都會要你陪著我,我活你也活,我死你也得死。

李尋歡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對我倒真是深情款款,只可惜你不是個絕色的美人,我對男人又偏偏全無興趣。

吃飯的時候已過了,廚房已空閒下來,大師傅炒了兩樣菜,二師傅弄來一壺酒,兩人正蹺著腿在那裡享受著這一天中最愉快的一個時辰,他們活著,也是因為每天還有這樣一個時辰。

心眉大師雖是急怒交集,一見到他們卻呆住了。

這兩人的臉竟也已赫然變成死灰色!

大師傅已有了兩分酒意,笑著招呼道:大師莫非也想來偷著喝兩盅?歡迎──-話未說完,人已仰天跌倒,倒在爐灶上,灶上的鐵鍋碰倒了油瓶,油都流在鐵鍋裡,閃閃的發著油光。

發光的油裡竟有條火紅的蜈蚣!

毒,原來下在油裡。

毒總算找出來了,但下毒的人是誰呢?

李尋歡望著油鍋裡的蜈蚣,長歎道:我早就知道他今早總會來的。

田七厲聲道:誰?你知道下毒的人是誰?

李尋歡道:世上的毒大致可分兩種,一種是草木之毒,一種是蛇蟲之毒,能自草木中提煉毒藥的人較多,能提取蛇蟲之毒的人較少,能以蛇蟲殺人於無形的,普天之下,也只不過僅有一兩人而已。

田七失聲道:你──你說的難道是苗疆極樂峒的五毒童子?

李尋歡歎道:我也希望來的不是他。

田七道:他怎會到中原來了?他來幹什麼?

李尋歡道:來找我。

他也知道李尋歡絕不會有這種朋友的,話說到一半,就改口道:看來你的朋友並不多,仇人卻不少。

李尋歡淡淡道:仇人倒無妨多多為善,朋友只要一兩個便已足夠,因為有時朋友比仇人還要可怕得多。

心眉大師忽然道:菜中有毒,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李尋歡道:這就好像我押牌九一樣,我若覺得哪一門要贏,那門就有贏無輸,別人若問我怎麼會知道的,我也回答不出。

心眉大師凝視了他半晌,緩緩道:這一路上他吃什麼,我們就吃什麼。

心眉大師將他師侄們的×身交託給附近一個寺院後,就匆匆上道,一路上誰也不願再提起吃喝兩字。

但他們可以不吃不喝,趕車的卻不願陪他們挨餓,正竿時就找了個小店,自己一個人去吃喝起來。

過了半晌,只見趕車的用衣襟×了幾個饃饃,一面啃,一面走了過來,似乎啃得津津有味。

田七盯著他的臉,很注意的看了很久,忽然道:這饃饃幾枚錢一個?

趕車的笑道:便宜得很,味道也不錯,大爺要不要嘗嘗?

趕車的立刻就將饃饃全都從車窗裡遞進來,又等了半晌,車馬已啟行,趕車的並沒有什麼症狀。

田七笑道:這饃饃總不會有毒吧,大師請用。

心眉道:李檀越請。

李尋歡笑了道:想不到兩位居然也客氣起來了。

他左手拿了個饃饃,因為他只有左手能動,只見他歎息著道:這饃饃也吃不得。

田七道:但趕車的吃了卻沒有事。

李尋歡道:他吃得我們卻吃不得。

田七道:為什麼?

李尋歡道:因為極樂童子想毒死的並不是他。

田七冷笑道:你是想害我們挨餓?

李尋歡道:你若不信,為何不試試?

田七瞪了他半晌,忽然吩咐停車,將趕車的叫了下來,分了半個饃饃給他,看著他吃下去。

趕車的三口兩口就將饃饃嚥下,果然一點中毒的跡象也沒有,田七冷冷道:你還敢說這饃饃吃不得?

李尋歡道:還是吃不得。

他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竟似睡著了。

田七恨恨道:我偏要吃給你看。

他嘴裡雖這麼說,卻畢竟還是不敢冒險,只見一條野狗正在窗前夾著尾巴亂叫,似也餓極了。

田七眼珠子一轉,將半個饃饃拋給狗吃,這條狗卻對饃饃沒有什麼興趣,只咬了一口,就沒精打采的走開。

誰知它還沒有走多遠,忽然狂吠一聲,跳了起來,倒在地上一陣抽搐,就動也不動了。

田七和心眉大師這才真的吃了一驚。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我說的不錯吧,只可惜毒死的是條狗,不是你。

田七一向以喜怒不形於色自傲,此刻面上也不禁變了顏色,惡狠狠的瞪著那趕車的,厲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趕車的身子發抖,顫聲道:小人不知道,饃饃是小人方才在那麵店裡買的。

田七一把揪住他,獰笑道:狗都被毒死了,為何未毒死你?若非是你下的毒?

趕車的嚇得說不出話來。

李尋歡道:你逼他也沒有用,因為他的確不知道。

田七道:他不知道,誰知道。

李尋歡道:我知道。

田七怔了怔,道: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李尋歡道:饃饃裡有毒,麵湯裡卻有解藥。

田七怔了半晌,恨恨道:早知如此,我們先前為何不吃麵?

李尋歡道:你若吃麵,毒就在面裡了。

極樂童子下毒的本事的確防不勝防,遇著這種對手,除了緊緊閉著嘴之外,還有什麼別的法子?

心眉大師沉道:好在只有一兩天就到了,我們拼著兩日不吃不喝又何妨?

田七歎道:縱然不吃不喝,也未必有用。

心眉道:哦?

田七道:他也許就要等到我們又餓得無力時再出手。

心眉默默無語。

田七目光閃動,忽又道:我有個主意。

心眉道:什麼主意?

田七低聲道:他要毒死的人既非大師,亦非在下──他瞟了李尋歡一言,住口不語。

心眉大師沉下了臉道:老僧既已答應了將人帶回少林,就萬萬不能讓他在半途而死!

田七沒有再說什麼,但只要一看到李尋歡,目中就充滿殺機。

和尚不但要吃飯睡覺,也要方便的。

誰知心眉大師似也窺破了他的心意,無論幹什麼,無論到哪裡去,都絕不讓李尋歡落在自己視線之外。

田七雖然又急又恨,卻也無法可施。

只見街角有些油煎餅的攤子,生意好得很,居然有不少人在排隊等著,買到手的立刻就用大蔥蘸甜面醬就著熱餅站在攤子旁吃,有的已吃完了,正在用袖子抹嘴,一個人也沒有被毒死。

田七忍不住道:這餅吃不得麼?

李尋歡道:別人都吃得,唯有我們吃不得,就算一萬個人吃了這油煎餅都沒有事,但我們一吃就要被毒死!

這話若在前兩天說,田七自然絕不相信,但此刻他只要一想到那極樂童子下毒手段之神奇難測,就不禁覺得毛骨聳然,就算吃了這油煎餅立刻就能成佛登仙,他也是萬萬不敢再嘗試的了。

突聽一個孩子哭嚷著道:我要吃餅──娘,我要吃餅。

只見兩個七八歲的小孩子站在餅攤旁,一面跳,一面叫,餅攤旁的雜貨店裡就有個滿身油膩的肥胖婦人走出來,一人給了他們一耳光。

那孩子哭著道:發了財我就不吃油煎餅了,我就要吃蛋炒飯。

李尋歡聽得暗暗歎息。

這世上貧富不均,實在令人可歎,在這兩個小小孩子的心目中,連蛋炒飯都快慢了不得的享受了。

街道很窄,再加上餅攤前人又多又擠,是以他們的車走了半天還未走過去,這時那兩個孩子已捧著個粗茶碗走了出來,坐在道旁,眼巴巴的望著別人手裡的油煎餅,還在淌眼淚。

田七望著他們碗裡的麵餅餅,忽然跳下車,拋了錠銀子在餅攤上,將剛出鍋的十幾個油餅拿了就走。

田七將一疊油煎餅都捧到那兩個孩子面前,笑道:小弟弟,我請你吃餅,你請我吃餑餑,好嗎?

那兩個孩子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世上有這種好人。

田七道:我再給你們一弔錢買糖吃。

心眉大師目中已不覺露出一絲笑意,看到田七已捧著兩碗餑餑走上車來,心眉大師忍不住一笑道:檀越果然是足智多謀,老僧佩服。

田七笑道:在下倒不是好吃,但晚上既然還要趕路,就非得吃飽了才有精神,否則半路若又有變,體力不,怎闖得過去?

心眉大師道:正是如此。

田七將一碗餑送了過去,道:大師請。

心眉道:多謝。

這碗餑餑雖然煮得少油無鹽,又黃又黑,但在他們說來,卻已無異是山珍海味,龍肝鳳髓。

因為誰都可以肯定這餑餑裡必定是沒有毒的。

田七眼角瞟著李尋歡,笑道:這碗餑餑你說吃不吃得?

李尋歡還未說話,又咳嗽起來。

田七大笑道:極樂童子若能先算準那孩子要吃油煎餅,又能算準我會用油餅換他的面,能先在裡面下了毒,那麼我就算被毒死也心甘情願。

他大笑著將一碗餑餑都吃了下去!

心眉大師也認為極樂童子縱有非凡的手段,但畢竟不是神仙,至少總不能事事未卜先知!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十九章 百口莫辯

心眉大師吃著田七由小孩手上換來的那碗餑餑,他也吃得很放心,只不過出家人一向講究細嚼慢咽,田七一碗全都下了肚,他才吃了兩口。

田七笑道:照這樣走法,天亮以前,就可以趕到嵩山了。

心眉大師面上也露出一絲寬慰之色,道:這兩天山下必有一門弟子接應,只要能──-

他語聲突然停頓,身子竟顫抖起來,連手裡端著的一碗餑餑都拿不穩了,麵湯潑出,沾污了僧衣。

田七變色道:大師你──-你莫非也──-

突聽波的一聲,麵碗已被心眉大師捏碎。

田七大駭道:這碗麵餑餑裡難道也有毒?

心眉大師長長歎息了一聲,黯然無語。

田七一把揪住李尋歡的衣襟,嗄聲道;你看看我的臉,我的臉是不是也──-

他也驟然頓住語聲,因為這句話已用不著再問了。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我雖然一向都很討厭你,卻也不願看著你死。

田七面如死灰,全身發抖,恨恨的瞪著李尋歡,眼珠子都快凸了出來,過了半晌,忽然獰笑道:你不願看著我死,我卻要看著你死!我早就該殺了你的!

李尋歡道;你現在殺我不嫌太遲了麼?

田七咬牙道:不錯,我現在要殺你的確已遲了,但還不太遲了。

他的手已扼住了李尋歡的脖子。

阿飛已站了起來。

他臉色還是很難看,但身子卻已能站得筆直。

阿飛在屋子裡緩緩走了兩圈,忽然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達少林寺?

林仙兒嘟著嘴道:你倒真是三句不離本行,說來說去只知道他,他,你為什麼不說說我,不說說你,你自己。

阿飛靜靜地望著她,緩緩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達少林寺?

無論林仙兒說什麼,他還是只有這一句話。

林仙兒哄哧一笑,道:你呀!我拿你這人真是沒法子。她拉著阿飛坐下,柔聲道:但你只管放心,他現在說不定已坐在心湖大師的方太室喝茶了,少林寺的茶一向很有名。

阿飛神色終於緩和了些,居然也笑了笑,道:據我所知,他就算被人扼住,也絕不肯喝茶的。

李尋歡已喘不過氣來。

田七自己的面色也越來越可怕,幾乎也已喘不過氣來。但他一雙青筋暴露的手卻死也不肯放鬆。

李尋歡只覺眼前漸漸發黑,田七的一張臉似已漸漸變得很遙遠,他知道死已距離他漸漸近了。

在這生死頃俄之間,他本來以為會想起很多事,因為他聽說一個人臨死前總會忽然想起很多事來。

可是他卻什麼也沒有想起,既不覺得悲哀,也不覺得恐懼,反而覺得很好笑,幾乎忍不住要笑了出來。

因為他從來也未想到居然會和田七同時嚥下最後一口氣,縱然在黃泉路上,田七也不是個好旅伴。

只聽田七嘶聲道:李尋歡,你好長的氣,你為何還不死?

李尋歡本來想說:我還在等著你先死哩!

可是現在他非但說不出話,連氣都透不出來了,只覺田七的語聲似也變得很遙遠,就彷彿是自地獄邊緣傳來的。

突然間,他隱隱約約聽到一聲驚呼,呼聲似也很遙遠,但聽來又彷彿是田七發出來的。

接著,他就覺得胸口頓時開朗,眼前漸漸明亮。

於是他又看到了田七。

田七已倒在對面的車座上,頭歪到一邊,軟軟的垂了下來,只有一雙死魚般的眼睛似乎仍在狠狠的瞪著李尋歡。

再看心眉大師正在喘息著,顯然剛用過力。

李尋歡望著他,過了很久,才歎息著道:是你救了我?

心眉大師沒有回答這句話,卻拍開了他的穴道,嗄聲道:趁五毒童子還沒有來,你快逃命去吧。

李尋歡非但沒有走,甚至連動都沒有動,沉沉道:你為何要救我?你已知道我不是梅花盜?

心眉道:出家人臨死前不願多造冤孽,無論你是否梅花盜,都快走吧,等五毒童子一來,你再想逃就遲了。

李尋歡凝視著他已發黑的臉,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多謝你的好意,只可惜我什麼都會,就是不會逃命。

心眉著急道:現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時候,你體力未恢復,也萬萬不是五毒童子的對手,只要他一來,你就──-

突聽拉車的馬一聲驚嘶,趕車的一聲慘呼,車子斜斜衝了出去,轟的撣上了道旁的枯樹。

心眉撣在車壁上,嘶聲道:你為何還不去?難道想救我?

李尋歡淡淡道:你能救我,我為何不能救你?

心眉道:可是我已離死不遠,遲早總是一死。

李尋歡道:你現在還沒有死,是麼?

他不再說話,卻自田七懷中搜出了一柄刀。

一柄很輕,很薄的刀。

一柄小李飛刀!

李尋歡嘴角似乎露出了一絲微笑。

車廂已傾倒,車輪仍在不停的滾動著,發出一陣陣單調而醜惡的聲音,在這荒涼的黑夜裡聽來分外令人不愉快。

李尋歡喃喃道:這車軸是該加油了──

此時此刻,他居然還會想起車軸該不該加油的總是,心眉大師越來越覺得這人奇怪得不可思議。

他活了六十多年,從未見過第二個這樣的人。

這時李尋歡已扶著他出了車廂,刺骨的寒風猛然吹上了他們的臉,那感覺就好像刀割一樣。

心眉道:你本不必這樣做的,你──你還是快走吧。

李尋歡卻倚著車廂坐了下來,天上無星無月,大地一片沉寂,寒風吹著枯樹,宛如鬼魅在迎風起舞。

心眉大師用盡目力,也瞧不見一個人的影子。

只聽李尋歡朗聲道:極樂峒主,你來了麼?

寒風呼嘯,卻聽不見人聲。

李尋歡道;你既不來,我就要走了。

他忽然將心眉半拖半抱的拉了起來。

心眉大師道:你想到哪裡?

李尋歡道:自然是少林寺。

心眉大師失聲道:少林寺?

李尋歡道:我們這一種拚命的趕,豈非就是為了要趕到少林寺麼?

心眉道:但──但現在你已不必去了。

李尋歡道:現在我更非去不可。

心眉道:為什麼?

李尋歡道:因為只有少林寺中或許還有救你的解藥。

心眉道:你為何要救我?我本是你的敵人。

李尋歡道:我救你,就因為你畢竟還是個人。

心眉大師默然半晌,長歎道:若是真的能趕到少林,我一定會設法證明你的無辜,現在我已可斷定你絕非梅花盜了。

李尋歡只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心眉道:只可惜你若帶著我,就永遠也無法趕到少林寺的,五毒童子現在雖然還未現身,但他絕不會放過你。

李尋歡輕輕的咳嗽。

心眉道:以你的輕功,一個人走也許還有希望,又保必要我來拖累你?只要你有此心意,老僧已是死而無憾的了。

突聽一人吃吃笑道:道貌岸然的少林和尚,居然會和狂嫖亂飲的風流探花交上朋友了,這倒真是天下奇聞。

笑聲忽遠忽近,也不知究竟是往哪裡傳來的。

心眉驟然僵硬了起來,道:極樂峒主?

那聲音咯咯笑道:我煮的餑餑味道還不錯麼?

李尋歡微笑道:閣下既然想要我這風流探花的命,為何又不敢現身呢?

極樂峒主道:我用不著現身,也可要你的命。

李尋歡道:哦?

極樂峒主笑道:到今夜為止,死在我手上的人已有三百九十二個,非但從嚴沒有一個見到過我,根本連我的影子都看不到。

李尋歡笑道:我也早已聽說閣下是個侏儒,醜得不敢見人,想不到江湖傳說竟是真的。

過了半晌,才聽到極樂峒主的聲音道:我若讓你在天亮之前就死了,算我對不起你。

李尋歡大笑道:我在天亮前自然不會死的,閣下卻難說得很了。

他笑聲還未停頓,突聽一陣奇異的吹竹聲響起。

雪上忽然出現了無數條蠕蠕而動的黑影,有大有小,有長有短,黑暗中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麼,只能嗅到一陣陣撲鼻的腥氣。

心眉道:五毒一出,人化枯骨,你此時不走,更等何時?

李尋歡像是根本沒聽到他說什麼,朗聲道:據說極樂峒中的毒物成千上萬,我怎地只不過看到這幾條小毛蟲而已,難道其它的已全都死光了麼?

吹竹之聲更急,雪上的黑暗已將李尋歡和心眉圍住,有幾條已漸漸爬到他們的腳旁。

心眉大師幾乎已忍不住要嘔吐出來。

這時才聽得極樂峒主咯咯笑道;我這極樂蟲乃七種神物交配而成,非血肉不館,等到兩位連皮帶骨都已進了他們的肚子,你就不會嫌他小了。

他話未說完,突見刀光一閃!

小李飛刀已發出!

心眉大師幾乎忍不住要失聲高呼出來。

他也知道李尋歡手裡的飛刀乃是他們唯一的希望,現在李尋歡連對方的影子都未看到,飛刀便已出手。

這一刀不中,他們便要化為枯骨。

這是李尋歡的孤注一擲,卻拿他自己的生命作賭注。

這一注贏的機會實在不大。

心眉大師再也想不到李尋歡竟會如此冒失。

但就在這時,刀光一閃而沒,沒入黑暗中,黑暗中卻響起了一陣短促但卻刺耳的慘呼!

接著,一個人自黑暗中動了出來。

他身形矮小如幼童,身上穿著條短裙,露出一雙小腿,雖在如此風雲嚴寒中,也一點不覺得冷。

他的頭也很小,眼睛卻亮如明燈。

此刻這雙眼睛彷彿充滿了驚懼和怨毒,狠狠的瞪著李尋歡,像是想說什麼,但喉嚨裡只是格格的發響,一個字也說不出。

心眉大師赫然發現小李飛刀正刺在他的咽喉上,不偏不倚正插在他的咽喉上ˍˍ小李飛刀,果然是從不虛發!

極樂峒主只覺一口氣卡在喉嚨裡,實在忍不住,反手拔出了飛刀,一拔出飛刀,這口氣就吐了出來。

鮮血也隨之飛濺而出。

極樂峒主狂吼道:好毒的刀。

這時雪地上的毒蟲,已有爬上了李尋歡的腿。但李尋歡卻連動都不動,心眉大師也不敢動。

他只覺身子發軟,幾乎已站不住了。

小李飛刀雖霸絕天下,但他們還是免不了要餵飽毒蟲。

誰知極樂峒主一聲狂吼,鮮血濺出,數十百條毒蛇突然箭一般竄了回去,一和條條全都釘在極樂峒主的咽喉上。

只聽沙沙之聲不絕於耳,極樂童子已化為一堆枯骨,但毒蟲飽食了他的血肉之後!也軟癱在地,不能動了。

他以毒成名,終於也以身殉毒!

這景像實在令人慘不忍睹。

心眉這才長長歎息了一聲,張開眼來,望著李尋歡歎道:檀越不但飛刀天下無雙,定力也當真是天下無雙。

李尋歡笑了笑,道:不敢當,我只不過早已算準這些吃人的毒蟲一嗅到血腥氣就會走的,其實我心裡也害怕得很。

心眉大師道:檀越你也會害怕?

李尋歡笑道:除了死人外,世上哪有不會害怕的人?

心眉長歎道:臨危而不亂,雖懼而不餒,檀越之定力,老僧當真是心服口服,五體投地了。

他語聲漸漸微弱,終於也倒了下去。

天已亮了。

李尋歡坐在錯迷不醒的心眉大師身旁,似已睡著。

他將極樂童子和那些極樂蟲都埋了起來,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在小鎮上雇了輛騾車。

也不知過了多久,騾車突然停下。

李尋歡幾乎立刻就張開眼來,掀起車蓬後的大棉布簾子,寒風撲面,他頓覺精神一爽。

只聽車伕道:嵩山已到了,騾車上不了山,大爺你只好自己走吧。

這趕車的被李尋歡從熱被窩里拉起來,又被老婆逼著接趟生意,正是滿肚子不高興。

再加上腳力錢也都被老婆先下手為強了,若不是車上有個和尚,他只怕半路就停了車。

嵩山附近數十里,對出家人都尊敬得很。

李尋歡抱著心眉大師下了車,忽然塞了錠銀子在趕車的手裡,笑道:這是給你留做私房錢打酒喝的,我知道娶了老婆的男人若沒有幾個私房錢,那日子真是難過得很。

趕車的喜出望外,還未來得及道謝,李尋歡已走了。

李尋歡展開身法,覓路登山。

山麓下有個小小的廟宇,幾個灰袍白襟的少林僧人正在前殿中烤火取暖,還有兩人躲在門後的避風處瞭望。

瞧見有人以輕功登山,這兩人立刻迎了出來!

一人道:檀越是哪裡來的?是不是──

另一人見到李尋歡身後背著的是個和尚,立刻搶著道:檀越背的是否少林弟子?

李尋歡腳步放緩,到了這兩人面前,突然一掠三丈,從他們頭頂上飛掠了過去,腳尖沾地,再次掠起。

在這積雪上,他竟還能施展晴蜓三抄水的絕頂輕功,少林僧人縱然眼高於頂,也不禁為之聳然動容。

等廟裡的僧人追出來時,李尋歡早已去得遠了。

即是如此,但走了一個多時辰才能看到少林寺恢宏的殿宇。

自菩提達摩梁武帝時東渡中士,二十八傳至神僧迦葉,少林代出才人,久已為中原武林之宗主。

李尋歡自山後入寺,只見雪地上無數林立著大大小小的捨得塔,他知道這正是少林寺的聖地「塔林」,也就是少林歷代祖師的埋骨處,這些大師們生前名傳八表,死後又何曾多佔了一尺地。

無論誰到了這裡,都不禁會油然生出一種摒絕紅塵,置身方外之意,更何況久已厭倦名利的李尋歡。

他忍不住又咳嗽了起來。

突聽一人沉聲道:檀闖少林禁地,檀越也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吧?

李尋歡朗聲道:心眉大師負傷,在下專程護送回來療治,但求貴派方丈大師賜見。

幾聲呼中,少林僧人紛紛現身,合什道:多謝檀越,不知高姓大名?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在下李尋歡。

竹林深處,有兩個人正在下棋。

右面的是位相貌奇古的老和尚。

左面的是位枯瘦矮小的老人,但目光炯炯,隆鼻如鷹,使人全忘了他身材的短小,只能感覺到一種無比的權威和魄力。

普天之下,能和少林掌門心湖大師對坐下棋的人,除了這位百曉生之外,只怕已寥寥無幾。

這兩下棋時,天下只怕也沒有什麼事能令他們中止,但聽到李尋歡這名字,兩人竟都不由自主長身而起。

心湖道:此人現在哪裡?

躡著腳進來通報的少林弟子躬身道:就在二師叔的禪房外。

心湖道:你二師叔怎樣了。

那少林僧人道:二師叔傷得彷彿不輕,四師叔和七師叔正在探視他老人家的傷勢。

李尋歡負手站在簷下,遙望著大殿上雄偉的屋脊,寒風中隱隱有梵唱之聲傳來,天地間充滿了古老而莊嚴的神秘。

他已感覺到有人走過來,但他並沒有轉頭去瞧,在這莊嚴而神秘的天地中,他又不覺神遊物外。

心湖大師和百曉生走到他身外十步處就停下,心湖大師雖然久聞小李探花的名聲,但直到此刻才見著他。

他似乎想不到這懶散而瀟灑,蕭疏卻沉著,充滿了詩人氣質的落拓客,就是名滿天下的浪子遊俠。

他仔細的觀察著他,絕不肯錯過任何一處地方,尤其不肯錯過他那雙瘦削,細長的手。

這雙手究竟是什麼魔力?

為何一柄凡鐵鑄成的刀,到了這雙手裡就變得那麼神奇?

百曉生十年前就見過他的,只覺得這十年來他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又似乎已變了許多。

無論和多少人在一起,他都是孤獨的。

百曉生終於笑了笑,道:探花郎別來無恙?

李尋歡也笑了,道:想不到先生居然還認得在下。

心湖大師合十道:卻不知探花郎認得老僧否?

李尋歡長揖道:大師德高望重,天下奉為泰山北斗,在下江湖未學,常恨無緣識荊,今日得見法駕,何幸如之。

心湖大師道:探花郎不必太嫌,師弟承蒙檀越護送上門,老僧先在此刻謝過。

李尋歡道:不敢。

心湖大師再次合十,道:等老僧探師弟的傷勢,再來陪檀越敘話。

李尋歡道:請。

等心湖走進屋了,百曉生忽又一笑道:出家人涵養功夫果然晨我等能及,若換了是我,對閣下人怕就不會如此多禮了。

李尋歡道:哦?

百曉生道;若有人傷了你的師弟和愛徒,你會對他如此客氣?

李尋歡道:閣下難道認為心眉大師也是被我所傷的?

百曉生背負著雙手,仰面望天,悠然道:除了小李探花外,還有誰能傷得他?

李尋歡道:若是我傷了他,為何還要護送他回山?

百曉生道:這才是閣下聰明過人之處。

李尋歡道:哦?

百曉生道:無論誰傷了少林護法,此後只握都要永無寧日,少林南北兩支三千弟子,是絕不會放過他的,這力量誰也不敢忽視。

李尋歡笑了笑,仰面笑道:百曉生果然是無所不知,難怪江湖中所有的大幫大派都要交你這朋友了,和你交朋友的好處實在不少。

百曉生居然神色不變,道:我說的只不過是公道話而已。

李尋歡道:只可惜閣下卻忘了一件事,心眉大師還沒有死,他自己總知道自己是被誰所傷的,到那時閣下豈非將自己說出來的話吞回去了麼?

百曉生歎息了一聲,道:若是我猜的不錯,心眉師兄還能說話的機會只怕不多了。

突聽心湖大師厲聲道:師弟若非傷在你的手下,是傷在誰的手下?

他不知何時已走了出來,面上已籠起一陣寒霜。

李尋歡道:大師難道看不出他是中了誰的毒?

心湖大師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回頭喚道:七師弟。

只見這心鑒大師面色燭黃,終年都彷彿帶著病容,但一雙眼睛卻是凌凌有威,閃電般在李尋歡面前一掃,沉聲道:二師兄中的毒乃是苗疆極樂峒主精煉成的五毒水晶,此物無色無味,透明如水晶,中毒的人若得不到解藥,全身肌膚也會漸漸變得透明如水晶,五臟六腑歷歷可數,到了那時,便已毒發無救。

李尋歡笑道:大師果然高明──

心鑒大師冷冷道:貧僧只知道二師兄中的乃是五毒水晶,但在下毒的人是誰,貧僧卻不知道。

百曉生道:說的好,毒是死的,下毒的人卻是活的──

心鑒大師道:極樂峒主雖然行事惡毒,但人不犯他,他也絕不犯人,本門與他素無糾葛,他為何要不遠千里而來暗算二師兄。

李尋歡歎了口氣道:這只因他的對像並非心眉大師,而是我。

百曉生道:這話更妙了,他要害的人是你,你卻好好的站在這裡,他並沒有加害心眉師兄之意,心眉師兄反而中了毒。

他盯著李尋歡,一字字道:你若還能說得出這是什麼道理,我就佩服你。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忽又笑了,道:我說不出,只因我無論說什麼,你們都未必會相信的。

百曉生道:閣下說的話確實很難令人相信。

李尋歡道:我雖說不出,但還是有人能說得出的。

心湖大師道:誰?

李尋歡道:心眉大師,為何不等他醒來之後再問他。

心湖大師凝視著他,目光冷得像刀。

心鑒大師的臉上也籠著層寒霜,一字字道:二師兄永遠也不會醒過來了!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章 人心難測

中安網 2005-02-06 09:16

  冷風如刀,積雪的屋脊上突有一群寒鴉驚起,接著,屋脊後就響起了一陣清亮卻淒涼的鍾聲。

  連鍾聲都似乎在×掉著他們護法大師的圓寂。

  李尋歡仿佛第一次感覺風中的寒意,終於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心裡也不知是憤怒,是後悔,還是難受?

  等他咳完了,就發現數十個灰衣僧人一個接著一個自小院的門外走了進來,每個人人臉上卻像是凝結著一層冰。

  每個人的眼睛都盯著他,嘴都閉得緊緊的,鍾聲也不知何時停頓,所有的聲音都似已在寒氣中凝結,只有腳踏在雪地的,沙沙作響。

  等到這腳步聲也停止了,李尋歡全身都仿佛已被冰結在一層又一層比鉛還沈重的寒冰裡。

  心湖大師道:你還有何話說?

  李尋歡沈默了很久,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沒有了。

  百曉生道:你本不該來的。

  李尋歡又沈默了很久,忽然一笑,道:也許我的確不該來,但時光若能倒轉,我只怕還是會這樣做。

  他淡淡接著道:我平生雖然殺人無數,卻從未見死不救。

  心湖大怒道:到此時,你還是想狡辯?

  李尋歡道:出家人講究的是四大皆空,不可妄動瞋念,久聞大師修行功深,怎地和在下一樣沈不住氣。

  百曉生道:久聞探花郎學識淵源,怎地卻忘了連我佛如來也難免要作獅子吼。

  李尋歡道:既是如此,各位請吼吧,只望各位莫在吼破了喉嚨。

  心湖厲聲道:到此時,你還要逞口舌之利,可見全無悔改之心,看來今日貧僧少不得要破一破殺戎了。

  李尋歡道:你盡管破吧,好在殺人的和尚並不止你一個!

  心鑒大師怒道:我殺人並非為了復仇,而是降魔!

  他身形方待作勢撲起,突見刀光一閃,李尋歡掌中不知何時已多了柄寒光閃閃的刀,小李飛刀!

  只聽李尋歡道:我勸你還是莫要降魔的好,因為你絕不是我的對手!

  心湖厲聲道:你難道還想作困獸之斗?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日子雖不好過,我卻還未到死的時候。

  百曉生道:小李飛刀縱然例不虛發,但又有幾柄飛刀?能殺得以幾人?

  李尋歡笑笑,什麼話也沒有說。

  心湖目光一直盯著李尋歡的手,忽然道:好,且待老衲來領教領教你的神刀!

  他袍衣一展大步走出。

  但百曉生卻拉住了他,沈聲道:大師你千萬不可出手!

  心湖皺眉道:為什麼?

  百曉生嘆了口氣,道:天下誰也沒有把握能避開他這出手一刀!

  心湖道:沒有人能避得開?

  百曉生道:沒有!一個也沒有!

  心湖長長呼出口氣,瞑目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心鑒大師也趕了過來,嗄聲道:師兄你──你一身系佛門安危,怎能輕身涉險。

  李尋歡道:不錯,你們都不必來冒險的,反正少林門下有三千弟子,只要你們一聲號令,會替你們送死的人自然不少。

  心湖大師臉上變了變顏色,厲聲道:未得本座許諾,本門弟子誰也不許妄動,否則以門規處治,絕不輕貸,──知道了麼?

  少林僧人一齊垂下了頭。

  李尋歡微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絕不肯眼見門下弟子送死的,少林寺畢竟和江湖中那些玩命的幫會不同,否則我這激將法怎用得上?

  百曉生冷冷道:少林師兄們縱然犯不上和你這種人拼命,但你難道還想走得了麼?

  李尋歡笑了笑,道:誰說我想走了?

  百曉生道:你──你不想走?

  李尋歡道:是非未明,黑白未分,就怎麼一走了之?

  百曉生道:你難能令極樂峒主到這裡來自認是害死心眉大師兄的凶手?

  李尋歡道:不能,只因他已死了!

  百曉生道:是你殺了他?

  李尋歡淡淡道:他也是人,所以他沒有躲過我出手的一刀!

  心湖大師忽然道:你若能尋出他的×身,至少也可以證明你並非完全說謊。

  李尋歡只覺得心裡有些發苦,苦笑道:縱然尋得他的×骨,也沒有人能認得出他是誰了。

  百曉生冷笑道:既是如此,天下還有誰能證明你是無×的?

  李尋歡道:到目前為止,我還未想出一個人來。

  百曉生道:那麼現在你想怎樣?

  李尋歡道:現在我只想喝杯酒。

  阿飛坐的姿勢很不好看,他從來也不會像李尋歡那樣,舒服的坐在一張椅子上。

  他一生中幾乎很少有機會能坐上一張真的椅子。

  林仙兒蜷伏在火爐旁,面龐被爐火烤得紅紅的。

  這兩天,她似乎連眼睛都沒有闔過,現在阿飛的傷勢似奇跡般痊愈了,她纔放心的睡著。

  阿飛靜靜地望著她,似已癡了。

  屋子裡只有她均勻的呼吸聲,外面的雪已溶化,天地間充滿了溫暖和恬靜。

  阿飛的目中卻漸漸露出一絲痛苦之色。

  他忽然站了起來,悄悄穿起了靴子。

  阿飛輕輕嘆息了一聲,在屋角的桌上尋回了他的劍!牆上掛著一幅字,是李尋歡的手筆,其中有一句是: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有回憶中的甜蜜,纔能永遠保持。

  阿飛輕輕將劍插入了腰帶。

  突聽林仙兒道:你──你要做什麼?

  阿飛不敢回頭看她,咬了咬牙,道:我要走了!

  林仙兒失道:走?

  她站起來,顫聲道:你連說都不說一聲,就要悄悄的走了?

  阿飛道:既然要走,又何必說。

  林仙兒身子似乎忽然軟了,倒在椅子上,兩滴淚珠已滾下了面龐。

  阿飛覺得心裡一陣絞痛,他從來未嘗過這種既不是愁,也不是苦,既不是甜,也不是酸的滋味。

  這難道就是情的滋味?

  阿飛道:你救了我,我遲早會報答你的──

  林仙兒忽然笑了起來,道:好,你快報答我吧,我救你,就為的是要你報答我。

  她在笑,可是她眼淚卻流得更多。

  阿飛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能不去找李尋歡──-

  林仙兒道:你怎知我不願去找他,你為何不帶我去?

  阿飛道:我──我不願連累你。

  林仙兒流淚,道:連累我?你以為你走了後,我就會很幸福麼?

  阿飛想說話,但嘴脣卻有些發抖。

  林仙兒撲過來抱住了他,緊緊抱著他,像是要用全心全意,全部生命抱住,顫聲道:帶我走,帶我走吧,你若不帶我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夜很靜。

  阿飛走出屋子,就看到一片積雪的梅花。

  原來這裡就是冷香小築,奇怪的是,這兩天興雲莊已×得天翻地覆,卻沒一個人到這裡來的。

  他們只要搜捕阿飛,為何未搜到這裡。

  他們為何如此信任林仙兒?

  林仙兒緊拉著阿飛的手,道:我要去跟我姐姐說一句纔能走。

  阿飛道:你去吧。

  林仙兒咬著脣一笑,道:我不放心留你一個人在這裡,我要跟你一起走。

  阿飛道:可是你的姐姐!

  林仙兒道:你放心,她也是李尋歡的好朋友。

  小樓上還有一點孤燈,卻襯得這小樓更孤零蕭索。

  小樓上黃幔低垂,人卻未睡。

  林詩音正守孤燈,癡癡的也不知在想什麼。

  林仙兒拉著阿飛悄悄走上來,輕輕喚道:大姐──大姐為何還沒有睡?

  林詩音還是癡癡地坐著,連頭都沒有抬起。

  林仙兒道:大姐,我──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我要走了,要是──可是我絕不會忘了大姐對我摁,列很快就會回來看你的。

  林詩音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過了很久,纔慢慢點了點頭,道:你走吧,走了最好,這裡本已沒有什麼可留戀之處。

  林仙兒道:姐夫呢?

  林詩音道:姐夫,誰的姐夫?

  林仙兒道:自然是我的姐夫。

  林詩音道:你的姐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林仙兒似乎呆了,呆了半晌,纔勉強一笑,道:我們現在要由近路趕到少林寺去!

  林詩音突然跳了起來大聲道:你走吧,快走──-個字都莫要說了,快走!

  她揮著雙手,將林仙兒和阿飛全都趕了下去,又緩緩坐回燈邊,眼淚已流下了面頰。

  低垂著的黃幔外緩緩走出一個人,竟是龍嘯雲。

  他瞪著林詩音,嘴角泛起了一絲獰笑,冷冷道:你們就算到了少林寺也沒用的,普天之下,已經沒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李尋歡了──

  阿飛吃得雖多,並不快。

  但他雙駢不是像李尋歡那樣在慢慢品賞著食物的滋味,他只是想將食物的養份盡量吸收,讓每一口食物能讓他在他身體發揮最大的能量。

  他吃了一餐飯後,永遠不知道第二餐飯在什麼時候纔能吃得到嘴,所以每一口食物他都絕不能浪費。

  林仙兒托著腮,脈脈含情地望著他。

  她從未見過一個對食物如此尊敬的人,因為只有知道飢餓可怕的人,纔懂得對食物尊敬。

  林仙兒嫣然笑道:吃飽了?

  阿飛道:太飽了!

  林仙兒笑道:看你吃飯真有趣,你一頓吃的東西,我三天都吃不完。

  阿飛也笑,道:但我可以三天不吃飯,你能不能!

  林仙兒看著他的笑容,似也癡了。

  過了很久,她忽然問道:你忘了一件事。

  阿飛道:哦?

  林仙兒道:你的金絲甲還在我這裡。

  她解開包袱,取出了金絲甲,在燈光下看來,這從人垂涎的武林重寶,的確是輝煌爛,不可方物。

  林仙兒道:為了看你的傷勢,我只得替你脫下來,一直忘了還給你。

  阿飛看也沒有看一眼,道:你留著吧!

  林仙兒目中露出歡喜之色,但卻搖頭道:這是你所得來的東西,你以後也許還會需要它的,怎麼能隨便就送給別人?

  阿飛凝注著她,聲音忽然變得很溫柔道:我沒有送給別人,也不會送別人,我只是給你。

  林仙兒癡癡的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感激和欣喜,林仙兒忽然撲入他懷裡。

  阿飛的心已劇烈的跳動了起來。

  他一生中從未領略過如此溫柔也如此消魂的滋味。

  林仙兒偷偷地笑了。

  因為她知道驕傲而倔強的少年,終於完全被她征服,此後必將永遠倒伏在她腳下。

  阿飛抱起了她,輕輕將她放在床上,替她蓋好了被,在他中,她已是純潔與美的化身。

  林仙兒躺在床上,還在偷偷地笑。

  突忽間,窗子開了,冷風吹人。林仙兒坐了起來道:什麼人?

  她問這句話就立刻看到一張臉,臉上發著慘綠色的青光,在夜色中看來就像鬼魅。

  林仙兒又躺了下來,既沒有驚呼,也沒有被嚇暈,只是靜靜的瞧著這個人,臉上甚至連一絲驚懼之色都沒有。

  這人也在瞧著她,一雙眼睛就像是兩點鬼火。

  林仙兒反而笑了,悠然道:你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話剛說完,這人已到她床前。

  他的身材高得可怕,臉很長,脖子也很長,脖子上卻圍著一層白布,使得他全身都僵硬起來,又像個僵×。

  這人瞪著眼,卻閉著嘴。

  林仙兒道:是李尋歡傷了你?

  這人臉色變了變,厲聲道:你怎麼知道?

  林仙兒嘆了口氣,道:我本來以為你能殺死他的,誰知反而被他傷了。

  這人臉上的青氣更盛,道:你怎知我要殺他?

  林仙兒道:因為他殺了丘獨,丘獨是你的私生子?

  伊哭鬼火般的眼睛盯著她,過了半晌,纔一字字道:我也認得你。

  林仙兒嫣然道:哦,那可真是榮幸得很。

  伊哭道:丘獨死的時候,青魔手已經不見了。

  林仙兒疲乏:的確不見了。

  伊哭道:他將青魔手送給了你?

  林仙兒道:好像是的。

  伊哭怒道:他若未將青魔手送給你,又怎會死在李尋歡手下?

  林仙兒道:你並未將青魔手送給我,卻也傷在李尋歡手下了,是麼?

  伊哭咬著牙,突然一把秋住了她的頭發。

  林仙兒非但還是不害怕,反而笑得更甜了,柔聲道:就算他為我而死,也是他自己心甘情願的,因為他認為很值得。

  燭火在她的臉上閃動著,伊哭嘴角露出一絲獰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是否值得?

  他突然將她身上的棉被掀了起來。

  林仙兒媚笑道:你看我值得麼?

  伊器突然反手一掌摑在她臉上,接著,就緊緊抓住了她的肩頭用力擰著她的身子──--

  伊器一拳打在她小肚子上,嗄聲道:賤貨,原來你喜歡挨打。

  林仙兒竟也沒有痛苦之意,卻充滿了渴望。

  伊哭道:你不怕我?

  林仙兒道:我為什麼要怕你?你雖然丑得可怕,但卻還是男人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