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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劍客無情劍》第2章
第二十一章 以友為榮

屋子裡只剩下喘息聲。

伊哭正站在床邊穿衣裳。

過了很久,林仙兒忽然望著他嫣然一笑,道:現在你總該知道我是不是值得的了吧?

伊哭道:我真該殺了你的,否則還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上。

林仙兒道:你本是來殺我的。

伊哭道:哼。

林仙兒媚笑道:你下得了手?

伊哭又盯了她半晌,問道:跟你一起來的那小伙子是誰?

林仙兒笑道:你為什麼要問他,是吃醋?還是害怕?

林仙兒眼波流動,又道:他是個乘孩子,不像這怎麼壞,早就遠遠找了間屋子去睡覺了,他若在附近能聽以聲音的地方,怎會讓你如此欺負我。

伊哭冷笑道:他聽不到,是他的運氣。

林仙兒道:哦?你難道還想殺了他?

伊哭道:哼。

林仙兒笑道:你殺不了他的,他的武功很高,而且是李尋歡的朋友,我也很喜歡他。

伊哭面色立刻變了。

林仙兒眼珠一轉,道:他就住在前面那排屋子最後一間,你敢去找他麼?

話未說完,伊哭已竄了出去。

她吃吃的笑首,鑽進了被窩,開心得像是一個剛偷了糖吃,卻沒有被大人發覺的孩子。

想到伊哭的青魔手將阿飛頭顱擊破時的情況,她眼睛就發了光,想到阿飛的劍刺入伊哭咽喉時的情況,她全身都興奮得發抖。

想著想著,她居然睡著了,睡著了還是在笑,因為無論誰殺死誰,她都很愉快。

今天晚上,她已很滿足了。

床很柔軟,被單也很乾淨,但阿飛卻偏偏睡不著,他從未失眠,從不知道失眠的滋味竟如此可怕。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但突然,他也不知為什麼,竟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剛將劍插入腰帶,窗子已開了。

他看到一雙比鬼還可怕的眼睛正在瞪著他。

伊哭道:你和林仙兒一齊來的?

阿飛道:是。

伊哭道:好,你出來。

阿飛沒有說話,他不喜歡說話,從來不肯先開口。

伊哭道:我要殺你。

阿飛卻淡淡道:今天我卻不願殺人,你走吧。

伊哭道:今天我也不想殺人,只想殺你。

阿飛道:哦。

伊哭:樂不該和林仙兒一齊來的。

阿飛目中突然射出了刀一般銳利的光,道:你若再叫她的名字,我只得殺你了。

伊哭獰笑道:為什麼?

阿飛道:因為你不配。

伊哭格格的笑了起來,道:我不但要叫她的名字,還要跟她睡覺,你又能怎樣!

飛的臉突然燃燒了起來。

他原是個很冷靜的人,從來也沒有如此憤怒過。

他的手已因憤怒而發抖。

他狂怒之下,劍已刺出。

青魔手也已揮出!

只聽叮的一聲,劍已折斷。

伊哭狂笑道:這樣的武功,也配和我動手,林仙兒還說你武功不錯。

狂笑聲中,青魔手已攻出了十餘招。

阿飛幾乎連招架都無法招架了,他手上已只剩下四寸長的一截斷劍,只能以變化迅速的步法勉強閃避。

伊哭獰笑道:你若肯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兩句話,我就饒了你。

阿飛咬著牙,鼻子上已沁出了汗珠。

伊哭道:我問你,林仙兒是不是常常陪人睡覺的,她和你睡過覺沒有?

阿飛狂吼一聲,手中利劍又刺出。

伊哭的青魔手已雷電般擊下,阿飛連站起來的機會都沒有,只有在地上打滾,避開幾招,已累得力拙。

伊哭獰笑道:說呀,說出我問你的話,我就饒你不死。

阿飛道:我,我說!

伊哭的大笑聲剛發出,出手稍慢,突有劍光一閃。

伊哭平生從未見過如此快的劍光,等他看到這劍光時,劍已刺入了他的咽喉,他喉嚨裡格格作響,面上充滿了驚懼和懷疑不信之色。

他臨死還不知道這一劍是哪裡來的?

他死也不相信這少年能刺得出如此快的一劍!

伊哭面上每一根骨肉都起了痙攣。

阿飛的目光如寒冰,瞪著他一字字道:誰侮辱她,誰就得死。

伊哭的喉嚨裡還在格格的響,連眉毛和眼睛也據曲起來,因為他想笑,還想告訴阿飛:你遲早也要死在她手上的。

只可惜他這句話永遠都說不出來了。

林仙兒一醒,就看到窗上有個人的影子,在窗外走來走去,她知道這人一定是阿飛,雖想進來,卻不敢吵醒她。

若是伊哭就不會在窗外了。

林仙兒看窗上的人影,心裡覺得愉快。

她愉快的向在床上,讓阿飛在窗外又等了很久,才輕喚道:外面是小飛嗎?

阿飛的人影停在窗口,道:是我。

林仙兒道:你為何不進來?

阿飛輕輕一推,門就開了,皺眉道:你沒有栓門?

阿飛忽然趕到床前,盯著她的臉,她的臉有些發青,也有些發腫,阿飛的臉色也變了,急急道:你──你出了事?

林仙兒嫣然道:我若沒有睡好,臉就會腫的──昨天晚上我一直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阿飛又癡了,他的心已溶化。

林仙兒道:你呢,你睡得好麼?

阿飛道:我也沒有睡好,有條瘋狗一直在我窗子外亂叫。

林仙兒眨了眨眼睛,瘋狗?

阿飛道:嗯,我已宰了它,將它拋在河裡了。

突聽外面傳入了一陣叮噹的敲打聲,阿飛將窗子開一些,就看到店伙正在院子裡敲著水壺,大聲道:各位客官們,你們可想知道江湖中最轟動的消息,武林中最近發生的大事麼?保證既新鮮,又緊張,各位還可以一邊吃著飯喝著酒。

阿飛放下窗子,搖了搖頭。

林仙兒道:你不想去聽?

阿飛道:不想。

林仙兒道:我倒想去聽聽,何況,我們總是要吃飯的。

阿飛笑了笑,道:看來這夥計拉生意的法子倒真用對了。

林仙兒掀開棉被,想坐起來,突又嚶嚀一聲,縮了回去,紅著臉道:你還不快把衣服拿給我。

阿飛的臉也紅了,一顆心砰砰的跳個不停。

飯廳裡已快坐滿了,江湖中的事永遠充滿了刺激,無論誰都想聽聽的,每個人心裡多少總有些積鬱。

聽著這些江湖豪俠,武林奇俠的故事,不知不覺就會將自己和故事的人物溶為一體,心頭的積鬱也就在不知不覺中發洩了。

靠窗的桌子上,坐著個穿著藍布長衫的老者,正閉著眼睛在那裡抽旱煙。

他身旁邊有個很年輕的大姑娘,梳著兩條大辮子,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眼波一轉,就彷彿可以勾去男人的魂魄。

阿飛和林仙兒一走進來,每個人的眼睛都發了直,這位辮子姑娘的大眼睛正不停的在他們身上轉。

林個兒也盯著這大姑娘,忽然抿嘴一笑,悄悄道:你看她那雙眼睛,我倒真得小心點,莫讓她把你勾了去。

他們剛要了幾樣菜和兩張餅,那老人就咳嗽了幾聲,道:紅兒,時候到了麼?

辮子姑娘道:是時候了。

老人這才張開眼來,他的人雖然又老又干,但一雙眼睛卻很年輕,目光一轉,每個人都覺得他眼睛正在瞪著自己。

那老人吹著碗裡的茶葉,喝了幾口茶,忽然道:梅花盜無惡不作,探花郎仗義疏財。

他目光又一掃,道:各位可知道我說的這兩人是誰麼?

辮子姑娘道:這兩人是誰呀?好像沒有聽說過。

孫老先生笑了笑道:那你就真是孤陋×聞了,提起這兩人,當真是大大有名,梅花盜數十年,只出現過兩次,但兩河綠林道中,千千百百條好漢所做的案子,加起來也沒有他一個人多。

辮子姑娘,憨笑道:好厲害──但那位探花郎又是誰呢?

孫老先生道:此人乃是位世家公子,歷代纓鼎,可說是顯赫已極,三代中就中過七次進士,只可惜沒中過狀元,到了李探花這一代,膝下兩位少爺更是天資絕頂,才氣縱橫,他老人家將希望全部寄托在兩位公子身上,只望他們能中個狀元,來彌補自己的缺陷──辮子姑娘笑道:探花就已經不錯了,為何一定要中狀元呢?

孫老先生道:誰知大李一考,又是個探花,人都悶悶不歡,只望小李公子能爭氣,誰知命不由人,一考之下又是個探花。老探花失望之下,沒過兩年就去世了,接著,大李探花也得了不治之症,這位小李探花心灰意冷,索性辭去了官職,在家裡疏財結客,他的慷慨與豪爽,就算孟嘗復生信陵再世,只怕也比不上他。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又喝了幾口茶。

阿飛早聽得興奮已極,有人在誇讚李尋歡,他聽了真比誇獎自己還要高興。只聽老者接著道:這位探花郎不但才高八斗,而且還是文武全才,幼年就經異人傳授他一身驚世駭俗的絕頂功夫。

辮子姑娘道:爺爺今天要說的,就是他們兩人的故事麼?

老者道:不錯。

辮子姑娘笑道:那一定好聽極了,只不過──只不過堂堂的探花郎,又怎會和聲名狼籍的梅花盜牽涉到一齊了呢?

老者道:這其中自有道理。

辮子姑娘道:什麼道理?

孫老先生道:只因梅花盜就是探花郎,探花郎就是梅花盜。

阿飛只覺一陣怒氣上湧,忍不住就要發作,辮子姑娘卻已搖頭道:這位探花既不散盡萬金家財,想必是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又怎會忽然變成了打家劫舍、貪財好色的梅花盜?我不信。

孫老先生道:莫說你不信,我也不信,所以特地去打聽了很久。

辮子姑娘道:你老人家想必一定打聽出來了。

孫老先生道:自然打聽出來了,這其中的詳情,實在是曲折複雜,詭計離奇,而且緊張刺激,精采絕倫──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住,又閉上眼睛打起瞌睡來。

辮子姑娘似乎很著急,連連道:你老人家怎麼不說了?

孫老先生抽了口旱煙,又將煙慢慢的往鼻孔裡噴出來。

辮子姑娘×著嘴,道:剛說到好聽的地方,就不說了,豈非是吊人的胃口。

她忽然一拍巴掌,笑道:我明白了,你老人家原來是想喝酒。

這下子不但她明白,別人也都明白了,紛紛笑著掏腰包,摸銀子,那店伙早拿著個盤子在旁邊等著收錢了。

孫老先生這才打了哈欠,接著說下去道:事情開始,是發生在興雲莊。

辮子姑娘道:興雲莊?那莫非是龍四爺住的地方麼?那可是個好地方。

孫老先生道:不錯,但這好地方卻本是李尋歡送給他的,順因這兩人乃是生死八×之交,而且龍夫人還是李探花的姑表的之親──-這祖孫兩一搭一檔,居然將前些天在興雲莊發生的事情說得八九不離十,說到李尋歡如何誤傷龍小雲,如何中伏被擒,大家都不禁扼腕歎息,說到林仙兒如何中夜被劫,少年阿飛的劍如何快,如何出手救了她時,孫老先生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睛,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竟一直望著阿飛和林仙兒,辮子姑娘的一雙大眼睛,也不住往他們這邊瞟。

阿飛面上雖不動聲色,心裡卻在暗思疑:他莫非早已知道我們是誰?這故事莫非就是講給我們聽的?

只聽辮子姑娘道:如此說來,梅花盜莫非已死在那位飛劍客手上麼?

孫老先生道:但趙大爺、田七爺,卻認為他殺的不是梅花盜,李尋歡才是真的梅花盜。

辮子姑娘道:那麼究竟誰才是真的梅花盜呢?

孫老先生歎道:誰也沒有見過真的梅花盜,誰也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但趙大爺、田大爺身份不同,一言九鼎,他們老說李尋歡是梅花盜,那別人也只好說李尋歡是梅花盜了,於是心眉大師就要將他押回少林寺。

他又抽了口煙,徐徐接著道:誰知到少林寺時,卻變成是李探花將收眉大師送回去的了。

這句話說出來,連林仙兒都吃了一驚,阿飛更是大覺意外,兩人都猜不出路上發生什麼事?

幸好辮子姑娘已替他們問了出來。

孫老先生道:原來押送他的心眉大師、田七和四位少林弟子都在路上遭了苗疆極樂峒主的毒手,心眉大師中毒後才釋放了李尋歡,李尋歡見他中毒已深,只有少林寺中還可能有解藥,是以就將他送回去。

辮子姑娘一挑大姆指,讚道:這位李探花可真是位大英雄,大豪俠,若是換了別人,在這種情況下早已不願而去了,怎肯救他。

孫老先生道:話雖不錯,只可惜少林僧人們非但不感激他,還要殺他。

辮子姑娘訝然道;為什麼?

孫老先生道:因為這些話都是李探花自己說出來的,少林僧人們對他說的話,連一個字都不相信。

辮子姑娘道:可是──可是心眉大師總該為他證實才是。

孫老先生笑道:只可惜心眉大師一回到少林寺後,就已圓寂了,除了心眉大師外,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說到這裡,四座都不禁發出了歎息之聲。

阿飛的胸膛更似已爆裂,忍不住問道:那位李探花莫非已遭了少林寺的毒手?

孫老先生目中似有笑意,緩緩道:少林寺雖然領袖武林,門下弟子更無一不是絕頂高手,但若想殺死李探花,卻已非易事。

辮子姑娘也瞟了飛一眼道:但雙拳難對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李探花就算天下無敵,又怎能擋得少林的八百弟子。

孫老先生道:少林寺縱有八百弟子,無敵好手,卻又有誰敢搶先出手?又有誰敢去接小李探花的第一刀?!

辮子姑娘聽得眉飛色舞,拍手道:不錯,小李神刀,例不虛發,少林寺縱有八百弟子,也一定傷不了他的,他現在只怕早已走了。

孫老先生道:他也沒有走。

辮子姑娘怔了怔,道:為什麼。

孫老先生道:少林弟子雖然無法傷他,但他也無法殺出少林弟子的烏黑,此刻是非未明,真相未白,他也不能走。

辮子姑娘道:他既不能走,也不能打,那怎麼辦呢?

孫先生道:他身在八百弟子的包圍之中,飛刀若一出手,就必死無疑,只因少林弟子怕的就是他手中之刀,而他的飛刀再強,卻也殺不盡八百弟子。

辮子姑娘道:但這樣耗下去也不行呀!一個人總有支持不住的時候。

這也正是阿飛心裡焦慮之處,他自己是置身在李尋歡同樣的情況中,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孫老先生道:當時他們說話之處就是心眉大師圓寂的房外,雙方說僵了,李探花就乘機進入了那禪房中。

辮子姑娘失聲道:這麼一來,他豈非自己將自己困死了?

孫老先生道:少林弟子正也因為未想到他不向外面沖,反而自入絕路,所以才會被他衝入禪房去,後悔已來不及了。

後悔?李尋歡既已自入絕路,他們為何還要後悔?

孫老先生接道:禪房中不但有心眉的遺蛻,還有一部少林寺珍藏的經典,他們投鼠忌器,更不敢進去動手了。

辮子姑娘道:但他們老在外面將這禪房圍住,用不了幾天,李探花豈非就要被餓死,渴死了!

孫先生道:少林弟子想必也是打的這個主意,怎奈他們的五師叔心樹還在那禪房,而且又被李探花制住,他們難道能將他們的五師叔也一齊餓死麼?

辮子姑娘道:當然不能。

孫先生道:所以他們只有將食物和水送進去,心樹餓不死,李探花自然也餓不死了。

辮子姑娘拍手笑道:少林寺號稱武林聖地,數百年來,誰也不敢妄越雷池一步,但李探花單槍匹馬一個人,就將少林寺×得人仰馬翻,少林八百弟子非但拿他無可奈何,還得每天請他吃喝,還生怕送去的東西不中他的意──-她吃吃笑道:這位李探花可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這故事好聽極了。

聽到這裡,飛是熱血沸騰,不能自主,只恨不得能跳起來告訴別人:李尋歡就是我的朋友,好朋友──無論誰有李尋歡這種朋友,都值得驕傲的。

但那孫老先生卻又長長歎息了一聲道:不錯,李探花是位了不起的英雄豪俠,只可惜這位大英雄遲早還是免不了要埋骨少林寺的。

辮子姑娘道:為什麼?

孫老先生有意無意間又瞟了阿飛一眼,道:除非有人能證明李尋歡不是梅花盜,能證明心眉大師的確是被五毒童子所害,否則少林寺弟子就絕不會放他走!

辮子姑娘道:有誰能為他證明呢?

孫老先生默然半晌,長歎道:普天之下,只怕連一個人都沒有!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二章 梅花又現

中安網 2005-02-06 09:11

  午飯的時候已過,故事也說完了,人已漸漸離去,走的時候,大家都在紛紛底座,甚至在為李尋歡惋惜。

  林仙兒脈脈的凝注著阿飛,阿飛卻在沈思,他們桌上的飯菜都幾乎沒有動過,上面已結了一層白白的油,就像是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辮子姑娘突然放下筷子,道:爺爺,你老人家看那李探花是不是被冤枉的?

  孫老先生吐出口氣,道:我就算知道他是冤枉的,又有什麼用?

  辮子姑娘道:但他的朋友呢?難道也沒有一個人肯去救他?

  孫先生嘆息了一聲,道:他若被困在別的地方,也許還有人會去救他,但他被困在少林寺,天下只怕沒有一個人能救得了他──

  辮子姑娘道:那麼──那麼這樣一位大英雄,難道就要活活困死不成?

  孫老先生沈默了很久,緩緩道:法子倒是有一個,只不過希望很渺茫而已。

  聽了這句話,阿飛的眼睛亮了。

  辮子姑娘問道:什麼法子?

  孫先生道:除非那真的梅花盜若還沒有死,又忽然出現了,自然就可證明李尋歡並不是梅花盜,他若非梅花盜,自然也就沒有害死心眉大師的理由了。

  辮子姑娘嘆了口氣道:這希望實在渺茫得很,那真的梅花盜就算沒有死,也一定早就躲了起來,好教李尋歡做他的替死鬼。

  孫老先生忽然將旱煙袋在桌上一敲,道:你的面吃光了麼?

  辮子姑娘道:我本來餓得很,可是聽了這件事,再也吃不下了。

  孫老先生道:吃不下就走吧,反正我們就算在這裡坐一輩子,也救不了李探花的。

  辮子姑娘走到門口,忽又回瞟了阿飛一眼,嘴裡似乎在說:你若一直坐在這裡,又怎能救得了他?

  林仙兒目送他們走出了門,纔冷笑一聲,道:你看這一老一少兩個人是什麼來路?

  阿飛漫應道:什麼來路?

  林仙兒道:這老頭子目中神光棄足,顯然內功不弱,那小姑娘腳步輕靈,動作靈快,輕功也絕不會在我之下。

  阿飛道:哦!

  林仙兒道:依我看,這兩人絕不會是走江湖,說大書的,必定另有圖謀。

  林仙兒又道:他故意將這件事說給你聽,說不定就是要你去送死。

  阿飛道:送死?

  林仙兒嘆息了一聲,幽幽道:你既知道李尋歡被困在少林,自然就會不顧一切趕去救他,但你一個人去怎會是少林寺八百弟子的對手?

  阿飛沈默著,沒有開口。

  林仙兒道:何況,他們說的也許全都是假話,為的就是要你去上當。

  他握住了阿飛的手,柔聲道:就算他們說的不假,李尋歡現在也不會有什麼危險,你若去了,反而會令他分心,少林弟子若是以你來要挾他,他也一定會不顧一切出來救你的,那麼你非但不是去救他,反而是去害他。

  阿飛沈默了很久,道:不錯,你考慮得的確比我周到。

  林仙兒道:你答應我絕不去少林寺冒險!

  阿飛道:好。

  他居然答應得如此痛快,林仙兒反而有些懷疑了。

  兩人默默走回房子,突聽阿飛道:你既然不去少林寺了,你還是回去吧。

  林仙兒道:你呢?

  阿飛道:我──我想到別處去走走。

  林仙兒的手忽然一顫,失聲道:你莫非想去假冒梅花盜?

  阿飛凝注著她,良久,纔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是。

  這『是』字說得斬釘截鐵,絕無挽回的餘地。

  林仙兒幽幽道:那麼──你為什麼還要叫我回去?

  阿飛道:這是我自己的事。

  林仙兒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阿飛道:但李尋歡並不是你的朋友。

  林仙兒道: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阿飛面露感激之色,卻說不出話來。

  林仙兒道:你對朋友既然如此夠義氣,我為什麼就不能呢?我雖然沒有什麼用,可是,兩個人在一起,遇到事至少總可以商量商量,總比一個人好。

  阿飛忽然握住她的手,雖然還是說不出話來,但他的眼睛,他的表情,已替他說出來了。

  這無聲的言語,比有聲的更動人得多。

  林仙兒嫣然一笑,急又皺眉道:你若要假冒梅花盜,就得找幾個對像下手纔是。

  阿飛道:嗯。

  林仙兒道:我們總不能去找無×的人,是嗎?

  阿飛:我們找的對象,自然是那些為富不仁的惡霸,坐地分贓的強盜。

  林仙兒眼珠子一轉,道:我聽說附近就有這麼樣的一個人。

  阿飛道:誰?

  林仙兒道:此人早年是個綠林巨盜,五十幾歲以後纔金盆洗手,但暗中還是做些不清不白的事。

  阿飛道:你可知道他的名字?

  林仙兒想了想道:聽說他本來就叫張勝奇,現在卻叫張員外,張大善了。

  阿飛皺眉道:大善人?

  林仙兒道:他搶了十萬兩銀子,就用一百兩去修橋鋪路,晚上殺了一百個人,白天卻來施粥贈菜──-一個強盜若是想做善人,比任何人都容易多了。

  張勝奇躺在貴妃榻上,若有所思的望著面前一盆熊熊的爐火,慢慢的著一碗用文火燉成的燕窩粥。

  外面又下雪了,屋子裡卻溫暖如春,屋角的一盆水仙花開得正好,一只胖胖的小花貓正躺在花架下打瞌睡。

  張勝奇伸了個懶腰,喃喃道:今年春天得好早──-

  瑞雪兆豐年,明年的收成也一定不錯。

  她閉起眼睛,剛想小睡片刻,養養精神,突然那小×頭一聲驚呼,當的燕窩碗摔得粉碎。

  他大驚之下,張開眼睛,一個黑衣人已幽靈般忽然出現在他眼前,誰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

  張勝奇雖然洗手多年,武功卻沒有擱下,厲聲道:好個不開肯的小賊,竟敢來太歲頭上動土!

  喝聲中,他已抄起花架,向這黑衣人當頭摔下。

  但就在這時,突見寒光一閃。

  張勝奇根本沒有看出對方是如何出手的,甚至沒有看清對方手裡拿著的兵刃是何模樣。

  他只覺心口突然一驚,已多了五點血花!

  梅花盜又出現了!

  菜館裡,酒樓上,很多人都在竊竊私語。

  難道殺死張勝奇的纔是真的梅花盜?

  他下一個對象會是誰?

  有財有勢的人,晚上又睡不著覺了。

  黃昏,古剎中傳出了一聲清悅悠揚的鍾聲,嚴肅而冷漠的少林僧人,一個個垂首走入莊嚴的佛殿。

  他們的腳步似乎比平時還要輕,只因為這些天以來,少林寺中每個人的心情都分外沈重。

  嵩山之險,寒意更重,滿山水雪中,正有一個人急行上山,正是少林門下的俗家弟子『南陽大俠蕭靜』。

  蕭靜的腳步也很輕,落地無聲,但他剛踏入後院,方丈室內就響起了心湖大師沈重的語聲,道:什麼人?

  蕭靜在門外遠遠停下,躬身道:弟子蕭靜,特來有要事稟報。

  方丈室中只有三個人,心湖,心鑒和百曉生。

  蕭靜不敢多說廢話,一走進去,立刻躬身道:江湖傳說梅花盜又出現了!

  蕭靜道:三天之前,久已洗手歸隱的獨行盜張勝奇忽然被殺,家裡的珍寶也被洗劫一空,致命的傷痕是五點血跡,狀如梅花。

  心鑒,百曉生對望一眼,臉上全無血色。

  也不知過了多久,心湖大師長嘆了一聲,道:梅花盜既然又再度出現,李尋歡說的那番話也許不是假的,也許是我們冤枉了他。

  百曉生望著心鑒,沒有開口。

  心鑒緩緩踱到窗口,望著窗外的積雪,緩緩道:也許這反而更證明了李尋歡就是梅花盜!

  心湖大師道:此話怎講?

  心鑒道:我若是梅花盜,知道已有人做了我的替死鬼,一定會暫時的避避風頭,否則豈非反而等於救了李尋歡?

  百曉生這纔點頭道:不錯,梅花盜此番出現,無異是在為李尋歡洗刷冤名,我若是梅花盜,也萬萬不會做這事的。

  心湖大師沈吟著,緩緩道:那麼,你的意見是──-

  心鑒道:李尋歡若真的不是梅花盜,他的同黨也就不必這麼做了。

  心湖大師也站了起來,在方丈室中踱了幾個圈子,忽然駐足道:今日在菩提院當值的是誰?

  心鑒道:是二師兄座下的一茵和一塵。

  心湖大師道:傳他們進來。

  他負手站在牆角,聽到一茵和一塵走進來的腳步聲,他也沒有回頭,只是問道:五師叔的晚膳你們已送去了麼?

  一茵道:送去了,可是──可是──

  心湖大師道:可是怎樣?

  一茵垂首道:弟子們按照前兩天的規矩,還是將膳食放在門口,份量也和昨天的一樣,比平時膳食加了一倍,還有一盂清水。

  一塵接著道:食盤是弟子親自放到門口的,因為弟子想趁機看看屋子裡的動靜,剛走出幾步後,就瞧見李尋歡的手自門縫裡伸出來,將食盤取去,誰知──誰知過了半晌,他又將一盤膳食全都拋了出來。

  心湖大師道:為什麼?

  一塵吶吶道:他嫌菜不好,又沒有酒,所以不肯吃。

  心湖大師滿面俱是怒容,道:他當這是什麼地方?飯館子麼?

  一茵和一塵剃度已有十餘年,還從來沒有見到他們的掌門人動過真怒,兩人低下了臺,不敢抬起。

  過了很久,心湖大師纔漸漸平息,又轉過頭去,望著爐香沈默了很久,緩緩道:他說要吃什麼?

  一茵道:他居然寫了張菜單,自時面拋出來,叫弟子們照著菜單子做,還說只要做錯一樣,他就原封退回。

  心湖大師道:將他的菜單拿來瞧瞧。

  只見一張素×上,寫著好一筆靈飛經,寫的是:

  紅燜冬筍,

  漢羅寶,

  發菜花菇,

  翡翠菜心,筍尖冬菇豆腐羹。

  四菜一湯之外,他居然還要三斤上好的竹葉青,堂堂的少林寺,好像真被他當成京城的素菜館子了。

  無論誰看了這張菜單都免不了要哭笑不得,勃然大怒,誰知心湖大師卻只是淡淡地道:你們就照這張單子做給他吧。

  心鑒搶先一步,嘎聲道:師兄你──-你怎能──

  心湖打斷了他的話道:李尋歡若不肯吃,五師弟豈非也要陪著他挨餓,他身子一向單薄,近年來更是一直纏綿病榻,我們敢能讓他再受苦難折磨?

  心鑒垂下了頭,道:可是我們這樣做,那李尋歡豈非更得意了麼?

  心湖大師目光閃動,一字字道:我心中已有了打算,就讓他多得意兩天又有何妨?

  阿飛仰臥在床上,以手為枕呆呆的望著屋頂。

  幾乎已有兩個時辰,他就這樣躺著,動也沒有動,他整個人似乎都已變成了一塊花崗石。

  他只有等待,只有忍耐,只有不動。

  因為不動可以節省體力,有了體力纔有食物,他纔能活下去,和大自然的搏斗是永無休止的。

  有幾次甚至連最機警狡猾的野兔都認為他只不過是塊石頭,那時他已餓得連跳躍的力氣都沒有了,若不是這野兔自己投入了他掌握中,他只怕已餓死,連狐狸都捕捉不到的時候野兔居然會自投羅網,這在荒野中簡直是神話,若有人能說給野兔聽,連它們自己都不會相信。

  還有一次接連半個月的暴風雪,那時他還只有十歲,又餓了兩天,卻在這時候遇到一頭熊。

  他已全無抵抗之力,幸好熊是不吃死人的,他就躺下來裝死,誰知他遇見的卻是頭老奸巨猾的熊,而且也快餓瘋了,竟一直不走,還不住用鼻子去嗅,用腳爪去抓,甚至用牙齒去咬。

  他居然全都忍耐下來了,居然一直沒有動。

  第二天他找到一支已凍僵了的野狗,飽餐一頓後恢復了體力,於是他就去找這頭熊報復。

  當天晚上他就享受了一頓熊掌,雖然因為他不會烹調,所以熊掌的滋味並不如傳說中那麼好。

  這種忍耐力並不是天生的,那得要長久而艱苦的鍛煉。

  開始時還不到片刻功夫,他就覺得全身都癢了起來,忍不住不去搔癢,以後就漸變成麻木。

  現在他卻連麻木的感覺都沒有了,只要他認為沒有動的必然,他就可以接連幾個時辰不動。

  林仙兒回來的時候,還以為他睡著了。

  今天林仙兒的裝束很奇怪,他穿的是件寬大的粗布衣服,將她徽標柔和的曲線全都掩沒。

  她頭上截著頂破舊的氈笠,遮蓋了面目。

  因為她是為了打聽消息去的,已去了兩個時辰。

  阿飛忽然坐起來的時候,她真嚇了一跳,接著笑道:原來你是在裝睡,難道故意想嚇我?

  林仙兒理了理頭發,咬著嘴脣道:你討厭我?

  阿飛搖了搖頭。

  林仙兒溫柔的望著他,突然過去親了親他的臉,柔聲道;你真好。

  阿飛站起來,將她脫下來的氈笠掛到牆上,等自己的呼吸慢慢的平息了,他纔回過頭問道:有消息了嗎?

  林仙兒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阿飛道:那些和尚還不肯放他?

  林仙兒沈吟著,道:少林寺的作風一向最穩健,無論做什麼都要先觀察很久,絕不肯輕舉妄動,寧可不做,也不肯做錯。

  阿飛道:但他們已等了六七天了。

  林仙兒道:也許他們還不肯想念殺張勝奇的人是梅花盜,因為梅花盜做案一向是連著來的,絕不會一次就罷手。

  阿飛沈默了很久,緩緩道;他們總有相信的時候,我一定要他們相信。

  林仙兒又摘下那頂氈笠戴上,道:你隨我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阿飛道:去哪裡?

  林仙兒道:去找你的第二個對象。

  黃昏過後,雪已溶化,他們的裝束既已改變,所以走在人群中並不引人注意。

  林仙兒忽然指關睛家當鋪道:你看這招牌。

  這家當鋪的規模很大,黑底金字招牌上寫著:『申記當鋪。』

  阿飛道:這招牌又有什麼特別之處?

  林仙兒並沒有回頭他的話。又指著一家酒樓外懸著的招牌道:你再看這招牌。

  這家酒樓的生意很好,兩層樓的地方似已座無虛席,底金字招牌上寫的是:申記狀元樓。

  城裡較熱鬧的地區只有三條街,在這三條街上,每隔五七家店鋪,就有一家掛的是申記金字招牌。

  凡是掛著申記招牌的店鋪,生意就做得特別大。

  阿飛疲乏:這些店全都是一個人開的。

  林仙兒道:嗯,全都是申老三開的。

  阿飛道:現在我們還要到哪裡?

  林仙兒道: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阿飛本就不是喜歡多問的人,也不再問她。

  望著眼前的一片空曠,阿飛長長呼吸了一次,心胸仿佛也開朗了起來,天地似已完全屬於他。

  林仙兒靜靜的依偎在他身旁,也沒有打擾這份幽趣。

  忽然間,夜空中亮起了一道流星。

  林仙兒開心的笑了,歡呼道:你看,流星。

  阿飛沈默了半晌,纔緩緩道:你許了願麼?

  林仙兒嘟起嘴道:流星總是一霎眼就過了,沒有人能來得及許願的,除非他早已知道會有流星出現,蛤又有誰能知道流星會在什麼時候出現?我看這全是騙人的。

  阿飛道:就算是騙人,但它卻能使生出許多美麗幻想,永遠帶著它,一個人若能永遠帶著份美麗的希望,總是件好事。

  林仙兒道:我想不到你也知道這傳說。

  阿飛目光遙望著遠方,遠方的流星早已消逝,他目中卻流露出一抹淒涼悲傷之意,悠悠道:這傳說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林仙兒瞧著他的眼睛,柔聲道:你又想起了你的母親?是不是她告訴你的?

  阿飛沒有說話,忽然大步向前走了出去。

  晚風中隱隱傳來一陣更鼓,已是初更。

  阿飛忽然發覺前面有一片很大的莊院,越走越近,反而瞧不見了。

  林仙兒也在仰望著牆頭,喃喃道:好高的牆,不知道有沒有四丈。

  阿飛道:差不多了。

  林仙兒道:你能不能掠過去?

  阿飛道:世上沒有人能掠過四丈高牆,但若一定要進去,還是有法子的。

  林仙兒沈吟著,沿著牆腳走了幾步,纔回頭道:這就是申老三的家。

  阿飛目光閃動,道:申老三就是我第二個下手的對象?

  林仙兒道:我知道你不願意向生意人下手,但生意人也有好多種。

  阿飛道:他是哪一種?

  林仙兒道:最不規矩的那一種。

  她笑了笑,道:你想,規矩的生意人怎會在同一城裡,同一條街上開十幾家鋪子,規矩的生意人家裡怎會起這麼高的牆。

  阿飛道:牆起得高些並沒有錯,鋪子開得多些也不犯法。

  林仙兒道:牆起得高是做賊心虛,怕人報復,鋪子開得多是因為他會搶。

  阿飛道:搶?

  林仙兒道:申家是大族,上一代已有五房,到了這一代,堂兄堂弟一共有十六個之多,十六個兄弟開了四十多家店鋪。

  阿飛道:算來每人只有三家鋪子,並不多。

  林仙兒道:但現在四十多家鋪子全是申老三的了。

  阿飛道:為什麼?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三章 誤入羅網

中安網 2005-02-06 09:09

  林仙兒和阿飛在晚風中來到一片很大的莊院前,指著那座高得出奇的圍牆道:這就是申老三的家,他們堂兄弟十六個合開了四十多家店鋪,現在全是申老三的了,因為他的十五個兄弟全都進了棺材。

  阿飛道:那十五個人是怎麼死的?

  林仙兒道:據說是病死的,但究竟是怎麼死的,誰也不知道,別人只奇怪平日身體很好的十五個人,怎會在兩三年之中就死得乾乾淨淨,就像是中了瘟疫似的,而申老三連一點小毛病都沒有。

  阿飛什麼話都不說了,只淡淡說了句:我明天晚上就來找他。

  阿飛手足並用,壁虎般爬上了高牆。

  爬上牆頭,就可以看到一片很大的園林和一層層房屋,這時人們多已熄燈就寢,偌大的莊園只剩下寥寥幾點燈火。

  林仙兒是個很能乾的女人,也是個很好的幫手,她已買通了申家一個僕人,為她畫了張很詳細的圖,哪裡是大廳,哪裡是下房,哪裡是申老三的寢室,這張圖上都畫得非常詳細清楚。

  所以阿飛並沒有費什麼事就找到了申老三。

  申老三還沒有睡,屋子裡還亮著燈,這精明的生意人頭發已花白,此刻正在燈下撥著算盤,清算一天的帳目。

  他算盤打得並不快,因為他的手指很短,食指,中指,無名指,幾乎都和小指差不多長。

  但他的手指卻很粗,連指甲好像都沒有,這養尊處優的濁世公子,怎會有這麼一雙挖煤工人般粗糙的手?

  原來申老三小時候頑劣不堪,曾經被他父親趕出去過,在外面混了五年,誰也不知道他混的是什麼。

  有人說之五年他做了叫化子,也有人說他入了少林寺,從挑水的做起,雖吃了不少苦,卻練成了一身武功,所以後來他兄弟死的時候,雖也有不少人暗暗覺得懷疑,卻沒有一個人敢說出來。

  這些傳說當然他全都否認,但有件事是否認不了的,那就是他的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這雙手必定練過鐵沙掌一類的外門掌力,而且已練得有相當火候,否則堂房大哥也就不會忽然嘔血而死了。

  阿飛突然推開窗子,一掠而入。

  他並沒有用什麼特殊的身法,當他的的在推窗子時,他的人已躍起,窗子一開,他已站在屋子裡。

  申老三並不是反應遲鈍的人,但他剛發覺窗子響動,阿飛已到了他面前,他從未想到一個人的行動能有這種速度,他竟嚇呆了,整個人都僵在椅子上。

  阿飛的眼睛冷冷的盯住他,就好像在看著個死人,一字字道:你就是申老三?

  申老三不停的點頭,仿佛除了點頭外,什麼事都不會做了。

  阿飛道:你可知道我是來乾什麼的?

  申老三還是只有不停的點頭。

  阿飛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這次申老三不再點頭,卻在搖頭了。

  阿飛的劍已拔出,在這剎那之間,阿悄心裡突然覺出一種不詳的警兆,這本是野獸獨具的本能,就宛如一只兔子突然發覺有惡狼在暗中窺視,雖然他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更沒有看到那只狼的影子。

  阿飛不敢再猶疑,一劍刺出!

  劍光如流星般刺向申老三胸膛,只聽叮的一聲,火星四濺,這一劍竟如刺在鋼鐵之上。

  原來申老三胸前藏著塊鋼板,也就難怪他刺不動了。

  一劍刺出,申老三的人立刻滾到桌下,阿飛的身子卻已凌空掠起,他已知遇險,但求速退。

  但他畢竟還是遲了一步。

  在這時,屋頂上已有一張巨網撒下,這是張和整個屋子同樣大小的網,只要是在這屋裡的人,無論誰都無法逃避。

  阿飛身子剛掠起,已被網住。

  噗的,他已被網結糾纏,跌在地上。

  奇怪的是,這時他的心情既非憤怒,也非驚慌,只是感覺到一種深沈的悲×,因為他忽然了解到一只猛獸被獵人的網捕捉到時的心情。

  而野獸卻永遠無法了解獵人為何要張網。

  阿飛不再掙紮。

  他知道掙紮已無用!

  這時已有兩條人影飛鳥般落在網上,兩人手中各拿著個很長的白蠟竿子,長竿急點,阿飛已被點了八九處穴道。

  這兩條人影正是少林寺的心鑒大師和平湖百曉生。

  申老三已不在桌下了,桌下顯然另有地道。

  這一切,根本就是個陷阱。

  百曉生滿面得意之色,笑道:我早就算准你要到這裡來的,你服氣了麼?

  阿飛沒有說話。

  雖然他穴道被點後還是可以出聲,但他什麼話都沒有說,也沒有問:你們怎會算准我要到這裡來?

  他眼睛空空洞洞的,像是已全無思想。

  他是已不能想,還是不願想?不忍想。

  百曉生悠然道:我知道你是李尋歡的朋友為了要救李尋歡,纔冒充梅花盜……

  阿飛厲聲道:我就是梅花盜,用不著冒充,我也不認得李尋歡!

  百曉生道:哦──心鑒師兄,他說他就是梅花盜,你可相信?

  心鑒道:不信。

  阿飛道:這倒的確很難證明──心鑒師兄,你可記得轟天雷是死在誰手上的麼?

  心鑒道:梅花盜。

  百曉生道:也是怎麼死的?

  心鑒道:他×身上雖也有梅花標志,但致命傷卻在玄機穴上。

  百曉生道:如此說來,梅花盜想必也是點穴的高手了。

  心鑒道:正是。

  百曉生笑了笑,轉向阿飛道:只要你能說出我們方纔點了你哪幾處穴道,我們就承認你是梅花盜,而且立刻放了李尋歡,這樣做你滿意了麼?

  阿飛咬緊了牙齒,已咬出血來。

  百曉生嘆了口氣,道:你真不愧是李尋歡的好朋友,為了他,不惜犧牲自己,卻不知他對你又?人要他肯為你走出那間屋子,也就算不錯了。

  杯中有酒。

  李尋歡一杯在手。

  角落上坐著個很纖秀,很文弱的僧人,雖然已過中年,但並不顯得秀蒼老,看來帶著很濃的書卷氣,誰也想不到他就是少林寺中最精練的心樹大師。

  他雖已做了李尋歡的人質,但神情之間未顯得很憤怒,卻顯得很沈痛,一直靜靜的坐在那裡,沒有說話。

  李尋歡忽然向心樹舉杯,微笑著道:想不到少林寺居然也有這樣的好酒,喝一杯如何?

  心樹搖了搖頭。

  李尋歡道:我在令師兄的遺蛻旁喝酒,你是否覺得我有些不敬?

  心樹道:酒質最純,更純於水,是以祭祀祖先天地時都以酒為禮,無論在任何地方,都絕無絲毫不敬之處。

  李尋歡附掌道:說得好,難怪一入翰苑,便簡在帝心。

  心樹大師平靜的面色竟變了變,像是被人觸及了隱痛。

  接著沈重的嘆息了一聲,神情顯得更哀痛,卻也不知是為了死者,還是為了他自己。

  李尋歡看著杯中琥珀色的酒,突然長長嘆息了一聲,徐徐道:老實說,我實未想到這次救我的會是你。

  心樹道:我並未救你。

  李尋歡道:十四年前,我棄官歸隱,雖說是為了厭倦功名,但若非為了你那一道彈章,說我身在官府,結交匪類,我也許還下不了那決心。

  心樹閉上眼睛,黯然道:昔日彈劾樂的胡雲冀早已死了,你保必再提他。

  李尋歡道:不錯,一入佛門,便如兩世為人,但我自始至終都未埋怨過你,那時你身為御史,自然要盡為官這責──

  心樹的神情似乎有些激動,沈聲道:你棄官之後不久,我也隱身佛門,為的就是自覺言多必人,卻不想畢竟還是遇著你──-

  李尋歡道:我更未想到昔日文酒風流的鐵膽御史,今日竟變做了修行功深的得道高僧,而且會在我生死一發時,救了我一命。

  心樹張開眼睛,厲聲道:我早已說過,我並未救你。而是我自己功力不夠,纔會被你所劫持,你萬萬不可對我稍存感激之心。

  李尋歡道:但若非佻在屋中對我示意,我也未必會闖入這裡,右非你全無抵抗之意,我更無法將你留在這裡。

  心樹嘴角牽動,卻未說出話來。

  李尋歡微笑道:出家人戎打誑語,何況,這裡又只有你我兩人。

  心樹忽然道:縱然我對你有相助之意,為的也並非昔日之情。

  李尋歡似乎並未覺得驚奇,正色道:那麼你為的是什麼?

  心樹幾備欲言又止,似有很大的難言之隱。

  李尋歡也沒有催促他,只是慢慢的將杯中酒喝完。

  就在這時,突聽窗外一人喝道:李尋歡,你推開窗子來瞧瞧。

  這是心鑒大師的聲音。

  李尋歡的人突然間已到了窗口,從窗隙間向外望了一眼──

  他的臉色立刻變了!

  他再也想不到阿飛竟會落在對方手裡。

  百曉生負的而立,滿面俱是得意之色,悠然道:李探花,你總該認得他吧,他為了保住你,不惜背負梅花盜之惡名,你對他又如何?

  心鑒厲聲道:你若想保全他的性命,最好立刻負手就擒。

  李尋歡的手竟也有些顫抖起來,他看不到阿飛的臉,因為阿飛整個人都仗在地上,似已受了重傷。

  心鑒忽然掀起阿飛的頭來,大聲道:李尋歡,我給你兩個時辰,日落前你若還不將我的六師兄好好送出來,就再也見不著你的好友了。

  百曉生悠悠道:李探花,此人對你不錯,你也莫要虧負了他。

  李尋歡伏在窗子上,似也麻木。

  他看到阿飛被他們像狗一樣拖了出去,他也看到阿飛身上的傷前,他知道阿飛必定已受了許多苦。

  但這倔強的少年卻絕未發出半聲呻吟。

  他只是向窗子這邊瞧了一眼,目光竟是說不出的平靜,像是在告訴李尋歡,他對死並無畏懼。

  李尋歡長嘆道:好朋友,好朋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願我去救你。

  心樹一直在凝視著他,此刻忽然道:但你的意思呢?

  李尋歡又乾了三杯,負手而立,微笑道:我已准備負手就縛,你隨時都可綁我出去。

  心樹道:你可知道你一出去便必死無疑!

  李尋歡道:我知道。

  心樹道:但你還是要出去。

  李尋歡道:我還是要出去。他回答得簡短而堅定,竟似全無考慮的餘地。

  心樹道:你如此做豈非太迂?

  李尋歡肅然一笑,道:每個人這一生中都難免要做幾件電風扇蠢之事的,人人都只做聰明事,人生豈非就會變得更無趣了?

  心樹像是在仔細咀嚼他豈句話中的滋味,道:不錯,大太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你縱然明知他非死不可,還是要這麼做,只因為你非做不可!

  李尋歡微笑道:你總算也是我的知已。

  心樹喃喃道:義氣當先,生死不計,李尋歡果然不愧是李尋歡──

  李尋歡沒有看他,道:我先出去,就此別過。

  心樹忽然道:且慢!

  他像是已下了很大的決心,目光凝注著李尋歡,道:方纔還有句話沒有說完。

  李尋歡道:哦?

  心樹道:我秀說過,我救你別有原因。

  李尋歡:嗯。

  心樹神情凝重,道:這是我少林本門的秘密,而且關系重大,我不願向你提起。

  李尋歡回轉身,等著他說下去。

  心樹又道:少林藏經之豐,冠絕天下,共中非便有不少佛門重典,也有許多武林中的不傳之秘。

  李尋歡道:這我也知道。

  心樹道:百年以來,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妄生貪念,要到少林寺來盜取藏經,但卻從來未有一人能如願得手,全身而退的。

  他肅然接道:出家人雖戎瞋戎殺,但藏經乃少林之根本,是以無論什麼人敢生此念,少林門下都不惜與之周旋到底。

  李尋歡道:近來我倒很少聽到有人敢打這主意了。

  心樹道:你是外人,自然不知內情,其實這兩年來,本寺藏經已有七次被竊,除了一部耐平心經外,其餘都是久已絕傳的武林秘笈。

  李尋歡也不禁聳然失聲,道:這盜經的人是誰?

  心樹道:最奇怪的就是這七次失竊事件,事先既無兆,事後也毫無線索可尋,第一、二次發生之後,藏經閣的戎備自然更森嚴,但失竊的事仍是接二連三的發生,本來掌藏經閣的三師兄,也因此引咎退位,面壁思過。

  李尋歡道:如此重大的事,江湖中怎地全無風聞。

  心樹道:就因此此事關系重大,所以掌門師兄再三囑咐嚴守秘密,到現在為止,知道此事的連你也只不過九個人而已。

  李尋歡道:除了父們首座七位外,本來還有誰知道此事?

  心樹道:百曉生。

  李尋歡嘆了口氣,苦笑道:他參與的事倒當真不少!

  心樹道:三師兄是我師兄中最謹慎持重的人,他退位之後,藏經閣便由我和二師兄負責,至今只不過纔半個月而已。

  李尋歡道:心眉大師既然負有重責,這次為何竟離寺而出?

  心樹道:只因二師兄總懷疑失經之事與梅花盜有關,是以纔搶著要去一查究竟,誰知他一去竟成永決。

  說到這時,他面對心眉遺蛻,似已泫然欲涕。

  李尋歡不禁暗暗嘆息,出家人雖然四大皆空,這情字一關,畢竟還是勘不破的。

  心樹默然良久,道:二師兄自己老成持重,離寺之前,已將最重要的三部藏經取出,分別茂在三個隱秘之處,除了掌門師和我之外,總沒有第三人知道。

  李尋歡道:其中有一部是否就在這屋子裡?

  心樹道:不錯。

  李尋歡道:這也就難怪他們出手有如此多顧忌了。

  心樹道:就因為這幾次失竊事件太過離奇,所以二師兄和我在私下猜測,也認為可能是出自內賊。

  李尋歡動容道:內賊?

  心樹道:我們雖有此懷疑,但卻不敢說出來,因為除了我們首座七個人外,別的弟子誰也不能隨意出入藏經閣。

  李尋歡目光閃動,道:如此說來,偷經的人極可能是你們七位師弟其中之一。

  心樹沈默良久,長嘆道:我們七人同門至少已有十年之久,無論誰都大有不該,是以我們對這件事的處理,更不能不力求慎重,只不過──

  李尋歡忍不住問道:只不過怎樣?

  心樹道:只不過二師離寺之前,曾經悄悄對我說,他已發現我們七人中有一人很可疑,極有可能就是那偷經的人。

  李尋歡立刻追問道:他說的是誰?

  心樹搖了搖頭,嘆道:只可惜他並沒有說出來,因為他生怕錯怪了人,他只望盜經的人真是梅花盜,願看到師門蒙羞──

  說到這裡,他聲音已有些哽咽,幾首難以繼續。

  李尋歡道:心眉大師的這番苦心,我也懂得,只不過──現在他在冥冥中眼見著那人逍遙法外,再想說已不能說了,他豈非要抱憾終生,含恨九泉?

  心樹道:二師並沒有想到這點,臨走的時候,他也曾對我說,他此去萬一有什麼不測,就要我將他的讀經剖記拿出來一看,他已將他所懷疑的那個人之姓名寫在剖記的最後一頁上。

  李尋歡展眉道:那本剖記現在哪裡?

  心樹道:本來是和藏經在一起的,現在已在我這裡──

  他取出本淡黃的絹冊,李尋歡立刻接過來,翻到最後一頁,上面寫的都是佛門要旨,並沒有一句話提到失經的事。

  李尋歡望著心樹,道:這最後一頁莫非已被人撕下來了?

  心樹:非但最後一頁已被人撕下了,那本藏經也變作了白紙!

  李尋歡道:如此說來,盜經的那人想必已發現心眉大師懷疑到他了。

  心樹道:不錯。

  李尋歡道:但知道他藏經之處的,卻只有你和掌門心湖大師。

  心樹的面色如鉛,沈重的點頭道:不錯。

  李增歡道:難道你認為心湖大師就是──-

  心樹默然半晌,道:這倒不一定,因為那人既已發覺二師兄對他有所懷疑,自然也會對二師兄的行動分外留意,也許就可能因此而在暗中窺得二師兄的藏秘之處,只不過──

  李尋歡道:怎樣?

  心樹目光凝注李尋歡,一字字道:只不過二師回來時並沒有死,簡直本來也不致於死的!

  這句話說出來,李尋歡真的為之聳然失聲。

  只見心樹大師雙拳緊握,接著道:我雖然對下毒並沒有什麼很深的研究,但近年來對此中典籍倒也頗有涉獵,二師兄回來的時候,我已看出他中毒雖深,但卻絕非無救,而且在短時間之內也絕不會有生命之危!

  李尋歡道:你是說──-

  心樹道:偷經的那人既知道秘密已被二師兄發現自然要將之殺了滅口!

  李尋歡忽然覺得這屋子裡悶得很,幾乎令人透不過氣來。

  他緩緩踱了個圈子,纔沈聲問道:心眉回來後,倒過這屋子的有幾個人?

  心樹道:大師兄、四師兄、五師兄和七師弟都曾進來過。

  李尋歡道:你的意思說,他們都有可能下手?

  心樹點了點頭,嘆道:這是本門之不幸,我本不願對你說的,但現在我已發覺你絕不是出賣朋友的人,所以我希望你──

  李尋歡道:你要我找出那凶手?

  心樹道:是。

  李尋歡目光炯炯,盯著他的眼睛,一字字道:凶手若是心湖呢?

  心樹突然怔住了,過了半晌,滿頭大汗涔涔而落。

  李尋歡道:就算少林門下人人都已知道心湖是凶手,也絕無一人肯承認的,是麼?

  心樹沒有說話,因為他無話可說,江湖中人素來將少林視為名門正宗,如今少林若是殺人的凶手,少林寺數百年的聲名和威望豈非要毀於一旦。

  李尋歡道:就算我能證明心湖是凶手,只怕連你也不肯為我說話,為了保全你們少林的聲名,你恐怕也只有牲犧別人了。

  心樹長長嘆了口氣道:不錯,為了何全少林威望,我的確不惜犧牲一切。

  李尋歡淡一笑,道:那麼你又何苦要找我。

  心樹道:我雖不願做任何有損本門聲名的事,但你只要能證明誰是殺死心眉師兄的凶手,我不惜與他同歸於盡,也要他血濺階下!

  李尋歡道:出家人怎可妄動瞋念,看來你這和尚六根還不清淨。

  心樹合十道:我佛如來也難免作獅子吼!何況和尚。

  李尋歡霍然而起,道:好,有了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心樹動容道:莫非你已知道凶手是誰?

  李尋歡道:我雖不知道,卻有人知道。

  心樹皺眉道:凶手自己當然知道。

  李尋歡道:除了凶手自己之外,還有一個人知道,那人就在這屋子裡。

  心樹聳然道:誰?

  李尋歡指著禪床上心眉的遺蛻道:就是他!

  心樹失望的嘆息了一聲,道:只可惜他已無法說話了!

  李尋歡笑了笑,道:死人有時也會說話的。

  他忽然掀起覆在心眉屍身上的血被單,目光斜斜自窗外照進來,照著心眉枯槁乾癟的臉。

  暗黃色的臉上,還帶著層詭異的灰黑色。

  李尋歡道:你可曾看過被極樂童子毒死的人?

  心樹道:沒有。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四章 逆徒授首

中安網 2005-02-06 09:06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你的運氣不錯,實驗也毒死的人實在不好看!

  其實無論誰被毒死的人都不會好看的。

  李尋歡閉起眼睛,緩緩道:多年前,我曾經看到一個被他毒死的人,那人中毒纔不過片刻,全身已經發黑,我出去打個轉,再回去一看,那人身上的肉已全都不見了,已變成了一副骷骨──漆黑的骷骨!

  心樹凝視心眉的屍身,嘁聲道:但現在二師兄中毒已有好幾天了……

  李尋歡張開眼睛,道:不錯,他中毒已有數日,卻還沒有發生那種可怕的變化,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心樹搖了搖頭。

  李尋歡一字字道:這只因他又中了另外一種極厲害的毒!

  心樹道:你──你是說──-

  李尋歡道:他雖中了極樂童子的五毒水晶,但中的毒並不深,再被他以內力逼住,所以他直到回來後毒性還未發作。

  心樹道:正是如此。

  李尋歡道:那凶手為了怕他說出秘密,一心想他快些死,生怕他中的毒還不夠深,就另給他服了一種極厲害的毒草。

  心樹道:殺人的法子很多,他為什麼還是要用毒?

  李尋歡道:只因無論用什麼法子殺人,都雞免留下痕跡,大家既已都知道心眉大師中了毒,他只有再用下毒這法子,纔能避免別人的疑心。

  心樹嘆道:不錯,這樣做人人都認為二師兄必是被極樂童子毒死的,再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了。

  李尋歡冷冷道:此人行事,雖然老謀深算,只可惜忘了一件事。

  心樹道:什麼事?

  李尋歡道:他忘了毒性必相克,就因為他們下的毒既烈又重,克住了五毒水晶之毒,所以心眉大師的遺蛻到現在還未有那種可怕的變化!

  李尋歡目光閃動,道:心眉大師回來以後,可曾服用過什麼?

  心樹道:只吃過一碗藥。

  李尋歡道:是誰喂他吃藥的?

  心樹道:藥是七師弟心鑒配的,但喂他吃藥的人,卻是四師兄心燭和七師弟心燈。

  他長長嘆了口氣,黯然接著道:所以這三個人都有下毒的機會。

  李尋歡緩緩道:世上的毒藥大致分二類,第一類毒藥雖然無色無味,卻可令中毒的人死得很慘,叫別人看了害怕,只因這類毒不但要取人性命,還有要向人示威之意。

  心樹道:那五毒水晶自然是屬於這一類的毒了。

  李尋歡道:正是。

  他接著道:第二類毒,也許並非無色無味,但卻可令被毒死的人死後全無異狀,甚至叫別人看不出他是被毒死的。

  心樹疲乏:你說那凶手就是用的這種毒?

  李尋歡點了點頭,嘆道:就因為兩種毒性迥異,是以纔會互相克制,那第三類毒雖可怕,這第二類毒卻更險毒,江湖中能用這類毒的人並不多。

  他目光炯炯,盯著心樹道:少林門下,善於用毒的人有幾個?

  心樹深深吸了口氣道:這──

  李尋歡道:少林寺領袖江湖,武林正宗,少林弟子也以此為榮,絕不會有人肯去學這種下五門的手段,是麼?

  心樹斷然道:少林七十二絕藝中,絕沒有這毒字!

  李尋歡道:心燭大師和心燈大師──

  心樹搶著道:四師兄九歲時便已落發,六師弟更在襁褓中便已入了佛門,他兩人這一生中只怕還未見過毒藥!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如此說來,下毒的人是誰呢?

  心樹聳然道:你難道說的是七師弟心鑒?

  李尋歡不再說話。

  心鑒大師乃是半路出家,帶藝投師的。未入少林前,人稱七巧書生,正是位下毒的大行家!

  小停中擺著一局棋。

  百曉生正輕輕地敲著棋子,一片片積雪燈花般隨著他的敲棋聲落下,又落在無邊無際的積雪中。

  夜半待客客不至,閑敲棋子落燈花。

  這境界是多麼悠閑,多麼瀟灑,但現在,天地間都似充滿蕭殺之氣,每個人的臉色更重於天色。

  心湖大師,心燭,心燈,心鑒,也都在這裡。

  阿飛蜷伏在小停的圓柱下,連頭都無力抬起。

  心湖大師望著他,雙眉一直未展,緩緩道:你看──李尋歡會不會出來?

  百曉生笑了笑,道:毫無疑問。

  心湖大師道:他這種人難道還會為了朋友而犧牲自己?

  百曉生微笑道:這就叫盜亦有道。

  心湖長嘆了一聲,道:但願如此──

  他的聲音忽然中斷,就像是忽然被凍結在寒風裡。

  他已瞧見了心樹。

  心樹已走入了這院子,卻只有一個人。

  心湖搶先迎了上去,道:你可安好?

  他不問別的,先問心樹之安好,畢竟不愧為少林掌教。

  心樹合什道:多謝師兄關切,弟子僥幸逃過了這一劫。

  心樹淡淡道:他取經去了。

  心鑒道:取經?取什麼經?

  心樹道:藝經閣內失竊的經。

  心鑒嘴角一陣牽動,冷笑道:盜經的人果然是他!師兄你怎地放心讓他去?

  心樹道:只因盜經的人並不是他!

  心鑒道:不是李尋歡是誰?

  心樹目中寒光暴射,厲聲道:是你!

  心鑒的嘴角又一陣牽動,臉色卻沈了下來,冷冷道:五師兄怎會說出這種話來,我倒真有些不懂了。

  心樹道:你不懂還有誰懂?

  心鑒轉向心湖,道:這件事還是請大師兄裁奪,弟子無話可說。

  心燭、心燈、百曉生早已聽得聳然動容。

  心湖也不禁變色道:二師弟明明是遭了李尋歡之毒手,你為何要為他洗脫?

  百曉生悠悠道:若是在下記得不錯,心樹師兄與李尋歡好像還是同榜的進士。

  心鑒冷冷道:五師兄只怕也中了李尋歡的毒了。

  心樹根本不理他們,沈聲道:真正令二師兄致命的毒藥,並非極樂童子的五毒水晶──

  心鑒搶著道:師兄你又怎會知道的?

  心樹冷笑道:你以為你做的事真的人不知、鬼不覺?你莫非已忘了二師兄臨死前還有這本東西留下來?

  他的手一揚,手裡拿著的正是心眉之《讀經札記》。

  心湖皺眉道:這又是什麼?

  心樹道:二師兄行之前,已發現了那盜經的叛徒,只是他心存仁厚,未經證實前,還不願披露這叛徒的姓名,只不過卻已將之寫在他這本《讀經札記》上,以防萬一他若有不測,也好留作證據。

  心湖動容道:真有此事?

  心鑒搶著道:這上面若真有我的名字,我就甘願──

  心樹道:你甘願怎樣?──你雖已將最後一頁撕下了,又怎知二師兄沒有記在另一頁上?

  心鑒身子一震,忽然伏倒在地,顫聲道:五師兄竟勾結外人,令弟子身遭不白之冤,求大師兄明鑒。

  心湖沈吟著,目光向百曉生望了過去。

  百曉生緩緩道:白紙上寫的雖是黑字,但這字卻是人人都可寫的。

  心鑒道:不錯,就算二師兄這本《讀經札記》寫著我的名字,但卻也未必是二師兄自己寫的。

  百曉生道:據我所知,小李探花文武雙全,朝蘇顏柳,蘭庭魏碑,名家的字,他卻曾下過功夫臨摹。

  心鑒道:不錯,他若要學一個人的筆跡,自然容易得很。

  心湖沈下了臉,瞪著心樹道:你平時素來認真,這次怎地也疏忽起來?

  心樹神色不變,道:師兄若認為這證據不夠,還有個證據。

  心湖道:你且說出來。

  心樹道:本來藏在二師兄房中的那部《達摩易筋經》也已失竅了。

  心湖動容:哦?

  心樹道:李探花算准這部經必定還未來得及送走,必定還藏在心鑒房裡,是以弟子已令值日的一塵和一茵監視著他一起取經去了。

  心鑒忽然跳了起來,大呼道:師兄切莫聽他的,他倒真是想栽贓!

  他嘴裡狂呼著,人已衝了出去。

  心湖大師皺了皺眉,袍袖一展,人也隨之掠起,但卻並沒有阻止他,只是不即不離地跟在他身後。

  心鑒身形起落間,已掠回他自己的禪房。

  門果然已開了。

  心鑒衝了進去,一掌劈開了木櫃,木櫃竟有夾層。

  易筋經果然就在那裡。

  心鑒厲聲道:這部經本在二師兄房中,他們故意放在這裡為的就是要栽贓,但這種栽贓的法子,幾百年前已有人用過了,大師兄神目如電,怎會被你們這種肖小們所欺!

  直等他說完了,心湖道:就算我們是栽贓,但你又怎知我們會將這部經放在這木櫃裡?你為何不到另處去找?一進來就直奔這木櫃?

  心鑒驟然怔住了,滿頭汗如雨。

  心樹吐出了口氣,道:李探花早已算准只有用這法子,纔可令他不打自招的。

  只聽一人微笑道:但我這法子實在也用得很冒險,他自己若不上當,那就誰也無法令他招認了!

  笑聲中,李尋歡已忽然出現。

  心湖長長嘆了口氣,合什為禮。

  李尋歡微微含知,抱拳一揖。

  這一揖一禮中已包含了許多話,別的已不必再說了。

  心鑒一步步地後退,但心燭和心燈已阻住了他的去路,兩人具是面色凝重,峙立如山岳。

  心湖黯然道:單鶚,少林待你不薄,你為何今日做出這種事來?

  單鶚正是心鑒的俗名。

  單鶚汗出如漿,顫聲道:弟子──弟子知錯了。

  他忽然撲倒在地,道:但弟子也是受了他人指使,被他人所誘,纔會一時糊涂。

  心湖大師厲聲道:你受了誰的指使?

  百曉生忽然道:指使他的人,我倒可猜同一二。

  心湖大師道:先生指教。

  百曉生道:就是他!

  大家不由自主,一齊隨他的目光望了過去,但卻什麼也沒有瞧見,窗外竹草簌簌,風又漸漸大了。

  回過頭來時,心湖的面色已變。

  百曉生的手,已按在他背後,鐵指如,已扣住了他的四處大穴。

  心樹面色也變了,駭然道:指使他的人原來是你!

  百曉生道:在下只不過想借貴寺的藏經一閱而已,誰知道各位竟如此小氣!

  心湖長嘆道:我與你數十年相交,不想你竟如此待我?

  百曉生也嘆了口氣道:我本來也不想如此對你的,怎奈單鶚定要拖我下水,我若不出手救他,他怎會放過我。

  心湖道:只可惜誰也救不了他了!

  單鶚早已跳起,一手抄起了那部易筋經,獰笑道:不錯,誰也救不了我,只有你纔救得了我,現在我就要你送我們下山──你們若還要你們的掌門人活著,最好誰也莫要妄動!

  心樹雖然氣得全身發抖,但卻誰也不敢出手。

  心湖道:你們若以少林為重,就莫要管我!還不動手拿下這叛徒!

  百曉生道:你無論怎麼說,他們也不會拿你的性命來開玩笑的,少林派掌門人的一條命比別人一千條命還要值錢得多。

  多字出口,他臉上的笑容也凍結住了!

  刀光一閃!

  小李飛刀已出手!

  刀已飛入他的咽喉!

  沒有人看到小李飛刀是如何出手的!

  百曉生一直以心湖大師為盾牌,他的咽喉就在心湖的咽喉,他的咽喉僅僅露出了一小半。

  他的咽喉隨時可避在心湖的咽喉之後。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敢出手。

  但刀光一閃,比閃電更快的一閃,小李的飛刀已在他咽喉!

  心樹、心燭、心燈,立刻搶過去護住了心湖。

  百曉生的雙眼怒凸,瞪著李尋歡,臉上的肌肉一根根抽動,充滿了驚懼、懷疑和不信--

  他似乎死也不相信李尋歡的飛刀會刺入他的咽喉。

  他的嘴脣還在動,喉嚨裡『格格』作響,雖然說不出話來,可是看他的嘴脣在動,已可看出他想說什麼。

  『我錯了──我錯了──』

  不錯,百曉生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只有一件事弄錯了。

  小李飛刀比他想象中還要快得多!

  百曉生倒了下去。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百曉生作兵器譜,品評天下兵器,可稱武林智者,誰知到頭來還是難免死在自己所品評的兵器之下。

  心湖財次合什為禮,滿臉愧色,道:老僧也錯了。

  他面上忽又變色,失聲道:那叛徒呢?

  單鶚竟趁著方纔那一瞬息的混亂逃了出去。

  像單鶚這種人,是永遠不會錯過機會的,他不但反應快,身法也快,兩個起落,已掠出院子。

  少林門下還不知道這件事,縱然看到他,也絕不會攔阻,何況這是首座大師的居座,少林弟子根本不敢隨意闖入。

  他掠過那小亭時,阿飛正在掙紮著爬起來──百曉生和單鶚點穴的手法雖重,但也還是有失效的時候。

  單鶚瞧見了他,目中立刻露出了凶光,他竟要將滿心的怨毒全發泄在阿飛身上,身形一折,嗖的掠過去。

  阿飛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哪有力氣抵擋。

  要殺這麼樣一個人,自然用不著費什麼功夫。

  單鶚什麼話也沒有說,鐵拳已擊出,少林神拳名震天下,單鶚投入少林十餘年,功夫並沒有白練。

  這一拳神充氣足,招重力猛,要取人性命就如探囊取物──單鶚早已算准殺了他之後再逃也來得及。

  誰知就在這時,阿飛的手突然刺出。

  他的的後發,卻先至!

  單鶚只覺自己的咽喉驟然一陣冰涼,冰涼中帶著刺痛,呼吸也驟然停頓,就仿佛被一雙魔手扼住!

  他面上的肌肉也扭曲起來,也充滿了恐懼和不信──這少年出手之愉,他早已知道的。

  但少年卻又是用什麼刺入他咽喉的呢?

  這答案他永遠也無法知道了。

  單鶚也倒了下去。

  阿飛倚著欄杆,正在喘息。

  心湖他們趕來時,也覺得很驚訝,因為誰也想不到這少年在如此衰弱中,仍可置單鶚於死地!

  一根冰柱,劍一般刺在單鶚的咽喉裡。

  冰已開始融化。

  這少年竟只用一根冰柱,就取了號稱少林七大高手之一心鑒的性命。

  心湖望著他蒼白失血的臉,也不知該說什麼。

  阿飛根本沒有瞧他們一眼,只是凝視著李尋歡,然後他臉上就漸漸露出一絲微笑!

  李尋歡也正在微笑。

  心湖的聲音很枯澀,合什道:兩位請到老僧──

  阿飛霍然扭過頭,打斷了他的話,道:李尋歡是不是梅花盜?

  心湖垂首道:不是。

  阿飛道:我是不是梅花盜?

  心湖嘆道:檀越也不是。

  阿飛道:既然不是,我們可以走了麼?

  心湖勉強笑道:自然可以,只不過檀越──檀越行動還有些不便,不如先請到──

  阿飛又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這不用你費心,莫說我還可以走,就算爬,也要爬下山去。

  心燭、心燈的頭也垂了下去,數百年來,天下從無一人敢對少林掌門如此無禮,他們現在又何嘗不覺得悲憤填膺!

  但現在他們卻只有忍耐!

  阿飛已拉起李尋歡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一走入寒風中,他的胸膛立刻又挺起──這少年的身子就像是鐵打的,無論多大的折磨都無法令他彎下腰去!

  李尋歡回首一笑道:今日就此別過,他日或當再見,大師請恕我等無禮。

  心樹道:我送你們一程。

  李尋歡微笑道:送卻不送,不送即送,大師何必著相?

  心樹也笑道:既然送鄧不送,送又何妨,檀越又何必著相?

  直到他們身形去遠,心湖纔長長嘆了口氣,他雖然並沒有說什麼,但這不說,卻比說更要難受。

  心燭忽然道:師兄也許不該讓他們走的。

  心湖沈下了臉,道:為何不該?

  心燭道:李尋歡雖未盜經,也不是殺死二師兄的凶手,但這還是不能證明他並非梅花盜!

  心湖道:你要怎樣證明?

  心燭道:除非他能將那真的梅花盜找出來。

  心湖嘆了口氣,道:我想他一定會找出來的,而且一定會送到這裡,這都用不我們關心,只有那六部經──

  盜經的人雖已找到,但以前的六部藏經都早已被他們送走了,他們已將這六部經送給了誰?

  這件事幕後是否另有主謀的人?

  李尋歡不喜歡走路,尤其不喜歡在冰天雪地中走路,但現在卻非走不可,寒風如刀,四下哪有車馬?

  阿飛卻走慣了,走路在別人是勞動,在他卻是種休息,每走一段路,他精力就似乎恢復了一分。

  他他們已將自己的遭遇全都說了出來,現在李尋歡正在沈思,他眺望著遠方,緩:樂說你不是梅花盜,我也不是,那麼梅花盜是誰呢?

  阿飛的目光也落在遠方,道:梅花盜已死了。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他真的死了?你殺死的那人真是梅花盜?

  阿飛沈默著,眸子裡一片空白。

  李尋歡忽然笑了笑,道:不知你有沒有想到過,梅花盜也許不是男人。

  阿飛道:不是男人是什麼?

  李尋歡笑道:不是男人自然是女人。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五章 劍無情人卻多情

中安網 2005-02-06 09:04

  阿飛聽說梅花盜是女人,不由笑道:女人會強奸女人?

  李尋歡道:這也許正是她在故布疑陣,讓別人都想不道梅花盜是女人。

  阿飛道:女人沒法子強奸女人。

  李尋歡又笑了笑,道:有法子的。

  他輕輕地咳嗽著,接著說道:那梅花盜若果真是女人,她可以用一個男人做傀儡,替她做這種事,到了必要的時候,再找機會將這男人除去。

  阿飛道:你想得太多了。

  李尋歡道:也許我的確想得太多了,但想得多些,總比不想好。

  阿飛道:也許──不想就是想。

  李尋歡失笑道:說得好。

  阿飛道:也許──好就是不好。

  李尋歡笑道:想不到你也學會了和尚打機鋒──

  阿飛忽然道:梅花盜三十年前已出現過,如今至少已該有五十歲以上了。

  李尋歡道:三十年前的梅花盜,也許並不是這次出現的梅花盜,他們也許是師徒,也許是父女。

  阿飛不再說話。

  李尋歡也沈默了很久,纔緩緩道:百曉生也絕不是盜經的主謀,因為他根本無法令心鑒為他冒險。

  阿飛道:哦?

  李尋歡道:心鑒未入少林前,已橫行江湖,若是想要錢財,當真是易如反掌,所以財帛利誘絕對打不動他。

  阿飛道:哦?

  李尋歡道:百曉生武功雖高,但入了少林寺就用無用武之地了,所以心鑒也絕不可能是被他威脅的。

  阿飛道:也許他有把柄被百曉生捏在手上。

  李尋歡道:是什麼把柄呢?

  他接著道:未入少林前,單鶚的所做所為,已和心鑒無關了,因為出家人講究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百曉生絕不可能以他出家前所做的事來威脅他,他既已入了少林,也不可能再做出什麼事來了。

  阿飛道:何以見得?

  李尋歡道:因為他若想做壞事,就不必入少林了,少林寺清規之嚴,天下皆知,他絕不敢冒這個險,除非──

  阿飛道:除非怎樣?

  李尋歡道:除非又有件事能打動他,能打動他的事,絕不是名,也不是利。

  阿飛道:名利既不能打動他,還有什麼能打動他?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能打動他這種人的,只有絕代之紅顏,傾國之美色!

  阿飛道:梅花盜?

  李尋歡道:不錯!只有梅花盜這種女人纔能令他不惜做少林的叛徒,只有梅花盜這種女人纔敢盜少林的藏經!

  阿飛道:你又怎知梅花盜必定是個絕色美人?

  李尋歡又沈默了很久,纔嘆息著道:也許我猜錯了──但願我猜錯了!

  阿飛忽然停下腳步,凝視著李尋歡道:你是不是要重回興雲莊。

  李尋歡淒然一笑,道:我實在也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

  夜,漆黑的夜

  只有小樓上的一盞燈還在亮著。

  李尋歡癡癡地望著這鬼火般的孤燈,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取出塊絲巾,掩住嘴不停地咳嗽起來。

  鮮血濺在絲巾上,宛如被寒風摧落在雪地上的殘梅,李尋歡悄悄將絲巾藏入衣裡,笑著道:我忽然不想進去了。

  阿飛似乎並未發覺他笑容的辛酸,道:你既為了,為何不進去?

  李尋歡道:我做的事有許多沒有原因的,連我自己都解釋不出。

  阿飛的眸子在夜色中看來就像是刀。

  他的話也像刀,道:龍嘯雲如此對不起你,你不想找他?

  李尋歡卻只是笑了笑,道:他並沒有對不起我──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女,無論做出什麼事來,都值得別人原諒的。

  阿飛瞪著他良久、良久,慢慢地垂下頭,黯然道:你是個令人無法了解的人,卻也是個令人無法忘記的朋友。

  尋歡道:你自然不會忘記我,因為我們以後還時常會見面的。

  阿飛道:可是──可是現在──

  李尋歡道:現在我知道你有件事要去做,你只管去吧。

  兩人就這樣站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風吹過大地,像在嗚咽。

  遠處傳來零落的更鼓,遙遠得就像是眼淚滴落在枯草上的聲音。

  沒有星光,沒有月色,只有霧──

  李尋歡忽笑了笑,道:起霧了,明天一定是好天氣。

  阿飛道:是。

  他只覺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塞住,連聲音都發不出。

  他的胴體與生命都似已和黑暗融為一體。

  阿飛掠過高牆,纔發現冷香小築那邊也有燈火亮著,昏黃的窗紙上,映著一個人纖纖的身影。

  阿飛的心似在收縮。

  屋子裡的人對著孤燈,似在看書,又似在想心事。

  阿飛驟然推開了門──

  他推開門,就瞧見了他旦夕不忘的人,他推開了門,就木立在門口,再也移不動半步。

  林仙兒霍然轉身,吃了一驚,嬌笑道:原來是你。

  阿飛道:是我。

  他發覺自己的聲音似乎也很遙遠,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林仙兒拍著胸口,妖笑道:你看你,差點把我的魂都嚇飛了。

  阿飛道:你以為我已死了,看到我纔會嚇一跳,是麼?

  林仙兒眨著眼,道:你在說什麼呀?還不快進來,小心著涼。

  她拉著阿飛的手,將阿飛拉了進去。

  阿飛甩開了她的手。

  林仙兒柔聲道:你在生氣──是在生誰的氣?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她依偎在阿飛懷裡。

  阿飛反手一掌,將她摔了出去。

  林仙兒踉嚙後退,跌倒,怔住了。

  過了半晌,她眼淚慢慢流下,垂首道: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你為何要這樣對我?我對你有什麼不好?你說出來,我被你打死也甘心。

  阿飛的手緊握,似已將自己的心捏碎。

  他已發現林仙兒方纔是在看書,看的是經書。

  少林寺的藏經。

  阿飛睦看著她,就像是從未見過她這個人似的。

  阿飛冷冷道:你怎麼待我?你明知我一走入申老三的屋子,就是有去無回的了。

  林仙兒道:你──你是什麼意思?

  阿飛道:百曉生和單鶚將少林藏經交給你時,你就要他們在申老三的屋裡布下陷阱,你不但要害我,還要害李尋歡。

  林仙兒咬著嘴脣道:你真的以為是我害你?

  阿飛道:當然是你,除了你之外,沒有人知道我會去找申老三。

  林仙兒以手掩面,痛哭著道:但我為什麼要害你?為什麼?──

  阿飛道:因為你就是梅花盜!

  林仙兒就像是突然被抽了一鞭子,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道:我是梅花盜?你竟說我是梅花盜?

  阿飛道:不錯,你就是梅花盜。

  林仙兒道:梅花盜已被你殺死了,你──

  阿飛打斷她的話,道:我殺死的那人,只不過是你用來故布疑陣、轉移他人耳目的傀儡而已。

  他接著道:你知道金絲甲已落入李尋歡手裡,知道李尋歡不會上你的當,就發覺自己的處境已很危險了,所以那天晚上你故意約好李尋歡到你那裡去。

  林仙兒幽幽地道:那天晚上我的確約了李尋歡,只因那時我還不信得你。

  阿飛根本不聽她的話,接著道:你要那傀儡故意將你劫走,為的就是要李尋歡救你,要李尋歡將那傀儡殺死,等到世人都認為梅花盜已死了,你就可高枕無懮了,你不但要利用李尋歡,也利用了你那伙伴做替死鬼。

  林仙兒反而安靜了下來,道:你說下去。

  阿飛道:但你卻未算到李尋歡突然有了意外,更未算到會有這樣一個人救了你──

  林仙兒道:你莫忘了,我也救過你。

  阿飛道:不錯。

  林仙兒道:我若是梅花盜,為何要救你?

  阿飛道:只因那時事情又有了變化,你還要利用我,你就將我藏在這裡,居然沒有人來搜查,那時已覺得疑心了。

  林仙兒道:你認為龍嘯雲他們也是和我同謀的人?

  阿飛道:他們自然不知道你的陰謀,只不過也受你利用而已,何況龍嘯雲早已對李尋歡嫉恨在心,他這麼樣做也是為的自己。

  林仙兒道:這些話都是李尋歡教你說的?

  阿飛道:你以為天下的男人都是呆子,都可被你玩弄,你心裡畏懼的只有李尋歡一個人,所以千方百計地想除了他。

  他自己的聲音也在顫抖,咬緊牙關,接著道:你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貪得無厭,連少林寺的藏經你都想要,連出家人你都不肯放過,你──你

  林仙兒的眼淚也流了下來,緩緩道:我的確看錯了你。

  阿飛一字字:但我卻未看錯你!

  林仙兒道:我若說這部經不是百曉生和單鶚給我的,你一定不會相信,是麼?

  阿飛道:你無論說什麼,我都再也不會相信!

  林仙兒淒然一笑,道:我總算明白了你的意思──我總算明白了你的心-

  她一面說著話,一面向阿飛走了過去,她走得很慢,但步子卻很堅定,像是已下了很大的決心。

  風在呼嘯,燈火飄搖。

  閃動著的燈光映著她蒼白絕美的臉,映著她秋水般的眼波,她癡癡地望著阿飛,幽幽道:我知道你是來殺我的,是不是?

  阿飛的拳緊握,嘴緊閉。

  她指著自己的心道:你腰畔既然有劍,為什麼還不出手?我只望你能往這裡刺下去。

  阿飛的手已握住了劍柄。

  林仙兒闔起眼簾,顫聲道:你快動手吧,能死在你手,我死在甘心。

  她胸膛起伏,似在輕輕顫抖。

  她長長的睫毛豐眼簾,懸掛著兩粒晶瑩的淚珠。

  阿飛不敢看她,垂下眼望著自己的劍。

  無情的劍,冷而鋒利。

  阿飛道:你全都承認了?

  林仙兒眼簾抬起,凝注著他。

  她眼中充滿了淒涼,充滿了幽怨,充滿了愛,也充滿了恨──世上絕沒有任何事妣她的眼色更能打動人的心。

  她嘴角露出一絲淒涼的微笑,幽幽道:你是我這一生中最愛的人,若連你都不相信我,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阿飛的手握得更緊,指節已發白,手背已露出青筋。

  林仙兒黯然道:只要你認為我是梅花盜,只要你認為我真是那麼惡毒的女人,你就殺了我吧,我──我絕不恨你。

  劍柄堅硬,冰冷。

  阿飛的手卻已開始發抖。

  無情的劍,劍無情,但人呢?

  人怎能無情?

  燈滅了。

  但林仙兒絕代的風姿,在黑暗中卻更動人。

  她沒有說話,但在這絕望的黑暗中,她的呼吸聲聽來就宛如溫柔的細語,又宛如令人心碎的呻吟。

  世上還有什麼力量能比情愛的力量更大?

  面對著這麼樣一個女人,面對著自己一生中最強烈的情感,面對著這無邊無際的黑暗!──

  阿飛這一劍是不是還能刺得下去?!

  劍無情!人卻多情!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六章 小店中的怪客

中安網 2005-02-06 09:02

  秋,木葉蕭蕭。

  街上的盡頭,有座巨大的宅院,看來也正和枝頭的黃葉一樣,已到了將近枯落的時候。

  那兩扇泉漆大門,幾乎已有一年多未曾開過了,門上的泉漆早已剝落,銅環也已生了絲鏽。

  高牆內久已聽不到人聲,只有在秋初夏末,纔偶然會傳出秋蟲低訴,鳥語啾啁,卻更襯出了這宅院的寂寞與蕭索。

  但這宅院也有過輝煌的時候,因為就在這裡,已誕生過七位進士、三位探花,其中還有位驚纔絕艷、蓋世無雙的武林名俠。

  甚至就在兩年前,宅院已換了主人時,這裡還是發生過許多件轟動武林的大事,也已不知有多少×吒風雲的江湖高手葬身此處。

  此後,這宅院就突然沈寂了下來,它兩代主人突然間就變得消息沈沈,不知所終。

  於是江湖間就有種可怕的傳說,都說這地方是座凶宅!

  現在,這裡白天已不再有笑語喧嘩,晚上也早已不再有輝煌燈光,只有後園小樓上的一盞孤燈終夜不熄。

  小樓上似乎有個人在日日夜夜的等待著,只不過誰也不知她究竟是在等待著什麼?──-

  但無論多卑賤、多陰暗的地方,都有人在默默地活著。

  這也許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別處可去,也許是因為他們對人生已厭倦,寧願躲在這種地方,被世人遺忘。

  巷堂裡有個雞毛小店,前面賣些粗糲的飲食,後面有三五間簡陋的客房,店主人孫駝子是個殘廢的侏儒。

  他雖然明知道這巷堂裡絕不會有什麼高貴的主顧,但卻寧願在這裡等著些卑賤的過客,進來以低微的代價換取食宿。

  他寧願在這裡過他清苦卑賤的生活,也不願走出去聽人們的嘲笑,因為他已懂得無論多少財富,都無法換來心頭的平靜。

  他當然是寂寞的。

  一年多前,黃錯的時候,這小店裡來了位與眾不同的客人,其實他穿的也並不是什麼很華貴的衣服,長得也並不特別。

  他身材雖很高,面目雖也還算得英俊,但看來卻很憔翠,終年都帶著病容,而且還不時彎下腰咳嗽。

  他實在是個很平凡的人。

  但孫駝子一眼看到他時,就覺得他有許多與眾不同之處。

  他對孫駝子的殘廢並沒有嘲笑,也沒有注意,更沒有裝出特別憐憫的同情神色。

  這種同情有時比嘲笑還要令人受不了。

  他對於酒既不挑剔,也不贊美。他根本就很少說話。

  最奇怪的是,自從他第一次走進這小店,就沒有走出去過。

  第一次來的時候,他選了角落裡的一張桌子坐下,要一碟豆乾、一碟牛肉、兩個饅頭和七壺酒。

  七壺酒喝完了,他就叫孫駝子再加酒,然後就到最後面的一間屋子裡坐下,直到第二天黃昏纔走出來。

  等他出來時,這七壺酒也已喝光了。

  現在,已過了一年多,每天晚上他都是坐在角落裡那桌子上,還是要一碟豆乾、一碟牛肉、兩個饅頭和七壺酒。

  他一面咳嗽,一面喝酒,等七壺酒喝完,他就帶著另七壺酒回到最後面那間屋子裡,一直到第二天黃昏纔露面。

  孫駝子也是個酒徒,對這人的酒量他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能喝完十四壺酒而不醉的人,他一生中還未見到過。

  有時他也忍不住問問這人的姓名,卻還是忍住了,因為知道即使問了,也不會得到答覆。

  孫駝子並不是個多嘴的人。

  這樣過了好幾個月,有一陣天氣特別寒冷,接連下了十幾天雨,晚上孫駝子到後面去,發現那間屋子的門是開著的,這奇怪的客人已咳倒在地上,臉色紅得可怕,簡直紅得像血。

  孫駝子扶起了他,半夜三更去替他抓藥、煎藥,看顧了他三天,三天後他剛起慶,就又開始要酒。

  那時孫駝子纔知道這人是在自己找死了,忍不住勸他:像這樣喝下去,任何人都活不長的。

  這人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反問他:他以為我不喝酒就能活得長麼?

  孫駝子不說話了。

  從那天之後,兩人就變成了朋友。

  沒有客人的時候,他就會找孫駝子陪他喝酒,東扯西拉地閑聊著,孫駝子發現這人懂的可真不少。

  他只有一件事不肯說,那就是他的姓名來歷。

  有一次孫駝子忍不住問他:我們已是朋友,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他遲疑了半天,纔笑著回答:我是個酒鬼,不折不扣的酒鬼,你為什麼不叫我酒鬼呢?

  於是孫駝子又發現這人必定有段極傷心的往事,所以連自己的姓名都不願提起,情願將一生埋葬在酒壺裡。

  除了喝酒外,他還有個奇怪的嗜好。

  那就是雕刻。

  他手裡總是拿著把小刀在刻木頭,但孫駝子卻從不知道他在刻什麼,因為他從未將手裡刻著的雕像完成過。

  這實在是個奇怪的客人,怪得可怕。

  但有時孫駝子卻希望他永遠也不要走。

  這天早上,孫駝子起慶時發覺天氣已越來越涼了,特別從箱子裡找出件老棉襖穿上,纔走到前面。

  他剛坐下就看到有兩個人騎著馬從前面繞過來。

  巷堂裡騎馬的人並不多,孫駝子也不禁多瞧了兩眼。

  只見這兩人都穿著杏黃色的長衫,前面一人濃眉大眼,後面一人鷹鼻如,兩人凳下都留著短須,看起來都只有三十多歲。

  這兩人相貌並不出眾,但身上穿的杏黃色長衫卻極耀眼,兩人都沒有留意孫駝子,卻不時仰起頭向高牆內探望。

  孫駝子繼續靡他的豆腐。

  他知道這兩人絕不會是他的主顧。

  只見兩人走過巷堂,果然又繞到前面去了,可是還沒過多久,兩人又從另一頭繞了回來。

  這次兩人竟在小店前下了馬。

  孫駝子脾氣雖古怪,畢竟是做生意的人,立刻停下手問道:兩位可要吃喝點什麼?

  濃眉大眼的黃衫人道:咱們什麼也不要,只想問你兩句話。

  孫駝子又開始靡豆腐,他對說話並不感興趣。

  鷹鼻如勾的黃衫人忽然笑了笑,道:咱們就要買你的話,一句話一錢銀子,如何?

  孫駝子的興趣來了,點頭道:好。

  他嘴裡說著話,已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濃眉大眼的黃衫人笑道:這也算一句話麼?你做生意的門檻倒真精。

  孫駝子道:這當然算一句話。

  他伸出了兩根指頭。

  鷹鼻人道:你在這裡已住了多久?

  孫駝子道:二三十年了。

  鷹鼻人道:你對面這座宅院是誰的?你知不知道?

  孫駝子道:是李家的。

  鷹鼻子道:後來的主人呢?

  孫駝子道:姓龍,叫龍嘯雲。

  鷹鼻從道:你見過他?

  孫駝子:沒有。

  鷹鼻人道:他的人呢?

  孫駝子:出門了。

  鷹鼻子道:什麼時候出門的?

  孫駝子道:一年多以前。

  鷹鼻人道:以後有沒有回來過?

  孫駝子道:沒有。

  鷹鼻人道:你既未見過他,怎會對他知道得如此詳細?

  孫駝子:他們家的廚子常在這買酒。

  鷹鼻人沈吟了半晌,道:這兩天有沒有陌生人來問過你的話?

  孫駝子道:沒有──若是有,這只怕早已發財了。

  濃眉大眼黃衫人笑道:今天就讓你發個小財吧。

  他拋了錠銀子出來,兩人再也不問別的,一齊上馬而去,在路上還是不住探首向高牆內窺望。

  孫駝子看著手裡的銀子,喃喃道:原來有時候賺錢也容易得很──

  他轉過頭,忽然發現那酒鬼不知何時已出來,正站在那裡向黃衫人的去路凝視著,面上帶著種深思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麼?

  孫駝子笑了笑道:佻今天倒早。

  那酒鬼也笑了笑,道:昨天晚上我喝得快,今天一早就斷糧了。

  他低下頭,咳嗽了一陣,忽又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孫駝子道:九月十四。

  那酒鬼蒼白的臉又起了一陣異樣的紅暈,目光茫然凝視著遠方,沈默了許多,纔慢慢地問道:明天就是九月十五了麼?

  那酒鬼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彎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來,一面咳嗽,一面指著桌上的空酒壺。

  孫駝子嘆了口氣,搖頭道:若是人人都像你這麼樣喝酒,賣酒的早就都發財了。

  黃昏時,後園的小樓上就有了燈光。

  那酒鬼早就坐在他的老地方開始喝酒了。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七章 小店又來怪客

中安網 2005-02-06 08:57

  今天那酒鬼似乎有些異樣,他的酒喝得特別慢,眼睛特別亮,手裡沒有刻木頭,而且還特地將他桌上的蠟燭移到別的桌上。

  他的眼睛一直在看著門,似乎在等人的模樣。

  但×時早已過了,小店裡卻連一個主顧也沒有。

  孫駝子長長伸了個懶腰,打著呵欠道:今天看樣子又沒有客人上門了,還是趁早打烊吧,也好陪你喝兩杯。

  那『酒鬼』笑了笑,道:別著急,我算定了你今天的買賣必定特別好。

  孫駝子道:你怎麼知道?

  那『酒鬼』笑了笑,道:我會算命。

  他果然會算命,而且靈得很,還不到半個時辰,小店裡果然會一下子就來了三四批客人。

  第一批是兩個人。

  一個是滿頭白發蒼蒼,手裡拿著旱煙的藍衫老人。

  還有一個想必是他的孫女兒,梳著兩條又黑又亮的大辮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晴,卻比辮子還要黑,還要亮。

  第二批也是兩個人。

  不兩人都是滿面虯X,身高體壯,不但裝束打扮一模一樣,腰上掛的刀也一模一樣,兩人就像是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

  第三批來的人最多,一共有四個。

  這四人一個高大,一個矮小,紫面膛的年輕人肩上居然扛著根長槍,還有個卻是穿著綠衣裳、戴著金首飾的女子,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看起來就像是個大姑娘,論年齡卻是大姑娘的媽了。

  孫駝子只握她一不小心會把腰扭斷。

  最後來的只有一個人。

  這個瘦得出奇,身上並沒有佩刀掛刀,但腰圍上鼓起了一環,而且很觸目,顯然是帶著條很粗長的軟兵刃。

  小店一共只有五張桌子,這四批人一來立刻就全坐滿了,孫駝子忙得團團轉,只希望明天的生意不要這麼好。

  只見這四批人都在喝著悶酒,說話的很少,就算說話,也是低聲細語,仿佛生怕別人聽到。

  喝了幾杯酒,那肩上扛著槍的紫面少年眼睛就盯在那大辮子姑娘身上了,辮子姑娘倒也大方得很,一點也不在乎。

  紫而少年忽然笑道:這位姑娘可是賣唱的嗎?

  辮子姑娘搖了搖頭,辮子高高地甩了起來,模樣看來更嬌。

  紫面少年笑道:就算不賣唱,總也會唱兩句吧,只要唱得好,爺們重重有賞。

  辮子姑娘抿著嘴一笑,道:我不會唱,只會說。

  紫面少年道:說什麼?

  辮子姑娘道:說書,說故事。

  紫面少年笑道:那更好了,卻不知你會說什麼書?後花園纔子會佳人?宰相千金拋繡球?

  辮子姑娘搖了搖頭,道:都不對,我說的是江湖中最轟動的消息,武林中最近發生的大事,保證又新鮮、又緊張。

  紫面少年拊掌笑道:妙極妙極,這種事我想在座的諸位都喜歡聽的,你快說吧。

  辮子姑娘:我不會說,我爺爺會說。

  紫面少年瞪了那老頭子一眼,皺著眉道:你會什麼?

  辮子姑娘嫣然道:我只會替爺爺幫腔。

  她眼睛這麼一轉,紫面少年的魂都飛了。

  老頭子瞇著眼,喝了杯酒,又抽了口旱煙,纔慢吞吞地說道:你可聽說過李尋歡這名字?

  除了那紫面少年外,大家本還不大理會這祖孫兩人,但一聽到李尋歡這名字,每個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辮子姑娘笑道:我當然聽說過,不就是那位仗義疏財,大名鼎鼎的小李探花?

  老頭子:不錯。

  辮子姑娘道:聽說,小李飛刀,例不虛發,直到如今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能躲開過,這句話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頭子道:你若不相信,不妨去問問平湖百曉生,去問問五毒童子,你就知道這句話是真是假了。

  辮子姑娘道:百曉生和五毒童子豈非早就全都死了麼?

  老頭道:不錯,他們都死了,就因為他們不相信這句話。

  那面帶青記的瘦長漢子鼻孔裡似乎低低哼了一聲,只不過大家都已被這祖孫兩人的對答所吸引,誰也沒有留意他。

  只有那酒鬼仗在桌上,似乎已醉了。

  老頭子喝了口茶,接著道:只可惜像李尋歡這樣的英雄豪傑,如今也已死了。

  辮子姑娘然道:死了?誰有那麼大的本事殺了他?

  老頭子:誰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有本事殺他的只有一個人。

  辮子姑娘道:誰?

  老頭子:就是他自己!

  辮子姑娘怔了怔,又笑道:他自己怎麼會殺死自己呢?我看他一定還活在世上。

  老頭子長長嘆了口氣,道:就算他還活在世上,也和死差不多了──可嘆呀可嘆,可惜呀可惜──

  辮子姑娘也嘆了口氣,沈默了半晌,忽又問道:除了他之外,還有什麼人可稱得上是英雄呢?

  老頭子;你可聽說過阿飛這名字?

  辮子姑娘道:好像聽說過。

  她眼珠一轉,又道:聽說此人劍法之快,舉世無雙,卻不知是真是假?

  老頭子:伊哭的武功如何?

  辮子姑娘道:兵器譜中,青魔手排名第九,武功自然好得很了。

  老頭子道:鐵笛先生、少林心鑒、趙正義、田七這些人的武功又如何?

  辮子姑娘道:這幾位都是江湖中一等的高手,誰都知道的。

  老頭子道:阿飛的劍法若不快,這些人怎會敗在他劍下?

  辮子道:如今這位阿飛的人呢?

  老頭子嘆了口氣,道:他也和小李探花一樣,忽然不見了,誰也不知道他的消息,只知道他是和林仙兒同時失蹤的。

  辮子姑娘道:林仙兒?不就是那位號稱天下第一美人的林姑娘?

  老頭子:不錯。

  辮子姑娘也嘆了口氣,漫聲道:情是何物?偏叫世人都為情苦,而且還無處投訴──

  那紫面少年似已有些不耐,皺眉道:閑話少說,書歸正傳,你說的故事呢?

  老頭子長嘆著搖頭道:像阿飛和李尋歡這樣的人物,都已不知下落,江湖中還會發生什麼大事?我老頭子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瘦長漢子冷笑一聲:那倒也不見得。

  老頭道:哦?閣下的消息比我老頭子還靈通?

  那漢子目光四轉,一字字道:據我所知,不久就要件驚天動地的事發生了。

  老頭子:在哪裡發生?什麼時候發生?

  瘦子漢子拍的一拍桌子,厲聲道:就在此時,就在此地!

  這句話說出,那孿生兄弟和三批來的四個人面上全都變了顏色,那綠衣婦人眼波流動嬌笑道:我倒看不出此時此地會發生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瘦長漢子冷笑道:據我所知,至少有六個人馬上就要死在這裡!

  綠衣人道:哪六個人。

  瘦長漢子喝了口酒,緩緩道:胡非,段開山,楊承祖,胡媚和朝家兄弟!

  他一口氣說了這六個的名字,那孿生兄弟和第三批來的四個值得霍然長身而起,紛紛拍著桌子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在這裡胡說八道?

  聲音喊得最大的正是那大力神段開山。

  此人站起來就和半截塔似的,朝家兄弟身材雖高大,比起他來還是矮了半個頭。

  他罵了兩句不過癮,接著道:我看你纔是一臉倒霉像,休想活得過今天晚上──

  這句話還未說完,那瘦長漢子只一抬腿,忽然就到了他面前,劈劈拍拍給了他十七八個耳光。

  段開山明明有兩只手,偏偏就無法招架,明明有兩條腿,偏偏就無法閃避,連頭都似已被打暈了,動都動不得。

  別的人也看呆了。

  只聽這瘦長漢子道:你以為是我要殺你們?憑你們還不配讓我動手!我這只不過是教訓教訓你們,要你們說話斯文些。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慢慢走了回去。

  楊承祖突然大喝一聲,道:慢走,你倒說說看是誰要殺我們?

  喝聲中,他一直放在手邊的長槍已毒蛇般刺出。

  只見槍花朵朵,竟是正宗的楊家槍法。

  那瘦長漢子頭也未回,淡淡道:要殺你們的人就快來了!──

  只見他腰一閃,已將長槍挾在脅下,楊承祖用盡全身力氣都抽不出來,一張紫面已急得變成豬肝色。

  瘦長漢子道;你們反正逃不了的,還是慢慢地等著瞧吧。

  楊承祖的槍尖已不知何時被人折斷了!

  但聽得奪的一聲,瘦長漢子將槍尖插在桌子上,慢慢地倒了杯酒喝了下去,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但韓家兄弟、楊承祖、胡非、段開山、胡媚,這六個人就沒有他這麼好過了,一個個面面相覷,俱是面如死灰。

  每個人心裡都在想:是誰要來殺我們?是誰──-

  外面風漸漸大了。燈光閃動,映得那瘦長漢子一張青慘的臉更是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這人又是誰?

  以他武功之高,想必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我們怎會不認得他?

  他怎會到這種地方來的?

  每個人心裡都是忐忑不定,哪裡還能喝得下一口酒去?

  有的人已想溜之大吉,但這樣就走,未免太丟人了,日後若是傳說出去,還能在江湖中混麼?

  何況,他們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他們六個人合在一起,就連段開山和楊承祖的膽氣也不覺壯了起來。

  六個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你捧我,我捧你。

  突聽門外有人一聲冷笑。

  六個人的臉色立刻變了,喉嚨也像是突然被人扼住,非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連呼吸都似已將停頓。

  孫駝子早已駭呆了,但六人卻比他還要怕得厲害,他忍不住隨著他拉的目光瞧了過去。

  只見門口出現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都穿著顏色極鮮明的杏黃色長衫,其中一個濃眉大眼,一個鷹鼻如,正是今天早上向他打聽消息的那兩人。

  他們雖到了門口,卻沒有走進來,只是垂手站在那邊,也沒有說話,看來一點也不可怕。

  孫駝子實在想不通方纔還盛氣凌人的六個人,怎會對他們如此害怕,看這六個人的表情,這四個黃衫人簡直不是人,是鬼。

  他們有些羡慕那酒鬼了,什麼也沒有瞧見,什麼也沒有聽見,自然什麼都用不著害怕。

  奇怪的是,那祖孫兩人有一個已快老掉了牙,一個嬌滴滴的仿佛被風一吹就要倒。

  但兩人此刻居然很沈得住氣,並沒有露出什麼害怕的樣子來,那老頭子居然還能喝得下酒。

  再看門口那四個人,已閃出了一條路。

  一個年紀很輕的少年人背負著雙手,慢慢地走了進來。

  這少年身上穿的也是杏黃色的長衫,長得很秀氣,態度也很斯文,他和另四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黃衫上還鑲著金邊。

  他長得雖秀氣,面上卻是冷冰冰的,無絲毫表情,眼睛盯在那青面瘦長漢子身上。

  青面漢子自己喝著酒,也不理他。

  黃衫少年嘴角慢慢地露出一絲冷笑,慢慢地轉過,冰冷的目光在承祖等六人身上一掃。

  黃衫少年慢慢地走了過去,自懷中取出六枚黃銅鑄成的制錢,在六個人的頭上各放了一枚。

  六個人竟似乎都變成了木頭人,眼睜睜地瞧著這人將東西隨隨便便地擺在自己頭上,連個屁都不敢放。

  黃衫少年還剩下幾個銅錢,在手裡叮叮當當地搖著,緩緩走到那老人和辮子姑娘的桌前。

  老頭子笑道:朋友若是想喝酒,就坐下來喝兩杯吧,我請你。

  他似已有些醉了,嘴角就好像含著個雞蛋似的,舌頭也比平時大了三倍,說的話簡直沒人能聽得清。

  黃衫少年沈著臉,冷冷地瞧著他,突伸手在桌上一拍,擺在老頭子面前的一碟花生米就突然全部從碟子裡跳了起來,暴雨般向老頭子臉上打了過去。

  那老頭子也不知是看呆了,還是嚇呆了,連閃避都忘了閃避,幾十粒花生米眼看已快打在他臉上。黃衫少年長袖突然又一卷,將花生米全都卷入袖中,他袍袖一抖,花生米就又一連串落回碟子。

  那辮子姑娘拍手嬌笑起來,笑道:這把戲真好看極了,想不到你原來是個變戲法的,你再變幾乎給我們瞧瞧好不好?我一定要爺爺請你喝酒。

  黃衫少年露了手極高妙的接暗器功夫,誰知卻遇著個不識貨的買主,居然將他看成變戲法的。

  但這黃衫少年一點也沒有生氣,上上下下打量了辮子姑娘幾眼,目中似乎帶些笑意,慢慢地走開去。

  辮子姑娘急道:你的戲法為什麼不變?我還想看哩。

  那瘦長漢子突然笑了一聲道:這種戲法還是少看些為妙。

  辮子姑娘道:為什麼?

  青面漢子道:你們若是會武功,他方纔兩兩手戲法只怕已將你們變死了。

  辮子姑娘偷偷瞟了黃衫少年一眼,似乎有些不信,卻已不敢再問了。

  黃衫少年根本就沒有與日俱增那漢子在說什麼,慢慢地走到那酒鬼的桌子前,叮叮當當地搖著手裡的制錢。

  那酒鬼早已人事不知,仗在桌上睡得好像死人一樣。

  黃衫少年冷笑著,一把拎起他的頭發,將他整個人都拎了起來,仔細看了兩眼,手纔放松。

  他的手一松,這酒鬼就砰的又跌回桌子上,還是人事不知,又呼呼大睡了起來。

  漢子冷冷道:一醉解千愁,這話倒真不錯,喝醉了的人確實比清醒的佔便宜。

  黃衫少年不理他,背負著雙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胡非、段開山、楊承祖、胡媚、朝斑、朝明,這六人也立刻一連串跟了出去,就有條繩子牽著似的。

  這六人一個個都哭喪著臉,直著脖子,腳下雖在一步步往前走,上半身卻連動也不敢動,生怕頭上的銅錢會掉下來。

  孫駝子活了幾十年,倒真還未見過這樣的怪事。

  他以前曾經聽人說過,深山大澤中往往會出現山魅木客,最喜吃猴腦,高興時就將全山的猴子全召來,看到中意的景放塊石頭在它腦袋上,被看中的猴子,絕不敢反抗,也絕不敢逃走,只是頂著那塊石頭,等死。

  以他們六人的武功,無論遇見什麼人,至少也可以拼一拼,為何一見到這黃衫少年就好像老鼠遇見了貓。

  孫駝子實在不明白。

  他也並不想去弄明白,活到他這麼大年紀的人,就知道有些事還是糊涂些好,太明白了反而煩惱。

  好久沒有下雨了,巷堂裡的風沙很大。

  那四個黃衫人不知何時已在地上畫了幾十個圓圈,每個圓圈都只不過裝湯的海碗那麼大。

  段開山等六人走出來,也不等別人吩咐,就站到這些圓圈去了,一個人站一個圓圈,恰好能將腳擺在圓圈裡。

  六個人立刻又像是變成了六塊木頭。

  黃衫少年又背負著雙手,慢慢走回小店,在段開山他們方纔坐過的那張桌子旁坐下。

  那臉上始終冷冰冰的,到現在為止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過了約摸兩盞茶的時候,雙有個黃衫人走入了巷堂。

  這人年齡比較大些,耳朵被人削掉了一個,眼睛也瞎了一只,剩下的一只獨眼中,閃閃的發著凶光。

  他穿的杏黃色長衫上也鑲著黃色,身後也一連串跟著七八個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

  看他們的裝束打扮,顯然並不是沒名沒姓的人,但現在也和段開山他們一樣,一個個都哭喪著臉,直著脖子,小心翼翼地跟在那獨眼人身後,走到小店前,就地站在圓圈裡。

  其中有個人黝黑瘦削,滿面都是精悍之色。

  段開山等六人看到他,都顯得很詫異,似乎在奇怪,怎麼他也來了?

  獨眼人目光在段開山等六人面上一掃,嘴角帶著冷笑,也背負著雙手,慢慢地走入了小店,在黃衫少年對面坐下。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誰也沒有說話。

  又過了盞茶時候,巷堂裡又有個黃衫人走了進來。

  這人看來顯得更蒼老,須發俱已花白,身上穿的杏黃色長衫上也鑲著金邊,身後也一連串跟闃十來個人。

  遠遠看來,他長得也沒有什麼異樣,但走到近前,纔發現這人的臉色竟是綠的,襯著他花白頭發,更顯得詭異可怕。

  他不但臉是綠的,手也是綠的。

  站在小店外的人一看這綠面白發的黃衫客,就好像看到了鬼似的,都不覺倒抽了口涼氣,有的人甚至已在發抖。

  還不到半個時辰,巷堂裡地上畫的幾十個圓圈都已站滿了人,每個人都屏息靜氣,噤若寒蟬,既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穿金邊黃衫的人已到了四個,最後一個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身形已佝僂,步履已蹣跚,看來比那說沒事的老頭子還要大幾歲,簡直老得連路都走不動了,但帶來的人卻偏偏最多。

  這四個人各據桌子的一方,一走進來就靜靜地坐在那裡,誰也不開口,四個人仿佛都是啞吧。

  外面站在圈子裡的一群人,嘴更好像全都縫起來了,裡面外外除了呼吸聲外,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這小店簡直變得像座墳墓,連孫駝子都已受不了!那祖孫兩人和青面漢子卻偏偏還是不肯走。

  他們難道還在等著看把戲。

  這簡直是要命的把戲!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八章 要人命的金錢

中安網 2005-02-06 08:51

  也不知過了多久,巷堂盡頭突然傳來一陣篤、篤、篤、篤──之聲,聲音單調而沈悶。

  但這聲音在這種時候聽來,卻另有一種陰森詭秘之意,每個人心頭都好像被棍子在敲。

  篤、篤、篤──簡直要把人的魂都敲散了。

  四個黃衫人對望了一眼,忽然一齊站了起來。

  淒涼的夜色中,慢慢地出現了一條人影!

  這人的左腿已齊根斷去,柱著根拐杖。

  暗淡的燈光從小店裡照出來,照在這人臉上,只見這人蓬頭散發,面如鍋底,臉上滿是刀疤!

  三角眼,掃地眉,鼻子大得出奇,嘴也大得出奇,這張臉上就算沒有刀疤,也已丑得夠嚇人了。

  無論誰看到這人,心裡難免要冒出一股寒氣。

  四個黃衫人竟一齊迎了出去,躬身行禮。

  這獨腿人已擺了擺手。

  篤、篤、篤──人也走入了小店。

  孫駝子這時看出他身上穿的也是件杏黃色的長衫,卻將下擺掖在腰帶裡,已髒得連顏色都分不清了。

  這件髒得要命的黃衫上,卻鑲著兩道金邊。

  青面漢子瞧見這人走進來,臉色似也變了變。

  那辮子姑娘更早已扭過頭去,不敢再看。

  獨腿人三角眼裡光芒閃動,四下一掃,看到那青面漢子時,他似乎皺了皺眉,轉身道:你們辛苦了。

  他相貌凶惡,說起來卻溫和得很,聲音也好聽。

  四個黃衫人齊地躬身道:不敢。

  獨腿人道:全都帶來了麼?

  黃衫人道:一共四十九人,全都到齊了。

  獨腿人道:你能確定他們是為那件事來的麼?

  黃衫老人道:在下等已調查確實,這些人都在三天內趕來的,想必都是為了那件事而來,否則怎會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裡?

  獨腿人點了點頭,道:調查清楚了就好,咱們可不能錯怪了好人。

  黃衫老人道:是。

  獨腿人道:咱們的意思,這些人明白沒有?

  黃衫老人道:只怕還未明白。

  獨腿人道:那麼你就去向他們說明白。

  黃衫老人道:是。

  他慢慢地走了出去,緩緩道:我們是什麼人,各位想必已知道了,各位的來意,我們也清楚得很。

  接著道:各位想必都接到了同樣的一封信,纔趕到這裡來的。

  大家既不敢點頭,又握說錯了話,只能在鼻子裡嗯了一聲,幾十個人鼻子裡同時出聲,那聲音實在奇怪得很。

  黃衫老人道:但憑各位的這點本事,就想來這裡打主意,只怕還不配,所以各位還是站在這裡,等事完再瞳的好,我們可以保證各位的安全,只要各位站著不動,絕沒有人會來傷及各位毫發。

  他淡笑道:各位想必都知道,我們不到不得已時,是不傷人的。

  他說到這裡,突然有人打了個噴×。

  那人正是水蛇胡媚。

  女人為了怕自己的腰肢看來太粗,寧可凍死也不肯多穿件衣服的,大多數女人都有這種毛病。

  胡媚這種毛病更重。

  她穿得既少,巷堂裡的風又大,她一個人站在最前面,恰好迎著風口,吹了半個多時辰,怎會不著涼。

  胡媚一打噴×,頭上頂著的銅錢就跌了下來。

  只聽叮的一聲,銅錢掉在地上,骨碌碌流通出去好遠,不但胡媚立刻面無人色,別的人臉色也變了。

  黃衫老人皺了眉道:我們的規矩,你不知道?

  胡媚顫聲道:知──知道。

  黃衫老人搖了搖頭,道:既然知道,你就未免太不小心了。

  胡媚身子發抖道:晚輩絕不是故意的,求前輩饒我這一次。

  黃衫老人道:我也知道你不會是故意的,卻也不能壞了規矩,規矩一壞,威信無存,你也是老江湖了,這道理你總該明白。

  胡媚轉過頭,仰面望著胡非,哀喚道:大哥,你──也不替我說句話?

  胡非緩緩閉起眼睛,面頰上肌肉不停顫動,道:我說了話又有什麼用?

  胡媚淒笑道:我明白──我不怪你!

  她目光移向楊承祖:小楊你呢?──我就要走了,你也沒有話對我說?

  楊承祖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前面,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胡媚道:你難道連看都不願看我一眼?

  楊承祖索性將眼睛也閉上了。

  胡媚突然笑了起來,指著楊承祖道:你們大家看看,這就是我的情人,這人昨天晚上還對我說,只要我對他好,他不惜為我死的,但現在呢?現在他連看都不敢看我,好像只要看了我一眼,就會得麻瘋病似的──

  她笑聲漸漸低沈,眼淚卻已流下面頰,喃喃道:什麼叫做情?什麼叫做愛?一個人活著又有什麼意思?真不如死了反倒好些,也免得煩惱──

  說到這裡,她忽然就地一滾,滾出七八尺,雙手齊揚,發出了數十點寒星,帶著尖銳的風聲,擊向那黃衫老人。

  她身子也已凌空掠過,似乎想掠入高牆。

  水蛇胡媚以暗器輕功見長,身手果然不俗,發出的暗器又多、又急、又准、又狠!

  黃衫老人,卻只是淡淡地皺了皺眉,道:這雙何苦?

  他說話走路都是慢吞吞的,出手卻快得驚人,這短短四個字說完,數十點寒星已都被他卷入袖中。

  胡媚人剛掠起,驟然覺得一股大力襲來,身子不由自主砰的撞到牆上,自牆上滑落,耳鼻五官都已沁出了鮮血。

  黃衫老人道:你本來可以死得舒服些的,又何苦多此一舉。

  胡媚手捂著胸膛,不停地咳嗽,咳一聲,一口血。

  黃衫老人道:但你臨死前,我們還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胡媚道:這也是你們的規矩?

  黃衫老人道:不錯。

  胡媚道:我無論要求什麼事,你們都答應我?

  黃衫道:你若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我們可以替你去做,你若有仇未報,我們也可以替你去復仇!

  他淡淡地笑了笑,悠然接著道:能死在我們手上的人,運氣並不錯。

  胡媚露出了一種異樣的光芒,道:我既已非死不可,不知可不可以選個人來殺我。

  黃衫老人道:那也未嘗不可,卻不知你想選的是誰?

  胡媚咬著嘴脣,一字字道:就是他,楊承祖!

  楊承祖臉色立刻變了,顫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難道想害我?

  胡媚道:你對我雖是虛情假意,我對你卻是情真意濃,只要能死在你的手上,我死也甘心了。

  黃衫老人道:殺人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你難道從未殺過人麼?

  他揮了揮手,就有個黃衫大漢拔出了腰刀,走過去遞給楊承祖,笑道:這把刀快得很,殺人一定用不著第二刀!

  楊承祖情不自禁搖了搖頭,道:我不──

  剛說到不字,他頭頂上的銅錢也掉了下來。

  叮的一聲,銅錢掉在地上,直滾了出去。

  楊承祖整個人嚇呆了。

  胡媚瘋狂般大笑起來,格格笑道:你說過,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下去,現在你果然要陪我死了,你這人總算還有幾分良心──

  楊承祖全身發抖,突然狂吼一聲,大罵道:你這嬌婦,你好毒的心腸!

  他狂吼著奪過那把刀,一刀砍在胡媚脖子上,鮮血似箭一般飛濺而出,染紅了楊承祖的衣服。

  他喘著氣,發著抖,慢慢地抬起頭。

  每個人的眼睛都在冷冷在望著他。

  夜色淒迷,不知何時起了一片乳白色的濃霧。

  楊承祖跺了跺腳,反手一刀向自己的脖子上抹了過去。

  他的屍體正好倒在胡媚身上。

  孫駝子這纔明白這些人走路時為何那般小心了,原來要是產一不小心將頭頂上的銅錢掉落,就非死不可。

  這些黃衫人的規矩不但太可怕,也太可惡。

  那青面漢子根本無動於衷,對這種事似已司空見慣。

  就在這時,那獨腿人忽然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那青面瘦長漢子的桌前,在對面坐下。

  青面漢子慢慢地抬起頭,盯著他。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孫駝子卻忽然緊張起來,就好像有什麼可怕的事立刻就要發生了。

  他覺得這兩人的眼睛都像是刀,恨不得一刀刺入對方的心裡。

  霧更重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獨腿人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微笑。

  他笑得很特別,很奇怪,一笑起來,就令人立刻忘了他的凶惡和丑陋,變得說不出的溫柔親切。

  他微笑著道:閣下是什麼人,我們已知道了。

  青面漢子道:哦!

  螯腿人道:我們是什麼人,閣下想必也已知道。

  青面漢子冷道:近兩年來不知道你們的人,只怕很少。

  獨腿人笑了笑,慢慢地自懷中取出了一封信。

  這封信和那黃衫人取出的一樣,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就連孫駝子也忍不住想瞧瞧信封上寫的是什麼。

  獨腿人將這封信用手壓在桌上了,微笑著道:閣下不遠千裡而來,想必也是為了這封信來的。

  青面漢子:不錯。

  獨腿人道:閣下可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麼?

  青面漢子:不知道。

  獨腿人道:據我們所知,江湖中接到這樣信的至少有一百多位,但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信是誰寫的,我們也曾四下打聽,卻連一點線索也沒有。

  青面漢子道:若連你們也打聽不出,還有誰能打聽得出!

  獨腿人道:我們雖不知道信是誰寫的,但他的用意我們卻已明白。

  青面漢子道:哦?

  獨腿人道:他將江湖中成名的豪傑引到這裡來,為的就是要大家爭奈埋在這裡的寶物,然後自相殘殺!他纔好得漁翁之利。

  青面漢子道:既然如此,你們為何要來?

  獨腿人道:正因他居心險惡,所以我們纔非來不可。

  青面漢子道:哦?

  獨腿人笑了笑道:我們到這裡來,就為的是要勸各位莫要上那人的當,只要各位肯放手,這一場禍事就可以消彌無形了。

  青面漢子冷笑道:你們的心腸倒真不錯。

  獨腿人似乎根本聽不出他話中的刺,還是微笑道:我們只希望能將大事化小事,小事化無事,讓大家都能安安靜靜地過幾年太平日子。

  青面漢子道:其實此間是否真有寶藏,大家誰也不知道。

  獨腿人拊掌道:正是如此,所以大家若是為了這種事而拼命,豈非太不值得了。

  青面漢子道:但我既已來了,好歹也得看他個水落石出,豈是別人三言兩語就能我打發走的。

  獨腿人立刻沈下了臉,道:如此說來,閣下是不肯放手的了?

  青面漢子冷笑道:我就算放了手,只怕也輪不到你們!

  獨腿人道:除了閣下外,我倒想不出還有誰能跟我們一爭長短的。

  他將手裡的鐵拐重重一頓,只聽篤的一聲,火星四濺,四尺多長的鐵拐,赫然已有三尺多插入地下。

  青面漢子神色不變,冷冷道:果然好功夫,難怪百曉生作兵器譜,要將你這只鐵拐排名第八。

  獨腿人厲聲道:閣下的蛇鞭排名第七,我早就想見識見識了!

  青面漢子:我也正想要你們見識見識!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九章 長眼睛的鞭子

中安網 2005-02-06 08:47

  只青面漢子左手輕在桌上一按,人已凌空飛起,只聽呼的一聲,風聲激蕩,右手裡不知何時已多了條烏黑的長鞭。

  他的手一抖,長鞭已帶著風聲向圓圈裡的一群人頭頂上卷了過去,只聽叮叮當當一連串聲音,四十多枚銅錢一齊跌落在地上。

  這四十幾人可說沒有一個不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但能將一條鞭子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卻是誰也沒有見過。

  鞭子到了他手上,就像是忽然變活了,而且還長了眼睛。

  四十幾人互相瞧了一眼,忽然同時展動身形,穿牆的穿牆,上房的上房,但見滿天人影飛舞,剎那間就逃得乾乾淨淨。

  那黃衫老人臉色也變了,厲聲道:你要了他們的奪命金錢,難道是准備替他們送命麼?

  獨腿人冷笑道:有神鞭西門柔的一條命,也可抵得過他們四十幾條命了!

  他鐵拐斜揚,一只腳站在地上,整個人好像釘在地上似的,穩如泰山。

  黃衫老人雙手一伸一縮,自長袖中退出了一對判官筆。

  敢用這種兵器的武功就不會弱。

  四個人身形展動,已將那青面漢子西門柔圍住。

  只有那獨眼黃衣人卻退了幾步,反手拉開了衣襟,露出了前胸的兩排刀帶,帶上密密地插著七七四十九柄標槍,有長有短,長的一尺三寸,短的六寸五分,槍頭的紅纓鮮紅如血!

  五個人的眼睛都瞬也不瞬地盯在西門柔手裡的長鞭上,顯然都對這條似乎長著眼睛的鞭子有些戒懼之心。

  獨腿人陰惻惻一笑,道:我這四位朋友的來歷,閣下想必已看出來了吧。

  西門柔道:我早就看出來了。

  獨腿人道:按理說,以我們五人的身份,本不該聯手對付你一個,只不過今日的情況卻不同。

  西門柔冷笑道:江湖中以多為勝的小人我也見得多了,又不止你們五個。

  獨腿人道:我本不想取你性命,但你既犯了我們的規矩,我們怎能再放你走,規矩一壞,威信無存,這道理你自然也明白。

  西門柔道;我若一定要走呢?

  獨腿人道:你走不了的!

  西門柔忽然大笑道:我若真要走時,憑你們還休想攔得住我!

  獨腿人大喝一聲,鐵拐橫掃出去。

  這一拐掃出,雖是一招平平常橫掃千軍,但力道之強,氣勢之壯,卻當真無可倫比!

  西門柔長笑不絕,鞭子旋轉更急,他的人已突然衝天飛起。

  那獨眼大漢雙手齊揚,一霎間發出了十三柄標槍,但見紅纓閃動,帶著呼嘯的風向西門柔打了過去。

  長的標槍先發,短的標槍卻先至,只聽喀嚓、喀嚓連串的聲音,長長短短一十三根標槍全都被旋轉的鞭子拗斷,斷了的標槍向四面八方飛出,有的飛入高牆,有的釘在牆上,餘力猶未盡,半截槍杆仍在嗡嗡的彈動不歇,槍頭的紅纓都被抖散了,一根根落下來,隨風飛舞。

  西門柔的人卻像是陣龍卷風越轉越快越轉越高,再幾轉便轉入濃霧中,瞧不見了。

  獨腿人喝道:追!

  他鐵拐篤的一點,人也衝天飛起,這一條腿的人竟比兩條腿的人輕功還高得多,霎眼間也消失在濃霧中。

  但鐵拐掃動時所帶起的風聲仍遠遠傳來,所有的黃衫人立刻都跟著這風聲追了下去,巷堂裡立刻又恢復了昔日的平靜,只留下一灘血泊、兩具屍體。

  若不是這兩具屍身,孫駝子真以為這只不過是場夢。

  只見那老頭子不知何時已清醒了,眼睛裡連一點酒意也沒有,他目送黃衣人一個個走遠,纔嘆了口氣道:難怪西門柔的蛇鞭排名還在青魔手之上,看他露了這兩手,就已不愧神鞭兩字,百曉生畢竟還是有眼光的。

  辮子姑娘道:武林中用鞭子的人,難道真沒有一個能強過他嗎?

  老頭子道:軟兵刃能練到他這種火侯的,三十年來還沒有第二個。

  辮子姑娘道:那一條腿的怪物呢?

  老頭子道:那人叫諸葛剛,江湖中人又稱他橫掃千軍,掌中一金鋼鐵拐重六十三斤,天下武林豪傑所使的兵器,沒有一個比使更重的了。

  辮子姑娘笑道:一個叫西門柔,一個叫諸葛剛,看來兩人倒真是天生的冤家對頭。

  那老頭子取出錠銀子放在桌上,扶著他孫女兒的肩頭,蹣跚著走了出去,也漸漸地消失在無盡的夜霧裡。

  孫駝子望著他的背影,又出了半天神,回過頭,纔發現酒鬼不知何時也已醒了,而且已走到神鞭西門柔方纔坐過的桌子前,拿起了諸葛剛方纔留在桌上的那封信。

  孫駝子笑道:你今天可真不該喝醉的,平白錯過了許多場好戲。

  那酒鬼笑了笑,又嘆了口氣道:真正的好戲也許還在後頭哩,只怕我想不看都不行。

  孫駝子皺了皺眉,他覺得今天每人說話都好像有點陰陽怪氣,好像每個人吃錯了藥似的。

  那酒鬼已抽出了信,只瞧了兩眼,蒼白的臉上突然又泛起了一陣陣異樣的紅暈,彎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來。

  孫駝子忍不住問道:信上寫的是什麼?

  那酒鬼道:沒──什麼?

  孫駝子眨了眨眼,道:聽說那些人全都是為了這封人來的。

  那酒鬼道:哦?

  防駝子笑道:他們還說這裡有什麼寶藏,那纔真是活見鬼了。

  他一面抹著桌子,一面又道:你想不想喝酒?今天我請你。

  他聽不到回答,轉過頭,只見那酒鬼正呆呆地站在那裡,出神地遙望著遠方,也不知在瞧些什麼。

  他目中雖也沒有醉意,卻帶著種說不出的淒涼蕭索之意。

  孫駝子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就看到了高牆內小樓上的那一點孤燈,在濃霧中看來,這一孤燈仿佛更遙遠了──-

  孫駝子回到後院的時候,三更早已過了。

  院子裡永遠是那麼靜寂,那酒鬼屋子裡燈光還在亮著,門卻沒有關起,被風一吹,吱吱地發響。

  孫駝子想起地天晚上的事,立刻就走了過去,敲著門道:你睡了麼?為何沒關門?

  屋子裡寂靜無聲。

  孫駝子將門輕輕推開一線,探頭進去,只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根本就沒有人睡過。

  那酒鬼已不見了。

  三更半夜的,他會跑到哪裡去?

  孫駝子皺了皺眉,推門走了進去。

  屋子裡很凌亂,床上堆著十七八塊木頭,但卻瞧不見那把刻木頭的小刀,桌子上還有喝剩下的半壺酒。

  酒壺旁有一團揉縐了的紙。

  孫駝子認得這張紙正是諸葛剛留下來的那封信。

  他忍不住用手將信紙攤平,只見上面寫著:九月十五日,興雲莊有重寶將現,盼閣下勿失之交臂。

  就只這短甜美的三句話,下面也沒有署名,但信上說的越少,反而越能引起別人的好奇之心。

  寫信的這人,實在很懂得人的心理。

  孫駝子皺起了眉,面上也露出一種奇異的表情。

  他知道興雲莊就是他小店對面那巨大的宅第,但卻再也想不出那酒鬼會和興雲莊有什麼聯系!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三十章 漫漫的長夜

中安網 2005-02-05 10:43

  夜霧淒迷,木葉凋零,荷塘內落滿了枯葉,小路上荒草沒徑,昔日花紅柳綠、梅香菊冷的庭院,如今竟充滿了森森鬼氣。

  小橋的盡頭,有三五精捨,正是冷香小築。

  在這裡住過的有武林中第一位名俠,江湖中第一位靈人,昔日此時,梅花已將吐艷,香氣醉沁人心。

  但現在,牆角結著蛛網,窗臺積著灰塵,早已不復再現昔日的風流遺跡,連不老的梅樹都已枯萎。

  漫漫長夜已將盡,濃霧中忽然出現了一條人影。

  只見他頭發蓬亂,衣衫不整,看來是那麼落拓、憔翠,但他的神采看來卻仍然是那麼瀟灑,目光也亮得像是秋夜的寒星。

  他蕭然走過小橋,看到枯萎的梅樹,他不禁發出了深長的嘆息,梅花本也是他昔日的良伴,今日卻和人同樣憔悴。

  然後他的人忽然如燕子般飛起!

  小樓上的窗子是關著的。

  窗櫺上百條裂痕,從這裂痕中望進去,就可以看到那孤零寂寞的人,正面對著孤燈,在縫著衣服。

  她的臉色蒼白,美麗的眼睛也已推動了昔日的光采。

  她全上全沒有表情,看來是那麼冷淡,似乎早已忘卻了人間的歡樂,也已忘卻了紅塵的愁苦。

  她只是坐在那裡,一針針地縫關,讓青春在針尖溜走。

  衣服上的破洞可以縫補,但心靈上的創傷卻是誰也縫補不了的──

  坐在好對面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

  他長得很清秀,一雙靈活的眼睛使他看來更聰明,他的臉色也那麼蒼白,蒼白得使人忘了他還是個孩子。

  他正垂著頭,在一筆筆地練字。

  他年紀雖小,卻已學會了忍耐寂寞。

  那落拓的人幽靈般伏在窗外,靜靜地瞧著他們。

  他眼有已現出了淚痕。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孩子忽然停下了筆,抬起了頭,望著桌上閃動的火焰,癡癡地出了神。

  那婦人也停下針線,看到了她的孩子,她目中就流露出說不盡的溫柔,輕輕道:小雲,你在想什麼?

  孩子咬著嘴脣,道:我正在想,爹爹不知在到什麼時候纔會回來。

  婦人的手一陣顫抖,針尖紮在她自己的手指上,但卻似乎一未感覺到痛苦,她的痛苦在心裡。那孩子道:媽,爹爹為什麼突然走了呢?到現在已兩年了,連音訊都沒有。

  婦人沈默了很久,纔輕輕嘆了口氣道:他走的時候,我也不知道。

  那孩子突然露出了一種說不出的狡黠之色,道:但我卻知道他是為什麼走的。

  婦人輕輕道:你小小的孩子,知道什麼?

  那孩子道:我當然知道,爹爹是為了怕李尋歡回來找他報仇纔走的,他只要一聽到李尋歡這名字,臉色就立刻改變了。

  婦人想說話,到後來所有的話都變做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她也知道孩子懂得很多,也許太多了。

  那孩子又道:但李尋歡卻始終沒有來,他為什麼不來看看媽呢?

  婦人的身子似又起一陣顫抖,大聲道:他為什麼要來看我?

  小孩笑道:我知道他一直是媽的好朋友,不是嗎?

  婦人的臉色更蒼白,忽然板著臉道:天已快亮了,還不去睡?

  孩子眨了眨眼睛,道:我不睡,是為了陪媽的,因媽這兩年來晚上總是睡不著,連孩兒我看了心裡都難受得很。

  婦人緩緩地闔起眼睛,一連串眼淚流下面頰。

  那孩子站起來笑道:但我也該去睡了,明天就是媽的生日,我得早些起來──

  他笑著走過,在那婦人的面頰上親了親,道:媽也該睡了,明天見。

  他笑著走了出去,一到門外,笑容就立刻瞧不見了,目中露出一種怨毒之色,道:李尋歡,別人都怕你,我不怕你,總有一天,我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婦人目送著孩子走出門,目中充滿了痛苦,也充滿了憐惜,這實在是個聰明的孩子。

  她只有這麼一個孩子。

  這孩子是她的命,他就真做了什麼令她傷心的事,真說了什麼令她傷心的話,她都還是同樣地疼愛他。

  母親對孩子的愛,是永無止境,永無條件的。

  她又坐了下來,將燈火挑得更亮了些。

  每天夜色降臨的時候,她的心裡就會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畏懼。

  就在這時,她聽到窗外傳來了一陣輕輕的咳嗽聲。

  她臉色立刻變了。

  她整個人似乎已若然僵木,呆呆地坐在那裡,癡癡地望著那窗子,目中似乎帶著些欣喜,又似乎帶著些恐懼──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纔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窗口,用一只正在顫抖的手,慢慢地推開窗戶,顫聲道:什麼人?

  四下哪有什麼人影。

  那婦人目光芒然四下搜索著,淒然:我知道你來了,你既然來了,為可不出來和我相見呢?

  沒有人聲,也沒有回應。

  那婦人長長嘆了口氣,黯然;你不願和我相見,我也不怪你,我們的確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她聲音越來越輕,又呆呆的立了良久,纔緩緩關起窗子。

  大地似已完全被黑暗所吞沒。

  黎明前的一段時候,永遠是最黑暗的。

  但黑暗畢竟也有過去的時候,東方終於現出了一絲曙光。小樓前的梧桐樹後,漸漸現出了一條人影。

  他就這親戚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也不知已站了多久,他的頭發、衣服,幾乎都已被露水濕透。

  他目光始終癡望著那小樓上的窗戶,仿佛從未移動過,他看來是那麼蒼老、疲倦、憔悴──

  他正是昨夜那宛如幽靈般白霧中出現的人,也正是那在孫駝子小店終日沈醉不醒的酒鬼!

  他雖然沒有說話,可是心裡卻在呼喚:

  詩音,詩音,你並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

  我雖不能見你的面,可是這兩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在你附近,保護著你,你可知道嗎?

  一線驕陽劃破了晨霧,天色更亮了。

  這人以手掩著嘴,勉強忍住咳嗽。

  然後,他緩緩走到那門房小屋前。

  門是虛掩著的,他輕輕推開了。

  一推開門,立刻就有一股廉價的劣酒氣撲鼻而來,屋裡又髒又亂,一個人伏在桌上,手裡還緊緊地抓著個酒瓶。

  又是個酒鬼。

  他自嘲地笑了筆,開始敲門。

  伏在桌上的人終於醒了,抬起頭,纔看出滿面都是麻子,滿面都是被劣酒侵蝕的皺紋,須發已白了。

  誰也不會想到他就是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兒的親生父親。

  他醉眼惺忪的四面瞧著,喃喃道:大清早就有人來敲門,撞見鬼了麼?

  說完了這句話,他纔真的見到那落拓的中年人,皺眉道:你是什麼人?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你怎麼來的?

  他嗓子越來越大,似又恢復了幾分大管家的氣派。

  落拓的中年人笑道:兩年前我們見過面,你不認得我了嗎?

  麻子看了他幾眼,驚喜道:原來是李──

  落拓的中年人不等他跪下,已扶住了他,微笑著緩緩道:你還認得我就好,我們坐下來說話。

  麻子陪著笑道:小人怎會不認得大爺你呢?上次小人有眼無珠,這次再也不會了,只不過,大爺佻這兩年來的確老了許多。

  落拓的中年人似乎也有些感嘆道:你也老了,大家都老了,這兩年來,你們日子過得還好麼?

  麻子嘆道:在別人面前,我也許還會吹牛,但在大爺面前──

  他又嘆了口氣,苦笑著道:不瞞大爺,這兩年的日子,連我都不知怎麼混過去的,今天賣幅字畫,明天賣張椅子來度日,唉──

  落拓的中年人皺眉道:家裡難道連日子都過不下去了?

  麻子低下了頭。

  落拓的中年人道:龍四爺走的時候,難道沒有留下安家的費用。

  麻子搖了搖頭,眼睛都紅了。

  落拓的中年人臉色更蒼白,又不住咳嗽起來。

  麻子道:夫人自己本還有些首飾,但她的心腸實在太好了,都分給了下人們,叫他們變賣了做些小生意去謀生──她寧可自己受苦,也不願虧待了別人。

  說到這裡,他語聲已有些哽咽。

  落拓的中年人沈默了很久,感嘆道:但你卻沒有走,實在是個很忠心的人。

  麻子笑了,吶吶道:小人只不過是無處可去罷了──

  落拓的中年人柔聲道:你也用不自謙,我很了解有些人的脾氣雖然不好,心卻是很好的,只可惜很少有人了解他們而已。

  麻子的眼睛似又紅了,勉強笑道:這酒不好,大人若不嫌棄,將就著喝兩杯吧。

  他殷勤地倒酒,纔發現酒瓶已空了。

  落拓的中年人展顏笑道;我倒不想喝酒,只想喝杯茶──你說奇不奇怪,我也居然想喝茶了,許多年來,這倒破題兒第一次。

  麻子也笑了,道:這容易,我這去替大爺燒壺水,好好地沏壺茶來。

  落拓的中年人道:你無論遇著誰,千萬都莫要提起我在這裡。

  麻子笑道:大爺你放心,小人現在早已不敢再多嘴了。

  他興衝衝地走了出去,居然還未忘記掩門。

  落拓的中年人神色立刻又黯淡了下來,黯然自語:詩音,詩音,你如此受苦,都是我害了你,我無論如何也要保護你,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陽光照上窗戶,天已完全亮了。

  茶葉並不好。

  但茶只要是滾燙的,喝起來總不會令人覺得難以下咽,這正如女人,只要年輕,就不會令人覺得太討厭。

  落拓的中年人慢慢地啜著茶,忽然笑道:我以前有個很聰明的朋友,曾經說過句很有趣的話。

  麻子陪笑道:大爺你自己說話就有趣得很。

  落拓的中年人道:他說,世上絕沒有喝不醉的酒,也絕沒有難看的少女,他還說,他就是為了這兩件事,所以纔活下去的。

  他目中帶著笑意:其實真正好的酒要年代越久纔越香,真正好的女人也要年紀越大纔越有味道。

  麻子顯然還不能領略他這句話的味道,怔了半晌,替這落拓的中年人倒了杯茶,纔問道:大爺你這次回來,可有什麼事嗎?

  落拓的中年人沈默著,過了很久纔緩緩道:有人說了,這地方有寶藏──-

  麻子大笑道:寶藏?這地方當真有寶藏,那就好了。

  他忽又斂去了笑容,眼角偷偷瞟著落拓的中年人,試探著道:這地方若真有寶藏,大爺你總該知道。

  落拓的中年人嘆了口氣道:你我雖不信這裡有寶藏,怎奈別人相信的卻不少。

  麻子:造謠的人是誰?他為什麼要造這種謠?

  落拓的中年人沈吟著道:他不外有兩種用意,第一想將一些貪心的人引到這裡來,互相爭奪,互相殘殺,他也好混水摸魚。

  麻子: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別的意思?

  落拓的中年人目光閃動,緩緩道:我已有許多年未曾露面了,江湖中許多人都在打聽我的行蹤,他這麼樣做,就是為了要引我現身,誘我出手!

  麻子挺胸道:出手就出手,有什麼關系,也好讓那些人瞧瞧大爺你的本事。

  落拓中年人苦笑道:這次來的那些人之中有幾個連我都對付不了!

  麻子吃驚道:這世上難道真還有連大爺你都對付不了的人麼?

  落拓的中年人還未說話,突然大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一個清亮的聲音在喊道:借問這裡可是龍四爺的公館麼?在下等特來訪。

  麻子喃喃道:奇怪,這裡已有兩年連鬼都沒有上門。今天怎麼會突然來了客人。

  過了約半個時辰,麻子纔笑嘻嘻地回來,一進門就笑道:今天原來是夫人的生日,連我都忘了,難為這些人倒還記得,是特地來向夫人祝壽的。

  落拓的中年人沈思著,問道:來的是些什麼人?

  麻子:一共有五位,一位是很有氣派的老人家,一位是個很帥的小伙子,還有位是個獨眼龍,最可怕的是個臉色發綠的人。

  落拓的中年人皺眉道:其中是否還有位一條腿的跛子?

  麻子點頭道:不錯──大爺你怎會知道的,難道也認得他們麼?

  落拓的中年人低低地咳嗽,目中卻已露出了比刀還銳利的光芒。

  麻子卻未注意,笑著又道:這五人長得雖有些奇形怪狀,但送的禮倒真不輕,就連龍四爺以前在的時候,都沒有人送過這麼重的禮。

  落拓的中年人道:哦?

  麻子:他們送的八色禮物中,有個用純金打成的大錢,至少也有四五斤重,我倒真還未見過有人出手這麼大方的。

  落拓的中年人皺了皺眉道:他們送的禮,夫人可收下了麼?

  麻子道:夫人本來不肯收的,但那些人卻坐在客廳裡不肯走,好殫也要見夫人一面,還說他們本是龍四爺的好朋友,夫人沒法子,只好叫少爺到客廳裡去陪他們了。

  他笑道:大爺莫看少爺小小年紀,對付人可真有一套,說起話來比大人還老到,那幾位客人沒有一個不誇他聰明絕頂的。

  落拓的中年人凝注著杯中的茶,喃喃道:這五人既已來了,還會有些什麼人來呢?還有什麼人敢來呢?

  諸葛剛、高行空、燕雙飛、唐獨和上官飛此刻正在那具已大半被搬空的大廳裡,一和個穿紅衣服的孩子說話。

  這五人雖然都是目空一切的江湖梟雄,此刻對這孩子並沒有絲毫輕慢之態,說話也客氣得很。

  只有上官飛仍然靜靜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世上好像沒有什麼事能使這冷漠的少年開口的。

  諸葛剛面上又露出了親切和藹的笑容,道:少莊主驚纔絕艷,意氣飛發,他日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但望少莊那時莫要將我們這些老廢物視如陌路,在下等就高興得很了。

  那孩子也笑道:晚輩他日的成就若能有前輩們一半,就心滿意足,但那也全得仰仗前輩們的提攜。

  諸葛剛拊掌大笑道:少莊主真是會說話,難怪龍四爺──

  他笑聲突然停頓,目光凝注著廳外。

  只見那麻子又已肅容而入,跟著他走進來的,是個黑布黑袍、黑鞋黑襪、背後斜背著柄烏鞘長劍的黑衣人。

  他身材高大而魁偉,比那麻子幾乎寬一倍,但看來卻絲毫不見臃腫,反而顯得很瘦削矯健。他面上帶著種奇異的死灰色,雙眉斜飛,目光睥睨間,驕氣逼人,頜下幾縷疏疏的胡子,隨風飄散。

  他整個人看來顯得既高傲、又瀟灑,既嚴肅、又不羈。

  無論誰只要瞧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絕不會是個平凡的人。

  諸葛剛等五人對望了一眼,似乎也都在探詢此人的來歷。

  那穿紅衣裳的孩子早已迎下石階,抱拳笑道:大駕光臨,蓬壁生輝,晚輩龍小雲──

  黑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截口道:你就是龍嘯雲的兒子?

  龍小雲躬身道:正是,前輩想必是家父的故交,不知高姓大名?

  黑衣人淡淡道:我的名姓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

  他大步走上石階,昂然入廳。

  諸葛剛等五人站起相迎,諸葛剛抱拳笑道:在下──-

  他只說了兩個字,黑衣人就打斷了他的話,道:我知道你們,你們卻不必打聽我的來歷。

  諸葛剛道:可是──

  黑衣人又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我的來意和你們不同,我只是來瞧瞧的。

  諸葛剛展顏笑道:既然如此,那真是再她也沒有了,等此間事完,在下等必有謝意!

  黑衣人道:我不管你們,你們也莫要管我,大家互不相涉,為什麼要謝謝?

  他找了張椅子坐下,竟閉目養起神來。

  諸葛剛等五人又對望了一眼。

  高行空微笑道:久聞此間乃江湖第一名園,不知少莊主可否帶領在下等四處瞧瞧。

  龍小雲嘆了口氣道:晚輩無能,致使家道中落,庭園荒廢──-

  高行空正色截口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十年來此間名俠美人高士輩出,縱是三五芭捨,也已是令人大開眼界了。

  龍小雲道:既是如此,各位請。

  懮的一聲,寒鴉掠起。

  一行人穿過小徑,漫步而來。

  當先帶路的是龍小雲,走在最後的就是那黑衣人,他眼睛半張半合,雙手都縮在袖中,神情似乎十分蕭索。

  龍小雲指著遠處一片枯萎了的梅林,道:那邊就是冷香小築。

  燕雙飛眼中光芒閃動,道:聽說小李探花昔日就住在那裡?

  龍小雲低下了頭,道:不錯。

  燕雙飛手掌輕撫著隱形在長衫中的飛槍,冷笑著道:他是飛刀,我是飛槍,有一日若能和他較量較量,倒也是快事。

  黑衣人遠遠地站著,道:你若真能和他較量,那就是怪事了。

  燕雙飛霍然轉過身,怒目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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