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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第22章
第二卷 大風 第六章 彩雲之南(一)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哼著山歌,斥候旅長王飛雨推著獨輪車走在通往普定的山路上,他本為蜀人,這次被從震北軍中徵調到平南軍,順道回了趟故鄉。幾年不見,當年不務正業的無賴兒郎衣錦還鄉,羨煞了鄉親父老,斥候旅為軍中獨立單位,地位介於師與團之間,著實的五品大員,新進的二等子爵。王氏一族,滿門皆榮,這家擺酒,那家設宴,紛紛為其慶賀,席間少不得又介紹些後進讓他提攜,飛雨一一受了,應酬得好不快活。正高興間,平南軍移師沅州,將令在身,他又匆匆告別家人隨軍而去。

  不用拍腦袋,王飛雨就知道要打仗,這幾年朱元璋忙著北邊對付高麗人,無暇南顧,任由蒙古梁王把匝剌瓦爾密在雲南囂張(元雲南轄現在雲、貴兩省),自開國以來,朱元璋數度遣使臣安撫,梁王盡數殺之。洪武十一年,脫古思帖木兒去帝號,稱臣,梁王僅僅捎帶著上了個本子,大明官吏還是無法踏入雲南行省一步。這回北邊消停了,朱元璋自然不會再聽任梁王在南邊折騰,況且這天下銀礦,多在雲南,誰也不願意錢袋子被別人攥在手裡。

  四月,沐英巡四川,王飛雨奉命隨軍,為沐英訓練平南軍斥候旅。五月,鎮守和林的都督郭英隨穎川侯傅有德入湖南辰州(湖南沅陵),和林防務交給了威北軍統帥宋國公馮勝的侄子馮誠。七月沐英移師沅州,湖南境內已經糾集了新舊明軍十五萬餘,梁王府還在日日笙歌。梁王帳下諸臣皆道山高路遠,明軍必不敢來,誰料王飛雨已經帶著一夥弟兄潛到他的眼皮底下。

  在雲貴如閒庭信步一樣往來溜躂了兩個多月,王飛雨等人把大小關卡道路打探了個一清二楚,明細地圖一張張地送到沐英的大帳中。九月,各路人馬養足精神,王飛雨又奉命帶人潛入普定城,準備接應大軍到來。

  有道是雲貴自古「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在王飛雨眼裡,目前又加上了「人無三兩銀」。各路關卡,關關下手、路路要錢不說,就連過個村子,都有村中的地保帶了村中老少攔車收稅。遠遠的看見村落,人還沒等進去,「啪嗒」,一棵樹幹就橫在路上,石頭後閃出幾個六旬老漢,攔在獨輪車前,兩手一伸,一言不發。交一吊銅子自然挪開樹幹讓你過去,倘若不交,老漢決不讓道,稍有爭執,即倒地不起。稍頃全村青壯皆出,圍著討要碰倒了老人的養傷錢。交了錢也未必太平,穿村而過,未出村口,又是「啪嗒」一聲,這回要的是出村費,不給則重複入村故事。

  穿州過縣,那分艱難更是甭提,每過一門,必抽十一,抽得王飛雨等人作為掩飾身份的松江細布,越來越細,開始一輛獨輪車還需兩人一推一扶,沒等到普定,就變成一個人單手即可伺候了。

  遠遠的見到一個茶棚,看樣子是個漢人開的,大夥計打扮的王飛雨招呼後邊的人把車子在涼棚四周放好,進茶棚打尖。掌櫃的見有大撥客人到,一聲招呼,小二飛快跑出,遞上在井水裡浸得冰涼的手巾,喊聲「貴客先擦擦汗」,一邊收拾桌椅板凳,一邊給客人上茶。客人們顯然不喝那膻哄哄的蒙古你茶,招呼櫃上的儘管上今年明前新綠來,價錢勿論,喜得掌櫃的眉開眼笑,親自出來伺候。

  「我說掌櫃的,這離普定還多遠那」。大夥計模樣的人喝足了茶,慢聲慢語的問道。

  掌櫃的見說話的像個斯文主兒,不敢怠慢,走上前低著頭用官話說:「回您的話,還有六十里,沿著這條道向前,再過仨村子加一個官寨,就到了」。

  「那麼遠呢」,王飛雨接過掌櫃的遞過來的扇子,不高興的問。

  「不遠了,包您太陽下山前能在城裡落下腳,爺要累,我給您捶捶背」。掌櫃的看在那一車車貨的面子上巴結道。

  「不用,不用,哪敢勞駕您老」,王飛雨連忙推辭。「還要過仨村子啊,還有官寨,拜託您老個事兒行不」?

  掌櫃的老漢見這大夥計說話上道,十分受用的說:「什麼拜託不拜託的,出門在外,誰沒個難處,您儘管說,能幫的我絕不含糊」。

  王飛雨從懷中摸出一塊銀子,大概四、五錢的樣子,很不捨得地在手裡握了握,塞到掌櫃的手中,「大叔,幫忙指條小路行不行,不怕繞遠,這路上消耗太大」,他一指癟癟的貨,「您看,照這樣下去,沒等到普定,貨就被抽乾了,回去老闆非打發了我不可,我家大小十來口子,就靠我這點血汗錢兒落個嚼裹,丟了活,我家就敗了」。說罷,眼角汪然淚下。

  掌櫃的見王飛雨落淚,心一軟,歎道:「後生崽,你們老闆也是,怎麼好好的中原不跑,讓你到這裡賣貨呢」。

  「老闆聽人說雲南銀子多,好賺,就派我來了,讓我帶貨到雲南城(今昆明)誰知處處要錢,大爺,求您了,給我指條明路吧」。王飛雨裝什麼像什麼,根本不用醞釀,眼淚滾滾而下,旁邊小夥計,車伕打扮的人一同歎息。

  「還到雲南」,掌櫃的嚇了一哆嗦,「就你這點兒貨,後生崽,聽大叔一句話,到普定後把貨趕緊處理了,然後打道回俟(qi),別在想著雲南了,甭說你這點兒貨,比這多三倍也到不了」。

  「大叔,此話怎講,您給我說道說道,我也好回去給東家回話啊」。王飛雨央求道。

  「嘿,後生,今兒這沒別人,也算咱爺兩個投緣,我就給你擺擺這龍門陣」,掌櫃的裝起銀子,拽了把椅子坐到王飛雨面前,給自己斟上一杯茶,「滋嘍」喝了一口,慢慢地說:「 都說蒙古韃子粗鄙無文,但立起名目來卻絲毫不比咱漢人差。知道麼,抽你十一,這是輕的,你是外地人,本地人抽得更狠,知道不?新官到任,百姓無論是否本地人等,一概要付」撒花錢「。那舊官離職,所有人還必需送」人情錢「,連收兩把,誰的也不能少,你們中原興這個禮數麼」?

  王飛雨等人聽著新鮮,紛紛搖頭。

  掌櫃的一幅見多識廣的樣子,撇撇嘴接著說:「當這大元的百姓還有更大的『好處』呢,官吏升堂,相關差役人等需要付」常例錢「,您要打官司,原告一方要付錢,叫」賁發錢「,被告也要付錢,叫」公事錢「」。

  「不會吧」,王飛雨等人大開眼界,瞪大眼睛抗議道:「這當官的升堂辦案,職責之內的事,怎麼能向百姓要錢呢」?

  「要不說你們是外鄉人,不懂本地規矩呢,知道不,蒙古人說了,能摔跤放牛的孩子就是好孩子,升堂辦事對他們來說是受罪,收你點兒錢算清廉的,碰上混的,連原告帶被告一塊關起來,要你傾家蕩產賠他耽誤玩樂之罪。收了錢,叫」得手「,收不到錢叫」晦氣「,調到好地方當官叫」好地分「,留在雲南城裡叫」好巢窟「。要想一級級陞官,哪級不得塞給上司萬八千的,這錢還不都是從小老百姓身上出。就是遍地是銀子,也禁不起他刮地三尺啊」!

  「那你們的梁王爺呢,不管管嗎」!

  「管管,蒙古人認為漢人就是應該交銀子的,不然早殺光了。蒙古人打死了漢人,就賠一頭驢,還得看你家得主人是誰。不明著上你家裡搶就不錯了,收你點兒錢你還敢叫苦」!掌櫃的說著說著覺得心寒,不住的搖頭。

  這回輪到王飛雨給他遞手巾擦眼淚了,掌櫃接過手巾,眼角餘光看見王飛雨虎口上的繭子,愣了一下,苦笑一聲道:「打這山後邊有條小路,據說是當年武侯伐孟獲時修的,不知真假,好些年沒人走了,說是鬧鬼。五年前我走過,比大路遠不了多少,險點兒,沒官寨子,你們從打那走會省點兒事」。

  「謝謝你老」,王飛雨不住地給掌櫃的作揖。

  掌櫃的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王飛雨一回,笑道:「不用謝,大家都是漢人,其實城裡的漢兵挺不容易的,蒙古長官過個壽,出征,宴會一干人情都得送禮,他們搜刮點兒也落不到自己手上,您也別見怪」。

  王飛雨諾諾答應了,帶著一干弟兄推了車子,順著掌櫃的指引的路線繞道而去。手打涼棚看他們走遠了,掌櫃的笑著點點頭,轉身對小二說,「小李子,收拾,收拾,準備收攤」!

  被稱作小李子的夥計聞言一愣,驚詫地問道:「收拾,這太陽還老高呢」。

  「別多問,叫你收拾你就收拾吧,把東西歸置歸置,明天套上車咱們拉走,回鄉下去」。掌櫃的高興地說。、

  「您不是曬糊塗了吧」,小二更加驚詫,伸手來摸掌櫃的額頭。

  「你才糊塗呢,明天再來一天,後天趕快接上你媽和你妹子到山後姥姥家呆上一個月去,聽老人言沒虧吃,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別耽誤功夫」。

  「兵荒馬亂的」?小二哥成了丈二的和尚,一時摸不著頭腦。

  「嘿嘿」,想想剛才那個大夥計打扮的人虎口上的老繭,掌櫃的開心的笑了,從懷裡掏出一把大子兒放到小二手裡,「拿著,小子,回家去吧,等上些日子再來,好日子快到了」!

  洪武十四年九月初一,朱元璋以梁王不臣之故,下旨收復雲南,命穎川侯,宿將傅有德為征南將軍,西平侯沐英為副將軍,率師十五萬南征。根據武安國所獻如畫江山圖,朱元璋親自製定戰略。傳密旨給傅有德,曰:「自永寧先遣驍將別率一軍向烏撒,大軍繼自辰、沅入普定,分據要害,乃進兵曲靖,曲靖,雲南之噤喉,彼必並力於此,以抗我師。審查形勢,出奇制勝,正在於此,即下曲靖,以一將提兵向烏撒,應永寧之師,大軍直搗雲南,彼此牽制,使敵疲於奔命,破之必矣。雲南即克,宜分兵徑趨大理,先聲以振,勢將瓦解,其餘部落,可遣使詔諭,不煩兵而下矣」。

  有德接旨,與沐英按照王飛雨秘密傳回的詳細地圖商議戰術,調兵遣將。洪武十四年九月二十六,明軍兵分兩路入雲南,郭英、胡海洋、陳恆率伍萬舊軍佯攻,擺出一幅由永寧(四川敘永)趨烏撒(貴州威寧)的態勢,傅有德和沐英卻率了新舊軍共計十萬人馬,由辰、沅直撲普定。

  烏撒乃雲川交界,元右丞實卜聞聽明軍來攻,唯恐有失,即率蒙漢大軍十萬來奪。那漢軍日日被韃子官兒盤剝,非但沒有軍餉,連盔甲刀槍都得自備,逢上長官家有喜事,還得從牙縫裡省出禮金奉上,如若不然,必被尋了短處治理。這時聞聽明軍將致,歡喜還來不及,豈肯賣命,沒等大軍到烏撒,十停人馬已經有三停中途丟失,害得韃子官兒晚上紮營時還得派人把漢軍的營帳圍了,以免士卒再跑。

  緊趕慢趕,實卜總算在明軍到來之前趕到烏撒,稍一接觸,郭英即率部後撤,幾天內丟城失地,連得來不易的畢節亦棄了,直接趕奔赤水河邊,上船渡江而去。隔了江,每天鳴鑼擊鼓,喧囂不止。實卜無船,過不得江,只能隔江衝著對岸叫罵,郭英不理實卜百般侮辱,就當他在唱歌。張恆忍耐不住,主動請戰,郭英曰:「貪官污將,不過草尖衰露,塚中枯骨,理他作甚,累了他自會歇」。

  罵了數日,有梁軍探子來報,發現有一路明軍殺奔普定,實卜恐曲靖失守,回師欲救,才過畢節,問得身後敲鑼打鼓,郭英率部追來。

  卜大怒,返身殺回,明軍虛晃一槍,轉身就走。蒙古軍追不上,心裡惦記著普定戰局,方調隊南行,郭英又大叫著殺來。

  實卜忍無可忍,大叫:「先殺郭賊,再回普定」。率軍盡數殺回,緊追不捨。郭英讓張恆、胡海洋率軍先退,自己獨帶三千人馬斷後。

  雲南哪來的三尺平地,追著追著就靠近一個山谷,實卜這邊望見郭英大旗,命罵手扯開嗓子大喊:「姓郭的小兒,有種別跑,和你家爺爺明刀明槍的地做戰」。

  郭英一揮手,命部下整理隊伍,依次過谷。自己卻帶著五百餘火銃手,於入谷峽窄處塞了,「乒乒乓乓」一通三連射,將追兵迫開。遠遠的對著實卜指點道:「有母無父的韃子,坐地分贓的強盜,穿著官服的山賊,雲南被爾等弄得天高三尺,還不找個地方跳下去把自己埋了,卻厚著臉皮來找郭爺動手。不到臘月,你爺爺我刀子還未磨,趕快回家自己去燒開水,洗乾淨了等候爺爺我到時候用你祭灶」。

  語畢,不管實卜愣在當場,撥馬追趕大隊人馬去了。

  實卜不精通漢學,只知道先前那幾句是罵自己貪葬枉法,後邊的意思卻不甚了了。琢磨了半晌才明白郭英把自己比做了臘月二十三用的豬頭,暴跳如雷,不管一路上隊伍跑得稀裡嘩啦,催著騎兵往山谷中趕。

  趕到谷中,前邊卻走不動了,有百戶來報說發現一些圓滾滾的石頭擋住去路,請丞相定奪。沒等他說完,頭上就挨了數十鞭子,實卜邊抽邊罵道:「純材,你沒長著爪子麼,不會搬開」。

  旁邊的人見了,不敢觸他的霉頭,趕緊去搬,眾人動手,倒也利落。堪堪清理開路面,卻發現連續有幾個石頭上冒出煙來。正詫異間,耳聽一陣悶雷滾滾,石頭紛紛炸開,把靠近的士兵炸了個人仰馬翻,哭爹叫娘。

  眾人再不敢亂動,一路上看見不似天然石頭的,就小心翼翼地繞開,儘管如此,還有數百人被炸傷,石頭後,樹叢中,只要不小心碰了弦子,頃刻間便是數條人命。炸死了還好,偏偏有些命大的被炸得斷胳膊斷腿,哭哭啼啼叫苦連天。惱得實卜索性下令,凡被炸致重傷者,一律處死。大小將士聞命,心中暗自問候實卜家人,一個個不敢言而敢怒。

  拖拖拉拉挨到赤水邊,明軍早就乘船過了江,對岸看熱鬧去了。實卜檢點人馬,折損雖然不多,但士氣低落,根本無力再戰。無奈,吩咐沿江紮營修整,派遣手下到附近各土人村寨中搶些牛羊、牲畜、婦女來勞軍,以期待能重振士氣。一時山中彝人,怨聲載道。烏撒、水西等地土酋原本占山觀望,不堪忍受梁軍暴行,紛紛起兵造反,推舉受封為明宣慰使的奢香夫人為主,憑著道路熟悉,不斷偷襲。

  實卜帶七萬大軍陷在江邊,火冒三丈。欲進無船,欲退又恐被郭英銜尾襲擊,正不得要領間,噩耗傳來,經營多年,固若金湯的普定一夜間失守,漢軍造反,城主自焚,三萬多蒙古精兵被殺的被殺,被俘的被俘,無一人逃出。傅有德、沐英趁勢掃蕩普寧等地,前鋒直指曲靖。現在自己背後,南歸曲靖的路已經被平南軍大將高得貴堵住,手下這幫士卒,已經成為一支孤軍。

  「天亡我也」,實卜大叫道,眼前依稀出現那日被郭英痛罵的一幕,「坐地分贓的強盜,穿著官服的山賊,雲南被爾等弄得天高三尺……」。

  人自做孽,與天何干?

第二卷 大風 第六章 彩雲之南(二)

  太陽從西邊的山上落下去,忙碌了一天的商戶和農夫趕回家中與妻兒團聚,街道漸漸空曠,蛙聲與蟬鳴中,夜晚的普定城寧靜而悠閒。

  王焱燁在親兵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上城頭,雖然平時受盡了蒙古都萬戶拜術的欺壓,大小他也是個千夫長,守城的士兵對他尊敬有加,一齊向他行禮。

  「免了」,他有氣無力的吩咐, 「東邊有什麼動靜沒有」。

  「稟將軍,沒什麼動靜。斥候回報明軍離這裡還有六十里,被者忽將軍阻在天鷹寨附近」。

  「嗤」,王焱燁用鼻子出了一口氣,就憑者忽那個草包,他能阻住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傅有德和沐英,那不比母豬會爬樹還荒謬嗎?

  親兵也看出了將軍對者忽的輕視,小聲嘟囔了一句:「也許明軍走累了,在那歇歇腳吧,者忽這小子估計腿都嚇軟了,不然早跑回來了」。

  聲音雖然低,守城的士兵還是聽到了,轟地大笑起來。普定城漢人多蒙古人少,守城的都萬戶是個蒙古王公的後人,沒什麼本事,除了看女人跳舞外,只會魚肉百姓。找到理由,一定要讓漢軍給他送禮,娶了七、八個小妾,每月都有小妾要過生日,手下將官如果送的壽禮不滿意,必然被穿小鞋。王焱燁就是因前兩天送的金鎖子成色不夠,被者忽藉機修理,結結實實打了二十大板,還要被罰巡夜。

  王焱燁是軍旅出身,十幾年參加平定當地部族叛亂的戰鬥不下百次,積功升到千夫長的位置。本來按其戰功和其軍中的威望,職位還可以再高些。偏偏在按原來大元朝的規矩,一個地方軍政長官必須由蒙古或色目人擔任,漢人即使本事再大也只能做同知(副手),所以在千夫長位置一呆就是五年。元向明稱臣,梁王對治下的漢人愈發仇視,對手下的蒙古將軍的貪污行為不聞不問。都萬戶拜術等人在普定雁過拔毛,剋扣漢軍伙食不說,各種收禮名目弄得大伙和乞丐似的,就差沒把手中的兵器換成半剌子破碗蹲在城門口了。

  「這明軍怎麼了,沒道理走這麼慢啊」,望著漆黑的夜色,王焱燁心中暗想。憑借多年鮮血換來的經驗,他本能的嗅到了空氣中危險的味道。者忽的本事有多少,他心裡如明鏡一般清楚,如果不是出身好,此人根本不配當軍人。「莫非他們故意停住,在搞什麼陰謀」?

  「猴斷腸」,猛然間王焱燁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對方從猴斷腸那邊摸過來,普定城前面的幾個關口根本形同虛設。

  「快,扶我下城,備馬,我要求見都萬戶大人」。他大聲吩咐道親兵,轉身又對守城的士兵說道:「大伙小心些,說不定明軍已經離城不遠,不要稀裡糊塗把命丟了」。

  「將軍小心」,士兵們同情地叮囑,一個百夫長低聲提醒:「將軍,現在都萬戶大人說不定正在看美人跳舞,您這樣去……。」。

  「什麼時候了,還顧得上這個,萬一敵人從猴斷腸崖那摸過來,我們拿什麼守城啊」。

  「啊」!士兵們顯然被這個推論驚呆了,面面相覷,過了好半天才有一個士兵低聲說道:「不會吧,那猴斷腸的小路早就不通了,棧道爛了快二十年了,並且還鬧鬼」。

  「是啊」,其他士兵自我安慰道,「那條小道連猴子都未必能爬過,明軍哪有那麼厲害」。

  聽了部下這些話,王焱燁也有些猶豫,拜術的跋扈他是領教過的,那天要不是幾個生死與共的漢軍將領求情,自己都不知是否有命活著回家。但是作為一個軍人,他認為自己還是應該盡一個軍人的責任。

  「大家還是小心些,我去提醒都萬戶大人一下,讓蒙古軍提前做好準備」,囑咐了大家一句,王焱燁一瘸一拐地向城下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一個士兵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嘀咕了一句「小心什麼,明軍早打過來早好,到時候放下刀槍,老子回家種地去,不好過給蒙古人當狗」。

  「對啊」有人從旁邊幫腔,「咱是漢人,幹嘛為蒙古人拚命」。

  王焱燁肩頭突地抖動了一下,顯然,這些話他都聽見了。「可我是軍人啊,大敵當前,我怎能只顧自己呢」?他悲哀地想,憑城中的蒙古人和漢軍,能守住普定才是怪事。聽說那邊用的大炮可以打出五、六里,開山裂石,普定彈丸之地,憑的僅僅是地勢險要,路途不通,火炮難以運過來。但真的等明軍到了城下,幾個人有心思守城?盡人力,聽天命吧!

  不顧屁股的疼痛,他緊抽了幾下坐騎,飛奔到都萬戶府前,甩蹬離鞍下了馬,快走幾步,對門前的衛兵施禮:「大哥,煩勞通稟一下大帥,說王焱燁有要事求見」。

  衛兵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鼻子裡哼了一聲,說:「吆,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王大將軍啊,你的屁股不疼了嗎」!

  王焱燁被噎得胸口一滯,強忍怒色,賠著笑臉說:「蒙大哥關照,已經好多了,麻煩大哥跑一趟,實在是軍情緊急,多多擔待,多多擔待」!

  俗話說主多大,奴多大,宰相府的門房四品官,都萬戶府的侍衛怎麼會把這個小小的千戶放在眼裡,撇著嘴說道:「不是我說你啊王將軍,您這不是難為我們哥幾個嗎,這麼晚了,吵了大帥休息,不是讓我們吃不了兜著走嗎」。

  「你他媽的費什麼話,叫你通稟就通稟,緊急軍情,你耽誤得起嗎」。王焱燁的親兵實在看不過眼,大聲罵道。

  「誰這麼大嗓門啊,吵了大帥,小心抄你的家,啊喲,我等眼拙,不知王將軍身後這位幾品幾級啊」!

  「我是王將軍的親兵,沒級,但好過你們這些勢利眼的看門狗」。那個親兵回嘴道。

  「對,我們是看門狗,你是什麼啊,別說你,你們將軍又是什麼啊,不是說打屁股就拉了褲子打屁股嗎,大家都是奴才輩的,春香拜把子,奴幾啊」。侍衛們也惱了,嘴巴開始不乾不淨地戳起王焱燁的痛處。

  王焱燁老臉脹得通紅,強壓住心頭的怒火,喝止部下的回嘴。從口袋裡掏出一錠銀子,慘笑著對都萬戶府侍衛說:「您老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幫個忙,這點酒錢不多,給大伙潤潤喉嚨」。

  侍衛把銀子在手裡顛了顛,估計有二十幾兩的樣子,滿意的笑了,瞇縫著小眼睛說道:「還是王將軍有見識,這叫我們怎麼好意思呢,您老在這等著啊,我們進去看看大帥有時間沒有」。

  望著侍衛匆匆而去的身影,王焱燁在心裡罵了一聲勢利眼。焦躁地想:「這叫什麼事啊,幹正事還要花錢送禮」?

  一會兒,侍衛匆匆地走了出來,臉笑得比銀子都好看,慢聲慢語地說:「王將軍,讓您老久等了,咱們大帥正看舞姬跳舞呢,估計一時半會完不了,您看這樣行不行,您先回去,明天一早我們就給您第一個提醒大帥」。

  「你沒告訴大帥是緊急軍情嗎」?王焱燁真的有些急了。

  「說了,大帥說天塌下來都不見,有幾個商人給大帥送了一批蘇綢衣服什麼的,大帥心裡高興,正設宴款待呢?」侍衛還沉醉在剛才看到的香艷景色中,順嘴讚道:「您沒看見秋葉姑娘穿著彩綢起舞的樣子,擱誰看見了,也沒心思幹別的」。

  「奶奶的」,王焱燁再也忍受不住,抬起腿就想往裡闖,他的親兵見狀趕緊把他拉住,幾個都萬戶府侍衛一邊作揖一邊說:「王大爺,您饒了小的吧,您闖進去不要緊,我們的小命可就沒了」。

  「將軍,走吧」,親兵連拉帶拽地勸他道:「人家不著急,我們起什麼勁啊,您沒聽見剛才弟兄們說的話嗎」?

  王焱燁恨恨地轉過身,有些徹底絕望了。剛才弟兄們的話在他耳邊又冒了出來:「明軍早打過來早好,到時候放下刀槍,老子回家種地去,不好過給蒙古人當狗」

  「……。」

  唉!長歎了一聲,他上馬向自己的防禦地奔去。

  他們自己都不著急,我著什麼急啊!但是手下這些弟兄,難不成就這樣葬送到這幾個苟延殘喘的蒙古混蛋手裡?

  離城牆還有好大一段距離,戰馬突然不動了。侍衛們拔出雪亮的鋼刀,把王焱燁護在中間,一個中等個頭的黑衣人不偏不倚地站在路中,明明兩邊都留出了空地,但此人身上的殺氣讓所有人拉住了馬鐙。

  那是百萬軍中仗劍獨行的殺氣,王焱燁激靈靈又打了個冷戰。沉聲說道:「何人,竟敢擋住本將軍的去路,你眼中難道沒有王法嗎」?

  「王法」,那人笑道:「我只知道這裡暗無天日,還真沒聽說過有什麼王法」。輕輕地拍了拍手,周圍的屋簷上閃出了十幾個一樣的黑衣人,手中銀光閃亮,顯然是弩箭。

  王焱燁「蒼啷」一下拔出腰間寶刀,汗珠從頭上滾滾而下,顫聲問道:「你要幹什麼」!對方顯然準備十分充足,專門挑了這最僻靜的地點來等他,店舖早已關門,巡城的士兵很難走到這裡,如果來人是刺客,自己和手下這幾個親兵肯定在劫難逃。

  「在下無意冒犯大人」來人揮揮手,周圍屋簷上的弩手全部退入了黑暗中,動作迅捷而輕微。「他們只是為了防範有人來打擾我們說話」。

  「我跟你素不相識,能有什麼話好說,有什麼話請講當面,我還有事」 !王焱燁不高興地斥責道,語氣亦不敢太硬,雖然正直,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在下的確沒見過將軍,但對將軍非常仰慕。將軍是這座孤城中少數幾個清醒並且清廉的人」。黑衣人輕輕地說道,這話沒錯,在普定城的軍官中,王焱燁的確是一個很少主動要部下孝敬的好官,並且也是戰爭經驗最豐富,直覺最敏銳的一個。

  被別人輕輕的拍了一下馬屁,王焱燁舒坦了一些,緊張心情也放鬆了不少,淡淡的回應「不敢,某只是盡一軍人只責而已」。

  「哦,佩服,我原來以為這雲南的官兒只會刮地皮呢。將軍倒是難得地有責任心,在下想斗膽問將軍一句,將軍以為,軍人的職責是什麼」。黑衣人向前走了一步,逼問道,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這……」王焱燁有些不願意回答,誰有資格問他這個問題,但是看看攔路人的架勢,知道硬衝是衝不過去的,前面不知還埋伏著什麼,只好氣呼呼地回答:「戰時保家衛國,平時捉姦鏟盜」!

  「說得好」,來人拍拍手,算做給王焱燁喝彩,「不過在下怎麼也不明白,有人穿著官服明目張膽地搶劫,大人為什麼不去剷除,反而助紂為虐」。

  「你說我助紂為虐」!王焱燁在馬背上坐得筆直,屁股上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我要是肯助紂為虐,早就不是這般光景」。

  「這幫貪官即將遭到天譴,將軍還要為他們站崗放哨,不是助紂為虐那又是怎地」!

  「我是大元的官,自然要盡軍人的責任,你要是大明的武將,就不要在此擋道,改天咱們在戰場上一刀一槍地見個真章,讓開」!從對話中猜出對方的身份,王焱燁虛晃一下,提起馬頭就想往外闖,幾個侍衛和他心意相通,一起前衝。

  攔路的黑衣人一側身,避過對方來勢,抬起手,隨隨便便地揮了一刀。

  王焱燁只覺眼前一晃,連忙揮刀去格,對方那窄窄的刀刃就在其眼前消失,接下來身子一沉,暗叫不好,王焱燁跳下了馬背。

  戰馬根本沒來得急悲鳴,「撲通」摔倒,鮮血從馬喉嚨處噴起老高。幾個親兵見狀趕緊回過馬頭,把王焱燁又圍在中間。

  黑衣人笑了笑,把刀插回了腰間,低聲道:「王將軍不要那麼著急離開,在下還有問題沒問完呢」?

  「講,要是勸降,就不必了」望著周圍逼過來的數個黑衣人的屬下,王焱燁無奈的說。剛才那一刀實在漂亮,自己平時自負身手不凡,但在這個人手下簡直是小孩子玩。那簡潔有效的刀法顯然也鎮住了幾個親兵,沒撕破臉之前,大伙誰也不敢造次。寂靜的夜裡只聽見鮮血噴出的聲音在「絲絲」做響。

  黑衣人笑了笑,緩解氣氛般說道「我忘了問將軍是蒙古人還是漢人」。

  「漢人,又待怎地」。

  「既然是漢人,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驅逐韃虜,任憑他們糟蹋我們的江山,我們的百姓」,黑衣人低聲怒喝,目光如電,掃過每一個人的臉。王焱燁和他的親兵不敢和黑衣人對視,紛紛把眼睛轉開。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王焱燁低聲回答,顯然,他對自己的答案也很不滿意。

  「不知王將軍食誰的俸祿,蒙古人不會耕種,也不會買賣,哪來的俸祿養你,還不是雲南百姓的稻米把你喂大,將軍是明白人,難道就弄不清楚是百姓養活了貪官,還是貪官養活了百姓」?

  「他以國士待我,我當……。」 王焱燁嘟囔道,屁股上的疼痛告訴他自己在說謊,國士有這麼當的麼?我到底為什麼要給蒙古人賣命?很多問題一股腦湧上他的心頭。

  「大丈夫應保家衛國……」這個國家是自己的祖國嗎,自己分明是個漢人。

  「大丈夫要安定一方……」,在這幫貪官的統治下,雲南百姓的日子能叫安定嗎?

  搖搖頭,彷彿要把所有的問題都甩開,他沖黑衣人拱手施禮,說道:「謹受教,王某今聞大道,死而無撼」。

  黑衣人又笑了,居然一步從人叢中跨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是讓你死,是讓你做一件事」。

  「王某願聞其詳」,王焱燁叉手領命,對方的膽大心細讓人折服。

  「將軍其實知道自己該幹什麼,時候已經差不多了」。黑衣人笑著說,揮手讓屬下散去,自己也慢慢隱入黑暗中。

  「到時候別傷到城中百姓,無論是蒙古人還是漢人」。王焱燁不放心的叮囑。

  「放心,只要我王飛雨一口氣在,肯定要護得百姓周全」。黑衣人低聲回答,背影完全隱沒在夜色中。

  彷彿做了一場大夢,王焱燁和親兵望著對方的消失方向半天沒回過神來。

  拂曉,「乒」,一聲號炮突然響起,無數士兵宛如從地底下冒出來般出現在城外。

  「告訴弟兄們開門,舉白旗放明軍入城,護住吊橋別讓蒙古人上來破壞」 王焱燁冷靜的吩咐,麾下幾個和他交好的百夫長領命而去。

  其他漢軍把守的城門也紛紛插上了白旗,滾滾濃煙從城中都萬戶府方向冒出,晨風中傳來蒙古士兵慌亂的哭喊。

  王焱燁舒心的活動著四肢,東方已漸漸放白,天,就快亮了。

第二卷 大風 第六章 彩雲之南(三)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哼著山歌,斥候旅長王飛雨推著獨輪車走在通往普定的山路上,他本為蜀人,這次被從震北軍中徵調到平南軍,順道回了趟故鄉。幾年不見,當年不務正業的無賴兒郎衣錦還鄉,羨煞了鄉親父老,斥候旅為軍中獨立單位,地位介於師與團之間,著實的五品大員,新進的二等子爵。王氏一族,滿門皆榮,這家擺酒,那家設宴,紛紛為其慶賀,席間少不得又介紹些後進讓他提攜,飛雨一一受了,應酬得好不快活。正高興間,平南軍移師沅州,將令在身,他又匆匆告別家人隨軍而去。

  不用拍腦袋,王飛雨就知道要打仗,這幾年朱元璋忙著北邊對付高麗人,無暇南顧,任由蒙古梁王把匝剌瓦爾密在雲南囂張(元雲南轄現在雲、貴兩省),自開國以來,朱元璋數度遣使臣安撫,梁王盡數殺之。洪武十一年,脫古思帖木兒去帝號,稱臣,梁王僅僅捎帶著上了個本子,大明官吏還是無法踏入雲南行省一步。這回北邊消停了,朱元璋自然不會再聽任梁王在南邊折騰,況且這天下銀礦,多在雲南,誰也不願意錢袋子被別人攥在手裡。

  四月,沐英巡四川,王飛雨奉命隨軍,為沐英訓練平南軍斥候旅。五月,鎮守和林的都督郭英隨穎川侯傅有德入湖南辰州(湖南沅陵),和林防務交給了威北軍統帥宋國公馮勝的侄子馮誠。七月沐英移師沅州,湖南境內已經糾集了新舊明軍十五萬餘,梁王府還在日日笙歌。梁王帳下諸臣皆道山高路遠,明軍必不敢來,誰料王飛雨已經帶著一夥弟兄潛到他的眼皮底下。

  在雲貴如閒庭信步一樣往來溜躂了兩個多月,王飛雨等人把大小關卡道路打探了個一清二楚,明細地圖一張張地送到沐英的大帳中。九月,各路人馬養足精神,王飛雨又奉命帶人潛入普定城,準備接應大軍到來。

  有道是雲貴自古「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在王飛雨眼裡,目前又加上了「人無三兩銀」。各路關卡,關關下手、路路要錢不說,就連過個村子,都有村中的地保帶了村中老少攔車收稅。遠遠的看見村落,人還沒等進去,「啪嗒」,一棵樹幹就橫在路上,石頭後閃出幾個六旬老漢,攔在獨輪車前,兩手一伸,一言不發。交一吊銅子自然挪開樹幹讓你過去,倘若不交,老漢決不讓道,稍有爭執,即倒地不起。稍頃全村青壯皆出,圍著討要碰倒了老人的養傷錢。交了錢也未必太平,穿村而過,未出村口,又是「啪嗒」一聲,這回要的是出村費,不給則重複入村故事。

  穿州過縣,那分艱難更是甭提,每過一門,必抽十一,抽得王飛雨等人作為掩飾身份的松江細布,越來越細,開始一輛獨輪車還需兩人一推一扶,沒等到普定,就變成一個人單手即可伺候了。

  遠遠的見到一個茶棚,看樣子是個漢人開的,大夥計打扮的王飛雨招呼後邊的人把車子在涼棚四周放好,進茶棚打尖。掌櫃的見有大撥客人到,一聲招呼,小二飛快跑出,遞上在井水裡浸得冰涼的手巾,喊聲「貴客先擦擦汗」,一邊收拾桌椅板凳,一邊給客人上茶。客人們顯然不喝那膻哄哄的蒙古你茶,招呼櫃上的儘管上今年明前新綠來,價錢勿論,喜得掌櫃的眉開眼笑,親自出來伺候。

  「我說掌櫃的,這離普定還多遠那」。大夥計模樣的人喝足了茶,慢聲慢語的問道。

  掌櫃的見說話的像個斯文主兒,不敢怠慢,走上前低著頭用官話說:「回您的話,還有六十里,沿著這條道向前,再過仨村子加一個官寨,就到了」。

  「那麼遠呢」,王飛雨接過掌櫃的遞過來的扇子,不高興的問。

  「不遠了,包您太陽下山前能在城裡落下腳,爺要累,我給您捶捶背」。掌櫃的看在那一車車貨的面子上巴結道。

  「不用,不用,哪敢勞駕您老」,王飛雨連忙推辭。「還要過仨村子啊,還有官寨,拜託您老個事兒行不」?

  掌櫃的老漢見這大夥計說話上道,十分受用的說:「什麼拜託不拜託的,出門在外,誰沒個難處,您儘管說,能幫的我絕不含糊」。

  王飛雨從懷中摸出一塊銀子,大概四、五錢的樣子,很不捨得地在手裡握了握,塞到掌櫃的手中,「大叔,幫忙指條小路行不行,不怕繞遠,這路上消耗太大」,他一指癟癟的貨,「您看,照這樣下去,沒等到普定,貨就被抽乾了,回去老闆非打發了我不可,我家大小十來口子,就靠我這點血汗錢兒落個嚼裹,丟了活,我家就敗了」。說罷,眼角汪然淚下。

  掌櫃的見王飛雨落淚,心一軟,歎道:「後生崽,你們老闆也是,怎麼好好的中原不跑,讓你到這裡賣貨呢」。

  「老闆聽人說雲南銀子多,好賺,就派我來了,讓我帶貨到雲南城(今昆明)誰知處處要錢,大爺,求您了,給我指條明路吧」。王飛雨裝什麼像什麼,根本不用醞釀,眼淚滾滾而下,旁邊小夥計,車伕打扮的人一同歎息。

  「還到雲南」,掌櫃的嚇了一哆嗦,「就你這點兒貨,後生崽,聽大叔一句話,到普定後把貨趕緊處理了,然後打道回俟(qi),別在想著雲南了,甭說你這點兒貨,比這多三倍也到不了」。

  「大叔,此話怎講,您給我說道說道,我也好回去給東家回話啊」。王飛雨央求道。

  「嘿,後生,今兒這沒別人,也算咱爺兩個投緣,我就給你擺擺這龍門陣」,掌櫃的裝起銀子,拽了把椅子坐到王飛雨面前,給自己斟上一杯茶,「滋嘍」喝了一口,慢慢地說:「 都說蒙古韃子粗鄙無文,但立起名目來卻絲毫不比咱漢人差。知道麼,抽你十一,這是輕的,你是外地人,本地人抽得更狠,知道不?新官到任,百姓無論是否本地人等,一概要付」撒花錢「。那舊官離職,所有人還必需送」人情錢「,連收兩把,誰的也不能少,你們中原興這個禮數麼」?

  王飛雨等人聽著新鮮,紛紛搖頭。

  掌櫃的一幅見多識廣的樣子,撇撇嘴接著說:「當這大元的百姓還有更大的『好處』呢,官吏升堂,相關差役人等需要付」常例錢「,您要打官司,原告一方要付錢,叫」賁發錢「,被告也要付錢,叫」公事錢「」。

  「不會吧」,王飛雨等人大開眼界,瞪大眼睛抗議道:「這當官的升堂辦案,職責之內的事,怎麼能向百姓要錢呢」?

  「要不說你們是外鄉人,不懂本地規矩呢,知道不,蒙古人說了,能摔跤放牛的孩子就是好孩子,升堂辦事對他們來說是受罪,收你點兒錢算清廉的,碰上混的,連原告帶被告一塊關起來,要你傾家蕩產賠他耽誤玩樂之罪。收了錢,叫」得手「,收不到錢叫」晦氣「,調到好地方當官叫」好地分「,留在雲南城裡叫」好巢窟「。要想一級級陞官,哪級不得塞給上司萬八千的,這錢還不都是從小老百姓身上出。就是遍地是銀子,也禁不起他刮地三尺啊」!

  「那你們的梁王爺呢,不管管嗎」!

  「管管,蒙古人認為漢人就是應該交銀子的,不然早殺光了。蒙古人打死了漢人,就賠一頭驢,還得看你家得主人是誰。不明著上你家裡搶就不錯了,收你點兒錢你還敢叫苦」!掌櫃的說著說著覺得心寒,不住的搖頭。

  這回輪到王飛雨給他遞手巾擦眼淚了,掌櫃接過手巾,眼角餘光看見王飛雨虎口上的繭子,愣了一下,苦笑一聲道:「打這山後邊有條小路,據說是當年武侯伐孟獲時修的,不知真假,好些年沒人走了,說是鬧鬼。五年前我走過,比大路遠不了多少,險點兒,沒官寨子,你們從打那走會省點兒事」。

  「謝謝你老」,王飛雨不住地給掌櫃的作揖。

  掌櫃的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王飛雨一回,笑道:「不用謝,大家都是漢人,其實城裡的漢兵挺不容易的,蒙古長官過個壽,出征,宴會一干人情都得送禮,他們搜刮點兒也落不到自己手上,您也別見怪」。

  王飛雨諾諾答應了,帶著一干弟兄推了車子,順著掌櫃的指引的路線繞道而去。手打涼棚看他們走遠了,掌櫃的笑著點點頭,轉身對小二說,「小李子,收拾,收拾,準備收攤」!

  被稱作小李子的夥計聞言一愣,驚詫地問道:「收拾,這太陽還老高呢」。

  「別多問,叫你收拾你就收拾吧,把東西歸置歸置,明天套上車咱們拉走,回鄉下去」。掌櫃的高興地說。、 「您不是曬糊塗了吧」,小二更加驚詫,伸手來摸掌櫃的額頭。

  「你才糊塗呢,明天再來一天,後天趕快接上你媽和你妹子到山後姥姥家呆上一個月去,聽老人言沒虧吃,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別耽誤功夫」。

  「兵荒馬亂的」?小二哥成了丈二的和尚,一時摸不著頭腦。

  「嘿嘿」,想想剛才那個大夥計打扮的人虎口上的老繭,掌櫃的開心的笑了,從懷裡掏出一把大子兒放到小二手裡,「拿著,小子,回家去吧,等上些日子再來,好日子快到了」!

  洪武十四年九月初一,朱元璋以梁王不臣之故,下旨收復雲南,命穎川侯,宿將傅有德為征南將軍,西平侯沐英為副將軍,率師十五萬南征。根據武安國所獻如畫江山圖,朱元璋親自製定戰略。傳密旨給傅有德,曰:「自永寧先遣驍將別率一軍向烏撒,大軍繼自辰、沅入普定,分據要害,乃進兵曲靖,曲靖,雲南之噤喉,彼必並力於此,以抗我師。審查形勢,出奇制勝,正在於此,即下曲靖,以一將提兵向烏撒,應永寧之師,大軍直搗雲南,彼此牽制,使敵疲於奔命,破之必矣。雲南即克,宜分兵徑趨大理,先聲以振,勢將瓦解,其餘部落,可遣使詔諭,不煩兵而下矣」。

  有德接旨,與沐英按照王飛雨秘密傳回的詳細地圖商議戰術,調兵遣將。洪武十四年九月二十六,明軍兵分兩路入雲南,郭英、胡海洋、陳恆率伍萬舊軍佯攻,擺出一幅由永寧(四川敘永)趨烏撒(貴州威寧)的態勢,傅有德和沐英卻率了新舊軍共計十萬人馬,由辰、沅直撲普定。

  烏撒乃雲川交界,元右丞實卜聞聽明軍來攻,唯恐有失,即率蒙漢大軍十萬來奪。那漢軍日日被韃子官兒盤剝,非但沒有軍餉,連盔甲刀槍都得自備,逢上長官家有喜事,還得從牙縫裡省出禮金奉上,如若不然,必被尋了短處治理。這時聞聽明軍將致,歡喜還來不及,豈肯賣命,沒等大軍到烏撒,十停人馬已經有三停中途丟失,害得韃子官兒晚上紮營時還得派人把漢軍的營帳圍了,以免士卒再跑。

  緊趕慢趕,實卜總算在明軍到來之前趕到烏撒,稍一接觸,郭英即率部後撤,幾天內丟城失地,連得來不易的畢節亦棄了,直接趕奔赤水河邊,上船渡江而去。隔了江,每天鳴鑼擊鼓,喧囂不止。實卜無船,過不得江,只能隔江衝著對岸叫罵,郭英不理實卜百般侮辱,就當他在唱歌。張恆忍耐不住,主動請戰,郭英曰:「貪官污將,不過草尖衰露,塚中枯骨,理他作甚,累了他自會歇」。

  罵了數日,有梁軍探子來報,發現有一路明軍殺奔普定,實卜恐曲靖失守,回師欲救,才過畢節,問得身後敲鑼打鼓,郭英率部追來。

  卜大怒,返身殺回,明軍虛晃一槍,轉身就走。蒙古軍追不上,心裡惦記著普定戰局,方調隊南行,郭英又大叫著殺來。

  實卜忍無可忍,大叫:「先殺郭賊,再回普定」。率軍盡數殺回,緊追不捨。郭英讓張恆、胡海洋率軍先退,自己獨帶三千人馬斷後。

  雲南哪來的三尺平地,追著追著就靠近一個山谷,實卜這邊望見郭英大旗,命罵手扯開嗓子大喊:「姓郭的小兒,有種別跑,和你家爺爺明刀明槍的地做戰」。

  郭英一揮手,命部下整理隊伍,依次過谷。自己卻帶著五百餘火銃手,於入谷峽窄處塞了,「乒乒乓乓」一通三連射,將追兵迫開。遠遠的對著實卜指點道:「有母無父的韃子,坐地分贓的強盜,穿著官服的山賊,雲南被爾等弄得天高三尺,還不找個地方跳下去把自己埋了,卻厚著臉皮來找郭爺動手。不到臘月,你爺爺我刀子還未磨,趕快回家自己去燒開水,洗乾淨了等候爺爺我到時候用你祭灶」。

  語畢,不管實卜愣在當場,撥馬追趕大隊人馬去了。

  實卜不精通漢學,只知道先前那幾句是罵自己貪葬枉法,後邊的意思卻不甚了了。琢磨了半晌才明白郭英把自己比做了臘月二十三用的豬頭,暴跳如雷,不管一路上隊伍跑得稀裡嘩啦,催著騎兵往山谷中趕。

  趕到谷中,前邊卻走不動了,有百戶來報說發現一些圓滾滾的石頭擋住去路,請丞相定奪。沒等他說完,頭上就挨了數十鞭子,實卜邊抽邊罵道:「純材,你沒長著爪子麼,不會搬開」。

  旁邊的人見了,不敢觸他的霉頭,趕緊去搬,眾人動手,倒也利落。堪堪清理開路面,卻發現連續有幾個石頭上冒出煙來。正詫異間,耳聽一陣悶雷滾滾,石頭紛紛炸開,把靠近的士兵炸了個人仰馬翻,哭爹叫娘。

  眾人再不敢亂動,一路上看見不似天然石頭的,就小心翼翼地繞開,儘管如此,還有數百人被炸傷,石頭後,樹叢中,只要不小心碰了弦子,頃刻間便是數條人命。炸死了還好,偏偏有些命大的被炸得斷胳膊斷腿,哭哭啼啼叫苦連天。惱得實卜索性下令,凡被炸致重傷者,一律處死。大小將士聞命,心中暗自問候實卜家人,一個個不敢言而敢怒。

  拖拖拉拉挨到赤水邊,明軍早就乘船過了江,對岸看熱鬧去了。實卜檢點人馬,折損雖然不多,但士氣低落,根本無力再戰。無奈,吩咐沿江紮營修整,派遣手下到附近各土人村寨中搶些牛羊、牲畜、婦女來勞軍,以期待能重振士氣。一時山中彝人,怨聲載道。烏撒、水西等地土酋原本占山觀望,不堪忍受梁軍暴行,紛紛起兵造反,推舉受封為明宣慰使的奢香夫人為主,憑著道路熟悉,不斷偷襲。

  實卜帶七萬大軍陷在江邊,火冒三丈。欲進無船,欲退又恐被郭英銜尾襲擊,正不得要領間,噩耗傳來,經營多年,固若金湯的普定一夜間失守,漢軍造反,城主自焚,三萬多蒙古精兵被殺的被殺,被俘的被俘,無一人逃出。傅有德、沐英趁勢掃蕩普寧等地,前鋒直指曲靖。現在自己背後,南歸曲靖的路已經被平南軍大將高得貴堵住,手下這幫士卒,已經成為一支孤軍。

  「天亡我也」,實卜大叫道,眼前依稀出現那日被郭英痛罵的一幕,「坐地分贓的強盜,穿著官服的山賊,雲南被爾等弄得天高三尺……」。

  人自做孽,與天何干?

  太陽從西邊的山上落下去,忙碌了一天的商戶和農夫趕回家中與妻兒團聚,街道漸漸空曠,蛙聲與蟬鳴中,夜晚的普定城寧靜而悠閒。

  王焱燁在親兵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上城頭,雖然平時受盡了蒙古都萬戶拜術的欺壓,大小他也是個千夫長,守城的士兵對他尊敬有加,一齊向他行禮。

  「免了」,他有氣無力的吩咐, 「東邊有什麼動靜沒有」。

  「稟將軍,沒什麼動靜。斥候回報明軍離這裡還有六十里,被者忽將軍阻在天鷹寨附近」。

  「嗤」,王焱燁用鼻子出了一口氣,就憑者忽那個草包,他能阻住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傅有德和沐英,那不比母豬會爬樹還荒謬嗎?

  親兵也看出了將軍對者忽的輕視,小聲嘟囔了一句:「也許明軍走累了,在那歇歇腳吧,者忽這小子估計腿都嚇軟了,不然早跑回來了」。

  聲音雖然低,守城的士兵還是聽到了,轟地大笑起來。普定城漢人多蒙古人少,守城的都萬戶是個蒙古王公的後人,沒什麼本事,除了看女人跳舞外,只會魚肉百姓。找到理由,一定要讓漢軍給他送禮,娶了七、八個小妾,每月都有小妾要過生日,手下將官如果送的壽禮不滿意,必然被穿小鞋。王焱燁就是因前兩天送的金鎖子成色不夠,被者忽藉機修理,結結實實打了二十大板,還要被罰巡夜。

  王焱燁是軍旅出身,十幾年參加平定當地部族叛亂的戰鬥不下百次,積功升到千夫長的位置。本來按其戰功和其軍中的威望,職位還可以再高些。偏偏在按原來大元朝的規矩,一個地方軍政長官必須由蒙古或色目人擔任,漢人即使本事再大也只能做同知(副手),所以在千夫長位置一呆就是五年。元向明稱臣,梁王對治下的漢人愈發仇視,對手下的蒙古將軍的貪污行為不聞不問。都萬戶拜術等人在普定雁過拔毛,剋扣漢軍伙食不說,各種收禮名目弄得大伙和乞丐似的,就差沒把手中的兵器換成半剌子破碗蹲在城門口了。

  「這明軍怎麼了,沒道理走這麼慢啊」,望著漆黑的夜色,王焱燁心中暗想。憑借多年鮮血換來的經驗,他本能的嗅到了空氣中危險的味道。者忽的本事有多少,他心裡如明鏡一般清楚,如果不是出身好,此人根本不配當軍人。「莫非他們故意停住,在搞什麼陰謀」?

  「猴斷腸」,猛然間王焱燁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對方從猴斷腸那邊摸過來,普定城前面的幾個關口根本形同虛設。

  「快,扶我下城,備馬,我要求見都萬戶大人」。他大聲吩咐道親兵,轉身又對守城的士兵說道:「大伙小心些,說不定明軍已經離城不遠,不要稀裡糊塗把命丟了」。

  「將軍小心」,士兵們同情地叮囑,一個百夫長低聲提醒:「將軍,現在都萬戶大人說不定正在看美人跳舞,您這樣去……。」。 「什麼時候了,還顧得上這個,萬一敵人從猴斷腸崖那摸過來,我們拿什麼守城啊」。

  「啊」!士兵們顯然被這個推論驚呆了,面面相覷,過了好半天才有一個士兵低聲說道:「不會吧,那猴斷腸的小路早就不通了,棧道爛了快二十年了,並且還鬧鬼」。

  「是啊」,其他士兵自我安慰道,「那條小道連猴子都未必能爬過,明軍哪有那麼厲害」。

  聽了部下這些話,王焱燁也有些猶豫,拜術的跋扈他是領教過的,那天要不是幾個生死與共的漢軍將領求情,自己都不知是否有命活著回家。但是作為一個軍人,他認為自己還是應該盡一個軍人的責任。

  「大家還是小心些,我去提醒都萬戶大人一下,讓蒙古軍提前做好準備」,囑咐了大家一句,王焱燁一瘸一拐地向城下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一個士兵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嘀咕了一句「小心什麼,明軍早打過來早好,到時候放下刀槍,老子回家種地去,不好過給蒙古人當狗」。

  「對啊」有人從旁邊幫腔,「咱是漢人,幹嘛為蒙古人拚命」。

  王焱燁肩頭突地抖動了一下,顯然,這些話他都聽見了。「可我是軍人啊,大敵當前,我怎能只顧自己呢」?他悲哀地想,憑城中的蒙古人和漢軍,能守住普定才是怪事。聽說那邊用的大炮可以打出五、六里,開山裂石,普定彈丸之地,憑的僅僅是地勢險要,路途不通,火炮難以運過來。但真的等明軍到了城下,幾個人有心思守城?盡人力,聽天命吧!

  不顧屁股的疼痛,他緊抽了幾下坐騎,飛奔到都萬戶府前,甩蹬離鞍下了馬,快走幾步,對門前的衛兵施禮:「大哥,煩勞通稟一下大帥,說王焱燁有要事求見」。

  衛兵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鼻子裡哼了一聲,說:「吆,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王大將軍啊,你的屁股不疼了嗎」!

  王焱燁被噎得胸口一滯,強忍怒色,賠著笑臉說:「蒙大哥關照,已經好多了,麻煩大哥跑一趟,實在是軍情緊急,多多擔待,多多擔待」!

  俗話說主多大,奴多大,宰相府的門房四品官,都萬戶府的侍衛怎麼會把這個小小的千戶放在眼裡,撇著嘴說道:「不是我說你啊王將軍,您這不是難為我們哥幾個嗎,這麼晚了,吵了大帥休息,不是讓我們吃不了兜著走嗎」。

  「你他媽的費什麼話,叫你通稟就通稟,緊急軍情,你耽誤得起嗎」。王焱燁的親兵實在看不過眼,大聲罵道。

  「誰這麼大嗓門啊,吵了大帥,小心抄你的家,啊喲,我等眼拙,不知王將軍身後這位幾品幾級啊」!

  「我是王將軍的親兵,沒級,但好過你們這些勢利眼的看門狗」。那個親兵回嘴道。

  「對,我們是看門狗,你是什麼啊,別說你,你們將軍又是什麼啊,不是說打屁股就拉了褲子打屁股嗎,大家都是奴才輩的,春香拜把子,奴幾啊」。侍衛們也惱了,嘴巴開始不乾不淨地戳起王焱燁的痛處。

  王焱燁老臉脹得通紅,強壓住心頭的怒火,喝止部下的回嘴。從口袋裡掏出一錠銀子,慘笑著對都萬戶府侍衛說:「您老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幫個忙,這點酒錢不多,給大伙潤潤喉嚨」。

  侍衛把銀子在手裡顛了顛,估計有二十幾兩的樣子,滿意的笑了,瞇縫著小眼睛說道:「還是王將軍有見識,這叫我們怎麼好意思呢,您老在這等著啊,我們進去看看大帥有時間沒有」。

  望著侍衛匆匆而去的身影,王焱燁在心裡罵了一聲勢利眼。焦躁地想:「這叫什麼事啊,幹正事還要花錢送禮」?

  一會兒,侍衛匆匆地走了出來,臉笑得比銀子都好看,慢聲慢語地說:「王將軍,讓您老久等了,咱們大帥正看舞姬跳舞呢,估計一時半會完不了,您看這樣行不行,您先回去,明天一早我們就給您第一個提醒大帥」。

  「你沒告訴大帥是緊急軍情嗎」?王焱燁真的有些急了。

  「說了,大帥說天塌下來都不見,有幾個商人給大帥送了一批蘇綢衣服什麼的,大帥心裡高興,正設宴款待呢?」侍衛還沉醉在剛才看到的香艷景色中,順嘴讚道:「您沒看見秋葉姑娘穿著彩綢起舞的樣子,擱誰看見了,也沒心思幹別的」。

  「奶奶的」,王焱燁再也忍受不住,抬起腿就想往裡闖,他的親兵見狀趕緊把他拉住,幾個都萬戶府侍衛一邊作揖一邊說:「王大爺,您饒了小的吧,您闖進去不要緊,我們的小命可就沒了」。

  「將軍,走吧」,親兵連拉帶拽地勸他道:「人家不著急,我們起什麼勁啊,您沒聽見剛才弟兄們說的話嗎」?

  王焱燁恨恨地轉過身,有些徹底絕望了。剛才弟兄們的話在他耳邊又冒了出來:「明軍早打過來早好,到時候放下刀槍,老子回家種地去,不好過給蒙古人當狗」

  「……。」

  唉!長歎了一聲,他上馬向自己的防禦地奔去。

  他們自己都不著急,我著什麼急啊!但是手下這些弟兄,難不成就這樣葬送到這幾個苟延殘喘的蒙古混蛋手裡?

  離城牆還有好大一段距離,戰馬突然不動了。侍衛們拔出雪亮的鋼刀,把王焱燁護在中間,一個中等個頭的黑衣人不偏不倚地站在路中,明明兩邊都留出了空地,但此人身上的殺氣讓所有人拉住了馬鐙。

  那是百萬軍中仗劍獨行的殺氣,王焱燁激靈靈又打了個冷戰。沉聲說道:「何人,竟敢擋住本將軍的去路,你眼中難道沒有王法嗎」?

  「王法」,那人笑道:「我只知道這裡暗無天日,還真沒聽說過有什麼王法」。輕輕地拍了拍手,周圍的屋簷上閃出了十幾個一樣的黑衣人,手中銀光閃亮,顯然是弩箭。

  王焱燁「蒼啷」一下拔出腰間寶刀,汗珠從頭上滾滾而下,顫聲問道:「你要幹什麼」!對方顯然準備十分充足,專門挑了這最僻靜的地點來等他,店舖早已關門,巡城的士兵很難走到這裡,如果來人是刺客,自己和手下這幾個親兵肯定在劫難逃。

  「在下無意冒犯大人」來人揮揮手,周圍屋簷上的弩手全部退入了黑暗中,動作迅捷而輕微。「他們只是為了防範有人來打擾我們說話」。

  「我跟你素不相識,能有什麼話好說,有什麼話請講當面,我還有事」 !王焱燁不高興地斥責道,語氣亦不敢太硬,雖然正直,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在下的確沒見過將軍,但對將軍非常仰慕。將軍是這座孤城中少數幾個清醒並且清廉的人」。黑衣人輕輕地說道,這話沒錯,在普定城的軍官中,王焱燁的確是一個很少主動要部下孝敬的好官,並且也是戰爭經驗最豐富,直覺最敏銳的一個。

  被別人輕輕的拍了一下馬屁,王焱燁舒坦了一些,緊張心情也放鬆了不少,淡淡的回應「不敢,某只是盡一軍人只責而已」。

  「哦,佩服,我原來以為這雲南的官兒只會刮地皮呢。將軍倒是難得地有責任心,在下想斗膽問將軍一句,將軍以為,軍人的職責是什麼」。黑衣人向前走了一步,逼問道,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這……」王焱燁有些不願意回答,誰有資格問他這個問題,但是看看攔路人的架勢,知道硬衝是衝不過去的,前面不知還埋伏著什麼,只好氣呼呼地回答:「戰時保家衛國,平時捉姦鏟盜」!

  「說得好」,來人拍拍手,算做給王焱燁喝彩,「不過在下怎麼也不明白,有人穿著官服明目張膽地搶劫,大人為什麼不去剷除,反而助紂為虐」。

  「你說我助紂為虐」!王焱燁在馬背上坐得筆直,屁股上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我要是肯助紂為虐,早就不是這般光景」。

  「這幫貪官即將遭到天譴,將軍還要為他們站崗放哨,不是助紂為虐那又是怎地」!

  「我是大元的官,自然要盡軍人的責任,你要是大明的武將,就不要在此擋道,改天咱們在戰場上一刀一槍地見個真章,讓開」!從對話中猜出對方的身份,王焱燁虛晃一下,提起馬頭就想往外闖,幾個侍衛和他心意相通,一起前衝。

  攔路的黑衣人一側身,避過對方來勢,抬起手,隨隨便便地揮了一刀。

  王焱燁只覺眼前一晃,連忙揮刀去格,對方那窄窄的刀刃就在其眼前消失,接下來身子一沉,暗叫不好,王焱燁跳下了馬背。

  戰馬根本沒來得急悲鳴,「撲通」摔倒,鮮血從馬喉嚨處噴起老高。幾個親兵見狀趕緊回過馬頭,把王焱燁又圍在中間。

  黑衣人笑了笑,把刀插回了腰間,低聲道:「王將軍不要那麼著急離開,在下還有問題沒問完呢」?

  「講,要是勸降,就不必了」望著周圍逼過來的數個黑衣人的屬下,王焱燁無奈的說。剛才那一刀實在漂亮,自己平時自負身手不凡,但在這個人手下簡直是小孩子玩。那簡潔有效的刀法顯然也鎮住了幾個親兵,沒撕破臉之前,大伙誰也不敢造次。寂靜的夜裡只聽見鮮血噴出的聲音在「絲絲」做響。

  黑衣人笑了笑,緩解氣氛般說道「我忘了問將軍是蒙古人還是漢人」。

  「漢人,又待怎地」。

  「既然是漢人,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驅逐韃虜,任憑他們糟蹋我們的江山,我們的百姓」,黑衣人低聲怒喝,目光如電,掃過每一個人的臉。王焱燁和他的親兵不敢和黑衣人對視,紛紛把眼睛轉開。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王焱燁低聲回答,顯然,他對自己的答案也很不滿意。

  「不知王將軍食誰的俸祿,蒙古人不會耕種,也不會買賣,哪來的俸祿養你,還不是雲南百姓的稻米把你喂大,將軍是明白人,難道就弄不清楚是百姓養活了貪官,還是貪官養活了百姓」?

  「他以國士待我,我當……。」 王焱燁嘟囔道,屁股上的疼痛告訴他自己在說謊,國士有這麼當的麼?我到底為什麼要給蒙古人賣命?很多問題一股腦湧上他的心頭。

  「大丈夫應保家衛國……」這個國家是自己的祖國嗎,自己分明是個漢人。

  「大丈夫要安定一方……」,在這幫貪官的統治下,雲南百姓的日子能叫安定嗎?

  搖搖頭,彷彿要把所有的問題都甩開,他沖黑衣人拱手施禮,說道:「謹受教,王某今聞大道,死而無撼」。

  黑衣人又笑了,居然一步從人叢中跨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是讓你死,是讓你做一件事」。

  「王某願聞其詳」,王焱燁叉手領命,對方的膽大心細讓人折服。

  「將軍其實知道自己該幹什麼,時候已經差不多了」。黑衣人笑著說,揮手讓屬下散去,自己也慢慢隱入黑暗中。

  「到時候別傷到城中百姓,無論是蒙古人還是漢人」。王焱燁不放心的叮囑。

  「放心,只要我王飛雨一口氣在,肯定要護得百姓周全」。黑衣人低聲回答,背影完全隱沒在夜色中。

  彷彿做了一場大夢,王焱燁和親兵望著對方的消失方向半天沒回過神來。

  拂曉,「乒」,一聲號炮突然響起,無數士兵宛如從地底下冒出來般出現在城外。

  「告訴弟兄們開門,舉白旗放明軍入城,護住吊橋別讓蒙古人上來破壞」 王焱燁冷靜的吩咐,麾下幾個和他交好的百夫長領命而去。

  其他漢軍把守的城門也紛紛插上了白旗,滾滾濃煙從城中都萬戶府方向冒出,晨風中傳來蒙古士兵慌亂的哭喊。

  王焱燁舒心的活動著四肢,東方已漸漸放白,天,就快亮了。

  「弟兄們加把勁,今晚追上傅元帥,把韃子趕到滇池去餵王八」,高樂山衝著自己的隊伍高喊著。

  「知道了,三哥,要不是這炮太沉,咱早就殺進雲南城了,咱爺們什麼時候落在別人後邊過」。拉馬的弟兄高聲回答道。身後幾個同樣裝束的平南軍士兵使勁推著馬屁股,期待能減輕馱馬的負擔。

  仗打得太順了,十幾天內掃蕩普定、普寧一線,大軍到處,所向披靡。沿途不斷有漢軍倒戈,讓高樂山這個出征前的小連長轉眼成了團長,雖然麾下主力還是原來那個連,但人數多了,隊伍也看著雄壯。這些本地士兵因為訓練少的緣故戰鬥力差一些,走起山路來一個個卻賽生龍活虎,遠遠強於平南軍。

  沒想到我高老三也有轉運的時候,高樂山看著士氣高昂的軍隊,躊躇滿志。兩年前,他還是一個碼頭扛大包的,每天為衣食而擔憂,生活愁苦而麻木;累了,嚼片樹葉,渴了,喝碗涼水,哪天倒下了,也就沒有機會再起來。用麻袋一裹,做個江漂,這就是人生的最後結局。就在他以為自己一生就要這樣渡過的時候,命運突然出現了轉機,碼頭漸漸忙碌起來,來自北方的新奇貨物每天從江面上滾滾而來。貨多了,搬活的人也就顯得少,工錢慢慢的也就上去了。兜裡揣到了小費的高老三幹活更加賣力,盤算著再攢些日子,就回鄉下看看遭災的土地好轉沒有,買上幾畝地,開一片荒,日子也就有著落了。

  誰料到好運氣要來,擋都擋不住,在他為新軍裝卸從北平運來的彈藥時,被江邊巡視的沐英一眼相中,當即招募入軍。憑著把子蠻力氣和好眼神,很快高老三在炮營中出了名,別人扛炮彈每次扛一箱,他可以忽地一下舉著三箱跑。等到平南軍整訓完畢,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成了連長,這可是百夫長啊,老高家幾輩子都沒出過的大官。大帥沐英還親自給他賜了個大號叫高樂山,智者樂山,高老三從此就是有名有姓的軍官了,有時想想連他自己都不相信會有這種好運氣。

  新軍不同於舊軍,餉銀高出原來幾倍,這還不是最高的,據從震北軍調過來協助訓練的副連長說,震北軍更高些,並且還有徐記票號老闆徐志辰男爵親筆花押的保險呢,那樣打仗受了傷可是管一輩子的,真讓人羨慕。

  咱知足,高老三樂呵呵的想。比起剛投降過來的漢軍,平南軍這裡簡直是天堂了,從沒聽說過當兵沒餉還要四處弄錢孝敬長官的事呢,那幫韃子也夠黑的,怪不得打起仗來漢軍向後跑得比向前還快,這很公平,你怎麼對人家,人家自然會怎麼對你。

  「三哥,又想沒過門的嫂子了吧」。士兵們見高老三笑瞇瞇地墜入沉思,打趣地問。

  「沒有的事,好男兒,那叫什麼來著,好男兒何不帶吳鉤安定四方嘛,整天賴在家中算什麼鳥事」。高老三笑著回了一句,把軍中教書先生教的幾句話組合得有模有樣,引得弟兄們又一陣哄堂大笑。

  山路崎嶇,不好走,所以平南軍行軍較傅有德所部舊軍要慢很多,和對方講好了在白石江邊會師,沐英的平南軍拖著輜重,緩緩前進,隊伍在山川間迤邐畫出一條壯麗的長龍。

  「嘿,那不是王旅長嘛,怎麼收拾得這麼整齊,像過年似的」,走在隊伍中間的高老三眼尖,一下子就認出了悠閒地順著隊伍逆行的人,十餘日前普定一仗,斥候旅立了首功,整個軍中都傳遍了王飛雨及他的弟兄們的故事,並且越說越神。故事的主角王飛雨幾乎和說書先生口中的空空兒一樣武功蓋世,就差御劍飛仙了。高老三事後曾向王飛雨求教武藝,王飛雨客氣的告訴他,那不過是陣前博命博出來的經驗,過不了幾年,以他的身子骨,比這功夫還會好。

  王飛雨穿了一身嶄新的衣服,和熟人打著招呼,避讓著矮小的滇馬,慢慢地從高樂山的隊伍身邊蹭過。走了這麼久,真不知他是怎麼保持衣服整齊的,誇張的是,走山路的時候他還穿著讀書人的長袍,包住了腿腳怎麼可能走得快。

  不對,高樂山猛然發現王飛雨的臉白得有些異常,仔細看去嘴角已經有青灰色,那是扛大包的人即將倒下的徵兆。他一步跨出隊伍,打著招呼,像久沒見面的好兄弟般親熱地抱住了王飛雨,然後在其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沐帥就在後邊不遠,我扶你」。

  王飛雨開心的大笑著,說道,「老三,走,帶我去見沐帥,有好消息」。

  二人心照不宣地對望一眼,笑著繞開眾人,勾肩搭背地向後去了,炮團在副團長韓伯越的帶領下,繼續前行。偶爾有細心的士兵好奇地想:這王旅長是高團長什麼人啊,這麼親熱。誰都沒注意,王飛雨走過的地方,沒隔幾步都有黑黑的汗漬潤進雲南的紅土地中,那是血。

  從千里眼中看見兩個得力屬下嘻嘻哈哈地向自己這邊走來,沐英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不好,出事了」,王飛雨曾在普定攻克後第一時間請纓帶人去曲靖埋伏,此時回來必有變故,和他同往曲靖的四、五十個弟兄看來凶多吉少。當機立斷,沐英不動聲色的命令親兵在離道路不遠處的平緩山坡上給自己支起中軍大帳,要在這裡研究地圖。

  「支上那頂北平買來的防水大帳,撐開沙盤,我要看看王旅長給我帶來了什麼好消息」,沐英用高興的聲音說道。周圍士兵被主帥的心情感染,笑著忙碌起來。

  剛一進帳,王飛雨就再也支持不住,整個人趴在了高樂山身上,用低低的聲音匯報道:「韃子前夜開始屠城,殺城中的漢軍和漢人男子,浮屍滿江,傅元帥聞訊已經趕過去了」!

  「什麼」!沐英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殺自己的百姓,知道蒙古人瘋狂,卻沒想到瘋狂到這種地步。對攻下雲南他很有把握,雲南的蒙古小朝廷如同年久失修的破廟一般,樑柱早就被蟲子咬空了,輕輕丟一個石子就能把它震倒。但是憑借多年和蒙古人打交道的經驗他知道,正是這種過客心情才使得蒙古人更可怕,他們如同秋後的蝗蟲一樣,明知自己沒幾天好日子,所以要把能吃進肚子裡的東西全部吞食掉,自己守不住,也不會留給別人。所以沐英才讓斥候們混進城市,尋機破門,盡快縮短攻城時間,減少百姓損失。

  他萬萬沒想到這給了蒙古人最好的殺人理由。王飛雨接下來的描述讓帳中所有人怒不可遏。

  蒙古大將達裡麻聽說普定漢軍造反之後,下令曲靖城中的四萬漢軍全部解甲歸田。城中的漢軍們正不願意給蒙古人買命,樂得放下了武器。就在前天夜裡,曲靖城中的蒙古精兵突然發難,以捕殺明朝奸細為借口開始屠城,凡是高過車輪的非蒙古族男人一個不留,小孩全部抓走,據說是要閹割後賣到莫臥兒等地為奴。開始城中百姓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直到將近丑時,才有刀下逃得性命的漢軍拚死傳出消息,王飛雨率領斥候弟兄在手無寸鐵的漢軍支援下憑借武器精良攻下一個城門,組織百姓逃難,怎奈城門太小,逃出百姓不及城中十分之一。及至拂曉,彈盡,再也無法支撐,他自己被心腹弟兄推出城門報信,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麾下斥候和漢軍全部陣亡。

  曲靖乃雲南咽喉之地,來往商人極多,百姓富庶,城中人口不下二十萬,有三分之二是非蒙古人。是什麼樣的瘋子才能做出這樣的禽獸行為,沐英雙眼的幾乎要瞪破,咬著牙低聲問:「傅元帥知道了麼」。

  「我逃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咱們的斥候,已經讓他們給傅帥報信去了,即使不報信,傅元帥應該也知道了,聽斥候說他們已經快到了白石江邊,沿江而下的屍體足夠說明一切」王飛雨用極其虛弱的聲音回答道。在逃回來的路上,他遇到了接應的斥候,借了幾身衣服,一路上換著趕回,怕影響軍心,不敢暴露身上的血跡。

  「悄悄地叫大夫來,給王旅長療傷」,沐英低低的吩咐。

  「不必了,我已經用了陳大夫的藥包」,覺得眼前的人物漸漸模糊,王飛雨咬著舌尖,期望能保持最後一絲清醒,在倒下前他緩緩地說道:「抓緊,傅帥若急怒攻心,小心上韃子的當」。

  「把所有大夫都叫來,無論如何把他給我救好」!衝上前幫高樂山扶住王飛雨,沐英恨恨的吩咐。

  千金易得,一將難求,這樣的將領不能死。死去的弟兄們,我一定要給你們報仇,怒火在沐英心中燃燒。斥候旅裡邊幾乎全是軍中身手最敏捷的好手,沐英一直把斥候旅視作自己的依天寶劍,雲南未平,劍鋒已折,他怎能不痛心。

  更讓他著急的是傅有德,作為傅有德的副將,沐英並不輕鬆。按朱元璋的本意,平南軍應該是收復雲南的主力,常勝將軍傅有德麾下的舊軍只是作為策應及鎮守之用。參照武安國組建震北軍之前的提議,全國軍隊分為近衛軍、野戰軍和地方鎮守軍三類。去年朱元璋下旨變更軍制,已經把傅有德所部巡視川陝的軍隊排除在野戰軍外。野戰軍和地方鎮守軍的裝備和補給相差太多,老將軍顯然對此很不滿意,包括其本人在內的將領都急於在本次戰爭中建立戰功,以證明自己的實力。

  所以傅有德才會和沐英約定會師地點後帶自己的部屬先走。如果聽到蒙古人屠城的消息,老將軍肯定會被激怒而下令渡江。到時候白石江畔前將是一場死戰,十萬蒙古精兵對七萬大明將士。

  想到這,沐英低聲下令「高樂山,趕快去讓所有的炮團都讓開大路,等其他隊伍走過,你們走最後」。

  「是,得令」,高老三應聲而去,雖然不理解,但軍情緊急,容不得理解。平南軍此次出征,因為雲南地勢問題,不得已放棄了所有帶車輪的大炮。特地從北平訂做的七十斤左右的娃娃炮,威力小了許多,為的是這種炮放在滇馬的背上即可帶走。可現在為了趕時間,火炮又不得不放在後邊,這等於未戰之前先綁了自己的一隻胳膊。

  「顧不得這麼多了」,沐英心裡暗想,「希望還來得及支援傅元帥」。他抓起一道道將令傳下去,「傳令柳明遠,除了火器外,放棄一切輜重迅速追趕傅元帥,一定把蒙古人擋在白石江邊」。

  「傳令白世光,翻過這座小山後立刻改變路線,穿插到白石江上游等待命令」。

  「傳令方小侯爺,接應傅帥,如主帥有失,他也不用回來見我了。」

  「傳令蘇大鵬……。」

  隨著流水一般的將令,剛才還緩緩行軍的平南軍立刻如驚醒的豹子般跑動起來,一會就消失在雲與山的彼端,只剩下滾滾煙塵提醒著山中生靈,有軍隊剛剛走過。

  「晚了,我來晚了」,傅有德憤恨地看著沿江而下的屍體,有男,有女,有七八十歲的老漢,也有不到週歲的嬰兒,血水把寬達數里的江面染得火一樣赤紅,在太陽的映照下顯出詭異的靈光。沒有船,也沒有打跳的魚兒,只有兀鷹在半空中嘶叫,盤旋。

  即使是刀頭歃血的老將,也沒見過如此淒慘的景象。一時間彷彿閻羅把地獄搬到了人間。

  十萬大軍剎那間鴉雀無聲。

  「渡江」!,不知是誰啞著嗓子怒吼一聲,無數的聲音含淚相應。將士們一起動手,砍伐樹木,開始軋制渡江的木筏。

  斧頭、鋸子不夠,士兵們開始用鋼刀。

  繩子不夠,有人開始撕衣服。

  白石江燃燒了,是被怒火點燃。還不到一個時辰,三百多個木筏收拾停當。

  不用主帥點將,爭當先鋒的將士擠滿了木筏。隨著傅有德一聲令下,木筏在血河上劃過。

  第一梯隊離岸。

  第二梯隊登閥,準備梯次攻擊。

  新的木筏繼續下水。

  ………

  達裡麻在對岸得意的笑了,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前排舉盾,後排挽弓,隨意射擊。左右撐槁手加速,不要理會對岸,迅速登岸」。大明老將王弼大喝道。

  鋪天蓋地的羽箭從等候在岸邊的蒙古軍中射來,日光微微一暗。

  「當、當、撲……。」令人窒息的聲音從隊伍中響起,那是羽箭擊中目標及穿透鎧甲的聲音。

  一個、一個又一個戰士從木筏上倒下,栽進滾滾江水,水,更紅了。

  盾手中箭了,後邊的弓手替他把盾牌舉起來。撐槁手中箭了,朴刀手接替他的位置,在箭雨中,畫著日月標誌的大明軍旗不屈前行。

  一波又一波的利箭飛來,白翎如雨。

  一個又一個勇士倒下,江山如血,殘陽如畫。

  一個又一個木筏變成空,打著旋從血河中漂過。

  夕陽中,那首曾經傳遍大明軍隊的戰歌再次被男兒們吼出: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終於,幾隻木筏順著江水登上了對岸。老將王弼怒吼一聲,揮動雙刀向上游衝去,上岸的將士追隨在他的左右。

  百餘人,對著數萬大軍,義無反顧。

  蒙古人驚呆了,他們一直瞧不起漢人,漢人在其眼中一直是逆來順受的窩囊形象。今天,他們看到了真正的漢子。

  羽箭不由得滯了滯,更多的木筏靠上了沙灘,身上還有雕翎沒時間拔出的戰士迅速整頓隊伍,追隨著離自己最近的將領撲向仇敵。

  一群蒙古士兵前來迎戰,雲南馬少,步兵成為蒙古軍主力。雙方「砰」地撞到了一起,兩岸大地都在顫動。蒙古兵以力氣見長,可今天他們發現自己有些手軟。對面來的不是人,他們眼中沒有生機。

  王弼一揮左手,和他捉對的蒙古百夫長的人頭飛上了天空,身子一旋,讓開來襲的刀鋒,右手的鋼刀插進了另一個對手的肚子。兩邊護衛他的大明士兵刀槍並舉,把來襲的敵將擋在圈外。

  一個大明勇士和蒙古兵抱到了一起,蒙古兵的武器刺穿了他的身軀,他手中的斷箭扎進了蒙古兵的左眼。箭的另一截,還留在他自己的肩窩裡。

  不斷有人倒下,但是無人後退。那決然的神情讓蒙古人心驚膽寒。

  達裡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幾百人的隊伍,居然從人牆般的蒙古兵中一撞而過,頭也不回,直撲向弓箭手隊伍。

  雙方士兵離得太近,不能亂放箭,否則自己的士兵也會倒在箭雨之下。

  「草包」,達裡麻咒罵著自己這邊的將士,下令吹響進攻的號角。

  一隊龐然大物出現在雙刀王弼的正前方,砍翻和自己糾纏不清的蒙古兵,王弼愣住了。

  龐然大物們身上披著畫得花裡胡哨的東西,走起來「叮光」做響,那顯然是厚鐵板,自己這邊的人用武侯弩射去,「鐺」地一聲,只在上邊留下了一個白印。

  怪物身上的木屋裡射出了毒箭,一個士兵被擊中,瞬間黑氣遮蓋了他的雙眼。

  怪物猛然發威,伸出頭上的長鼻子,把靠近它的一個蒙古人舉起來,重重摔在地上,一腳蹋下去,士兵已無人型。

  幾個大明士兵慘叫一聲,轉身向後逃去。

  怪物上的毒箭牢牢地盯住了他們,把他們殺死在逃亡的路上。木屋裡的人哈哈狂笑,等待著更多人的逃亡,以便他們獵殺。

  然而,現實讓他如此失望。

  剩下的大明將士緊緊靠在一起,一步不退。

  「是蠻夷人的戰象」,滿身是血的金朝興將軍緊緊地貼在王弼身上,聲音有些顫抖。

  「怕了嗎」?王弼笑道。

  「笑話,我金朝興從二十歲打到四十歲,就沒聽說過怕字咋寫」!金將軍大笑道。

  「你們怕嗎」,王弼一邊用隔擋著戰象上不斷來襲的冷箭,一邊大聲地問!

  「呸」!,士兵們把帶血的口水吐在顫抖的地面上。

  「好,好漢子,我王弼縱橫一生,和你們這些好漢死在一起,死而無撼」,王弼仰天長笑。

  「我們也無撼」!

  「好,聽我將令,前進,有進無退」!鋼刀重重地辟向蒼天。

  「有進無退」!蒙古人驚異地聽見驚天動地的吶喊,吶喊聲中,一群漢子手持各色兵器,迎向了他們認為無可匹敵的聖物。

  放冷箭的,糾纏不休的,全部驚呆了。戰場上依稀可聽見流水聲,所有人看著那群漢子對著戰象走了過去,彷彿是在赴一場盛宴。

  一個士兵被摔了出去。 一個士兵被射倒,一個士兵被踩死。

  又一個士兵被摔了出去。 又一個士兵被射倒,又一個士兵被踩死。

  ……。

  一頭戰象悶哼了一聲,突然把背上的木屋摔了下去。屋中的人剛剛爬出,就被鋼刀砍成了兩半。

  是金朝興施展地躺刀法滾到戰象腹底,用鋼刀刺穿了戰象的肚子,戰象倒下,雙方同歸於盡。

  一個大明士兵學著金朝興生前的樣子滾到了另一頭戰象的肚子下,沒等出刀,即被象鼻子捲起。

  第二個人毫不猶豫地滾了下去。

  像背上的蠻族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坐騎倒下,看著明軍的鋼刀向自己刺來,一直到死,他都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有進無退」,吶喊聲在白石江兩岸迴盪。瀟瀟風聲裡,王弼揮舞著雙刀,消失在傅有德的千里眼視窗中。

  傅有德面前,大地也開始顫抖,無數蒙古士兵從上游埋伏處衝殺過來,和大明將士攪在一起。

  「我中計了」,喊殺聲讓傅有德清醒,清醒過後的他臉上卻出現了不屑的神色。

  拔出寶劍,傅有德對著將士們喊到:「有進無退」!

  白髮飛揚,戰旗飄舞。那一瞬永遠定格在白石江的夕陽裡,千古傳唱。

第二卷 大風 第六章 彩雲之南(四)

  冷月無聲,清輝透過薄霧均勻地撒在白石江兩岸。雲南的沒有冬天,但是此夜江畔冷如冰窟,連覓食的野狗和寒鴉都銷聲匿跡。江岸邊,橫七豎八的躺著蒙古人和漢人的屍體,生前他們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死後卻睡在同一塊大地上,手足相抵,宛如兄弟。

  從江上升起的霧氣漸濃,慢慢的給「熟睡」的人裹上了一層白紗,沙場更為安寧。透過霧氣,依稀可見幾個身上插滿箭矢的人不屈地站著,那是大明戰士在即將倒下的瞬間用戰刀刺穿了蒙古人的肚子,他們自己同時也被對手刺穿,雙方互相依靠著,在沙場上立成一個怪異的「人」字,彷彿訴說著白天戰況的慘烈。

  洪武十四年冬日的一個下午,七萬大明勇士用生命寫下了一曲戰歌,白石渡口就此凝固進歷史,凝固進傳說。

  歷史的一頁尚未寫盡,硯上的筆已被血凝干。

  達裡麻的佈置深得用兵之道,他用百姓的血激怒了常勝將軍傅有德,計算好了時間半渡而擊,十萬蒙古精兵以逸待勞迎戰七萬大明勇士,他以為自己贏定了。

  然而,他算錯了一件事,那忘記了大明將士那被怒火點燃的血性。大明將士發現自己中計,也看到了鋪天蓋地的蒙古精兵;看到了急奔而來的馬隊,也看到了掃蕩一切的戰象。但是,蒙古武士沒看到他們預料中的慌亂,迎接他們的是雪亮的刀鋒,憤怒的羽箭。

  江畔地勢狹窄,蒙古軍在統軍萬戶阿幾布的指揮下,沿江排成斜一字陣型向明軍殺來,前鋒順著地勢指向側上方,期待著在此形成突破,把對手擠進江水中。

  傅有德整頓隊伍,擺成同樣的陣型與其硬撼。幾百步的距離瞬間被兩隻迎面衝鋒的隊伍邁過。無數戰士中箭倒在衝擊途中,被己方的戰馬蹋得粉身碎骨。雙方為數不多的騎兵成為衝擊的刀鋒,令人牙酸的鐵器撞擊聲不絕地響起,一柱香不到的時間,前鋒勝負已分,大明方面沒有一個馬上客,戰馬哀鳴著負起空鞍逃離戰場,蒙古人幾乎用一比一的代價換回了這個局部勝利。

  號角催命般響起,剩下的蒙古騎士迅速殺向步卒,近了,近了,衝在最前邊的蒙古兵猛然看到了一條鋼鐵長城,層層巨盾和兩丈多長的拒馬槍為他們佈置好了死亡陷阱……

  「颼」,羽箭漫天而下,將蒙古人和他們的戰馬射成刺蝟,佈陣的時間是騎兵弟兄們用命換回來的,敵人必須用命來交還。箭雨過後,戰場忽然恢復寧靜,雙方戰士都能看見對手隱藏在盾牌後的眼睛,而就在兩隻隊伍之間,出現了一條四十幾步寬的無人地帶,血水滾滾從這裡淌入白石江。

  幾匹衝入了槍陣的戰馬發出最後的哀鳴,長槍把它和馬背上的主人都穿透,主人已死,垂死的畜生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嗚~ 嗚~嗚」,沒有時間為生命的脆弱而悲哀,號角聲裡,蒙古重步兵跟在十餘匹戰象身後,緩緩出陣,依然壓往側上角。雙方的羽箭開始又一輪漫射,不求準確,只要能越過盾牌,從對手頭上落下,如此密集的隊形,肯定能有斬獲。

  箭雨下,幾組大明步兵排著整齊的隊伍迎出,前排一手舉盾,一手提刀,後排把長槍架在前排的肩膀上,勇士們大踏步走向比他們重幾十倍的戰象,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第一組撲上,倒下。

  第二組撲上,再倒下。

  第三組撲上,義無反顧。

  稀落的火銃聲在大明隊伍中響起,那是沐英調給傅有德的一百來個親衛,他們手中的火銃成為傅有德的殺手鑭……

  五、六頭戰象轟然倒下,不分敵我壓倒了一片人。一頭戰象顯然受了重傷,哀鳴著把身上的主人甩到了半空中,剩下的蠻人見戰況不好,居然操縱戰象掉頭逃向本陣,把跟在身後的蒙古士兵踏翻無數。

  「擂鼓,給我勇士助威」,傅有德大聲疾呼。

  隆隆的鐵鼓從戰陣中響起,大地在顫動。

  更多的蒙古武士撲了過來,殺著都已用完,雙方開始了實實在在的白刃戰。弓箭手不再齊射,躲在本陣盾牌手的身後快速放著冷箭。偶爾有朴刀手衝入對方的陣地,用最後的力氣把貼近的弓箭手砍翻,然後被無數人剁成肉醬。

  前軍對前軍,後衛對後衛,預備隊對預備隊。仗打到此時,戰術已不重要,比就比哪方士氣先崩潰掉,哪方援軍先到達。

  達裡麻在對岸無奈的看著,他沒想到對手居然這麼硬。蒙古人的隊伍已經駛到江心,剛才拚命渡江的明軍居然棄衝上岸的戰友於不顧,毅然劃著木筏返回。站在江岸邊,他們用弓箭迎擊著不習水戰的蒙古兵,將傅有德的側翼牢牢護住。

  時間到了,傅有德淡淡的笑著整頓好自己的盔甲,從後隊走向前軍。疲憊的明軍在兩個多時辰的死戰之後漸漸露出了敗像。大隊的蒙古人從無人阻攔的蒙古本陣方向棄船登岸,投入到戰鬥中。大明將士前面的敵人越來越多。

  「弟兄們,復仇」!他大叫著,用劍砍翻對手。

  「復仇」,吶喊聲響成一片,這聲音讓蒙古人膽寒。

  一個受傷倒地的戰士突然身出雙臂,抱著身邊的蒙古人滾進了白石江。就在他旁邊,另一個蒙古人用牙齒咬斷了大明士兵的喉嚨。

  太陽似乎也看不下如此慘烈的戰鬥,慢慢降到山後,天也殷紅,地也殷紅。

  突然,一聲炸雷從蒙古人的側面響起,柳明遠帶著新軍殺到。

  手雷冒著煙落入蒙古人的隊伍中,爆炸聲不絕於耳。

  「把沒人性的韃子趕到江裡去」,柳明遠大聲叫著,平南軍將士按平時訓練,以連為單位開始分段射擊,密集的火銃聲嚇得蒙古人心驚膽戰。

  蒙古士兵的陣地上被打出了缺口,傅有德吩咐將士趁機收攏隊伍,把殘存的士兵撤了回來。

  第一排蹲地射擊,第二排繼續前進,第三排跟隨。

  第一排射完就地裝填子彈,第二排剛好前進到第一排前面,蹲下射擊,把想趁機衝上的蒙古人打倒。

  第三排重複第二排動作。三個梯隊交替射擊,潮水一樣席捲著面前的一切生命。在他們身後,投彈兵用火折子把手雷引信點燃,不斷地丟向蒙古人。

  戰鬥在新軍到來後很快就結束,達裡麻見討不到好,立刻下令撤退。柳明遠虛張聲勢的追了一下,鳴金收兵。他的一個師在路上跑丟了六成,能投入戰鬥的全在陣前,若不是天色漸暗,對手很容易看穿他的底牌。

  雙方都趁著夜色撤離了戰場,留下一地陣亡的士兵。

  戰場上江霧繚繞,宛如無數不甘心的靈魂留戀地撫摸著自己尚有餘溫的肉體。

  當沐英趕到時,天色已漸亮。整頓人馬,傅有德的七萬軍隊剩餘不足三萬,老將王弼、金朝興永遠倒在了雲南的紅土地上。望著遠方昨日還並肩戰鬥的弟兄,常勝將軍傅有德淚流滿面。看著那滿江的鮮血,平南軍不顧疲憊撲向了昨日蒙古人紮營的地方,只攻下了一個空營。

  達裡麻昨夜見識了火器的威力,自知不妙,偷偷的把隊伍接過了江,對岸,他還有一批戰象,還有城池,還有殊死一博的資本。

  高老三帶著弟兄掩埋了戰友的遺體,很多人和對手緊緊抱在一起,根本無法分開。憤怒的明軍用鋼刀把蒙古人的身體割開,不准他玷污勇士的遺骸。

  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達裡麻透過千里眼,瞭望著對岸送葬的明軍。真奇怪,這些人對死者的葬禮如此看重,全沒有戰場上那種豪氣。不像蒙古漢子,死了就是回歸了長生天的懷抱,生盡歡,死當睡。

  這些漢人就是奇怪,那個賣豆腐的小女子,明明看到自己的丈夫被殺了,居然不肯順從自己,一頭撞死在城牆上。若是在草原上,刀快的就是英雄,女人理當歸強者所有,幾千年都是這麼過來的。還有那天城門口那幾個奸細,明明自己已經許諾只要他們投降就不殺他們,而且要待為上賓,蒙古人最重英雄,誰料到他們居然用手雷把自己給炸得粉身碎骨。

  漢人的火器厲害,老子的火炮也不是吃素的,達裡麻得意的想。經回回人改造後熟銅鑄造的火炮射程已經有了很大提高,寬闊的江面也可以彌補射程的不足。連續三日來,他把城中的火炮全部推到江邊上,嚴陣以待,如果明軍強行渡江,達裡麻會再次讓鮮血染紅江面,一想到那滿江的紅色,他就興奮的直舔嘴唇。他喜歡那鮮血的味道,只要這血不是自己的。

  他不知到危險已經悄悄的臨近,他只想弱者不可以生存,他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弱者,沒想到自己下令大屠殺播下的仇恨種子會開出怎樣的花朵。

  明軍來得太快了,若再晚半年,雲南城裡的工匠說不定能製造出上好的開花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幫工匠還是太笨,梁王花重金派人潛入中原買來了冶煉書,他們居然沒給梁王煉出精鋼來,也就是觀普保這老傢伙脾氣好,要是老子,早把這群不忠心的廢物喀嚓了。達裡麻用千里眼每天觀察著對岸造木筏的明軍,觀察得百無聊賴。傅有德看來一定要強渡了,對岸一連準備了幾天的木筏,把山上的樹都快砍光了,不知什麼時候他們才會準備好,沒勁。達裡麻需要一些娛樂來消磨時間,他現在有些後悔把城中漢人百姓殺光的決定,這下連個做飯的都沒有了,在吃食方面,蒙古人的手腳還是笨了些。找些什麼娛樂呢,他無聊的想著,有了,去看看那個小回子。

  「來人」,達裡麻高聲叫道。

  一個親兵應聲走過來問道:「將軍有什麼吩咐」!

  「那個小回子怎麼樣了,死了沒有」,達裡麻問道。那個小回子是一個商人的兒子,那個商人可真有錢,屠城那天晚上,他把所有珠寶擺出來,希望能換回自己一家活命。珠寶,達裡麻照單收了,人命?誰讓他不是蒙古人,誰讓他比車輪還要高呢!

  小回子倒是條漢子,看著親人在眼前被殺,居然不哭一聲,只是念他的狗屁經。老子把你給醃了賣到莫臥兒去,看你還念什麼。達裡麻想起小回子心裡就癢癢,越是倔強的男童越能激發他的獸慾。

  「回將軍,那個小孩命大,還沒死,已經能吃東西了」。親兵匆匆回來報告。

  想著那個小孩的眼神,達裡麻自言自語的說:「還真捨不得把他賣了,小傢伙有個性,對了,他叫什麼來著」。

  「好像是麻哈麻」,親兵回答。

  「麻哈麻,他們這些回回就不知道取個別的名字,怎麼都叫麻哈麻,都不好分」。

  「將軍,他們就那幾個名字,我砍了那麼多,但名字不超過五個」親兵殘忍的笑道,兩個野獸般的笑聲讓江水發冷。

  「明軍渡江了,明軍渡江了」,帶著些恐懼的吶喊聲從江畔傳來,當日王弼的身影給蒙古人的印象太深刻,以至於提起渡江,有人就覺得腿腳發軟。

  順著喊聲望去,達裡麻看到一排排木筏被放入江水中,大明將士素纓白袍,依次登筏,每個木筏間隔一段距離,緩緩地向自己這邊劃來。

  「過癮」,達裡麻大叫道,「準備火炮,把漢人全炸翻在江中」。蒙古火炮掀去炮衣,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高老三蹲在木筏上,大手緊張地撫摸著自己的寶貝娃娃炮,江水現在已經開了鍋,密集的炮彈在木筏兩邊落下,濺起一道道水花。已經有木筏被擊中,韃子用的炮彈不好,很少能炸開,但被砸中的士兵基本上是沒救的,戰友摟著他的屍體繼續前行,死,也要讓他死在岸上,不然勇士難以瞑目。

  「穩住,穩住」,高老三大聲命令著撐槁手,他這個木筏是特製的巨筏,目標最明顯,也最吸引火炮。炮彈擊起的浪頭震得木筏東搖西晃。

  在幾個戰士的努力下,木筏終於停了一瞬,就在在停頓的瞬間,高老三把手中一直藏在肚皮上的火折打著了,「呯」,木筏晃了晃,差點兒被震翻,幾個士兵手疾眼快,把掉入水裡的撐槁手拉了上來。炮彈帶著火光從木筏上射出,呼嘯著砸進蒙古軍中,「轟」的炸開,黑煙中,幾隻胳膊大腿噼裡啪啦地落下。

  「打中了」,木筏上的人大聲歡呼。高老三吐了口吐沫,低聲罵道,「打中什麼了,老子要打的是炮,不是人,再來」。

  木筏穩了穩,又一發炮彈飛了出去,這次近了,在江畔轟起了一灘爛泥。

  蒙古人調集好幾門炮衝著木筏打了過來,高老三的木筏在濤間浪底竄動,一枚炮彈把木筏砸掉一角,幾個士兵栽進了江水,轉眼失去了蹤影。剩下的人用一邊用籐條綁紮著木筏,一邊盡力改變著木筏方位,躲避炮彈。

  「呯」,又一發炮彈飛出,不偏不倚地砸在蒙古炮位上,一門大炮被掀翻在地,劇烈的爆炸聲從那裡響起,是附近的火藥被點燃了。

  其他幾艘特製的大木筏也慢慢劃到了江心,發出了炮彈,有的落入蒙古軍中,有的落到江畔的泥地上,濃煙滾滾。

  娃娃炮的射程有限,木筏又難以穩定,所以火炮的干擾作用大於實戰。新式蒙古炮打得比娃娃炮遠,但炮彈威力小。明軍的炮彈威力大,但是娃娃炮射程短,雙方打了個旗鼓相當。

  大明將士顯然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沒有密集衝鋒,木筏之間距離很大,並且不斷地變換著航線,讓蒙古炮手很難瞄準。這些木筏顯然抱了分頭上岸的念頭,根本不往一個地方沖。

  「老子上次用大炮好了,都打了一個快時辰了,還是沒什麼收穫」,達裡麻懊惱的想。

  「不過上次用了大炮,傅有德這老狐狸就不會全線壓上了」。他邊想邊自我安慰。上次達裡麻本以為會把傅有德的隊伍全殲於江畔,所以不惜示弱讓對方過江,可惜最後還是功虧一簣。

  「呯」!一發炮彈準確地落在蒙古炮位上,把炮手送上天空。

  哪裡的炮打得這麼準,達裡麻驚詫地向側面望去。

  千里眼中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碩大的身軀不由得晃了兩晃,在他側後方的岸上,無數身穿白衣的大明將士從地面上冒了出來,一桿大旗迎風招展,上面有一個太陽,一個月亮,一個斗大的漢字「明」。

  「只殺不俘」,沐英一催戰馬,沖在了最前面。

  帶領大隊人馬從下游僻靜之處偷過白石江的功臣王飛雨虛弱地伏在馬背上,他好像說了些什麼,可惜沒有人聽見。

  「復仇,只殺不俘」,山蹦海嘯般的吶喊響起,直衝霄漢。

第二卷 大風 第六章 彩雲之南(五)

  太近了,不過四十幾秒的功夫,大明騎兵已經衝到了蒙古軍跟前,沐英揮舞長刀,把身邊的蒙古弓箭手劈成了兩半。這股怒火壓抑得太久,現在終於找到了發洩地渠道,馬刀被沐英舞得如車輪一樣,畫出一團白雪,雪球過處,紅光四射,對手身體被紛紛割裂。跨下的白龍駒也受到了疆場氣氛的感染,「唏溜溜」一聲長嘯,撒腿向人身上蹋過。

  方一通鼓,大明騎兵已經從倉促上前迎敵的蒙古萬人隊間透陣而過,白袍盡赤。蒙古軍被分成小組的大明騎兵梳出數道壟溝。未待他們喘息,馬打盤旋,大明騎士又在各自排長的率領下翻身犁回。

  與騎兵成剪刀型,步兵沿著河岸斜線排列,一邊射擊,一邊梯次前進,子彈如雨點一樣打進蒙古軍中,濺出一片片血霧。就在步兵身後,炮兵們支起娃娃炮,把上萬斤鋼鐵一股腦傾瀉到蒙古炮位上,一門門蒙古火炮被送上了天,濃煙滾滾,江畔的蒙古軍亂做一團。

  瞬間的變故讓達裡麻手忙腳亂,倉卒派出的萬人隊顯然抵擋不住沐英的騎兵,在馬刀的驅趕下,無數人抱頭鼠竄,把後邊上前支援的另一個萬人隊也給沖得七零八落。正前方,明軍的強大火力讓蒙古兵不斷後退,有人已經開始掉頭逃命。最要命的是,隨著對岸一顆號炮升起,無數木筏放到了江中,傅有德持刀潮頭屹立,眼看就要殺上岸來,這次才是渡江的主力。

  「放箭,放箭還射」!達裡麻揮刀砍翻一個逃命的部下,大聲喊到。

  羽箭破空的聲音被火銃聲徹底淹沒。正面的明軍步兵停住腳步,開始和蒙古人原地對射。一排朴刀手快步上前,用巨盾護住戰友的身體。鐵鍋一樣的頭盔顯然是羽箭的剋星,半空中落下的雕翎打在上面大部分被彈開。

  「媽的,震得老子耳朵這個難受」,柳明遠被羽箭砸了一下頭,放下手銃,捂著耳朵罵到。

  「這甲真不錯,擱別處我早完蛋了」,旁邊一個團長笑著把胸前的白羽拔出扔到地上,不顧甲縫中鮮血如注,繼續端槍射擊。與大隊人馬成一百多度夾角,衝擊得手的騎兵整理隊伍,慢慢旋轉角度,準備斜向發起新一輪衝鋒,剪刀合攏,七萬多蒙古軍就要被殲滅於江畔。

  「不能退,達裡麻瘋狂的大叫到,戰象呢,怎麼還沒上來,快點,讓戰象衝上去把對方的步卒蹋扁」。

  暹羅(古泰國)人的戰象哆哆嗦嗦地被趕往陣前,聽到炮聲,大象嚇得不住後退。像背上的暹羅人顯然不願意繼續給達裡麻賣命,他們是梁王花重金借來的,上一仗已經蒙受了很大損失,不願意繼續受損,況且他們也知道憑借戰象未必能制伏對手。

  「咱們撤吧,打不嬴了」! 暹羅將領吞吞吐吐的說道。

  達裡麻把手中鋼刀一下子架到他脖子上,「撤,你有炮彈跑得快嗎,給我上,不然老子第一個剁了你」。

  呼嘯而來的炮彈打斷了他們的爭執,對面的明軍炮手顯然發現了這裡是韃子將領聚集的地方,開始集中轟炸。

  推開把自己撲在身下的忠心侍衛,達裡麻一邊大口吐著嘴巴裡的泥巴,一邊喝令象群衝鋒。他的聲音中已經變調,那個和他爭執的暹羅將領運氣遠遠沒他這麼好,半個身子都被炸沒了,達裡麻用手醐擄一下自己有些發癢的頭皮,拉下了帶著內臟的半截腸子。

  「哇」,這回他把膽汁都吐了出來,殺過那麼多人,劊子手第一次嘗到了死亡的恐懼。

  看到慢慢衝近的戰象,沐英制止了騎兵的衝鋒。戰馬沒見過這種龐然大物,有些受驚,被馬背上的騎手死死拉著韁繩,不斷在原地打旋。那些戰象渾身披滿了厚鐵甲,子彈打上去火花四濺。

  笑了笑,沐英穩住心神,方小侯爺,看你的了。

  在後邊替沐英掠陣的方文勇早已作好準備,他和沐英都是朱元璋收養的義軍後代,自小生死與共,心意相通,沐英喜歡帶隊衝殺,每次都是方文勇替他掠陣。

  方文勇從身邊的親兵身上拔出了一隻杏黃旗,輕輕搖了搖。

  「乒」一顆煙花被點燃,在半空炸出一支杏黃色的晚菊。

  幾十門火炮一起停止射擊,調轉炮口對準戰象走過來的方位。

  數百名士兵每人拎著一個奇怪的袋子衝到自己的陣前,掏出一個小東西,放到地上,用火折子點燃。

  淒厲的慘叫聲響起,無數個小火球拉著鬼哭一樣的鼻音衝向戰象。

  「轟」,大地晃了晃,幾十發炮彈打到了象群中,掀起兩丈多高的煙塵。

  塵埃落定,十幾隻戰象倒在了地上,剩下的十多隻戰象掉頭就跑,任背上的象奴怎麼拉也拉不住。

  大象發瘋了,以駿馬般的速度向達裡麻本陣衝來,躲避不及的蒙古武士被撞倒,蹋爛,整個隊伍亂成了一鍋粥。有人衝上去想阻止,被戰象用鼻子捲起來摔到一邊,眼見就不得活了。

  小火球也衝到了蒙古人身邊,筋疲力盡地倒在地上,不動了。

  是田鼠,蒙古武士終於看清了這些小東西。但是,究竟是火炮讓大象發瘋,還是田鼠讓大象發了瘋,戰場上沒有時間讓他們去考證。火炮直接把他們送上了天空。

  第一波渡江者已經衝上岸,佔領了一個落腳點,一炮接一炮地向人群中打來。高老三邊打邊樂,「我說田鼠點著了尾巴就只會走直線,沒錯吧,這回我又立了大功一件」。

  「好好打你的炮」,師長蘇大朋恰巧從他身邊衝過,笑著訓斥道:「誰知是炮打的,還是你那火耗子嚇的」。

  高老三吐了吐舌頭,單手抄起一發炮彈,推進炮膛,邊調整發射角度邊嘟囔道:「至少有耗子一半功勞」。旁邊的助手被他逗笑了,陣地上開始瀰漫起勝利的歡樂。

  身經百戰的沐英不會給達裡麻留任何喘息機會,騎兵再次衝來,絞殺著蒙古弓箭手。

  踏著戰鼓節奏,步兵又開始前進,輪番射擊,每一排子彈都讓一排蒙古人倒下。

  傅有德一躍登岸,整頓隊伍,沿著江畔,給剪刀型攻擊隊伍加長了個刀刃。士兵們一邊前進,一邊尋機給被火銃打倒在地上哀嚎的蒙古士兵心窩補一刀。火銃手一時不知怎麼處理這種情況,微微停了停,他們從來沒有演練過和其他兵種這樣配合。慌亂的蒙古軍沒有抓住這個轉瞬即逝的機會,沒等他們緩過神來,傅有德的隊伍已經衝到,目睹了這麼多弟兄在面前倒下,所有人都抱著復仇信念。

  恨,他們太恨了,他們不想讓任何蒙古人活著,白石江再次被鮮血染紅,殺人者的血伴著江水,滾滾東流。

  沐英見狀,揚手把一個綠色號炮射入天空,示意方文勇注意向前移動火炮,延伸射擊,不要誤傷自己人。然後調整本隊,直接殺奔蒙古人的中軍。

  「殺,只殺不俘」。大隊人馬跟在他身後如同一把尖刀,直刺蒙古軍心臟。後邊的步兵也開始衝鋒,明晃晃的刺刀映日生寒。

  達裡麻終於明白什麼叫潰敗了,亂兵挾裹著他拼了命地向城池方向逃,子彈長了眼睛般在後邊追趕著他們,逃在後邊的士兵被一層層打倒在地。不用想投降,凡是被明軍追上的,即被當場處決,在屠城時,他們已經扼殺了自己的活路。

  穿城而過,來不及帶任何細軟,蒙古人沒命的逃著,自相踐踏,身後的追殺聲越來越近,不斷有人被追擊的騎兵砍翻在地。達裡麻趁人不注意,一個跟頭滾進路邊的樹叢,爬進一個土坑裡,用枯枝和雜草蓋住自己,一動不動,直到喊殺聲漸漸遠去。

  脫下戰袍,割掉鬍子,找個小溪洗干身上的血跡,對著河水,達裡麻看見一張憔悴的臉。沒有人再會認出他是平章大人了,所有的殺戮和罪責都離他遠去。抬頭看看太陽,他選擇了遠離雲南城的西北方向。

  第二天一早,達裡麻胡亂採了幾個野果,繼續向西北走。傻瓜才會順著大路跑,兩條腿能跑過四條腿嗎?豺狼自有豺狼的智慧。大梁國肯定完了,他達裡麻才不會和大梁共存亡,他要保存自己。只要翻過這連綿不斷的高山,繞過西番人的土地,三個多月就可以走到達大漠邊上,那裡還在蒙古人的控制下,找個氈包,討一匹馬,再向北穿過大漠,還能到達大草原,那才是蒙古人的故鄉。被追殺的滋味讓他想起來都瑟瑟發抖,他不願意再過這樣的日子。回到北方草原去吧,在那裡,可以開始一個新的生活,不做將軍,不再殺人,娶個不太好看的媳婦,養一群羊。等到春天來時和老婆孩子一起用羊毛趕氈子,搭帳篷。

  達裡麻不怕爬山,不怕沒食物,無人曠野餓不死蒙古人,他們是天生的獵手。正當他小心籌劃著如何回到草原養牛放羊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把他的思路打斷。

  是個黑衣人,不是白衣素袍的大明武士。達裡麻心中一陣顫慄,差點兒坐到地上。發現不是敵人的裝束,臉上不覺流露狂喜。

  馬背上的黑衣人從他身邊快速跑過,帶住馬,用純正的蒙古話回頭問道:「是達裡麻將軍嗎」!

  「你,你認得我,快,把馬匹讓給我,回去重重有賞」!達裡麻高興的大叫起來。天不負我,有了這匹馬,可以更快的逃離明軍的追殺。

  搖搖頭,那人用蒙古話說道:「我只是確認一下你的身份,以免錯殺好人」。

  是探子,達裡麻猛然記起那天晚上死守城門放百姓逃走的勇士就是這般裝束,轉身就逃,他永遠沒有勇氣單獨面對這樣的勇士。突然,感覺到身子一輕,達裡麻看到自己飛了起來,半空中,這個劊子手聽到的最後聲音是:「曲靖城十萬百姓在地下等著你對質」。

  狙殺達裡麻的是斥候旅長王飛雨,昨日他不顧身上的傷痛緊追敵軍,一路上活捉了數個蒙古百夫長都沒問出達裡麻的下落。把那幾個嚇癱的傢伙扔給其他士兵處理,王飛雨埋頭苦追,他不信老天不長眼睛,能讓這個劊子手逃脫應有的懲罰。

  直到天黑,王飛雨也沒追到達裡麻,憑借直覺,他判斷出獵物可能抄小路跑了。曲靖城附近的地形王飛雨很熟悉,他不僅是今年給平南軍打聽消息時來到過這裡。少年時的王飛雨曾立誓要遊遍名山大川,雲南是離他家鄉最近的地方,是他踏出四川的第一站。經元朝八十來年的統治,這裡的各個民族都已經能和睦相處。曲靖城中有做財主的漢人,也有還不起高利貸給漢人放羊的蒙古人。傣、壯、擺夷,不下二十個民族的百姓階層互不侵犯的生活在一起,逢上各自的節日,還能招呼鄰居到家中喝上兩杯。半個月前,王飛雨還和部下一起走進曲靖郊外一戶蒙古人家,促狹地看著扮做行商的部下象喝藥一樣喝下蒙古人待客的你茶。那個蒙古老漢非常好客,見客人喝得太快,以為他們喜歡,特地又給每人倒上了滿滿一碗,憨厚的看著他們把你茶喝完才放他們離開。

  都是達裡麻這個惡鬼,想到那些倒在血泊中的無辜百姓,想到不知多少年才能讓活著的人忘記屠城的仇恨,王飛雨發誓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抓住這個惡棍。曲靖城外還有一條通往烏斯藏(西藏)的山路,翻越崑崙山可以到達朵豁錫拉部(現新疆塔里木盆地),翻遍了城外各個可能藏身的地方,王飛雨認為走投無路的達裡麻可能會踏上這條牧人口中的死亡之路。果然不出他所料,經過一夜的追擊,王飛雨終於如願以償。

  找個土坑埋掉達裡麻笨重的身子,拎著達裡麻的人頭跨上戰馬,王飛雨感到一陣暈眩。被汗水浸入的傷口此刻開始傳來刺骨的疼痛。他太累了,此時才記起自己已經一日夜水米未進。留著肚子回去吃慶功筵吧,王飛雨苦笑,咬著牙,一人一馬踏上了回城的小路。

  回去的路是那樣漫長,直到將近中午,才遠遠看見曲靖城,跨下的白馬吐著白沫,馬上就要趴到了地上了。寶貝,快到了,已經看到了城門,搖搖晃晃如喝醉了般的王飛雨安慰著坐騎。突然,他愣了一下,曲靖城門大開著,幾個士兵泥塑一般站在門口,透過空蕩蕩的城門,看不到一個百姓。

  又發生什麼事了,應該還有蒙古人啊,大明士兵也該收操了,逃到附近的漢人,大食人也該聞訊趕回來了,畢竟這是他們自己的家啊。王飛雨被寂靜的城市嚇得有點兒發毛,衝著門口的士兵問道:「發生什麼事了,沐將軍呢」。

  守門的排長認識王飛雨這個全軍皆知的好漢,上前扶恭恭敬敬的扶他下馬,低聲回答道:「在城外江邊上懲罰蒙古人,祭奠我大明將士呢」!

  「什麼,殺俘」王飛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在震北軍可是從來沒有的事,想想昨天衝鋒時沐英喊的話,他知道士兵沒有騙自己。不行,我得去制止,俘虜可以幹活贖罪,王飛雨習慣性地想。

  「不光是韃子兵」,那個排長淡淡的回答,彷彿司空見慣一般。突然他認出了王飛雨馬頸上高掛的人頭,高興地大聲叫道:「是達裡麻這個混蛋,恭喜將軍」!

  附近幾個士兵剛看完傅有德下令貼出的懸賞圖,聞訊紛紛跑了過來,抓起人頭仔細打量,眼睛中露出既羨慕又佩服的神色。這可是黃金萬兩,加官一級的買賣啊。

  「還有別人」,一陣不祥的預感衝上王飛雨的腦門,拋開這幾個士兵,他翻身上馬,狠狠地夾了一下馬肚子,奔對面的城門方向跑去。

  「王將軍,陞官後別忘了弟兄們呀」,小排長在他身後大聲地喊。

  王飛雨已經聽不見了,路邊的景象證實了他的判斷,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斷看到有蒙古人倒在血泊中。有的屋子頂上的煙囪裡還冒著炊煙,但屋子的主人已經倒在了自家門口。越往城裡,情況越慘。

  「我不是漢人,我不是蒙古人,放了我的孩子吧,求求大爺了,我什麼都給你們」。一個女人哀號著衝到王飛雨的馬前,戰馬被王飛雨用力勒住,憤怒的用四蹄敲打著石板路面。

  「大爺,放了我的孩子吧,我什麼都給你,我什麼都給你」,女人顯然瘋了,一手抱著王飛雨的馬腿,一手解開自己的衣服,露出裡邊雪白的酥胸。路邊不遠處的樹上,一個兩歲大小的孩子被弩箭釘在那裡。那是懷柔特製的武侯弩,王飛雨曾用他結果過無數韃子兵。

  「禽獸」!王飛雨再也忍不住,大聲罵道,嗓子一甜,一口鮮血噴在女人臉上。

  「血,你流血了,嘻嘻,血」,瘋女人吃了一驚,暫時忘掉了他的孩子,玩著臉上的血突然笑了起來。「流血了……,起火了……。,殺人了……,殺人了,別殺我!別殺我!我什麼都給你們,什麼都給……」。

  酒徒註:1、關於火鼠破賊是雲南民間傳說,酒徒不敢盡信,為了增加故事的可看性,涉及了一部分。猛將兄曾做過試驗,據說老鼠尾巴被點燃時的確只會跑直線。

  2、關於屠城,本章所有屠城的故事都屬於虛構,並非歷史真實發生。無論流哪個民族的血,酒徒都不願意看到。

  3、本節在vip發表出來時曾受到很多攻擊,酒徒只希望大家等本周看到下一節再發表自己的見解。

第二卷 大風 第六章 彩雲之南(六)

  「放」!行刑官一聲令下,士兵打出一排子彈,半個身子浸入江水的蒙古人紛紛被打倒,鮮血從水中慢慢的冒上來,慢慢在水面上擴散成殷紅的花朵。

  刑場對面,成千上萬柱香被點燃,身穿白衣的大明士兵用自己的方式祭奠著昔日的夥伴。無數各族百姓興高采烈的圍觀,每一隊蒙古人被殺,他們都要大聲叫好。幾個傣族老漢撿起石頭丟向被繩索栓在一起的蒙古人,邊丟邊罵,「禽獸,活該,活該,禽獸」!

  「拉下一隊出來」,軍官大聲喝令,幾個士兵衝到蒙古人中,把一串麻木的男人女人拉向河灘。沒被拉到的人向後躲閃著,慶幸自己又多活了片刻。

  「嫫,我怕」,一個蒙古小女孩大哭。

  「孩子,別怕,咱們就要找你爸去了」,女人安慰著自己的孩子,眼淚滾滾而下。

  「預備……」,傳令官舉起右手的旗子。

  「呯」,一聲火槍響,打斷了殺戮的信號。河灘上的被殺者以為行刑隊開火了,軟軟的倒下,惹得看熱鬧的百姓一陣哄笑。

  「刀下留人」!王飛雨疾馳而來,青灰色的臉上黑筋根根蹦出。

  王將軍回來了,幾個認識王飛雨的人高興地迎了上來。

  「殺了達裡麻那個狗賊了,老哥,真有你的」,高老三第一個認出了達裡麻的人頭,高興的把王飛雨從馬上抱了下來。

  「殺了達裡麻那個狗賊了」,興奮以王飛雨為中心傳開,不一會就傳遍了全軍。

  「飛雨,你的傷怎麼樣了」,一會,沐英和傅有德分開人群,走了過來,圍觀的士兵們紛紛給主帥讓開道路。

  王飛雨把人頭遞到傅有德眼前,大聲回答道:「稟大帥,飛雨幸不辱命」。

  「好,好」,傅有德接過人頭,高興的笑著,「來人,把人頭掛在城樓上,讓他好好看看我們怎麼進城的」。

  「王兄,你的傷不要緊嗎,昨天你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沐帥很擔心你,一夜都沒睡好」,高老三拉著王飛雨問道。

  「有勞沐帥掛懷,飛雨慚愧」,王飛雨忍住身上的疼痛,衝著沐英深施一禮。

  沐英趕緊伸手相攙,高興的說道,「傅將軍早上剛許諾殺掉達裡麻者賞金萬兩,官升兩級,你這回又立奇功一件」。

  傅有德聽到沐英的話,笑道:「你不用給部下請賞,此次入雲南,王將軍屢立奇功,功勞簿都記滿了,說話算話,王將軍,本帥一定要重重褒獎你,奏明聖上給你封妻蔭子」。

  「多謝傅帥提攜」,王飛雨對傅有德施禮道,「飛雨有個請求,望傅帥答應」。

  「好說,一概應允」,傅有德喜歡王飛雨這付謙虛的樣子,高興地回答。

  「達裡麻已經伏誅,我軍大仇得報,還請傅帥放了這些蒙古百姓」。

  「什麼」!傅有德愣了一下,他以為王飛雨想趁機給斥候旅的部下討賞,雖然斥候旅歸平南軍管轄,傅有德依然願意送這個順水人情。沒想到王飛雨居然提出了這麼一個要求。

  不光是傅有德發愣,周圍的人全愣住了,一陣竊竊私語聲從王飛雨身邊傳開。

  「王將軍,你沒說錯吧」!傅有德陰沉著臉說道。

  沐英拉了拉王飛雨,把他拽到自己身後,陪笑著對傅有德說道:「傅元帥,王將軍太累了,讓他下去休息吧」。

  沒等傅有德開口,王飛雨倔強地從沐英身後走出來,站到傅有德面前,低聲說道:「傅元帥,這些蒙古人不過是普通百姓,不是韃子兵,請將軍放過他們」!

  「王將軍」,高老三沖王飛雨直使眼色,他也覺得屠城不妥當,但這一仗讓傅有德部損失大半,不殺幾個人,怎麼能平息傅有德部的怒氣。況且蒙古人先屠光了城裡的漢人和其他民族,這些活著返回的各部族也不願意和蒙古人一起生活下去。

  「不放」!傅有德乾脆地回答,大聲斥責行刑官,「怎麼還不開火,天黑之前給我處理完,否則不准吃飯」!

  行刑官嚇得一縮脖子,飛快地跑向刑場,舉起令旗。

  「不能殺」,王飛雨大聲叫道,「大帥,王某願用這次入雲南所有功勞,換這些蒙古人不死」。

  「放肆,還不退下,傅將軍菩薩心腸,立完威,自然會放一些人活命」沐英大聲呵斥王飛雨。他也不想濫殺,但平南軍和傅有德的舊部本來關係就很微妙,作為副手,他不願意和傅有德弄得太僵。另外屠城立威是嚇唬別的城市不敢抵抗的最好辦法,當年蒙古人就是靠這著掃平天下,今天屠了曲靖城,下一個城市保證不敢抵抗,到時候軍隊的損失會小得多。

  陪著笑臉,沐英沖傅有德抱拳說道:「傅將軍,王將軍考慮得也有道理,這些人的確是百姓,給他們點兒教訓就行了,如果殺光了,御使那邊,不好交代」!

  「滾他媽的狗屁御使,就知到掉書包,他們怎麼不到陣前來試試」,不提御使還好,提起御使傅有德更加憤怒,「這些人無辜,現在放了他們,等他們恢復了元氣,會放了別人嗎」。不好呵斥沐英,掉過頭,傅有德又對王飛雨罵道:「你心好,養狼崽子不怕睡夢中被咬死,我今天答應你放了他們,你問問死在城中的無辜百姓答不答應,倒在地上的將士答不答應,岸邊這些弟兄答不答應,那些各族父老鄉親答不答應」!

  「不答應」,傅有德舊部悲憤的喊道,無數弟兄長眠在這紅土地上,他們恨透了蒙古人。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周圍的百姓大喊道,群情激盪,有大膽的百姓慢慢圍了上來。

  「不能殺」,王飛雨用單薄的身軀面對著數萬道目光,大聲吼道:「他們也是百姓,他們昨天還是你們的鄰居,蒙古兵屠城是衣冠禽獸,我們現在屠殺手無寸鐵的蒙古人算做什麼」!

  羸弱的身軀上,雙目如電,在這道逼人的目光下,圍上的人群慢慢退了下去,周圍的士兵慢慢低下了頭。

  「大帥,怨怨相報何時了,昨天蒙古人殺漢人,今天我們殺蒙古人,明天蒙古人強大了再殺我們的後代,難道您忍心讓我們的後人世世代代永遠活在仇恨當中,難道您忍心看著這片土地上的殺戮沒完沒了,大帥,求您了」!王飛雨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有士兵被他的情緒感染了,眼巴巴地看向傅有德。

  「不放,殺光他們,就沒人能報仇了」。傅有德鐵青著臉怒吼:「你問問這些韃子,當天達裡麻屠城時,他們哪個求過情,哪個收留過一個漢人,收留過一個回回,收留過一個擺夷人,只要有一個敢對著長聲天發誓說他做過,我就放過他們一家,有十個人敢對著長生天發誓,我就放了所有人,有二十個敢對著長生天發誓,我傅有德就立刻自殺向他們謝罪,你問問他們,有嗎!有嗎!」

  不遠處被綁在一起的蒙古人顯然也聽見了這些談話,和漢人交往久了,他們大多懂得漢語,有人慚愧地低下了頭。屠城那天,他們非但沒有幫住自己的鄰居,有不少人還趁機搶光了鄰居的財產。

  「行刑」!傅有德推開王飛雨,大聲命令道。王飛雨一時無言以對,眼睜睜的看著那隊人倒下。周圍的看客又開始鼓噪,幾個古稀老人衝著江邊哭道:「兒啊,該死的蒙古人下來陪你了,你瞑目吧」!

  不能再殺了,王飛雨咬著牙,用力想著辦法,眼前又出現了那個勸他喝你茶的老漢,還有年少時穿越草原,圍著篝火一起跳舞的少女,還有一起喝你酒的蒙古族兄弟。「我們本來是兄弟,我們都是長生天的孩子」,那個請他喝酒的漢子醉後曾對他這麼講。

  在行刑官的指揮下,又一隊蒙古人被拉到江水中,一個小男兒實在忍不住了,大聲哭叫著從繩索中掙脫,轉身向岸上跑去,沒跑幾步,就被岸上的百姓截住,棍棒石塊一起打在他身上,頃刻就再也聽不見他的哭聲。

  人群哄鬧著,盡情發洩著心頭的仇恨,「再來幾個,官軍弟兄,我們替你們動手」,衣衫不整的百姓分不出是哪個民族,大聲請求士兵帶幾個蒙古人過來接受他們的懲罰,被仇恨迷失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人類的溫暖。

  「呯」,火銃聲打碎所有喧囂,大家鬆開手裡的棍棒,抬頭驚詫地向槍響的地方望去。槍聲響處,大明士兵手握刀槍,緊緊地把王飛雨圍在當中。人群核心,傅有德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王飛雨的三眼手銃冒著煙,頂在這位三軍統帥的太陽穴上。

  「放人,不然我就開火」,強忍住眼前的暈眩,王飛雨沉聲命令道。

  「不放」!,傅有德生氣的怒喝,「王飛雨,你到底是蒙古人還是漢人」。

  「我是漢人,但我們不能學韃子那禽獸不如的暴行,否則我們也變成了禽獸」!王飛雨大聲回答。

  「拿下他」!,傅有德命令。

  「誰敢,動一動我就殺了大帥」!

  周圍的士兵往上衝了沖,在王飛雨的怒視下潮水般又退了回去,看表情,王飛雨不像在開玩笑。

  「飛雨,你這是何苦,為了這些不相干的韃子,值得麼」。沐英痛心地說道。王飛雨智勇雙全,加以時日必是一方統帥。斥候旅在他手中,嚴格的講已經不能再叫做斥候。今天這樣一鬧,即使過後傅有德不追究,王飛雨的前程也毀了。

  「沐帥,放人,不然我真的會殺了傅帥,我曾經是個江湖人,說道即做道,別逼我」。

  「飛雨,你不是自毀前程嗎,趕快給傅帥道歉,傅帥,王將軍肯定是傷口受風,燒糊塗了」!高老三給雙方找著台階。

  「放人,我沒糊塗,有些事必須有人去做的,這些韃子也是人,好幾萬」,王飛雨著急的命令道,眼前景色漸漸模糊,用盡全身力氣,他把雙足插進河灘的泥地中。

  沐英無奈地擺擺手,吩咐手下去解繩索放人。死裡逃生的蒙古人詫異的看著王飛雨這邊,手忙腳亂地解開自己的妻兒老小,沒有人讓他們離開,他們不敢走,在士兵的威逼下,呆立在江邊瑟瑟發抖。

  「你們滾,離開曲靖,滾到雲南城去給你們的梁王帶句話,是好漢的就和我們決戰,如果敢再屠殺無辜百姓,我傅有德絕對不會讓一個蒙古人活著離開雲南」!傅有德大聲罵道。

  蒙古人如聞天籟,轟地一下奪路而去。有人腳下的靴子被軟泥陷住了都顧不上拔,赤著腳拚命逃遠。

  「呸,漢奸」,一個漢族百姓走到王飛雨身邊,把一口濃痰吐到他的臉上。王飛雨沒有去擦,任濃痰掛在臉上被風吹乾。

  「漢奸,賣國賊」,幾個士兵圍著他,鄙夷地罵道。王飛雨垂著眼皮,似乎不敢和人們對視。

  幾個石子紛紛落在他的身上,「滾,滾」,方文勇氣憤地把向王飛雨丟石子的人趕開,心裡說不出的鬱悶。

  「王大善人,這下你可滿意了」,看著蒙古百姓扶老攜幼漸漸走遠,傅有德大聲問道。

  王飛雨沒有回答。

  「飛雨,還不快放下手銃給傅元帥賠罪」,沐英大聲提醒,存了一分愛才之心,他希望傅有德看在自己面子上不會追究。

  王飛雨依然沒動。

  「飛雨」,高老三見事情有些奇怪,上前從傅有德頭上輕輕地挪開王飛雨的手銃。

  失去了支撐的王飛雨轟然倒地。

  「飛雨」,沐英衝上前抱住王飛雨單薄的身軀,王飛雨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生命的光彩,身體慢慢地冷卻。

  「飛雨兄弟」,高老三放聲大哭,在眾人面前掰開手銃,裡面早已沒有了子彈,那是一隻空銃。

  已經走出了地平線的蒙古百姓中有人轉過身來,衝著王飛雨站立的方向拜倒,他們不知道這個漢子已經停止了呼吸,他們對著恩公的方向五體投地。

  「流血了……,起火了……,殺人了,殺人了,……別殺我,別殺我,我什麼都給你們,什麼都給……」。瘋女人跌跌撞撞的走出城們,走進冰冷的江水中。

  一縷七色彩雲從江面上升起來,緩緩遮住午後的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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