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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第36章
第二卷大風長生天(五)

 長生天(五)

 冒著震北軍猛烈的炮火,大隊的蒙古騎兵從和林城內沖出,東面的城牆上的

火炮已經所剩無幾,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震北軍即可逼近城門。

 炮擊的聲音嘎然而止,出了城門後的騎兵迅速散開,對付這種過於分散的騎

兵隊形,火炮並不是最佳選擇。硝煙慢慢散開的戰場上瞬間恢復寧靜,秋日正午

明媚的陽光照耀著北和林城青色的石牆,遠方草地上白色的積雪絢麗奪目,大片

雪光反射到天空,給飄在碧藍色天空中的悠悠白雲嵌上一圈淡紫。

 雙方的火炮都停止了射擊,在零散的蒙古騎兵和整齊的震北軍陣地之間空曠

的草地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彈坑,枯草的餘燼冒著縷縷青煙。秋風過處,發出

像江南牧笛一樣婉轉清脆的聲音,慢慢地飄向天外。藍天下,伴著牧笛的節奏,

兩支隊伍慢慢靠近,在沉靜中跨越死亡。

 有一條生與死的邊界線,無形地橫亙在雙方中間,跨過這條線,你不知會面

對什麼。如此遠的距離,對手是誰,是年青英俊還是老邁慈祥;沐浴在同樣的陽

光下,那雙眼睛是同樣未經世事還是同樣歷盡滄桑,一切都屬於未知,但誰的內

心都難掩揭開答案的渴望。因為這個距離終究要走完,結局終究要面對,即使知

道了對面就是一個黑洞洞的槍口,一把滴血的馬刀,依然無法抗拒這個結局的到

來。這一刻的天光雲影,這一刻的沉靜孤寂,給交戰雙方都留下刻骨銘心的印象,

無法訴說,永不能忘。

 震北軍中有旗子揮動了兩下,一顆炮彈擦著蒙古騎兵的頭飛過,嚇得騎兵們

一哆嗦,把身子拼命俯低。座下的戰馬不安的打著響鼻,在主人的驅使下邁開僵

硬的步伐前進。士兵們散得更開,彼此通過手勢聯絡著盡力保持一條斷續的虛線。

只有散開,才有活著抵達目標的機會,在接近騎兵衝刺距離前,他們唯一能做的

事情就是坦然面對一切。

 第二顆,第三顆,炮彈一顆顆呼嘯而過,有韻律地飛過騎兵的頭頂,炸開的

炮彈如同一束束焰火,儘管午後陽光強烈,依然可見彈片帶著火焰如落櫻般繽紛。

騎兵們聚精會神,每一聲呼嘯傳來,都有節奏的頓一頓,在馬背上弓下身子,然

後還原,起伏之間如舞蹈般整齊。偶爾有人被彈片擊中,身子在馬背上晃一晃,

無聲地墜落。在他後排二十米外的第二波騎兵提提韁繩,催馬補上前邊因陣亡而

出現的缺口,保持陣形的完整。其他戰友則目無表情的繼續前進,不管身邊是誰

倒下,只要倒下的不是自己就得繼續前進,這是騎兵的宿命。

 近了,近了,身軀寬闊的蒙古百夫長寶日傲拉把頭緊緊貼在馬脖子上,人的

汗水和馬的汗水混在一起從馬身上滑落,遠離馬脖子的那只耳朵直立,等待著沖

鋒的號角。他的手緊緊攥住已經拔出刀鞘的刀柄,手背上青筋縱橫,從長滿黑毛

的皮膚中透出來,突突跳動。突然,這只手抖了一下,隨即雙腿緊緊夾在戰馬的

兩肋邊,被馬刺刺痛了的戰馬稀遛遛一聲咆哮,四蹄騰空,風馳電掣一樣沖向擋

在前邊的隊伍。

 對面的震北軍士兵也動了,新式的遠距離排槍發出一次齊射,無數匹戰馬應

聲消失在硝煙中。穿過死亡線的蒙古騎兵浪湧一樣沖過來,嘴裡發出絕望的?{喊。

蹲在第一排的震北軍戰士冷靜的扣動火銃扳機,看著越來越近的敵人身上綻開一

道道殷紅的血花,慢慢地擴大。看到血花的主人從馬背上墜落,強壯的手臂伸向

悠遠而神秘的藍天。

 長生天下,生命如秋葉一樣隨風飛舞。

 第一排震北軍士兵從容的後退,第二排士兵用同樣的姿勢射出子彈。第二排

士兵從容後退,接著是第三排。在密集的排槍唱著歡歌,收割著敵人的生命。對

手卻用同樣的從容靠近死亡,衝刺,倒下,衝刺,倒下,他們如同上了妝的武丑,

翻著筋斗跨過生命的舞臺,從台後繞一輪回,身穿同樣的裝束再次翻出,同樣的

姿勢,同樣的身形,死亡不過是翻向了幕後,槍炮聲好似樂班的鼓點。

 蒙古騎兵終於越過排槍射擊的距離,震北軍的戰士也全部退到了戰車之後,

一輛輛正廂車支起擋板,組成不可逾越的鐵牆,鐵牆上面,閃爍著寒光的鋼刺倒

映出蒙古騎兵雄壯的身軀。擋板後,戰車兵用肩膀死死頂住車身,擲彈手點燃手

雷,一顆顆丟出,在車前構成一道死亡屏障。長槍手把三丈多長的拒馬槍架上戰

友的肩頭,一旦有戰車被打破,沖上去堵住缺口是他們的使命。

 攻擊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和武裝到牙齒的震北軍打陣地戰,結局根本不存在

懸念。常茂放下手中的望遠鏡,歎著氣點點頭,傳令兵將出擊的焰火點燃射向天

空。兩翼,李堯和梅義各帶一隊騎兵殺出,卷向蒙古騎兵的身後,鐵蹄過處,血

流成河,蒙古騎兵的角弓給震北軍戰士造成的傷害很低,而震北軍的三眼火銃卻

是他們永遠的噩夢。沒有人可以活著回去,靠近即意味著沖向了死亡,不斷有蒙

古武士倒下,依然有活著的蒙古武士沖上來,決然如飛蛾撲火……。

 料峭的秋風吹散了戰場上的硝煙,分散成小隊的震北軍騎兵穿梭著,尋找躲

藏在屍體中間的倖存者。靠近戰車五十米處,有一具“屍體”突然動了動,騎兵

警惕的拍馬趕過去,隨時準備給他補上最後一擊。那具“屍體”掙扎著站了起來,

鮮血從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中噴湧,是百夫長寶日傲拉,他的右臂已經消失,左

手殘存的手指拎著馬刀機械地走向終點,一匹馬的屍體絆倒了他,失去了感覺的

身體在血泊中滾了滾,掙扎著又爬起來繼續前行,一個戰友的屍體又把他絆倒,

這次摔得更重,在人們都以為他不會再爬起來時,倔強的他又挺直了身軀,深一

腳淺一腳在浸透鮮血的泥地上躑躅,為什麼要前進,前進後要幹什麼,都不重要

了,他只知道向前走,向前走,泉水一樣的血在身後畫出一條生命的痕跡。

 藍色的天空,金色的陽光,白色的積雪,遠方青黛色的小山,硝煙繚繞的戰

場上,烤糊了的野草散發出奶茶的清香。這亮麗的景色似曾相識,寶日傲拉努力

回憶著,回憶著生命中的所有美好時光。是了,是今年春天的時候,我家的羊生

了一窩小羊羔,她真會趕時候,偏偏趕在新草未生,儲藏的冬草耗盡的時候生崽。

斯琴心軟,不肯把母羊和小羊都棄掉,逼著我出來找給羊找草。那初春的雪地就

是這樣明亮,我就是在這積雪下邊找到了一大窩去年秋天凍幹的奶子草,肥得流

油啊,怎麼割都割不完。那天我回去的真晚,那頭母羊用溫柔的眼光看著我,看

得我心裡發暖。斯琴在氈包外給我燒了一大壺奶茶,真香,和她的身體一樣香。

 斯琴,你等著我,我馬上就回來了,我們在藍天下一起放羊,一起唱歌。

 “是條漢子,送他上路吧”,徐增壽對不知道該生擒對手還是消滅對手的震

北軍士兵叮囑了一句。幾個士兵閉著眼睛扣動扳機,寶日傲拉的身體猛地一震,

軟軟地委頓於地。如此近的距離內,徐增壽都能看清他的雙唇在動,那是一句蒙

古話,不是?{喊,不是咒?纂A瞭解簡單蒙語的士兵依稀聽到的單詞是:“謝謝你

……”。

 和林城內,此時正進行著另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鬥。雙方實力一樣懸殊,結

局卻不像城外一樣明朗。

 “李先生,朕再問你一次,你到底肯不肯歸順大元”。脫古思貼木兒對著輪

椅上李善平的低聲咆哮。這個李善平,自從來了北和林,給他吃他就吃,給他喝

也不誤,給他華麗的帳篷他照住,給他大把的金銀他也不推辭,但他就是不肯合

作。無論是面對鋼刀皮鞭還是金銀美女,他總報以同樣的笑容,那笑容充滿自信,

充滿驕傲,讓人不知道到底誰是誰的俘虜。

 “可汗,我看還是你歸順大明吧,反正你已經稱過一次臣,何必扭捏這第二

次”。李善平如同對著私塾的蒙童一樣循循善誘。

 脫古思貼木兒被氣得鼻孔中都要冒出煙來,又是這樣的對白,重複了不知多

少次。從他第一次見到李善平開始,到每一場為前線將士舉辦的慶功宴會上,雙

方一直重複同樣的話題。脫古思貼木兒自問學識淵博,手下的大臣中也不乏精通

漢學之士,在李善平面前,偏偏是講不出任何有力度的勸降話語。反而是這個坐

在輪椅上的書生,每次都滔滔不絕地列舉歷史上的英雄,引證典籍中的名句,把

大家駁得啞口無言。到後來一聽到脫古思貼木兒又勸降李善平,所有的無關大臣

都藉故躲到帳外,免得脫古思貼木兒吃了虧,把怒火發洩到他們頭上。在他們看

來,自己的皇帝絕對是在自討苦吃,如果這個書生肯降,當年一文不名時早就降

了,何必等到現在。

 “先生來北國,已經快半年了,這些天和先生談詩論詞,著實是一大樂事。

先生的學問,朕非常佩服,但朕在先生眼中就真那麼無恥麼,居然會簽這城下之

盟”。不到最後關頭,脫古思貼木兒絕對不願意對李善平下手,在平時他甚至都

不願意手下碰李善平一根寒毛。他佩服這個讀書人的風骨,佩服那因飽學而帶來

的睿智和鎮定。相比之下,雖然汪忠義等漢人大臣能給他分憂,但那份奴顏婢膝

和眼前這個書生給人帶來的感覺,如爛泥和白雪一樣分明。

 “大汗當大明的王爺也有兩年了,難道不知道大明對歸附者非但不加罪,還

優待有加麼。況且實力懸殊,大汗是迫於形勢而已,怎能說是無恥呢”?

 “好一句迫于形勢,李先生,當時先生也是迫于形勢,為何不歸順於我”!

 “李某是大汗用偷襲手段搶回來的,當然心裡不服。如果兩軍真前真刀真槍

的廝殺而被擒,說不定李某還真降了,不過要真的是在兩軍陣前,大汗未必有這

個機會”。李善平知道脫古思貼木兒盤算的是什麼,他早已抱定了必死的決心,

能激怒對方儘快殺了自己最好,負面影響最低,如果不能,那恐怕是一場災難,

給脫古思貼木兒出主意的人心裡巴不得這片草原上永遠淌血。

 強壓住心頭的怒火,脫古思貼木兒不甘心地又問了一句,“先生真的不肯降

我,半年來,朕對先生可是禮敬有加,未曾半點虧待。你雖然不承認,但朕畢竟

是個帝王,按你們漢人的標準,也算得上禮賢下士,難道先生一點都不感動麼”?

 李善平淡淡地笑了,目光中帶著一些嘉許。“大汗,李某的確佩服大汗的學

問和這份執著。如果你不是蒙古人的大汗,我們其實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今天你

我二人分別在即,李某也想問大汗一句話,請大汗坦誠相告”。

 “講”,脫古思貼木兒見李善平態度突然軟化,心頭一陣狂喜。如果這個人

肯降,今晚他就可以放棄北和林,草原大得很,用土地換取時間,幾年後,憑著

此人的才智和他造出的優質火器,脫古思貼木兒絕對有信心捲土重來。

 “大汗帳下不乏飽學之士,何必非要我一個殘疾之人來辱沒門庭”!李善平

拍了拍自己殘疾的雙腿,語調中不無遺憾。

 “朕需要先生的才學,朕更看重先生的風骨”,不顧身邊還有汪忠義這樣的

降臣,讚賞的話脫口而出。

 李善平又笑了,笑容如陽光般溫暖。“大汗可否想過,如果李某降了你,不

過和他們一樣是一條斷了脊樑的狗而已,哪裡還有大汗口中的風骨”。

 脫古思貼木兒被問得臉色鐵青,汪忠義的眉頭皺了皺,走上前對脫古思貼木

兒道:“大汗,當年馬超反出西涼……”。

 “你先閃一邊去,朕需要你的時候自然會問你”!脫古思貼木兒粗暴地打斷

他的話,汪忠義想說什麼他知道,震北軍中大部分是北平人,很多軍官都是當年

懷柔鄉勇,和李善平淵源頗深。用此人要脅震北軍退兵雖然不是一條妙計,但是

絕對可以擾亂對方軍心,只要保證李善平不死,震北軍投鼠忌器,為了攻破和林

一定要付出極高的代價。自己和大臣們也就有了充足的時間遠遁,不必擔心身後

的追兵。打仗他不在行,若論起逃跑的經驗,整個草原沒人比他脫古思貼木兒豐

富。

 “如此,先生莫怪朕不惜才”,脫古思貼木兒雙眼中滿是祈求。

 “蒙大汗照顧這麼長時間,李某也該走了,咱們就此別過”,李善平對脫古

思貼木兒瀟灑地抱了抱拳,右手抓起橫在膝上的長纓,左手轉動輪椅,頭也不回

地走向帳外。

 帳子的門“乒”地被推開,北和林的一個蒙古武將未經通報沖進來,跪在脫

古思貼木兒面前氣急敗壞地報告:“啟稟萬歲,那個姓劉的漢人王爺帶著自己的

家將想從西門溜走,被我守城的士兵發現,雙方打了起來,屬下已經將他們全部

拿下,請萬歲發落”。

 “這群養不熟的狼崽子,回報什麼,統統給朕砍了”!脫古思貼木兒一腔怒

火正無處發洩,破口大?纂C

 “萬歲,他可是華夏正朔,殺了他,日後我們進兵中原就缺了內應,請陛下

斟酌”,老成持重的文臣也速捏些在旁邊進諫。

 “在他們身上,屬下還搜出這個”。武將從懷裡小心的掏出個紙卷,呈到脫

古思貼木兒的面前。

 那個紙卷展開後是一張地圖,上面標著一條穿越沙漠通向南和林的小路,狡

兔三窟,看來這群漢人老早就給自己準備好了退路,這個沒良心的王八蛋,不是

他從中挑撥,朕會犯下這麼大的錯誤嗎。脫古思貼木兒愈發惱怒,大叫道:“什

麼正統,他們漢人隨便找一個放羊娃來都可以說成是華夏正統,誰知道這個傢伙

到底是什麼貨色,給我統統拖到城頭上去,當著震北軍的面砍了”。

 “是”,蒙古武將歡呼一聲,高興地領命而去。

 “皇上,這樣會讓天下來投之士寒心”!汪忠義兔死狐悲,看著脫古思貼木

兒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情。

 脫古思貼木兒肚子裡湧起一股說不出的噁心,指著他的鼻子罵道:“這傢伙

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誰知道哪天會叛了朕,來人,給朕一塊拖到城頭上去,砍了”。

 “萬歲,臣對大元的忠心,日月可鑒”!汪忠義哭叫著,被沖入大帳的武士

死狗一樣拖出。

 “呸”,脫古思貼木兒向他臉上吐了一口吐沫,“你他媽的忠心,你他媽的

這輩子忠心的只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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