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章
深夜。
營團地下鐵日比谷線,東銀座站A3出口附近,某問昏昏暗暗的小租書店還不肯打烊。
烏拉拉日語的日常會話還不錯,但閱讀能力只有粗淺的程度,所以烏拉拉喜愛從各式各樣的讀物修習他的閱讀能力。當然了,漫畫是烏拉拉最好的選擇,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租書店更是深夜不眠的窩身之處。
此刻烏拉拉正翻著他最喜歡的經典漫畫,《二十世紀少年》。
這套得了許多科幻大賞的熱血漫畫在幾年前就完結了,但烏拉拉總是翻不膩,偶爾就要重頭回味一遍。漫畫裡頭幾個渲染力很強的句子,早已深深印在烏拉拉的腦子裡。
如果有一天,能找到擁有共同雄心壯志的夥伴,襯映著義無反顧的背景,朗誦出裡頭的經典台詞,該有多好?烏拉拉想到這裡,自己就笑了出來。
將20thCenturyBoys最後一集放回櫃子,烏拉拉走到櫃檯前。
櫃檯後,一個戴著眼鏡、梳著馬尾的高中女生,正聚精會神地看著尾田榮一郎最新的連載「FinalDestination」。繼《惡魔果實》後,尾田大師又開創了新的超能力形態。
應該把獵命師這種吊翻了的異能設定告訴尾田。畫成很了不起的漫畫吧?肯定會瘋狂大賣!烏拉拉心中嘀咕。
但隨即搖搖頭。
不,獵命師的故事充滿了陰暗又晦澀的拉扯,這樣扭捏的橋段尾田大師一定不會接受的。
所以還欠了個結局。
「欠了個,正義戰勝邪惡的超熱血結局。」烏拉拉深呼吸,精神一振。
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過在實踐這個熱血結局之前,這位年輕的准英雄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因為一個好的漫畫故事,不可能只有打打殺殺,血噴得到處都是。還要有更多更多的美好元素綿密在裡頭。
例如……
「神谷同學,最近還有什麼好看的漫畫麼?」
烏拉拉在櫃檯前翻看,搭訕著打工的馬尾女孩。
馬尾女孩還是沉浸在漫畫的世界裡,眉頭有點糾結。不知道是劇情太吸引人,導致不想理會烏拉拉,抑或是太過專注,根本沒聽到烏拉拉的招呼。
烏拉拉也習慣了。在短短的時間裡,他造訪這間漫畫店二十六次了,對這位胸前掛著名牌的神谷同學一貫的冷淡,他見怪不怪。
甚至,他沒聽過神谷說過一句話。這樣的挑戰實在太迷人了不是?
「對了,我沒交過女朋友,有沒有哪一種漫畫在教怎麼交女朋友的啊?」烏拉拉的食指與中指像兩隻腳,慢慢爬閱著放在櫃檯前剛剛歸還的漫畫。
神谷同學頭沒抬起,隨手往那排漫畫前一點、一點、又一點。
「《電車男漫畫版》、《好逑雙物語》、《去吧!稻中桌球社》……喂!不是吧?《稻中桌球社》是去死去死團的聖經耶?」烏拉拉順著神谷同學的手指念道。
神谷同學還是沒抬起頭,拿起桌上的飲料罐,就著藍色的吸管咬。
一根吸管早已被咬得歪七扭八。
多麼可愛的習慣吶——烏拉拉心道。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烏拉拉對冷漠的神谷有種奇怪的好感。或許是因為哥哥的關係,烏拉拉偏執地認為冷漠的底層,一定孕育著比常人更奔放的熱情,跟真誠吧。
不過,也許重點根本不在於上一段心理學式的破爛分析。更可能的是,烏拉拉根本就是徹頭徹尾的馬尾控。
所以烏拉拉絕不輕言放棄。
「你蠻有個性的耶。」烏拉拉笑。
「……」
「街上不是有很多教人家怎麼談戀愛的小冊子嗎?上次我看到裡面有個理論。說女孩子越不理你,你就越有機會,因為女孩子都喜歡被追,喜歡看男生不屈不撓地追求自己。如果一下子釋放太多善意的話,戀愛就太沒意思了。」烏拉拉搔搔頭。
「……」
暗示得這麼明顯,還是不管用?
烏拉拉不氣餒,決定採取另一種策略。
「說到書,我最近買了一本書,叫《超簡單!你也可以學會超能力!》,怎麼樣?聽起來就超吊的吧!裡面還有在教人怎麼從腋下噴火喔!腋下喔!」烏拉拉呵呵笑道,希望白爛的內容可以讓神谷同學有點反應,即使是在肚子裡暗笑也好。
但沒有。
戀愛是殘酷的。
還沒開始的戀愛,更是殘酷到爆。
也許該去街上獵個什麼「戀愛達人」、「我不尬意告白失敗」之類,搭訕必備的佳命吧?
「看來今天還是失敗了。對了,你會不會討厭我啊?」烏拉拉很認真地看著神谷同學。
神谷同學還是專心地看著手上的漫畫,然後持續咬著快要爛掉的吸管。
「不可以討厭我喔。」烏拉拉搔搔頭。
東京的夜貓子不少,在剛剛窮極無聊的對話間,一樓已經滿座。
拿了兩本漫畫《刃牙》跟《死亡筆記本》,自己在會員刷卡機上用卡片一刷,烏拉拉有些喪氣地往漫畫店二樓走去。
一上樓,烏拉拉就感覺到空氣裡有股不尋常的擾動。
那擾動的意念很矛盾,也很複雜。有焦躁不安的緊張感,有內斂的無奈。
如果矛盾失卻了焦躁的平衡,危險的擾動就會停止,變成實際的行動。
幾個打算不眠不休飆漫畫的大學生各自陷在沙發裡,腳下的空可樂玻璃罐越堆越多,桌上的煙灰缸盛滿用來去味的咖啡渣,也躺滿了乾癟萎縮的煙頭。
但這些重度上癮的漫畫迷,對約莫五十坪空間裡蘊藏的危機毫無所悉。
烏拉拉很快就發覺了問題所在:一個非常胖的傢伙,獨自佔據了一整張沙發,沙發上放著兩個打開的比薩盒,手裡拿著一塊比薩,嘴裡咬著一塊比薩,肥腫的腳旁堆著各式各樣的空飲料瓶罐,剛剛顯然大吃特吃了一頓,而且還沒結束的跡象。
但胖子的眼睛早已無法全神貫注在漫畫上。
胖子的眼睛,焦躁地落在另一張放在角落裡的黑色沙發,一個滿頭紅髮的高瘦男子。
紅髮男子戴著墨鏡,手裡捲了一本泛黃的《灌籃高手》,神色頗為無奈。想必是感受到了死胖子眼神的壓力,想要低調不予響應,卻又沒有選擇。
「兩個,都是吸血鬼啊。」烏拉拉搔搔頭。
而且,還是兩個不對盤的吸血鬼。
烏拉拉絕對不想造成神谷同學的困擾。
如果在這裡打起架來,先不說極可能誤傷通宵看漫畫的夜貓子,光是硬件的損失就夠糟糕了。萬一害了辛苦打工的神谷同學丟掉飯碗,神谷同學一個想不開,跑去當援交妹還是拍素人A片的話,怎麼辦?
於是烏拉拉走向紅髮男子。
本能地,烏拉拉覺得紅髮男子似乎在竭力避免衝突,應該可以溝通。
烏拉拉拿著漫畫站在紅髮男子前,一動不動,打量著他。
「你是獵人嗎?」紅髮男子墨鏡後的眼睛更無奈了。
口音有些奇怪。
「不算。」烏拉拉。
「不算的話,那你可不可以幫我跟坐在那裡的豬溝通一下。」紅髮男子聳肩,示意自己可沒打算動手。
「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烏拉拉歪著頭。
「你也不是。」紅髮男子不是很想搭理。
「我去的話,你願意好好看漫畫,其他什麼也不做麼?」烏拉拉問。
他並沒有要求眼前這位吸血鬼立刻滾蛋,或是說什麼限你幾秒消失在我的視線內這樣的屁話。因為烏拉拉注意到,紅髮男子手中拿著的是《灌籃高手》第二十集。
據印象,這一集的內容,是湘北高中與陵南高中為了搶最後一張IH全國大賽的門票,拚鬥到最關鍵時刻的一集。逼迫看到第二十集的人……或吸血鬼拔起屁股離開漫畫店,根本毫無道德可言。即使早重看了好幾遍。
「我不喜歡你說話的態度。」紅髮男子。
「……」烏拉拉皺眉,原以為已經做出不錯的讓步。
「不過算了。我接受。」紅髮男子翹起腳,不再理會他。
挺有個性的吸血鬼嘛。
烏拉拉轉身,想去跟死胖子吸血鬼溝通溝通時,卻突然猛拍自己的腦袋。
「你看起來很會把妹耶。」烏拉拉回過頭來,沒頭沒腦來上這麼一句。
「一般般啦。」紅髮男子隨口答,看著漫畫。
「以後也會常來這間漫畫店麼?教我兩招吧?」烏拉拉認真。
「……你打擾到我了。」紅髮男子不耐。
烏拉拉只好悻悻離去,依約迎向另一雙充滿不確定意念的眼睛。
從剛剛,死胖子吸血鬼便一直豎耳傾聽烏拉拉與紅髮男子的對話。所以他很清楚烏拉拉走過來的含意。
「……」死胖子吸血鬼看著烏拉拉,嘴裡沒有停止咀嚼的貪婪動作。
烏拉拉瞪大眼睛,下顎漸漸鬆脫。
「狩?」烏拉拉駭然。
死胖子吸血鬼嘴角微揚,表情有些得意,有些侷促。
「不是吧?」烏拉拉不敢相信,才幾天不見,那個瘦弱孱小國中生模樣的狩,就已經吃成一頭大肥豬了。
「是啊,幾天不見了。」狩胡亂將手裡的半塊比薩片塞進嘴巴裡,另一隻手不動聲色將大屁股旁的比薩盒給蓋住,不讓烏拉拉看見裡頭還有沒吃完的蟹肉海鮮比薩。
「我勸你還是別動歪腦筋。看你現在這副模樣,應該活得挺不賴的才是。人要知足,吸血鬼也是。
當吸血鬼嘛,有得吃就行,別整天學人家打打殺殺的。」烏拉拉說得輕鬆,卻省下了一句心照不宣的話沒講。
如果被我看見你露出吸血鬼的牙,我毫無疑問將把你殺掉。
「……」狩大口灌著可樂。
要血漿?到處都可以找得到。而且這世界上有太多東西,好吃的,非常好吃的,跟非常非常好吃的,每一樣都等著他去吃。
要像以前那樣胡亂殺人,真的是沒那個時間。
「你也是戰鬥經驗豐富的吸血鬼了。先不說你現在沒辦法從嘴巴里拉屎,就算可以,你也打不過那個紅頭。」烏拉拉用討論的語氣。
嘴巴這樣說,卻是向戰鬥經驗豐富的狩徵詢看法。
「他不是日本吸血鬼。」狩瞇眼。
「我也聽出來了。」烏拉拉。
狩警告:「鬼鬼祟祟到東京,不知道肚子裡藏著什麼壞水。總之味道不對。曾經身為十一豺,我必須警告他離開,否則我就要通知我過去的同伴,問問他來這裡的理由。」沒有否認烏拉拉的觀察。
「曾經?你已經不是了麼?」烏拉拉。
「不是了。我老闆叫我愛幹什麼就幹什麼,他們另外找時間辦個比賽選出新的殺手,代替我在十一豺的位置。」狩說,吸吮著沾上醬汁的手指。
他口中那位聽起來隨便行事的老闆,自是牙丸禁衛軍的副隊長,阿不思。
「喔。」烏拉拉有些躊躇,但還是開口:「大家都是愛看漫畫的同道中人,加上樓下那個很可愛的店員是我喜歡的那型,你在這裡開打,不是很好吧?以後她沒工作了,我養她啊?」並不想真的威脅狩。
畢竟狩已經知道自己不行了,才會一直遲疑要不要像過去那樣戰鬥,卻礙於感受到紅髮男子不是泛泛之輩,故進退兩難。對於已變成一頭豬了的狩,善良的烏拉拉不認為有用威嚇性言語剌傷他的必要。
「隨你便。」狩哼哼拿起漫畫,說:「叫他別在附近亂來,我也不會過去動他。」又喝空了一罐重量杯的超大可樂。
烏拉拉笑笑,想找個乾淨的沙發坐下,東張西望。
「大概第八。」狩看著漫畫,是美食的經典《將太的壽司》。
「嗯,謝啦。」烏拉拉頭也沒回,只是揮揮手。
狩並沒有忘記,要告訴自己他在十一豺之間的實力排行。
烏拉拉精挑細選,在個一抬頭就不可避免看見斜對角上班族熟女走光大腿的位置坐下,開始翻手上的異種格鬥漫畫《刃牙》。
兩個吸血鬼,一個獵命師,就這樣相安無事過了一個小時,各自活在小小方格的黑白圖畫裡,誰也不打擾誰。期間狩還打了一通電話,叫了大阪燒的深夜外賣。
牆上的時針走到凌晨三點零六分。
紅髮男子打了個呵欠,看了看表,有些詫異地皺眉。終於起身,看樣子是要趁天亮前回到投宿的地方。
狩連多看他一眼都懶。
「保持神秘。」紅髮男子下樓,經過烏拉拉的時候突然開口。
「保持神秘?」烏拉拉一愣,這才想起他要這個酷男傳授一兩招把妹的技巧。
「每次都能讓對方揭開一點自己,卻又要保持新鮮的神秘。」紅髮男子慵懶地解釋,踩下階梯就走了。
神秘啊……太深奧了。
烏拉拉想了想,認真想了想。
剛剛獨自去逛大街的紳士不知從哪裡溜出來,無聲無息來到烏拉拉的腳邊,瞇著眼睛磨蹭。烏拉拉伸手按摩紳士的頸子。
十分鐘後,烏拉拉也下樓。
將漫畫放回原處,烏拉拉走到他光明正大暗戀的神谷同學旁,神谷同學已經沒在看漫畫,而是在做學校的參考書習題。一貫的專注。
紳士抬起頭,看著它笨拙的主人。
烏拉拉若無其事地說:「咦,這麼晚了?渴了吧?店裡都是汽水那類的飲料,一直喝實在不健康。你有想喝什麼嗎?我去買。」
神谷同學沒有理會。烏拉拉這番說詞實在了無新意。
「如果介意我請客的話,可以把錢給我啊。我只是方便。」烏拉拉用很無聊的對話,醞釀著等一下的「神秘」。
神谷同學還是專注地看著參考書上的數學式子跟三角圖形,唯一可辨識的反應,就是手裡抓著一罐喝到一半的可爾必思,搖了搖,用咬到快爛掉的吸管勉強啜了一口。算是答案?
烏拉拉注意到櫃檯後,有一台簡單的塑料打火機。
「有沒有火,借一下?」烏拉拉愁眉苦臉,卻沒有從懷中拿出香煙,只是伸出手。
沒有習慣抬起頭的神谷同學,果然只是拿起打火機,下意識地平舉,點火。
烏拉拉的手指靠近打火機上的廉價火焰,一個凝神。
「啊!怎麼會這樣!」烏拉拉大叫,手指冒火。
神谷□學一個大驚,轉頭看見烏拉拉捧著「著火」了的右手食指,驚惶失措地猛甩。
猛甩,可是那捲上手指的火焰卻沒有平息的跡象,反而擴大到整個手掌,將血肉包困在紅到發青的火裡。
神谷同學沒有多花一秒鐘在呆看上,她果斷地拿起角落的滅火器,想拔開拉掣,卻因為滅火器太久沒有使用,拉掣拴得特緊,神谷同學一時打將不開。
這女孩子,百分之百嚇壞了。
「快拿刀來!把我的手砍掉!不然這火爬過來就糟糕啦!」烏拉拉五官扭曲,語氣痛苦,左手抓住右手上臂,將著火的右手遞到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神谷同學面前。
砍掉?神谷呆住。
「要不然就吹一下!吹一下!」烏拉拉痛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當然是假的。
吹?吹一下?神谷嚇壞歸嚇壞,卻沒有浪費時間在理解烏拉拉毫無邏輯可言的荒謬要求上,拿起可爾必思就往烏拉拉的火掌上倒下。
當然沒用。
烏家的火炎掌如果可以被區區可爾必思給澆熄,那也甭混了。
「我叫你吹一下!吹一下就比較不痛了!」烏拉拉痛到膝蓋都彎了,渾身大汗。紳士抬頭看著耍白爛的主人,眼睛裡塞滿了問號。
神谷六神無主,只好依言往烏拉拉的火掌一吹。
熄了。
神谷愣住。
烏拉拉也愣住。
紳士的鼻孔則不屑地噴氣。
「你……你是怎麼辦到的?」烏拉拉搶先開口,語氣錯愕到翻掉。
「……」神谷怎麼可能知道。
明明就是烏拉拉要她吹一口氣,莫名其妙地,火就這樣熄了。
這一口妙到毫顛的氣,讓神谷完全忘記烏拉拉的手是怎麼被打火機給燒起來的。
「看起來完全沒事耶!」烏拉拉讚歎不已地看著沒有損傷的右手,左翻,右翻,上看,下看。竟是一點燒燙傷的痕跡都沒有。廢話。
神谷的眼神充滿要命的困惑,脖子都歪了。但隨即醒悟似的,猛然低頭,專注在她的數學參考書上。
烏拉拉笑笑,不以為意。
都已經做到這樣了。在女孩應該異常好奇的時候,卻極度壓抑的冷若冰山,一定有某種欲擒故縱的戀愛暗潮在。不可能毫無感覺的,是吧?
「剛剛真是多謝了。」烏拉拉甩甩手,一臉逃過一劫的慶幸。
即使神谷畫在參考書上的筆沒有顫抖,鳥拉拉卻聽見神谷的心還在劇烈跳動,根本沒有平復。神谷在想什麼呢?在想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著火?還是表演魔術?還是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看見的幻覺?
無論如何,所謂的神秘感,應該已經種在神谷對自己的印象了吧!?
「歡樂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又到了時間說掰掰。下次我不小心著火了,再請你幫個忙。」烏拉拉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癡的牙齒。
烏拉拉離去。
冷冷清清的大街上。
「我好像不夠強呢。」烏拉拉不知怎地,想起了那只幾乎將自己的臉砸碎的刃球,有感而發。
「喵。」紳士應了聲。
「應該跟哥一樣,找個變強的怪招?」烏拉拉看著紳士。
「喵。」紳士。
三分鐘後,神谷終於抬起頭。
神谷走到店門口往外一探,確定烏拉拉的身影越走越遠後,才將手挪到櫃檯後的計算機上,在搜索引擎裡輸入「人體自燃」四個字。
有一種人,叫做英雄。
英雄,始終不是從眾的。
必定背負著某種包袱,並從困難的步伐中照見昂藏的勇氣。
凌晨兩點二十一分。
烏霆殲坐在大貨櫃車的鐵皮蓋上,兩腿盤坐,閉目養神。
在那瘋狂的一夜,香港不知名的地鐵月台上他失去了獵捕命格的右手。
但卻不礙他攫取命格。
烏霆殲另闢蹊徑,練就了更快速的獵命方式……「吃了它」。
藉著苦練,烏霆殲能夠像蛇一樣,將下顎的六塊骨骼松卻,肌肉賁然擴張,露出足以噬食命格的巨嘴。至於更重要的部分:融煉異種命格,則是烏霆殲苦思、推敲、不斷琢磨後的「獨創」。
父親烏侉在還沒被自己跟烏拉拉殺掉前曾經說過,獵命師中存在著一群體質特異的人,能夠將命格封鎖在自己的身體裡,然後用自身的修為將命格既定的形體打破,化成單純的能量,這個過程叫「融煉」。
而這些極其稀有的特異者,就稱為煉命師。
「融煉?」烏霆殲。
「也就是將命的特質。如天命格、集體格、幾率格、情緒格,修煉格也一樣,用類似內力的能量去擠壓、然後壓碎,讓命格不再具有原先的象度,只剩下純粹的能量。」烏侉。
「純粹的能量?」
「一百五十年的命格具有一百五十年的能量,依照煉命者的經驗與能力,扣除在融煉過程中流失的部分,大概會剩下八十到一百二十年的能量。這些能量將為煉命者所用。」
「聽起來還是很劃算。要變強,這是最快的方式了吧。」
「變強沒有捷徑。這種煉命得來的能量,因為是破壞了命格的既存架構所生成的,所以並不穩定。倚靠不穩定的能量,往往會反噬自身。尤其是一些偏向凶厄的命格,能量也是極度負面,對宿主會產生很扭曲的影響。」
的確。
天底下每一個東西都在修煉,只是有沒有意識而已。
命格之生成有很多種原因,但殊途同歸,都往成精化仙的路邁進,特別是在命格成長到具有自身意識之後,那種追求成精的慾望更無法比擬。
命格一旦被煉命師毀掉了獨特的形態,只剩下所謂的「道行」,那破碎無法清除的部分,如怨念,將成為煉命師的業障。
一個元神失守,輕則困頓無序,重則發瘋成魔。
「那是宿主不夠堅定的關係。」烏霆殲。
「……原本煉命師的數量並不算少,但發瘋、自殺、被怪命奪舍的人越來越多,幾十個世代過去,煉命師就銷聲匿跡了。這跟宿主堅不堅定沒有關係。」烏侉。
「喂,那你辦得到麼?」
「……我剛剛說了,煉命師的體質特異。」
體質特異?烏霆殲可不這麼認為。
凡事都推給預先注定好的限定條件,是孬種的畫地自限。
所以烏霆殲在失卻了右手掌後,山不轉路轉,乾脆用硬吃的。為了讓行動更快速,不想搭檔累贅的貓,烏霆殲就培養更強的直覺與嗅覺,不靠靈貓覓命。
同樣道理,要在短時間內讓自己變強數倍、數十倍,烏霆殲便開始思索,將命格強行「破壞」,可以用什麼辦法?
父親說過,煉命師用一種類似內力的東西去擠壓體內的命格至粉碎。那麼,類似就類似吧。烏霆殲用強大的內力、配合火炎咒的經脈自焚術,極冒險地對抗體內的命格,施加壓力,直到命格神形俱滅。
這種暴力方法形同作戰,而且修羅戰場就在自己的體內。過程中烏霆殲必須忍受極大的痛苦,筋脈震盪損傷,意識撕裂,幾乎是必然發
生的。
熬過了放棄的念頭、或在鬼門關前徘徊,烏霆殲總算掌握了土法煉命的技術。
亂七八糟解決了煉毀命格的問題,就輪到了「選擇」。
烏霆殲很快就發現,即使命格只剩下能量,能量還是存在最基本的「正」與「邪」兩個象度,這兩種不同象度的能量並不能共存,且會相互抵消,以致前功盡棄。在無力排除能量相互抵消的障礙下,烏霆殲只能鎖定其中一個方向的命格發展。
烏霆殲觀察到,自己在煉毀凶厄種類的命格時,比較不會流失命格的能量,能量積貯在體內的比例較高。
「大概是跟我的本性接近吧?」烏霆殲自嘲。
更關鍵的是,不知是不是佛家說的末法沉淪時期,或是基督教說的假基督降世、審判將至,在大城市間負面能量的命格最多、最活絡,找起來比較方便。
所以烏霆殲決定搜捕厄命,在體內快速積累闖殺東京地下皇城的本錢。
「怎麼突然熱了起來?」
貨櫃車司機咕噥著,將冷氣開到最大,卻還是感到莫名的燥熱。
實際上,溫度並沒有實質的改變,貨櫃車司機之所以感覺到身心燥熱,純粹是受到擾流在空氣中的精神力量影響。
貨櫃車頂。夜風盤盤呼嘯。
烏霆殲表面上靜靜盤坐,但體內正竭盡所能與異常凶暴的「天堂地獄」鏖戰,身體變成了一塊無形的燙鐵。
瀕臨瘋狂的兩個靈魂,烏霆殲的,「天堂地獄」的,都在狠狠咬噬著對方。一個不留神,烏霆殲的精神內在便會完全崩潰,被「天堂地
獄」取而代之。這就是得到昂貴力量的昂貴風險。
但烏霆殲的意識處於瘋狂的邊緣,在與「天堂地獄」之間的煉毀作戰中處於下風。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剛剛與王婆對掌的那個悲慘畫面,那畫面不斷倒帶、重複播放,無法按下停格鍵。
根本不可能在一個獵命師對四個獵命師的情況下,和平地搶走任何東西。烏霆殲在不甚高明的跟蹤下,發動突襲,目標鎖定王婆的靈貓
體內,代為保管的「天堂地獄」。
「不能怪我。」烏霆殲緊握著左拳,齜牙咧嘴,頭髮幾乎要豎了起來。
再不專心,烏霆殲就會成魔。就算不成魔,他的情況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殺胎人快進入隧道了。」
十一豺之一,優杳。
耳上懸吊著藍牙耳機,騎著三汽缸重型機車狂飆,遠遠咬著大貨櫃車。
根據特別V組調動的都市監視系統及時回報東京都裡的」可疑異狀」,夜遊在東京城裡的優香因為正好在附近,於是興致勃勃追蹤看看
。果然有所發現。
「確定是那傢伙?」電話另一頭,阿不思。
「啦啦啦啦啦啦,看來不會錯,跟監視器裡拍到的一樣,一團讓人不舒服的黑啊。」優香哼著。
「你一個辦得到嗎?」阿不思的語氣沒有勉強的意思。
「他好像受了重傷。」優香說,算是回答了。
「冬子在附近喔。」阿不思看著手中衛星定位的PDA手機。
「……吼,我只要一聽到那個賤貨的名字,品味就會開始降低了。我自己上,不行的話難道我還不會逃跑嗎?」優香皺眉。
「冬子、冬子、冬子冬子冬子……」阿不思的聲音樂得很。
「閉嘴啦,老闆你有時候真的很討人厭捏。」優香皺眉,皺到眉心都可以夾斷一枝鉛筆了。
「開玩笑的。」阿不思放下PDA手機,換了塊巧克力餅乾在手。
「對了,殺胎人跟前幾天的下毒事件有沒有關係?有關係的話,我可以把他打到半天爬不起來,再交給你拷問。啦啦啦啦啦啦啦……」優香又開始搖頭晃腦。
「不麻煩嗎?」阿不思隨口問。
「還好啦,啦啦啦啦啦啦。」優香露出安全帽外的長髮,隨著狂風颯颯飄飛著。
「算了,殺了他吧。」阿不思坐在咖啡店裡,翻著時尚雜誌。
拷問?真是太不浪漫了……
新宿,全東京最暴力的地區。
位於新宿東方,龍蛇雜處的歌舞伎町,裡頭大大小小幫派無數,不管是舉世聞名的日本山口組,或是總部根植美國的華青幫,還是縱橫香江的三合會,台灣的竹聯,大陸的大圈仔,全都在這裡各有天地。
其中金錢養分最肥沃的,莫過於五光十色的色情業。越夜,越淫蕩。
當然,強龍不鬥地頭蛇,所有的幫派都繳納昂貴的規費給山口組,讓火力強大的山口組再將維護夜店治安、賄賂警察的責任轉包給底下的暴力團。
即使並非座落在歌舞伎町裡頭,外圍的地帶也是黑道的附屬共生。
深夜的三越百貨後,幾個顯眼的外地人在路邊,或坐或站,神色焦惶,吸引了幾個帶著醉意的酒客注意。
「鬼鬼祟祟……」一個濃妝艷抹的出場酒女忍不住多事,撥了手中的手機。
鰲九蹲在地上,先將王婆的屍體審視了一遍。
「烏霆殲突然出現,一出手就往王婆的靈貓撈,我一個急,想攔住烏霆殲,他就一掌轟了過來……」書恩啜泣,但鰲九卻連看她一眼都懶。
王婆的眼睛已經闔上,乾涸的兩行血漬垂淌在臉頰上。嘴角隱隱含笑。
毫無取巧的空間。王婆為了救書恩,情急下與烏霆殲硬碰硬對了一掌。想必是王婆來不及醞釀出最高的功力,烏霆殲的掌力排山倒海般摧毀了她的手腕筋脈,還將臂骨斷成了好幾塊,直到肩膀鎖骨都還是慘遭崩裂的狀態。
但這些痛苦仍不足以抵消烏霆殲霸道的雄渾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