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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命師傳奇》第14章
之章

  東京JR秋葉原車站口,一千兩百家電器商店的聚攏中心,車站前一排排樓高一層的“激安”大招牌加速了這區域的脈動。

  烏拉拉坐在麥當勞的四樓,手裡的塑料湯匙正挖著草莓奶昔。身邊光滑的黑色塑料背袋裡,一把安於寂靜的吉他。

  一只黑貓溫文儒雅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慢條斯理吃著烏拉拉倒在餐盤上的薯條。

  兒童游戲室中的幾個小鬼頭玩得很瘋,男生女生分成了兩國,女生把守溜滑梯上方,靠著幾乎完美的障蔽躲開從下方不斷丟擲上來的塑料玩具球,而下方的男生盡管身邊滿地都是塑料球,卻因為沒有掩體而成為女生國攻擊的活靶。

  高分貝的尖叫聲,兩國都玩得很野,男生步步逼近女生的溜滑梯城堡,儲藏的塑料球即將用罄的女生開始歇斯底裡地大叫。

  烏拉拉攪著奶昔,然後慢慢將滿湯匙的草莓糖漿含在嘴裡。

  小時候,父親可不允許他跟哥哥玩這種幼稚的游戲。

  男生一國女生一國,始終不如人類對抗吸血鬼的仿真教育,來得正邪對立是非分明可歌可泣。父親好像巴不得他們以光速越過不需要存在的童年,直接變成對抗吸血鬼的可用戰力似的。

  哥哥就很符合,嚴肅的父親想要的那種戰士典型。 

  剛毅、果敢、嫉惡如仇、武功出類拔萃,以及神似父親的那種嚴肅。

  幾乎,從來沒有一個獵命師在十歲以下就懂得觀察氣流、分辨周圍人體的體溫。但哥哥七歲時就辦到了,這表示哥哥至少在五歲時對氣功就開了竅,這記錄恐怕是曠古絕今。

  大家都說這是烏家優異的血統所影響,長老團對哥哥的期望自是不言而喻。

  還記得哥哥九歲生日那天,烏拉拉才六歲。當天,哥哥拎著生平第一個斬殺的吸血鬼腦袋回家,一聲不吭地用塑料袋包著放在桌上.好像被迫證明些什麼,卻又裝作漫不在意。

  那天,烏拉拉看著扭曲的人臉在紅白相間的薄塑料袋裡瞪大雙眼,血水幾乎要漲破滴下,而哥哥徑自走到院了裡,打開水龍頭清理身上的血漬,還有背上幾道傷口。

  然而父親對全族寄予厚望的哥哥,卻始終不表認同。

  這點烏拉拉以前老是想不透,尤其,烏拉拉總是從哥哥的眼睛裡,望見父親剛毅的影子。

  從前烏拉拉一直認為,哥哥長大了,就會變成像爸爸那樣的人。既然如此,父親為何不能認同下一個自己呢?

  後來烏拉拉才知道,那是深切期待的副作用。真正不被認同的,恐怕是被過度放縱的自己。

  哥哥很嚴肅,但長他三歲的哥哥總是為烏拉拉保留一片不成熟的空地。

  除了拳法、氣功、咒術、馴貓訣、世界歷史真相考的教學外,哥哥經常違背對父親的承諾,帶著烏拉拉到荒涼的林園鬼屋裡探險、拿著一本破舊的《動植物圖鑒》到河邊胡亂觀察有的沒的。兄弟倆一同用自己發明的方式玩彈珠。

  烏拉拉知道,在他出生以前,早熟到主動接受各種獵命師訓練的哥哥完全沒有童年,也所以哥哥沒有辦法教他什麼好玩新奇的事物,而是偷偷帶著他一起去嘗試、體驗、共同發明游戲。

  這些鬼鬼祟祟的歡樂時光不僅彌補了哥哥自己,也是哥哥不想弟弟跟他一樣,讓童年在嚴苛的壓力中溜走。

  烏拉拉七歲,哥哥十歲。

  山谷一片干黃,空氣裡蕭瑟著秋的味道。

  微弱的溪水邊,高過成人膝蓋的芒草叢裡。

  “哥,我們回去了好不好?再晚爸爸一定會發現的。”烏拉拉不安地說,靠在哥哥的側邊。

  “管他的,火炎咒本來就很難,教到那麼晚本來就稀松平常,反正到最後你會了就行。”哥哥指著一只正在監視停在小白花上蝴蝶的青蛙,說:“那只百分之百就是絕種的跳蛙。”

  那青蛙距離他們可遠了,大約有二十大步。

  他們的眼睛可比老鷹的銳力。

  “你亂講,那只青蛙只是腿稍微長了點,哪有這麼容易就遇到絕種的動物。而且跳蛙不是生長在美國密西西比河那邊?”烏拉拉蹲著,輕悄悄地說。

  “這個世界,有時候荒謬到叫你根本沒辦法相信。”哥哥自信十足。

  青蛙躍起,舌頭在半空中卷住小蝴蝶。

  “你看,那只跳蛙剛剛那個姿勢,簡直跟書裡畫的一模一樣。”哥哥指著圖鑒上的彩筆素描。

  烏拉拉不得不承認,還真的有八分神似。

  兩人繼續蹲在河邊窺伺著大自然萬物,什麼毫不起眼的小動靜都能惹起興趣。

  “弟,你以後想做什麼?”哥哥突然開口。

  他的手指遙指一只匍匐在河石上,看起來像長了四只腳的泥鰍的怪東西。

  “當然是獵命師啊。”烏拉拉想都沒想就說了。

  有太多太多的理由,他必須是個獵命師,也必須引以為榮。

  哥哥許久都沒有說話。

  烏拉拉猜想,哥哥一定認為那條像泥鰍、卻無緣無故生了四只腳出來的小怪物,是罕見的娃娃魚。

  “弟,想做跟要做是兩回事,要做的做完,就輪到想做的。”哥哥的眼睛眨都沒眨,看著那小怪物:“所以我要先當獵命師,然後,再當生物學家。”

  烏拉拉還記得當時哥哥的神情,那麼的篤定,那麼的專注,根本小在意他的掌心雪淨皎白,一絲紋路部沒有。

  獵命師天生不配擁有自已的命運。

  “我還不知道我想當什麼耶。”烏拉拉天真地說:“反正就先當獵命師啊,當膩了就再說吧。”

  長了四腳的泥鰍打了個嗝,滑進水裡。

  哥哥拍拍烏拉拉的肩膀,認真地說:“百分之百,是只娃娃魚。”

  麥當勞。

  烏拉拉幫紳士擦擦不小心沾在長胡須上的鹽粉。

  “紳士,哥哥身上的味道又變了,變得更凶、更絕望。他現在一定很不舒服。”烏拉拉捏著紳士雪白的頸子,按摩著。

  紳士舒服地眯起眼睛,享受著烏拉拉的體貼服務。

  它原本是哥哥,烏霆殲的貓。

  靈魂足以容下九條命的貓,對獵命師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獵命師一旦捕捉到“命運”,就得用咒語封印在靈貓體內,因為獵命師的體質對任何命運來說都是非常不穩定的寄宿體,若非用古老的血咒塗在身上,強行將命運的“生命能量”困鎖在體內進行利用,命運在半炷香、甚至更短的時間內就會掙脫離去。

  所以獵命師必須找到聰明的貓加以訓練,然後用咒法使貓的“命孔”開竅,讓獵捕到的“命運”儲存進靈貓的體內,需要時再施咒從貓兒身上取出來,有如運用提款機般。

  而靈貓經過嚴格的訓練後,鼻子可以嗅到周圍幾公裡內的各種奇命,或探知到吸血鬼的存在,端看靈貓的資質。有的靈貓甚至可以嗅聞到方圓十公裡內的蛛絲馬跡,並判斷敵人的強弱。

  光看一個獵命師的貓,就可以知道那一個獵命師有多優秀。

  毋庸置疑,紳士的靈性出類拔萃,不僅因為哥哥的眼光獨具,還因為他背負了生物學家的夢想,訓練的方式自有不同。

  原本,一頭靈貓一輩子只能與一個獵命師搭配,終生為之效忠、為之儲命、與之共生共死。

  但在“那件事情”之後,紳士就與自己成為不可分離的拍檔。

  “你想哥嗎?”烏拉拉問。

  紳士低著頭,薯條已經吃光光了。

  紳上同樣擔憂著被凶焰包圍的哥哥,那晚它光是從烏拉拉身上嗅到殘留附著的凶氣就渾身不舒服,連毛都豎了起來。

  烏拉拉拍拍紳士的肩胛,看著落地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購物的購物,笑著吃東西的吃東西,情侶大方地在街上用吻,五光十色的特效。

  這些人,活動在巨大的吸血鬼牢籠裡,卻是如此幸福安逸。

  數千年來獵命師與吸血鬼之間的戰爭,究竟有什麼意義?

  老祖宗訂下來“絕不妥協”的最高指導原則,表面上鋼鐵般被眾人遵守著,但如果沒有絲毫妥協,今日的獵命師恐怕早已全軍覆沒。

  面對吸血鬼的日益強大與根深蒂固,獵命師反而像散兵游勇般的邊緣存在。

  但也因為妥協,造成今日獵命師悲慘的、循環的、永無出口的結局。

  應該信仰什麼?恐怕連信仰自己也是個大問號。

  “走吧,到處逛逛,說不定‘朝思暮想’又會發生效用了。”烏拉拉拍拍紳士的背,笑笑:“如果遇到哥,一定要逮住他,逼他聽聽我新作的曲子。”

  拎起吉他。

  淺草,雷門。

  數十棟堪稱城市污點的老舊貧民住宅緊緊靠在一起,某間毫不起眼的破公寓單位。

  窗戶外可見微弱又不斷閃爍的日光燈管,啪擦、啪擦的,雖然讓人很不舒服,卻根本沒人在意似地放著不管。

  桌子上都是代工的塑料玩偶,零件跟材料胡亂堆放在牆角,故障半開的冰箱裡放著一鍋吃了四天的大雜碎面,空氣裡飄著腐敗的氣味,漏水的水管裡明顯聽見老鼠的吱吱作響。

  彩券被緊緊抓著。

  坐在生鏽輪椅上,臃腫婦人的眼中全都是憎恨。

  她可以說是全世界最接近幸運女神的人。

  尤其,接近了三十一次。

  “……我再重復一次,本期的中獎號碼是七、十八、二十三、三十四、六、十三,特別號碼是三十二!希望電視機前面的您手中正握著首獎彩券!”小小的電視機裡,樂透先生字正腔圓重復著彩球箱上排列的號碼,表情愉快。

  婦人全身僵硬,牙齒幾乎要被自己咬得崩碎。

  八、十七、三十二、三十五、五、十四,婦人手中的希望,與樂透頭彩看似毫無關系,但只要將數字增減一位,她就是上天眷顧的幸運兒。

  這種惡魔玩笑式的巧合,已無情又難堪地折磨了婦人三十一次,不管她如何省錢加碼買彩券、如何將中意的號碼加加減減、再三推敲琢磨,最後出爐的號碼一定與她擦身而過。

  三十一次。

  所以絕對是故意的。

  老天爺存心讓她難堪、擺明了嘲諷她、詛咒她。

  “我果然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嗎?我是最沒有資格擁有幸運的人嗎?我到底做了什麼事!什麼人有資格這樣玩弄我!”婦人大怒,將彩券撕得粉碎,張口將彩券碎片吞進肚子裡。

  小小的老舊電視畫面早已換成東京地方新聞的播報,一個在公園廁所撿到五百萬卻拾金不昧的老歐巴桑和藹可親地接受記者的訪問。

  婦人的憎恨還在急速增幅中。

  新聞中報導的公廁就在她家附近,歐巴桑撿到巨款的時間依稀是婦人下午買彩券經過公園的時候。當時的她有些尿急,於是張望了角落的公廁一下,但隨即打消念頭。那公廁的殘障坡道被一堆狗糞擋住了。

  如果她的輪椅碾過狗糞如廁,撿到巨款的就會是她。

  但她已經哭不出來了,哭是委屈的人才會有的情緒,然而她只有無窮無盡的憤怒。

  七年前,婦人與好友一同喝醉酒、嘻嘻哈哈過馬路,一輛闖紅燈的凱迪拉克與一輛超速的垃圾車同時撞上他們。

  天壤之別的是,在幾聲尖叫與輪胎高速摩擦聲後,凱迪拉克將她朋友撞倒在路旁,她則被垃圾車撞上了天。最後,她的好友只被撞傷了小腿,但凱迪拉克的大企業家駕駛居然娶了她作為甜蜜的補償,從此嫁入豪門去。

  “很抱歉,請你簽下手術同意書,我們必須將你的腿從膝蓋以下切除。”

  然而被垃圾車撞飛的她,休克後再度醒來時,只聽見醫生殘酷又冰冷的嘆息。

  於是婦人兩條腿慘遭截肢、這輩子注定與輪掎相依為命。但倒霉的她卻只獲得比醫藥費多一點的賠償,還要背上被垃圾車撞掉雙腿的臭名。

  這僅僅是冰山一角。

  小學、中學、職校時,每次編排座位,不論是抽簽或是按照身高安排,她與心儀的男生都恰恰差了一個座位,中間將他們隔開的位置,總是被白馬王子最後選擇交往的甜美女孩占據,令她既扼腕又飽受失戀之苦。

  每一次,只要排很長很長的隊伍看熱門的電影、或演唱會、或球賽,好不容易輪到她來到售票口前,票一定正好賣得精光。

  政府新發放的青年殘障人士就業補助金,她只因為出生早了一天,就落得一毛錢的補貼都沒有,只能靠做點簡單的家庭手工勉強度日。

   去年與拾荒的不成材丈夫結婚,成天被毆打、被當成母狗被性虐待,正當她暗夜哭泣大嘆所遇非人時,她的丈夫竟意外墜樓死亡。她又驚又喜,因為她知道丈夫有一筆巨額的人壽保險,於是滿心期待新的人生;不料保險公司惡性倒閉,政府又不予接手支援,婦人再度兩手空空,心情郁悶地自殺了兩次。

  最後,上個月連續犯下八起強奸案的色狼在暗巷手持藍波刀逮住她,對她殘暴性侵害後不到十秒、正穿上褲子獰笑時,社區巡警就發現他的惡行、亂棍將他制服,而她只能躺在醉漢的嘔吐物中大哭。

  這輩子,她絕對與幸運無緣,盡管幸運與她之間只有一條細線那麼近的距離,但那一毫一釐之差卻注定了同極磁力相斥的關系。靠得越近,抗拒的力量就顯得越諷刺。

  然後,婦人這個月的吃飯錢全都砸在剛剛撕碎的彩券上。

  “誰來將我殺死啊!誰來將我殺死啊!”婦人大吼,在牆壁後水管裡爬梭的巨大老鼠嚇得不敢亂動。

  踏。

  踏踏。

  踏踏踏踏踏踏。

  黑色的膠鞋狂暴地在淺草城市的夜空中奔跑,每一步都充滿難以克制的殺氣與惡意,以凶猛的氣勢、與無法阻擋的速度接近不幸的婦人。

  那雙惡魔般的眼睛。

  “殺死我啊!誰幫幫忙殺死我啊!殺死毫無人性的老天爺啊!”

  婦人齜牙咧嘴咒罵著,牆上傳來鄰人抗議噪音的拍擊聲。

  靜靜地。以守株待兔之姿,黃雀在後之心,蹲踞在鄰近天台上的眼睛,靈活地一眨一眨,閃爍著連孤狸也以難以企及的狡詐。

  他已經將全身的氣息褪去,連“命”都不留。

  手掌潔淨無瑕,但這完全不影響到這位年輕男子的信心。

  “烏霆殲,走火入魔的烏家傳人,被廢了一只手後倒是另辟蹊徑。”

  神采奕奕的年輕男子看著被凶焰團團包圍的黑影、如強弩般自城市的另一端狂猛奔向婦人所居的貧民區。

  年輕男子自言自語:“果然是傳說中的不世天才,跟我不相上下。”

  “老天爺又怎樣!別以為你可以永遠捉弄我!我死了以後你還能拿我如何!我絕對不會屈服在你的惡意作踐之下!”

  婦人對著窗外咆哮,從凌亂的抽屜中拿出一把厚大的塑料柄剪刀。

  鄰人抗議的拍擊聲更猛烈了。

  踏踏踏踏踏踏。

  落雷般的踏步聲。

  “死婆娘!”黑影的額頭快裂開了,喃喃自語“要自殺還不如讓我來動手!你可別把事情搞復雜了!”

  握拳。

  踏步。

  腳底下的水塔鋼桶凹陷崩裂、大量儲水頓時爆開。

  這一借力,黑影自頂樓高高落下,直到硬停在第四樓的陽台。

  黑影隔著窗口看著電視機前的婦人。

  “婦人的剪刀早了幾秒,捅進自己的頸子裡,鮮血漿了一地。

  兩眼透著迷惘,她還以為站在窗口後的恐怖黑影正是來自地獄的死神,正要煉鎖她的靈魂去地獄受苦。

  “臭三八。”黑影火怒,凶焰暴漲。

  眼前的窗戶玻璃應聲震碎。

  “運氣真差,那也很正常。”

  蹲踞在隔壁天台觀察一切的年輕男子微笑,說:‘‘也不看看你自己現在的倒霉樣,被凶氣團團包圍住,遲早自食惡果,永生永世不得翻身。沒看過這麼傻的獵命師。”摸著身旁深紅色的靈貓。

  一人一貓,輕悄悄地躍下。

  獵命師的世界裡,允滿中國歷朝歷代相同的、最有傳統的各種制度。

  是倫理嚴明,是長幼有序。老人的話比什麼都還要重要,對年輕的獵命師來說,長老團與長老護法猶如神明般的存在,他們的只字片語郜是備受尊崇的鐵律。

  但,獵命師的世界裡同樣存在著一點點例外。

  一個公認的天才,各方面都達到頂尖的好手,無論在什麼世界裡都會獲得與他實力相提並論的尊敬。

  即使他很年輕。

  年輕如風宇。

  “混帳!看你跑哪裡去!”黑影閉上眼睛,鼻子像鬃狗般抽動。

  並不遠。

  那家伙,名為“天堂地獄”的五百年凶命,它還在錯亂自己被宿主拋棄的命運,跌跌撞撞懵懵懂懂的,往下滲透入地板、慢慢墜落……

  黑影腳底凝氣、驟放,磨石子地板劈劈啵啵嘶咬開七、八條大縫,自殺婦人的鮮血都浸入地板,整個房間詭異至極。

  黑影大喝一聲,地板整個碎開,黑影強行往樓下追蹤“天堂地獄”!

  匡啷!匡啷!

  黑影連同天花板的破石塊墜到三樓,渾不理會一對正在看電視連續劇的驚恐老夫婦,專注嗅著

  “天堂地獄”令人絕望不已的氣味。

  細碎的石灰粉在空氣中飄浮蔓延。

  黑影感覺到“天堂地獄”的速度加快了,移動的軌跡變得很怪異、不確定。

  它知道黑影在追獵它。

  “嘿嘿嘿嘿,你也懂得害怕?”黑影依稀辨認出“天堂地獄”大致上還是往下逃竄,干脆一翻身,往下揮出一掌直接將地板轟然打穿、然後再打穿!

  一樓!

  “天堂地獄”開始往左奔逃!

  黑影大笑:“好啊!看是你快還是我快!”

  大笑間又連續打穿兩道水泥牆,身影穿梭在幾戶倒霉的貧戶間,牆壁被怪力貫穿的巨大聲響,嚇得許多住戶紛紛開門察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天常地獄”忽然往上暴衝!

   目瞪口呆的貧民們看著一道模糊小清的黑影,像逆射的隕石般往上衝破走廊的天花板,然後大塊行板落下!

  “天啊,那是什麼怪物?”一個竊居在此的游民揉揉眼睛。

  “那不是人啊……”老態龍鐘的婆婆顫抖。

  黑影不知貫破幾面牆、嚇壞多少無知的住戶,此時他已經來到第七層樓,與“天堂地獄”只差半個走廊的距離。

  “天堂地獄”不愧是吸取宿者踩在生命懸絲上,既惶恐又期待乃至崩潰的情緒能量。

  依照古文獻,“天堂地獄”是個生成期高達五個世紀的老凶命,雖然甫被宿主拋棄,但第一時間沒被逮到的它隨即重振旗鼓,漸漸以不可思議的能量和意志力,在貧民窟裡與瘋狂的黑影展開生死追逐。

  一旦它被黑影或任何獵命師逮到、若遭到封印,它就會因為無法繼續進食宿主的能量而停滯生長,從此便無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進化成更凶厄的怪命,乃至蛻變成妖!

  所以它必須逃,逃出黑影的監視範圍,重新找個倒霉鬼寄宿,繼續它的修煉之路,有朝一日終能幻化成形。

  走廊,近乎直線的最佳距離。

  一人一命都快如疾風!

  “沒用的!我比你還凶啊!”黑影狂暴大笑。黑影的笑聲讓脆弱的貧民窟震動起來。大踏步!黑影嘴巴張開!張開!

  張開到整個下顎幾乎像蛇口一樣,脫離了正常的骨骼極限!

  無形的“天堂地獄”緊張地縮成一小團,倏然穿透走廊右邊的木板門。

  黑影像頭失控的野獸跟著撞了進去,大嘴凶然咬下,卻只見破碎的木屑被他咬爛。

  沒吞到。

  但“天堂地獄”卻消失了,一點氣味郜沒有剩下。

  黑影有錯愕,但隨即冷靜蔔來。

  因為他看見一張散發同類氣息的陌生面孔,跟一頭毛如烈火的紅貓。

  這樣的搭配再熟悉不過。

  “很驚訝嗎?或許你想稱贊我的獵命術神乎其技,烏前輩?”風宇穿著麂皮長大衣,溫文儒雅地笑道。

  紅貓“岩漿”則眯起眼睛,毛都豎了起來。

  像風宇這類的人,越是表現得溫文儒雅,黑影就越覺得惡心。

  但除了兩個人外,他的確沒見過任何一個獵命師,能夠在一眨眼之間將“命”獵捕並轉錄到自己身上,然後再儲存到九命靈貓的體內,再從九命靈貓的體內轉錄出可供戰鬥的“命”於自己身上,最後完成將“命”封印在自己體內的血咒結界。

  總共有四個動作。

  這四個標准的、不能有絲毫失誤的獵命流程,風字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時間,速度是一般獵命師的幾十倍,如果用在戰鬥上,

絕對能獲得壓倒性的勝利。這已經不是天才兩個字所能夠形容,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怪物。

  但黑影完全不認識風宇,顯然風宇年輕得不得了。

  “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麼,如果不想我吃了你的貓,就將‘天堂地獄’吐出來!”黑影面目猙獰。

  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無法喘息的三個箭步。

  “晚輩知道打不過烏前輩,至少就目前而言。所以前輩不需要擔心被晚輩擒回去接受祖宗家法這樣有失顏面的事發生。”風宇笑得很有風度,很有風度到刻意的地步:“但是前輩的風範教晚輩景仰,撥點時間指點晚輩一番對前輩來說也是責無旁貸,厚顏討教了。”

  黑影瞪著風宇,瞪著風宇手指間的鋼鐵扣環,十個扣環中間都有一條肉眼無法察覺的鋼琴線。

  而風宇掌心的氣味,則是佳命“千眼萬雨”的低嗚。

  “走,岩漿,回到長老護法那裡,告訴他們我玩完隨後就到。”風宇彬彬有禮,輕輕張開銀銀發亮的十根修長手指頭。

  玩完?

  “千眼萬雨’跟自信一點狗屁關系也沒,可見你天生就是個欠揍的人。”黑影突然間很想殺人,將眼前這個目中無人的偽君子“後輩”撕成一條條的肉塊。

  唯一的拳頭捏緊,脖子咯咯扭動,發出警告的恐怖關節聲。

  黑影的身上,燎亂著莫可名狀的黑焰。

  岩漿自顧一溜煙跑走。

  風宇微笑,優雅踏步向前。

  出手!

  五條銀色細線如蜘蛛吐絲朝黑影射出,另五條細線則畫成一道美麗的弧線將黑影的去路封死。

  ‘多慮!”黑影大怒,右手刀破空一斬,一道繚繞著凶焰的氣刃掙破了擋在前面的鋼琴線,余勁還直撲風宇的笑臉。

  風宇早就料到這一擊不可能成功,行有余力地避開焦臭的氣刃,雙手銀絲快速盤繞護住自己,腳步踏著五行八卦與黑影游走纏鬥。

  光是剛剛這一交手,風宇就知道自己與黑影之間的懸殊差距。

  但這只不過是目前的狀況。

  獵命師之間的勝負,可不是套用強弱的算式就能說得明白。

  “我的名字叫風宇。”風宇驚險地避開黑影接二連三毫無間斷的氣刃連斬,雖然大衣、長褲早就被割得亂七八糟,但他在生死交關之際仍不忘自我介紹。

  “我不記死人的名字!跟幫你立碑的人說吧!”黑影突然右腳如鞭甩出,一道暴射出去的黑火好像活物噴卷向風宇。

  風宇冷不妨被掃斷兩根肋骨,還重重撞上身後梁柱,但他隨即拾起地上的大衣破片、運氣成塊擲向黑影,勉強在片刻間將情勢再度穩住。

  風宇以優異的戰鬥天資彌補了經驗上的不足,“千眼萬雨”的生命能量也許最適合擅長臨機應變的他。

  然而黑影的“火勢”與武功實在太可怕,就連風宇也無法看清楚他被凶焰團團包圍的面孔以及出手的精細角度。烏家不愧是獵命師操作火炎咒的最大家,火焰加附在每一招每一式上,變得連擅長防御近距離攻擊的“千眼萬雨”都無法招架。

  漸漸地,風宇連黑影出手的速度快慢也辨識不清,背脊被火刀砍了一掌,左臉頰被擦過一拳,身上的大衣完全被凶焰吹散,呼吸在灼熱的場域中開始遲緩困難。

  但,這些風宇都料到了。

  所以他抱持的是“戲耍”的拖延戰術,只要讓岩漿逃走,這次的行動就可稱成功。附加的,只是摸清自己與被激怒的黑影間的實力差距、體驗黑影的“強”、看看自己能夠撐多久……

  以及讓黑影記住自己的名字。

  如此而已。

  所以風宇完全不感氣餒,反而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這樣的心態在戰鬥中非常重要,尤其是在兩名獵命師問的生死之搏。風宇全心全意求“在巧妙的防守中試著攻擊”,而非“挫敗對方得到勝利”。

  反之,抓狂的黑影身形如奔雷,但遇上削鐵如泥、兼又灌注內力的特制鋼琴線不斷朝自己噴出,速度不禁大幅減退。

  無法以壓倒性的實力取得勝利,黑影的心逐漸煩躁,看見風宇泥鰍般閃過大部分的攻擊,更無法克制心中的不滿。

  “你這烏龜蛋!”黑影在漫天飛舞的鋼琴線中翻滾,他意識到風宇的微弱攻擊不是全然落空,而是精巧的布局。

   風宇左手拋出銳利的鋼琴線攻擊黑影時,右手就會拋出同樣的鋼琴線封住黑影的“逃逸去路”,反之,若風字右手負責攻擊時,左手就會封死另一端的去路。但以黑影驕傲的個性,他絕不理會所謂被封住的、需要閃避的去路,也因此黑影只斬斷來襲的細線,卻留下了四面八方無所不在的琴線,後果竟是讓自己的身手更受制肘。

  “前輩誇獎了,晚輩只是獻醜。”風宇再度硬擋下黑影的瘋狂七連踢。

  黑影這七連踢具備七個角度、七種速度、七股力道,硬吃下攻擊的風宇又斷了兩根肋骨,還被踢中右肩,差點舉不起手來。

  那無所不在的鋼琴線不止限制了黑影的行動,也反噬了風字自己,許多攻擊都無法閃開、必須硬格住。這也測試了黑影的怪力,以及自己硬氣功防御力承受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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