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章
第一回合的勝負,顯然讓兩人之間的實力拉出了距離。
「再忍一下,很快就會結束了。」鐮鬼冷酷地說,身上散發出不祥的殺氣。
那股不祥的殺氣,冰冷到連無法動彈的陳木生都忍不住停止呼吸。
「……」然而阿不思只是,高高舉起自己的右手。
高高舉起自己纖細的右手,然後輕輕轉動手肘關節。
嗡嗡。
嗡嗡。
嗡嗡。
阿不思靈活的手肘關節,帶動整個上手臂緩緩旋轉,在空氣中刮起沉悶的低吼聲。
嗡嗡。
嗡嗡。
嗡嗡。
那沉悶至極的聲音,以極為緩慢的節奏刮擺夜風,將四周空氣全都凝滯了起來。
斧。
唯一堪堪可以比擬的形容,就是要命的沉重巨斧,而這無形的巨斧竟出自一個骨架纖細的女子手底,矛盾的對比讓沉悶低擺的嗡嗡聲更加詭異。
那嗡嗡聲非比尋常。
——非比尋常到,以超高速為名的鐮鬼,竟遲遲不敢往下俯衝攻擊。
「這是什麼怪聲啊?」陳木生心中大駭,身體依舊無法動彈。
夾在鐮鬼的冰冷殺氣,與阿不思手上的沉悶怪聲之中,陳木生猶如一顆隨時都會被巨大壓力擠破的蛋。
肉體,與自尊心都在瀕臨崩潰的邊緣。
冷汗從陳木生全身上下大量爬洩而出,讓他想起剛剛那兩名吸血鬼瞬間爆炸成屑的唯一可能——他們只不過被阿不思的手刀輕輕一帶,就遭到毀滅性的衝擊力吞噬。
陳木生登時明白,這是一場「超極速V.S.超暴力」的決鬥。
鐮鬼開始在天花板上縮小身體,蓄力欲發。
阿不思則笑吟吟地站在地上,揮舞著嗡嗡震晌的「手斧」,好整以暇等著。
兩股力量尚未硬碰硬,就在氣勢上狂亂地較起勁來,大廈舞廳內的空氣已經膨脹到抵達極限,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絕對飽和……
猛地,渾身冷汗的陳木生打了個噴嚏。
哈啾!
簡單明瞭的噴嚏聲,劃破了無法再保持一秒恐怖平衡的較勁。
藍影如針,無聲無息疾落。
「撲通,撲……」
陳木生的心跳暫時停止。
眼前,崩陷出道誇張翻滾的巨大裂縫。
那是……什麼……什麼鬼啊……
還「摧枯拉朽」,是陳木生心中唯一能想到的形容。
阿不思背對著裂縫,笑笑看著自己,彷彿那道恐怖絕倫的痕跡跟她完全不相干。
陳木生完全陷入極大震驚中的極大迷惘。
剛剛,那沉悶的嗡嗡聲瞬間停止的時候,是不是跟著一聲大爆炸似的巨響?
有嗎?巨響?
有那一聲巨響嗎?
我真的聽見了?還是自以為是的錯覺?
鐮鬼完全消失了。
他最後留給這個世界的,只是填塞進牆上巨大裂縫,一道模糊慘然的黑。
空氣中懸浮著細小的石灰,與漸漸消散的妖異能量。
那裂縫幾乎撕毀了這層樓的縱向結構,可十白的力道似乎仍持續浸透進裂縫背後的鋼骨支架,似乎可以聽見這棟建築物在發出咿咿啞啞的悲鳴。
阿不思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帶著若有所思的笑容打量渾身冷汗的陳木生。
陳木生的背脊爆出一粒粒雞皮疙瘩,一股電流蒙上頭皮。
「剛剛為什麼要爬起來?乖乖躺著找機會逃走不就得了嗎?你看我這個懶散的貴婦模樣,難道真的會無聊到去追你這隻小蝦米?」阿不思好奇問,左手按摩著右手肩膀。
看不出跟在阿不思的問題後,藏有什麼諷刺的敵意,所以氣氛格外詭異。
「我發過誓,面對吸血鬼,我絕對不逃。」陳木生勉強收攝心神。
「有志氣。據說有個獵人甚至義務幫我們剷除幾個任意作怪的獨行俠,效率不錯,肯定就是指你吧?小朋友,你來東京多久了?」阿不思搔搔頭,左手還在按摩著右肩,顯見剛剛那一道「斧擊」撕裂的肌束與神經極巨。
「……半年。」陳木生喘息,憎恨著自己的沒用。
今天晚上,就是自己的死期。
毫無疑問。不需要第六感都該知道這點。
「半年!真是奇跡。」阿不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東京十一豺,你恐怕連一個都沒遇上過吧?嘖嘖。」
陳木生無法反駁,實際上他曾遭遇過幾個,只是每次都在當時還未死的同伴堅持下,架著他匆匆逃跑。
「一個獵人要在這座城市裡生存,光是有勇氣還是不夠的。還得要有運氣。」阿不思雙手握拳,做出啦啦隊的打氣樣,說:「我現在心情很好,一百分一百分!所以小朋友你今天的運氣顯然不錯,姐姐決定要放你一馬。」
陳木生愣住,腦中一片空白。
「平凡人做不平凡的戰鬥,是很珍貴的志氣喔,姐姐親你一下。要堅持下去喔!」阿不思戲謔地吻了陳木生一下,陳木生虎軀一震,眼淚竟然生生落了下來。
……被吸血鬼的敵人所救,被迫聽吸血鬼的讚美與鼓舞,最後還被吸血鬼笑嘻嘻親了一下,自己算什麼狗屎吸血鬼獵人?
「喏,給你。」阿不思拿出一枝筆,隨手在名片紙背後畫了一張簡易地圖,塞在陳木生的手掌裡,說:「照圖去這個地方找大名鼎鼎的J老頭吧,請那個閒得發慌的老頭子幫你修補一下身體,斷掉的肋骨要是插進肺臟,你就玩完口。還有,他看到你這副德行,一定會想幫你造個什麼千古神兵的,你也別跟他客氣了。」
阿不思拍拍陳木生的肩膀,轉身躍下大廈。
「快走吧,特別V組等會兒就會來清理現場。後會有期口!」笑笑。
陳木生雙膝終於跪下,無能為力的他,只能臣服在那道狂暴的巨大裂縫前。
「十!」
「九!」
「八!」
「七!」
「六!」
大廈底,熱鬧輝煌的街道上,成千上萬的男男女女歡欣鼓舞,手拉著手,相互擁抱,在這座吸血鬼精密控制的城市裡大聲喊著倒數的數字。
「五!」
「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樂!」
煙火在東京鐵塔上升起,一朵朵燦爛爆開,火樹銀花綴滿城市的夜空。
陳木生震聲巨吼,悲憤長嘯。新年快樂。魔都東京唯一的,備受關愛的吸血鬼獵人。
打鐵場。
在陳木生不甘不願、想盡辦法用手中兵器對抗紙咒獸的同時,J老頭也依照約定,開始「治療」走火入魔了的烏霆殲。
青黑色石井邊,一個大凹槽,渾身赤裸的烏霆殲泡在奇異的透明液體裡。液體泛著淡藍色的光紋,上面蒸著縷縷白色的焦煙,味道嗆鼻。
凹槽裡,正是J老頭用來放置製作中的原始兵器材質的特殊液體:藍水。
藍水可以令任何金屬材質保持在穩定的狀態,好讓老頭在形塑新兵器時,能夠將兵器的形狀、長短、重心、平衡、鋒口、角度,掌握到恰如其分的匠心獨具。
擅使火炎咒的烏霆殲,被體內躁動不已的劣命掠奪了神智,身體變得比燙鐵還要焦熱,無形的精神暴走能量更無法估計。只有藍水這樣的冶煉奇物才能勉強壓制失去意識的烏霆殲。
「你的意識困在死亡與憤怒的幽泉,上不得,下不去,那是鬼的道,不是人的道。但老頭子我知道,一旦擁有過的力量,你這個狂人是絕不肯鬆手放過的。」J老頭的煉魂瞳眨眨,跟烏霆殲潛意識裡深層的靈魂對話。
面無表情的烏霆殲只是泡在藍水裡,仰頭露出口鼻,享受著這誤打誤撞來的難得靜謐。自從與弟弟分道揚鑣後,烏霆殲鮮少好好這麼睡過一覺。
J老頭繼續說道:「走上了鬼之道的人,都對世界懷抱巨大恨意,對世界的報復之心念茲在茲,久了便無法回頭,踏人黑暗的人間地獄,成為凶人。漸漸地,凶人靈魂的燭火只剩下光明一線,一有惡意的風刮起,最後一縷殘火瞬間灰飛湮滅。凶人將化為鬼,水遠在黑暗裡孤獨地追求所謂的強,所謂的擋者披靡,所謂的天下無敵。」
烏霆殲無語,只是靜靜地躺在藍水裡。
如果要用「治療」的方式對待這位凶人,費點神,不需要多久就可以用道術將他體內的惡命一一排洩而出。畢竟這也是那些被困鎖住的惡命希望,J老頭只要做個巧妙的導引即可。
但這麼做的話,烏霆殲一直在做的捨身凶事,就全部化為烏有。
J老頭微笑,說:「但你這位凶人的靈魂裡,竟躺著跟別人都不一樣的東西。你對這個世界懷有與恨意等量齊觀的巨大熱情,你對某個遠方的女孩懷有無條件如大海般的愛,你對不知身在何方的弟弟懷有殷切的兄長期器具,當作了鬼的修羅道場,目的竟是毀滅另一個巨大的惡意。」
了不起。
「就讓老頭子幫你一把吧,咱們做個恐怖又危險的實驗。成功的話,你所能做的回報,就是出去把那些膽敢擋在你面薊的牛鬼神蛇,殺得抬不起頭來。」攤開手,J老頭看著自己的掌心。
焦黑斑駁的皮膚上,有著無數燙疤與傷痕,錯綜複雜地蓋住原本的掌紋。比起所謂的掌紋,這些因鍛造無數兵器而留下的燙疤與傷痕更有自己的生命,每一道烙印都是踏踏實實的人生。
幾百年前,一個老友造訪了此居,在打鐵場恍惚的虛無時間裡住了半個世紀。
那段時間裡,J老頭從老友身上學習到了驚人的能量之術,讓J老頭的手藝從此不再是手藝,而是一種境界。
到了那時,J老頭才領悟所謂的兵器之道,有俯拾即是的原始呼應,有精心打造的匠心獨具,有先天珍質的完美淬煉。但最上乘的冶兵之法,卻不是在風爐旁敲敲打打即可心領神會。
那是一種道。
能量之術,道之法。
「如果那位煉命師老友還在的話,由他來替你整治一下你體內橫衝直撞的鬼祟東西是再好不過,包你脫胎換骨。可惜啊,現在你倒楣到了老頭子手上,可得將就一下老頭子的旁門左道。」J老頭的「鍛氣瞳」赫然一張,精光暴射。
烏霆殲的昂藏身軀猛地一震,藍水濺出大凹槽。
「天堂地獄啊,教你領教一下老頭子的手段。」
J老頭伸手探入藍水,抓住烏霆殲的左手斷腕處,兩眼綻露人世間不存在的奇色。「把你拽出來,製造成世界上最強的命格凶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