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章
“我們列了一份世界有名的吸血鬼獵人的清單,但論錄像帶裡的體形、步距速度,以及這樣的重手法來研判,沒有人符合。”阿不思選擇性回答了宮澤的問題。
“嗯。”宮澤又陷入沉思。
此時,阿不思放在桌上的傳呼機響了。
阿不思拿起傳呼機,笑笑地看著上面的簡訊,說:“任務結束,死了兩個,逃回了三個。對方果然有兩下子。”
“是同類嗎?”無道面無表情。
阿不思笑而不答,因為簡訊上並沒有注明這點,顯然那些飯桶也沒能觀察出來。
宮澤則思考著照片中慘死的寧靜王,跟這些懷了畸形兒而遭到謀殺的孕婦有什麼關聯性。
乍看之下,孕婦,或者說是畸形兒,是特意遭到鎖定的謀殺焦點,而寧靜王則是突發奇想的殺戮,很可能只是不得不為的遭遇戰。
但,如果這些吸血鬼老板只是想得到這種答案,根本沒有必要把他找來這裡。
“宮澤警官,你應該知道我們需要你了吧,我們想借助你的想像力,不只想找出殺胎人是誰,也想了解他的動機跟犯案模式供我們建文件研究,你要什麼資料我們都會詳盡地補給你,包括十分鐘前在台場東雲慘死的孕婦,以及我們兩位牙丸成員的驗屍報告。”阿不思甜膩地笑著。
阿不思剛剛用“想像力”取代“推理能力”,顯然別有用意。
“而從這一秒鐘開始,升你為特別V組的課長,直屬我們牙丸組,不必再聽其他人類的指示。”阿不思補充,果然升了宮澤的官。
“真是步步高升啊。”宮澤冷笑,站了起來:“先給我寧靜王的背景資料吧,包括一些具體的描述、跟他做過哪些特別的事,最好去做做吸血鬼訪談再告訴我。還有,我要知道那些孕婦被殺掉的精細過程,總之資料越多越好,亂七八糟也沒關系,我自己會找出最有用的部分,千萬別自作聰明幫我去蕪存菁。”
阿不思愉快地點點頭,無道則依舊是不牽不動的撲克臉。
“還有,以後別叫我警官,叫我忠狗或奴才就可以了,別污辱‘警官’兩個字。”宮澤自嘲,轉身離開藍圖咖啡店。
半小時後,遠山青子的單身公寓被黃色的封鎖線圍得密密麻麻。
青子的屍體倒在小小的佛堂前,死因是腰背部被不明凶器貫穿。
死因:胸腔爆裂。
一份小報透過種種非正式的管道得到消息,大膽東拼西揍出此連環凶殺案的部分真相,東京都人心惶惶,稱變態凶手為“孕婦裂腹殺手”。
隔天,撰寫此一新聞特輯的記者失蹤,從此下落不明。
“下好離手!”
賭場裡煙味、酒味、粉味,三味不缺。
大笑聲、喝叱聲、咒罵聲,三聲俱齊。
這三味三聲在新宿三丁目的三K賭場樣樣都有,數百人在東京第四大的地下賭場用籌碼瞬間與他們的人生決勝負,腎上腺快速分泌的氣味感染了每一個賭客。
但夜過了大半,整個賭場的焦點漸漸全集中在“二十一點”長方形的綠色賭桌上。
該桌有個客人已經連續贏了36場,籌碼堆得像座小山似的,教人眼紅。
出奇的是,男賭客刻意赤膊著上身,露出松垮的虛肉,以示絕對沒有作弊。
“莊家開牌!十九點!”主持二十一點的莊家喊著,早已全身大汗。
男賭客哼哼一笑,將根本沒掀開看過的兩張牌慢慢打開。
又是二十一點!
全場幾乎沸騰了,然而每個賭客的心中都嫉妒得不是滋味,為什麼這個男人的賭運這麼好,偏偏不是自己。
莊家擦擦臉上沒有停過的冷汗,他已經是第三個莊家了,是這家賭場最會抓作弊的高手,然而他根本就看不出眼前的男人耍了什麼把戲,卻又絕不可能承認真有人運氣如此之霸道。
“今天晚上真是幸運啊。”賭客的名字叫做鈴木。
鈴木笑笑地將所有的籌碼再度推到面前。
剛剛的勝利讓他又贏了雙倍,總共是8200萬日元。
莊家不知如何是好,看向遠方氣急敗壞的賭場老板,等候指示。
“開賭場不怕付不出錢,只怕賭客不敢下注。這句話還管用嗎?還是貴賭場只准賭客輸錢不准贏錢啊?”鈴木哈哈大笑。
其余的賭客也紛紛鼓噪起來,等著賭場老板處理。
鈴木是這家賭場的常客,以前是個大企業家,但是在一場精心設計的詐賭中輸給了賭場所有的身家後,從此潦倒街頭。
但是在今晚,他靠自己出奇霸道的手氣,贏回當初身家的五成。
“臭小子,等會兒暗地掛了你,錢照樣把你剝回來!”賭場老板橫了心,點頭示意莊家發牌。
“等等,讓我來吧。嘻,好久沒遇到這麼刺激的賭局。”一個瘦瘦高高、一身黑色西裝的男子笑嘻嘻地走到賭桌前,將剛剛慘輸的莊家換下。
鈴木聳聳肩,不以為意。
“嗯,讓他輸個精光不說,我還要讓他再賠兩倍!”賭場老板點起雪茄,滿意地看著為他賺過數十億的吸血鬼,超級莊家阿久津。
阿久津先是躬身向全場致意,然後輕松寫意將兩張牌輕輕丟到鈴木面前,此時賭場全都靜了下來,三百多雙眼睛心情復雜地專注於這場賭局上。
這些人當中,很多今晚都輸了不少,他們期待鈴木能狠狠將吃人的賭場削一頓,卻又更期待鈴木瞬間就將八千多萬日幣輸個精光,如此他們才會有“至少我不像某個不知見好就收的笨蛋”的自我安慰。
然而鈴木根本沒有看牌,就跟前幾次一樣。
鈴木渾然不知阿久津已經用吸血鬼獨具的超高速手法與眼力,將自己的底牌安排成一張黑桃八跟紅磚八,剛剛好是進退維谷的牌面。
“莊家開牌!二十一點!”阿久津將牌掀開,大聲說道。
是一張黑磚一跟紅心十。幾乎已立於不敗之地。
他得意地看著鈴木。他方才用了超級手速選牌,全場三百多雙眼睛都給騙了過去,不可能被發現。
鈴木瞪著眼睛,心髒劇烈鼓動。
難道這一把牌居然陰溝裡翻船?
不!不可能的!
在賭桌上,我就是神!
從前天開始,我在13個小賭場裡從沒輸過任何一把牌!百家樂、擲骰子、天九、麻將、電子賭馬樣樣都贏!這一把牌我也可以強渡關山!逢凶化吉!
“補牌!”鈴木大喝。
阿久津掀開一張牌補給鈴木,是張黑桃四。
“客人,你確定不看底牌?超過了點數可要加倍,就不只輸掉你桌上的籌碼,恐怕還得幫你聯絡器官販子了,但我想你的腎髒可沒有這麼好的行情。”阿久津笑道。
“再補!”鈴木冷笑。
如果這一把牌輸掉,他就自殺。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行!”莊家又掀了一張補牌給鈴木,是張紅心五。
“再補!”鈴木雙手按在桌上。
此時他覺得雙掌有股劈劈啪啪的灼熱感,好像快要燒起來似的。
“爆!”阿久津大喝。
雖然他知道鈴木已經超過點數了,但高手就是高手,他知道下一張牌是張危險的紅心A,手底一滑,以肉眼無法跟上的超快速度將一張紅磚七發給鈴木。
四加五加七,三張補牌一共是十六點!
“你的人生結束了。”阿久津微笑。
所有人凝視著鈴木的表情,期待看見崩潰扭曲的神色。
“賭徒就該相信自己的命運!”鈴木的表情變得相當猙獰。
他的雙手血管裡竄流著滾燙的血液,直要沸騰起來。
鈴木將兩張底牌掀起,啪!
一張黑花二!一張黑花三!
加起來是二十一點!
全場嘩然,然後爆出如雷掌聲與吼叫。
“過五關,又二十一點,一共是五倍,四億一千萬!”鈴木大笑,不斷地大笑。
阿久津驚愕不已,他的手顫抖得厲害。
難道是我發錯了底牌?我居然發錯了底牌?
“今天晚上就饒了你們吧!山本老板,請開張4億元的即期支票給我!剩下的一千萬就分給現場所有的人吧!哈哈哈哈哈!”鈴木痛快地說。全場賭客大樂,又陷入一陣瘋狂。
賭場老板的雪茄燙到手,但他心疼得已經沒有知覺了。
阿久津深深吸了一口氣,殺機已經確立。
今夜,他誓言為老板奪回那張四億元的支票。
今晚是鈴木這輩子最幸運的一天。
“哈哈哈哈哈哈!這下子連本帶利全都回來啦!我又可以住豪宅!玩漂亮女人!開他媽的手工跑車啦!”鈴木難以壓抑心中的興奮,他將支票夾藏在臭襪子裡,踩著巨款大笑前進。
深夜的新宿有些冷清,鈴木穿著破舊的大衣進入暗巷,拿了幾張鈔票跟一個流浪漢換了身上的衣服後才又從另一條小巷鑽了出來。
鈴木也不是笨蛋。
“嘿,明天要去哪裡賭好?恐怕我的名聲已經傳遍整個東京,沒有賭場敢讓我去了。也好,明天將支票存進戶頭後就搭新干線去別的地方賭吧,心裡好久沒這麼踏實了。”鈴木盤算著,一邊注意有沒有出租車,或是附近的旅社。
帶著巨款,可別出了什麼意外才好。
鈴木走在早已關門的百貨公司街上,路大比較安全。
此時一輛出租車慢慢地從街角轉了進來,鈴木趕緊招手。
“載我到最近的旅社吧。”鈴木說,坐在車後看著自己的手掌。
這幾天賭運亨通,在決勝負的最關鍵時鈴木的手掌往往灼熱飛紅,彷佛皮肉裡藏了炭火,血管裡的血液幾乎要沸騰蒸發似的。
“以前的掌紋好像不是這個樣子的?”鈴木從沒注意過自己以前的掌紋是什麼樣子,但現在的掌紋著實有些奇怪。
依稀是個赭紅色的囚牢。
“大概是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現在好報來了吧?”鈴木笑笑看著掌紋。
不知為何,突然想到賭運奇佳的前幾天自己竟生了一場大病,躲在天橋下全身忽冷忽熱,好像快要死掉了,沒想到大病過後一切否極泰來,峰回路轉,從跟紙箱游民賭的第一把骰子起就不知道什麼是輸的感覺。
然後就這麼贏回了所有。
猛然身子一震。
出租車撞上路邊的廣告看板,停了下來。
鈴木大吃一驚,問:“老兄,你別這麼誇張啊!”
但見出租車司機的額頭上多了一個黑點,皮椅上全是濃稠的腦漿。
“哇!哇——”鈴木嚇得屁滾尿流,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反應,腦袋一片空白。
出租車前,站了一個穿著黑色西裝、打著紅色領結的瘦高男子。
男子憤怒地瞪著鈴木。
是吸血鬼莊家,阿久津。
“下車!把支票拿來!”阿久津揮動手中的西格爾P226型手槍,怒喝鈴木下車吐錢,氣衝衝的樣子跟剛剛在賭場發牌時的優雅判若兩人。
一只黑貓輕溜溜地走過馬路。
鈴木的神經緊繃到極限,胸口劇烈喘伏。
“老子叫你下車!下車!下車!”阿久津舉起槍,扣下扳機。
子彈擊破玻璃,掠過鈴木的身旁。
黑貓喵了一聲,來到撞毀廣告看板的出租車旁,嗅著輪胎。
“饒……饒了我……”鈴木渾身冷汗,想要開門下車,卻發覺雙腳根本不聽使喚。
而他的雙掌也開始冰冷。
“剛剛你到底使了什麼妖術!在老子斃了你之前快說!”阿久津放下手槍,走到出租車旁拉出司機。
趁著屍體還頗有溫度,阿久津將司機舉了起來,尖牙插進,大口暢飲著司機的鮮血。雖然這麼做違反了吸血鬼東京都約,但,等一會再好好將兩人的屍體處理好就可以了。
鈴木看了這一幕,簡直完完全全崩潰了。
流傳已久的、東京聚集了無數吸血鬼的傳說,居然是真的。
我惹了最不該惹的人啊。鈴木雙腿一軟。
“支票……我不想要支票了……求求你放過我吧。”鈴木流下眼淚,雙掌猶如進了冰庫,冷得喀喀發抖。
黑貓在青色的路燈旁坐了下來,盯著出租車門。
它的黑色細毛上,有著淡淡的白色紋路,雪白一片環繞它的頸子,有如穿著黑色西裝的貓紳士。
“把支票拿出來,接下來看老子有沒有心情饒你。”阿久津手中的槍,已經瞄准了鈴木的太陽穴。
鈴木仿佛看見自己的靈魂即將出竅。
“大叔,擁有上好賭運‘信牢’的人,可不能這麼畏畏縮縮的,會把命白白送掉喔。”
聲音來自高高的天空上。
鈴木沒有聽見,但聽覺靈敏的阿久津機警地拋下司機屍體,將手槍舉向天空。
一道黑影踩著一旁百貨大廈輕飄飄落下,好像一支黑色的軟羽毛。
阿久津看清楚了,是一個身著黑色風衣、眉清目秀,綁著馬尾的大男孩。
瞧他的模樣,應該在20歲左右。
“我哥哥說,開賭場的最需要兩樣東西,錢跟度量。”大男孩慢條斯理說:“所以回去建議你們老板,還是把賭場關了吧。”
“是嗎?”阿久津打量這從天而降的大男孩。
是同類嗎?
這個男孩很強。阿久津嗅到了危險。
“我要開始忙了,所以從現在開始給你五分鐘逃跑,如果你跑得掉就恭喜你了,如果再被我追上,那也只能怪你跑得不夠快。”大男孩說,舉起手,露出手腕上的手表。
“喔?沒想到東京還有人敢當獵人,更想不到有獵人要跟我爭這張支票。”阿久津冷笑。
阿久津感覺到大男孩的體溫大約在37℃,比起吸血鬼的常溫25℃還要高出許多。而對方踩著高樓垂直的牆壁輕飄飄走下,全世界只有修習古武術的吸血鬼獵人才能辦得到吧。
大男孩指著手表,認真說道:“還有四分五十二秒。”
阿久津冷笑,正想給這個吸血鬼獵人一點教訓,突然間,他的雙腳不由自主拔開地面。
正當阿久津大感駭異時,背脊不知怎地撞上了路燈,整個身體重重摔了下來。
路燈柱嚴重彎曲,光線忽明忽滅。
“……”阿久津摸著腹部,說不出話來,丹田之中有一股不斷狂奔的氣流在旋轉,讓他的肚子幾乎要裂了開來。
糟糕。
會喪命。
阿久津寒毛直豎,真後悔來討這張該死的支票。
但大男孩沒有理會汗流浹背的阿久津,徑自走向撞毀的出租車。
鈴木的雙腳依舊不聽使喚,剛剛發生的一切只讓他更生畏懼。
“你也是來……搶支票的吧……”鈴木全身縮在一起,瑟簌發抖,整個人好像矮小了不少。
大男孩搖搖頭,露出親切的微笑,說:“支票你留著,那是你豁盡一切應得的,不是嗎?”他拉開出租車門,鈴木整個人不禁一震。
“但流浪到你手掌上的東西不應該是你的,我必須拿走。抱歉。”大男孩蹲下,原本坐在路燈下的黑貓機靈地靠了過來。
大男孩一雙大眼睛看著顫抖不已的鈴木,左手撫摸著黑貓的額頭。
黑貓閉上眼睛,溫馴地任由大男孩撫摸。
不趕時間的話,這種事還是慢慢來得好。
“鈴木先生,請閉上眼睛,全身放輕松就可以了。”大男孩溫柔的話語有一股魔力,鈴木居然暫時忘卻死亡的恐懼,慢慢閉上眼睛。
大男孩口中默默念咒,伸出右手快速在空氣中結印,手指附近的氣流急速震動,好像有一股肉眼看不見的能量在竄流著。
“‘信牢’,來吧。”大男孩看著鈴木,右手以無法言喻的超高速畫動著流傳四千多年的古老咒符,然後伸掌急抓鈴木的額頭。
鈴木全身哆嗦,仿佛全身墮進無窮無盡的黑暗裡。他想張口大聲呼救,卻無法動彈半分。
接著,鈴木感覺到身體一下子浸泡在冰冷的泉水中,一下子被焚火包圍著,忽冷忽熱,宛如大病一場時的痛苦感覺。
大男孩額頭汗珠不斷,黑色的風衣早已被大汗浸濕。
無法形容,但很明顯,有某個看不見的東西爬梭在兩人之間。
慢慢地,大男孩的手掌起了奇異的變化,蜿蜒的肉線詭異地扭曲,血肉滾燙、甚至冒起蒸蒸白煙。
碰!
一個約莫一公尺的氣團,在大男孩與鈴木中間緩緩震開,空氣吱吱作響。
大男孩緊緊握住右手掌。
他知道此刻他的掌紋,已蛻變成一個紅色的囚牢。
“麻煩你了,紳士。”大男孩松了一口氣,左手揉著黑貓額頭。
一瞬間,大男孩的掌紋化為烏有,倒是黑貓無奈地低喵了一聲。
“好了,鈴木先生可以睜開眼睛了。”大男孩拍拍鈴木的肩膀,微笑。
鈴木疲憊地張開眼睛,此刻他全身虛脫,有若大病初愈。
“你的賭運已經被我拿走,所以記住了,明天銀行一開就把支票存進去,4億元足夠你東山再起、過一輩子舒服日子了,別再想賭博的事,一天到晚把籌碼在桌子上丟來丟去,就算400億也會輸光。”大男孩好心提醒鈴木。
鈴木不知所以然地發呆。
大男孩只好從口袋裡拿出一枚銅板,拋在空中接住。
“正面反面?賭一巴掌。”大男孩問。
“反面吧?”鈴木恍恍惚惚地說。
大男孩攤開掌心,是正面。
鈴木還來不及反應,臉上就被甩了一個清脆的耳光。
“跟你說別賭了。記住了啊!”
大男孩嘆口氣,站了起來,朝彎曲的路燈下一看。
倒在不遠處的阿久津果然趁機逃跑了。看樣子他的身子還蠻壯健的嘛。
大男孩舒展了一下身體,看了看表,將失魂落魄的鈴木扶了起來,指著一旁的小巷說:“別待在凶案現場,快走就不會有事。一定要記住我的話,知道嗎?”
黑衣揚起,一手攬起一只叫紳士的貓,大男孩像一場怪夢般消失在鈴木的生命中。
“幸好還來得及躲起來,剛剛真是九死一生。”阿久津吁了一口氣。
他的腹部還在絞痛,但他在新宿上空飛檐走壁,一下子就跑到距離出租車撞毀地點三公裡外的高島屋百貨上。
阿久津心有不甘,賭輸了一副牌就輸掉了老板4億,出來追支票又被年輕的獵人一掌打得喪失戰意,真是沒面子透了。
像我這麼優雅的吸血鬼,怎麼會一整夜走屎運?他忿忿地想。
“別跑了。”大男孩的聲音赫然出現在阿久津的右邊。
阿久津大驚,踩在屋頂天台的腳步不停,掏出手槍就往右邊扣下扳機。
但子彈還沒擊發,手槍就被一道閃光斬離脫手。
“可惡!你不是說給我五分鐘逃跑的嗎!現在才三分十六秒!”阿久津憤恨地咆哮著,左手握緊剛被折斷的右手腕,停站在一戶人家的水塔上。
大男孩的眼睛清澈明亮,就如同他的掌紋一樣空白無瑕。
紳士從大男孩的左手懷抱中跳下,貓爪摳摳眼睛。
“我想過了,如果我追丟你了怎麼辦?”大男孩的眼神極其無辜。
阿久津呆晌,看著大男孩,無法說出一個字。
“你一定會在心底偷偷笑我。”大男孩認真說道,左掌平舉。
阿久津完全愣住。
“混帳!跑得了是我的本事!你們獵人說話都不算話的嗎!”阿久津大叫,想用憤怒掩飾內心的恐懼,他明白他一點機會都沒有。
阿久津開始後悔這些年來太過倚賴槍枝,早疏於拳腳搏鬥的鍛煉。
都怪東京是個太過安逸的吸血鬼天堂。
“獵人說話要算話的嗎?”大男孩總算露出一點笑容,說:“幸好我不是獵人。”
阿久津大吼,孤注一擲衝前,左掌成刀斬下。
銀色的月光,震動。
阿久津雙膝跪下,兩眼被巨大扭動的壓力瞠出眼窩,兩排尖牙在嘴裡崩脫。
新宿的夜,終於寧靜。
“我是烏拉拉。”
大男孩將紳士抱起,愉快地撫摸著它的頸子。
“一個藏在中國四千年歷史背後的,獵命師。”
宮澤一大早就收到了一個大紙箱,裡面的資料又重又繁,應他所求。
“老婆,今天我要在家裡辦案。”宮澤抱著紙箱走樓梯,對剛剛送了小孩上學的妻子奈奈說:“這箱子裡頭有很多資料跟照片都很血腥,你跟孩子都別進書房,很惡心的。”
奈奈沒有反對,但露出好奇又可愛的表情。
“我是說真的。”宮澤苦笑:“別嚇壞了孩子跟你自己。”
“遵命,宮澤警官。”奈奈回了個舉手禮。
三個小時後,宮澤的小書房就被布置成標准的、干練的、經驗老道的刑事組研究室,血腥的現場照片黏貼在牆上,上面標記了吸血鬼凶殺鑒識專家的意見。
二十五寸的電腦熒屏上反復播映著殺胎人掠出地下停車場的畫面。
桌子上的剪貼簿夾滿了凌亂的筆記資料,還有一本阿不思特別提供的《禁斷宗教儀式考》。“我想這本書裡頭提到了七種殺嬰的宗教儀式,但沒有一種符合這次的情況;如果你想要保存這本書,盡管收下。用功的阿不思敬上。”
宮澤沒有反駁阿不思的見解,也很有興趣收下這本似乎不存在於世界上任何一間開放圖書館的怪書。
拋開宗教儀式方面,宮澤的確理出對“殺胎人”的一些了解。
殺胎人身高約185公分,體重在75公斤左右,長發,骨架寬大結實,黑色風衣是一種可能的穿著,善氣擊,熟悉中國古老的內息武術,但從腳印的步距與深淺來看,殺胎人的肌肉力量也同樣驚人,進行三度空間運動時的切換速度不亞於頂級的皇室吸血鬼,直線奔跑絕對有百米八秒到七秒的實力,瞬間爆發力則未可知。
但殺胎人的殘忍似乎很有節制。
在殺害孕婦懷中的畸形兒之前,他沒有濫殺“非目標之外角色”的興致,這點顯示殺胎人具有典型的“儀式殺手”人格氣質,同時擁有高度的自信可以排除儀式之外的障礙,而不怕被警察查緝或身分敗露。
更重要的,殺胎人還會使用氣擊攻擊孕婦特殊的穴道,促使孕婦瞬間暈倒,並分泌大量的類嗎啡腺素,暫時阻斷中樞神經意志。
也就是說,他在撕開孕婦的肚子之前,孕婦是處於深度昏迷的狀態。
手法殘暴的殺胎人,居然頗有仁慈之處。
宮澤可不認為先麻醉孕婦再撕開肚腹是這項“儀式”的必要成分,因為全世界各項宗教儀式,都強調用“痛覺”感受神秘個體經驗的重要性,好在肉體痛苦之外逆向產生幻覺,以求接近神啟。
麻醉必是多余的。對殺胎人來說,是額外的施恩。
“殺胎人到底是為了什麼獵殺畸形兒呢?還是他正在創生另一個新宗教?在這個鬼才知道的新宗教裡,畸形兒是祭品,所以母體反而沒有必要使之痛苦?”宮澤摸摸下巴,持續三個小時的苦思,似乎讓他長了不少刺刺的短須。
每每宮澤全力以赴的時候,他的胡渣就會劈劈啪啪冒出來。
宮澤凝視桌上的一些訪談記錄,背叛吸血鬼組織的寧靜王的背景資料與傳言都很豐富,也幫助他更了解吸血鬼在日本的勢力與組織。
寧靜王,本名中島建司,並非純種吸血鬼,但他勇猛絕倫、冷靜果敢,加上牙丸精兵大多於二次世界大戰入侵中國東北時遭到毀滅性的反屠殺,猛將一時耗乏,所以寧靜王在70年前獲選加入牙丸禁衛軍,擔任地下皇城東門守將,達到他生涯最巔峰的階段。
然而日本吸血鬼的體系很僵硬,稀有的純種吸血鬼一方面藉由快速的“咬噬”增加後天吸血鬼以擴充戰力,一方面卻在意識形態上保持無可救藥的優越感,不斷打壓後天吸血鬼在體系內的發展。
所以無法進入皇族體系的後天吸血鬼時常與人類合作,共同經營賭場、擔任幫派老大的保鏢、甚至組織地下的吸血鬼幫派等等。
寧靜王也不例外,雖然他戰功赫赫,卻仍一直飽受牙丸直系的冷漠對待,終於有一天與皇族正式發生衝突,孤身一人殺了一小隊牙丸禁衛軍巡邏小隊後,無奈展開了為期七年的藏匿、逃亡。
這7年中,有三位“叛徒清潔者”陸續搜尋到他、並交鋒,都反被他格殺。
“叛徒清潔者?以前倒沒有聽過。”宮澤心想,叛徒清潔者應該是吸血鬼組織的暗部或菁英,能夠反過來殺了追殺者,寧靜王應該是個很強的家伙。
但他死了。
被殺胎人用壓倒性的重手法給殺了。
阿不思提供的鑒識報告中,顯示殺胎人先是將高速運動中的寧靜王雙腿迅速用足尖踢斷,而且是從小腿肚後踢斷,表示寧靜王一開始就打算逃跑,也就是說,殺胎人的實力高出寧靜王太多,依寧靜王的戰鬥經驗馬上判斷必須拔腿就跑。
然後是肩胛,整個被怪力折斷,並非氣擊。
緊接著是長達17個小時的、接近凌遲的虐殺。
寧靜王的雙臂遭到怪力扳折,再來是大腿復雜性骨折,應該是軟氣擊造成的傷害。
最後才用強烈的氣擊將寧靜王的胸膛整個轟翻,肺髒爆破,頭顱扭曲。
阿不思認為,殺胎人與寧靜王必有深仇大恨,所以建議從寧靜王的人際脈絡中探詢殺胎人的動機,甚至身分。依照鑒識,殺胎人是個慣用左手的殺手,這樣的範圍就更小了。
“不,不像是仇恨的凌虐。”宮澤篤定。
殺胎人之所以對寧靜王施以17個小時的囚禁與攻擊,一定另有原因。
宮澤感覺到殺胎人是個行事干脆的橫暴大漢,不可能花那麼久的時間做婆婆媽媽的虐殺。